事情原本就沒那麽簡單

我最近在油管上不斷看到一些西方名士發表觀點稱，美國主宰世界的年代已經過去，中國在許多方麵已經趕了上來，甚至有超過之勢。持有這種觀點的知名人物有，新加坡的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美國歌大教授Jeff Sachs等，最近甚至連比較右傾的芝加哥大學的John Mearsheimer也說，美國想要扭轉這種趨勢恐怕已是為時已晚。大麵上，公眾輿論的確有了明顯的變化，難道說莫裏斯預言的情景已在悄然發生？

我以前專門寫文章介紹過，斯坦福曆史教授莫裏斯（Ian Morris）在他的描述文明走向的專著《西方為什麽統治世界》裏，建立了一套對社會發展水平優劣評估的量化標準，這裏麵的四個指標是：知識儲備信息交流，社會基建和城市化，能源生成利用和軍事上打擊防衛能力。按Morris的估算，如果依循過往這一世紀顯示出來的社會發展規律，西方對世界的統治將在本世紀末終結，屆時東西方的角色互換，世界文明權力的中心會轉移到東亞。當然，在這個轉折點到來之前，上述的四個文明衡量標準會相續出現東方對西方的實質性超越。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在角色互換的進程中，人類有足夠的智慧避免了能導致自身毀滅的戰爭災難。

前幾天，我看到一則黃仁勳討論AI發展的對話視頻。在對比中美兩國的競爭前景時，老黃比較了中美在高AI算力所依賴的能源基礎建設的現狀，按他的說法，目前中國整體的發電能力是美國的兩倍。聽聞此言，我感到有些震驚，有一種被來自近五十年前的思緒回撞的感覺。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中國好不容易從內鬥的混亂中醒過點神來，周圍的一切都很破敗落後。那時候我剛剛進入大學校門，對西方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對美國更是崇拜有加。我記得當時看到一本美國雜誌，上麵一篇政經文章所配的漫畫插圖讓我至今記憶如新。那是發生在一對胖乎乎美國夫妻之間的對話，畫麵中打開冰箱門的禿頭男人對凸胸肥腰的女人說，統計專家稱全美家庭用在冷凍食品上所耗費的能源相當於中國全國的發電量！那女人瞪圓了的雙眼逞迷茫狀。這話讓我感到十分的震驚。要知道，在四五十年前的中國，有相當一部分的村鎮邊區還沒有被電力覆蓋，一般老百姓連冰箱的影子都沒看見過，物質豐富生活奢華的美國對我們來說就是童話一般的存在。

當今中國的發電總量是美國的兩倍， 這事我估計大概八九不離十，應該是真的。對此，我沒有去找數據來驗證。我是以一種直覺的方式選擇相信這一說法的，畢竟老黃是在全球工業界科技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為了自身的目的而信口打誑語。除此之外，讓我產生那個直覺的是來自現實的經曆，幾個月前我在中國旅行，在高鐵穿過西部的一片貧瘠山巒地帶時，我透過車窗看到滿山遍布的太陽能發電板，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非常震撼。

不過這個被老黃說出來的事實是不是就一定代表了，中國在能源的攝用這一文明衡量指標上就已經碾壓了美國？我覺得這還真不一定。如果我們把那個數字用人口總數平均一下，事情就會又走向它的反麵了。你看，中國人口是美國的四倍，這樣攤算下來人均發電量可能就還不到美國的一半了。在西方話語權籠罩的價值評判體係中，人均的概念很重要，好像是不把事情分攤到個人頭上就體現不出對個體的尊重。再者說了，即便是中國發電總量大於美國，但是老美用在食品冷藏的能量可能還是大於中國在這方麵的消耗。在中國，到了該準備晚飯時，還是有不少人會下樓到超市買半斤肉回來做個小炒，或者抄起電話點個外賣就解決了。這在美國就行不通，哪個家庭不是在周末到倉儲店買一小推車到吃食，回來把個特大號冰箱塞得滿滿的。所以，在個人能源消耗水平上，中國和美國沒法比。但我估計中國用在實體工業生產上的能源消耗總量應該不至於讓美國比下去吧。

所以， 盡管在很多方麵，中國的體量發展得已經十分地嚇人，但由於有了“人均”這個軟肋，每每在被他人叫板時，回話也就硬氣不起來了。比如說到城市化建設，像是機場建設，城市地鐵總裏程，高鐵覆蓋率等等，一個個都拿的出手，都能恍得別人睜不開眼。可一被人均，氣勢就矬了下去。不過話說回來，也不是什麽事情用人均值就都能說得通，比如衡量軍事能力的時候，就都是以拚技術拚體量為主。你總不能說，人均擁有百萬分之一核彈的國家一定比人均擁有千萬分之一核彈的國家要好。軍事能力講的是發動和結束（遏止）戰爭的能力。核彈多的國家如果不能有把握一次完全毀滅對手於無形，就會等來報複性反擊，最終大家一起玩完。這背後依靠的是預警能力，屏蔽能力，攔截能力，機動能力等等，在現代科技的驅導下，其實就是靠精準的算力來操控一切。簡單而言，核威懾的宗旨就是，要時不時地掀開衣襟露露肌肉，告訴對手別亂來。在這一點上，美國以前從來沒把中國太當回事，隻是過去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幾件事讓美國感到有點不對勁了。

最後我們再看一下信息知識處理獲取能力這個指標。我覺得目前這是中國一項最為矛盾的領域。除開AI發展趨勢不談，如果單從人均受教育的程度，國家培養STEM人才的總量，甚至是人均手機保有量，電訊網路覆蓋率，人均網絡流量這些硬性指標來看，中美誰更領先恐怕一時很難分清，但這裏最大的問題是信息屏蔽和網絡管控。對於別的意識形態和治國策略，我現在基本無感，這是因為，如果以實用主義為先，那麽政治上就沒有絕對的對或錯。但不管怎麽說，信息封鎖思維管製是不可能推動文明健康快速地向前發展的（這事在美國也一樣，同樣也有信息閹割，不過方式形式不同罷了）。坦白地講， 在目前情形下， 我對莫裏斯的預言之所以還有所保留有所懷疑， 其間最大的糾結就是來源於此。 嗬嗬，放平心態，事情原本就不是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