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理論說人的麵部美麗的最高級別是其左右的嚴格對稱。這可能是生物學意義上美的絕對標準,但在現實生活中,很難找到左右完全對稱的人臉楷模,這恐怕是和人類大腦左右分工的天生不同大有關係。我自己這大半輩子也可算作是閱人無數了,雖然搞不懂江湖術士是如何通過麵相推測人生因果未來禍福的,但通過幾十年不斷在實踐中摸索,也總結出了一套能讓我立辨來人職業特長的相麵準則。我發現主形象思維右腦發達的人,大多喜歡浪漫,思想作風奔放隨意,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左臉都更加生動, 以藝術家居多。而主邏輯思維的左腦發達的人,大多性情沉靜,思路縝密行為嚴謹,通常這樣的人右臉更具豐采,以科學家居多。我用此結論目測那些卓有成就的著名科學家藝術家的畫像照片,屢試屢爽。看過幾十幅圖片後,我斷定此山人定理極其靈驗,準備過些日子托熟人找門路去申請另類諾貝爾人類文明貢獻獎。當然,什麽事都會有例外的。在少有的幾個令我分不清左右臉差別的藝術名人中,後印象派畫家修拉(Seruat)肯定算是其中之一。在用放大鏡仔細看過了他的照片後,我斷定這位在印象派後期閃亮登場又突然謝幕的年輕俊傑是屬於那種左右腦平衡發展的天才。
1886年,修拉以一幅《周日午後的大碗島》參加了在巴黎舉辦的最後一屆印象派聯展。與其他小尺寸參展畫作不同,修拉的這幅三米長兩米高的巨作幾乎覆蓋了展廳的一整麵牆。除了畫作表現的主題符合印象派的約定俗成,其他諸如筆觸著色等基本表現手法都與人們已經熟悉了的典型印象派風格截然不同。在這幅含有四十多個人物的風情畫中,修拉放棄使用線條而代之以細小的觸點組合出所描繪物體的輪廓;他不在調色板上將色彩最終定調,而是用單純顏色的斑點在畫麵上相互映襯出視覺效果;他不用濃重分明的色塊表現層次,而是將虛實簡化,用色彩的過渡去生成空間效果;整個作品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畫家用色彩的魔法棒將景物瞬時定格在迷幻光感的空間。基於這些特征,人們把這種新印象派的風格稱之為點彩派(pointilism)。但修拉很不喜歡這樣的叫法,覺得這種稱謂不夠準確,他自己更傾向把這種新的藝術形式稱作分色主義(divisionism)。
修拉作品呈現出來的理性嚴謹和細致準確,使我每次觀賞時腦子裏總是浮現出這樣一個畫麵:一隻光潔簇新的畫筆,在按著預定的節拍有規律地輕觸畫布;而握著畫筆的手是一隻指甲修剪得光滑整齊的手,它出自一隻上過漿的雪白襯衣袖口。。。我當然沒有見過哪個傳記作家描寫過修拉作畫時的相關細節,但總覺得我的想象和畫家實際的性格作風非常相符。應該是由於先天而有的邏輯思維能力,修拉對色彩背後科學理論研究得非常到位。他遵循光學、色彩學和美學中色彩相互影響的理論和光譜圈中主輔色彩補償的概念,去組織安排畫麵中微小色點之間的相互關係,以生成預先設定的色彩光學效果。比如,當一塊紅色放置於一塊藍色的旁邊時,紅色就會給藍色鍍上一層綠色,使原本的純藍變成綠藍。這幅《周日午後的大碗島》就是修拉在這樣的科學理論指引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完成的。在此期間,他畫了27幅初稿,30多幅彩色草稿,反複研究了畫麵上幾乎所有比青豆還小的畫筆觸點的視覺組合;就這樣,一幅在現代藝術史上具有裏程碑意義的畫作橫空出世。
就像是一顆閃亮的流星劃開星空又飛逝而去,在那次聯展過後的第五個年頭,31歲的修拉患上了一種可怕的傳染病,白喉。一個月之內,他和自己年幼的兒子相續離世。非常不幸,這就是修拉存留於世的作品特稀缺的原因。我時常在想,如果修拉有幸活到馬蒂斯或畢加索的歲數,那他能把點彩派帶到何處呢?畢竟,當時在修拉的實踐和理論的影響下,許多日後赫赫有名的人物象馬蒂斯和梵高都曾用點彩技法畫過畫,連傳統印象派的悍將畢沙羅都曾加入到點彩派的陣營中。但很快,這些意識奔放情感率性的人還是擺脫了理性思維所要求的細致嚴謹。其實,對於架上繪畫藝術,就個人的品味喜好而言,我更喜歡單純右腦發達的人在抑製不住自己意識衝動時的觀念和作品,那才有激情蕩漾。也許開始時,理性能夠幫助藝術打開一扇更新思路的門,但他們牽手走到後來就會是拘謹沉悶。所以,從純藝術的角度,修拉這五年,已經完成了曆史賦予的使命:他為現代藝術推開了後印象主義的大門。
I saw the real piece once in 費城 art muse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