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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第 一部 夢繞溫州,第七章 迷惑年華

(2014-05-29 07:48:56) 下一個

 一九五六年以後,我們家發生了很多喜事,首先是我大姐結婚,第二年,我哥哥又考上了華東師範大學,去了上海,緊接著,大姐生小孩,為了照顧姐姐,媽媽也去了上海。這樣,在溫州隻留下我和妹妹。雖然我和妹妹都已經能獨立生活,但是,為了我們的安全,姐姐提出,讓我妹妹住在我姐夫父母家,我則可以住校。所以,自從五七年十月開始,我就住校了,妹妹則住到了姐夫父母家,我們兄妹倆人在溫州相依為命。每個周末,我都會去姐夫家看望妹妹,就認識了姐夫的父母和他的兄弟姐妹。

  姐夫的父母是一對十分和藹可親的長者,知書達理,而且十分智睿。父親寬容豁達,輕聲細語;母親雖然讀書不多,但溫柔能幹,把一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他們家是一個大家庭,除了父母外,還有六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其中大妹已經出嫁,五妹寄養在大妹夫家(因為他們家沒有女兒),大女婿家和他們家同住一幢四合院內,所以十分熱鬧而且和諧。值得一提的是姐夫的四妹愛華,小名阿奷,她隻比我少一歲,而且是我同校同年級同學,隻不過她在八班我在三班。我第一次到姐夫家就發現她,因為她在她們姐妹中長的最漂亮。蘋果臉,大眼睛,烏黑油光的頭發,身材也最高,皮膚又白又細膩。這一切都不得不使我多看她幾眼。也可能是同學的緣故,她對我並不排斥,隻要有時間,我們倆就會在一起無話不談。記得她家廚房上麵有一間小閣樓,我們最喜歡在那裏聊天,平時木納的我,在她麵前變得多話。這可能是我第一次被異性所吸引。

   五七年初,黨中央提出‘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和生產勞動相結合’的教育方針。我們學校為了響應黨的號召,決定在甌江北邊開辦一個農場,讓同學們一邊勞動一邊學習。那個時候我妹妹的學校也在江北有農場。農忙時節,同學們都住在農場,加上當時社會上正在開展反右運動,就顯得特別忙。我有好長時間沒有去看望我妹妹了,農忙過後,我就抽空去看望一下我妹妹。她們的農場離我們不遠,大約隻有五裏路。記得那是吃過中飯後,我提著小包,包裏放了一些我妹妹喜歡的另食,沿著逶迤的田畦小道向北走向妹妹學校的農場。進入農場大門時,我就感覺到一種異然的氣氛,學校食堂和學生宿舍的牆上,到處貼滿了大字報,而且,我妹妹的名字赫然顯示在大字報上。我迷惑了,我妹妹才是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初中學生,怎麽會招惹這場本應是大人之間的政治運動呢?!況且,在我們學校(溫州地區的重點學校),運動也是在老師中間進行,當運動波及學生時,(也僅僅在高中學生中進行)也隻有不到三個月就停止了,並且得到糾正。而我妹妹的學校,是溫州地區臨時籌辦的初中,是一個不顯眼的學校,可是運動卻搞的如火如荼。我按捺住性子逐張逐張地看這些大字報。這些大字報,文筆不通,字跡潦草,文不達意,錯別字連篇,顯然是被煽動的不懂事的小孩子為了表白自己進步靠攏組織而寫的。有些大字報的文字粗俗的不忍目睹,烏七八糟的下流話都寫在上麵。我一張一張地看,突然看到我妹妹寫的一張表白自己清白的血書,那血已經變得黑紫,可是寫了滿滿一張紙,那是要消耗多少鮮血呀!我的心痛了。因為在溫州,她隻有我一個親人,她在受難的時候我在哪裏?!我覺得內疚,覺得寒心,覺得對不起妹妹。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盡量屏著眼淚去找我妹妹,在一間不起眼的小屋裏,我終於找到了她。她是那麽焦瘁,那麽蒼白,那麽令人心痛。當我拿起她那綁著紗布的左手時,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我們倆相對無言,很長很長時間,妹妹終於控製不著自己,抱著我放聲大哭。哭過之後,她向我敘述了全部的委屈。原來是她們班的一些忌妒妹妹成績好的同學,借社會上反右的風,再加上我們家出身不好來整妹妹,而老師因為運動使他們自身難保,沒有出麵為妹妹辯 駁。我就去找了他們的老師,這件事就這樣平息下來。但是,它留在我妹妹和我心中靈上的創痛卻久久不能平複。

   很快就到了放暑假,為了平複我妹妹心靈上的創痛,我決定利用暑假帶我妹妹外出旅遊,當時正好我表哥和表弟來看我們,大家一商量,決定到我舅舅家旅遊。舅舅家在青田縣萬山區萬山鄉峰山村,那是遠離溫州市的偏僻山區。但是環境非常優美,是還沒有開發的風景區。位於永嘉縣和青田縣交界地區,那裏有大片原始森林。,溪流,瀑布和各種野生動植物。當姐夫的妹妹愛華知道我們要去青田旅遊時,表示她也願意去。我們當然歡迎,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於是我們五個人開始準備行裝。因為隻有我表哥有工資收入,所以這次旅遊的全部費用,理所當然地由他負擔。

   我們興衝衝地外出采購,買了一大堆食品和水果,當天晚上我們到朔門碼頭去租船,很容易雇到一隻小船。那是一隻烏篷船,船夫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問我們到哪裏去?我們說到橋頭,他答應了。我們興高采烈地上了船,那時太陽快要下山了,晚風徐徐地吹拂在我們臉上,晚霞映紅了遼闊的江麵,數不清的大大小小船隻來來往往,海鷗飛翔在江麵上覓食,那秀麗的景色叫人心曠神怡。我們擠在狹小的船艙裏,有話沒話地聊天,有說不完的話題。青春的熱情和對未來的瞳景使我們沉醉在甜蜜的感覺中。要知道那時我們都是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青少年啊不知不覺地我們進入夢鄉,似乎耳邊還一直響著江水的潺潺聲。

  從朔門到橋頭,大約有八十裏水路。因為是逆水行船,得走十個多小時。所以,我們傍晚上船,到橋頭時可能正好天亮,我們可以上路。當我們從甜蜜的夢鄉裏醒來時,我們的小船已經快到橋頭鎮。隻見那時的江麵已經不是很寬,水很淺,清澈透底,水底是大小不等的卵石,不時地還可以看到小魚在遊翔,由於水淺,我們的船不時擱淺,船夫就喊我們下水推船。也許是因為我們當時覺得新鮮,所以就毫無怨言地下水了。當冰冷的水浸入雙腿時,我們沒有退縮,而是興高采烈地用肩抗著船幫推船。就是這樣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把船推過淺灘,終於把船靠上了橋頭船碼頭。當時的橋頭已經熙熙攘攘的都是做生意的人,各種悅耳的叫賣聲此起彼落。我們匆匆忙忙上了岸,在一家小吃店吃了早餐,就開始我們陸路的行程。

  從橋頭到峰山還有140裏路。我們出了鎮沿著大路過了一村又一村,走了大約20裏路就看到了巍峨的大山中間一條逶遲的小道直通到天邊,我們在山腳下的一個小亭歇了一會兒就開始上山了。

  石砌的台階一步一步通向藍天,我們順著山路努力向上攀登,不到半小時,我們就汗流夾背了,雖然很累,但是情緒很高。我們在一個避風的山崖稍加休息,又繼續前進,終於登上山脊。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山巒,連綿起伏的山脈,山風在耳邊呼呼地響,蒼鬆翠柏和青杉墨竹鋪蓋山嶺,隨風卷起層層波浪。路邊的山花爛漫,五彩繽紛,山雀撩過頭頂,小鳥在路邊覓食。空氣清新,風景如畫。頓時使人精神煥發,心曠神怡。接著我們就下山,那是一段緩坡,大約行了一裏路,就進入繞山腰的平路。山下的小村一處又一處落在我們的身後,大的村子還有小教堂,每個村子都有綠樹翠竹圍繞,一條條山溪從村邊流過,溪邊是一片片梯田,村民們在田間忙碌,又是一番美不可收的農家景象。(可惜現在再也看不到這種景色了。)接著又是上山下山,上山下山,緩坡,平路。到了太陽快要下山時,我們到了崇山崚嶺擁抱著的山穀中的一個小村,借住在我們家一個遠房親戚家。這時我們確實累壞了,也餓壞了,匆匆吃了些親戚給我們準備的晚餐,就入睡了。

  第二天醒來時太陽已經很高了,我們吃了早餐,辭別了親戚就上路。今天的任務是攀登被認為是天路的‘山達岩嶺’,這條山崖長約十多裏路,一直是上坡。我們爬爬歇歇,山風越來越大,忽然進入雲霧,,忽然又是太陽當頂,快到中午時,終於爬到山脊。隻見山下白雲繚繞,周圍露出雲霧的處處高山,象白雪地裏冒出的朵朵蘑菇,真是美不勝收。這時,我們才體會到什麽是‘一覽群山小’的感覺。我表弟告訴我,山下的‘石洞鳥’是有名的鉬礦山,儲量全國第一。山脊是一條平路,兩旁山花爛漫,蒼鬆翠柏連綿不斷。接著是一段下緩坡。,樹林漸漸稀疏。走著走著,漸漸看到平壩和梯田。我們在田畦間行走,妹妹和愛華還唱起了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漸漸地又看到農舍,終於到達目的地,我們的親戚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在峰山我們玩了三天,去了峰山最高的山峰‘柴尖’和‘茅草嶺’。在那裏割茅草,打柴火,在山上我們看到在城裏看不到的各種飛鳥,使我們印象深刻的是看到一隻羽毛彩豔的野雞。我們還玩了村裏的祠廟,學堂。晚上則聽表哥講述新四軍三五支隊在這裏打遊擊的故事,還講到這裏曾經有過野狼,野豬,老虎。我們玩的很開心,很盡興。三天後,我們沿著原路回到溫州。

我先後去過峰山多次,但是這是留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我也說不清楚什麽原因,也可能是因為這次同行的有我的同學愛華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這次有明確的為我妹妹解憂的目的。總之,這次旅遊給我留下十分美好的回憶,每當想起這次旅遊,我的心裏總是甜蜜蜜的。

轉眼到了五八年,社會上掀起大辦鋼鐵的熱潮,學校也不例外。為了煉鋼,我們學校停課去深山老林煉焦炭,目的地是永嘉縣楠溪。我們班52個同學分四個組,住進當地村公所。我們班的任務先是上山砍木材,然後把木材運到土焦窰,由老師指導煉焦,這樣幹了快兩個月。其實老師也不懂,光聽一個所謂的師傅,再看看書,就蒙頭幹起來。我們安置好生活場所後,在老師的指導下,在村外的一個平霸上壘起了土窰。所謂土窰就是用破磚頭壘起一個長方型,每隔不遠就留一個燒火洞。土窰壘好後,我們就開始上山砍木材,男同學負責砍,女同學負責整理。上午砍,下午把木材運到土窰,這樣幹了半個月,原來青翠的各個山頭,就變成光禿禿的荒山。因為我們接到的任務是隻要有拳頭粗的樹都可以砍。這樣砍了足夠一窰的木材後,裝好窰點火煉幾天,焦炭就年出來了。我們就把煉好的焦炭運到村碼頭。讓船把炭運到學校,由留在學校的同學老師煉鋼。 

從村土窰到碼頭,有十幾裏路,我們得用肩挑。由於我們都是城裏人,沒有幹過這種勞動,班上的女同學隻能兩人抬40斤(兩筐),男同學挑兩筐,就這樣已經把他們壓的肩紅腰酸,兩腳起泡。無論男女同學,一天隻能跑兩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這樣能堅持下來的都算好的,一些同學挑不了幾天就生病了。學校團委就發起火線入團的活動,即在這次運炭中表現優秀的同學,可以破格吸收入團。第一個被吸收入團的是一位姓陳的同學,由於他家庭出身是地主,盡管他入學以來各方麵都表現很好,一直沒有入團。但是這次他一次可以挑六筐(120斤)而且,一天可以挑三趟,比所有家庭出身好的(工人,貧下中農)同學都多。我因為早年在舅舅家參加過修水庫挑過土,有過的鍛煉,因此,我也能一次挑四筐,一天也能挑三趟。所以也被我班團支部討論吸引入團。遺憾的是我的入團申請報到學校團委,學校團委還是沒有批準,這是我返校後才知道的。

盡管煉焦運炭勞動十分辛苦,可是同學們的勞動熱情都很高。我們在休息時互相鼓勵,還編歌唱。我記得其中兩首:“五年計劃靠三年,苦戰三年靠頭年,趕上那個英國用不了十五年,嗨乎!嗨呼!嘿呼!加油幹!加油幹!加油幹!!”還有:“你呀你煉焦呀!我呀我運炭呀!同學們,努力幹呀!鋼鐵堆成山呀哪!”同學們青春的熱情被政治鼓動的燃燒,以致許多生病的同學也帶病堅持勞動,那個情景確實十分感人。

這樣我們幹了不到兩個月,就被通知返校。原因是運回去的焦炭根本不能煉鋼,僅僅是木炭而已。當然煉不出鋼。我們白浪費勞動力和時間。這還不算什麽,可惜的是滿山的青翠從此變為光頭山。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複。

由於事實上的失敗,從中央到地方,蠻幹的熱度慢慢冷卻。上麵通知學校還是以學習為主,我們因此又開始正常上課。可是離開我們畢業隻有不足一年的時間。所有的同學都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學習,以補回我們失去的時間。補課,補課,還是補課。我們被老師逼的頭昏腦脹,因為老師也有升學率指標,也有壓力。盡管那時學習那麽緊張,也有幾件事值得留戀。第一件事是當時我們班的俄語老師林國銘先生,為了提高大家學習俄語的興趣,鼓勵我們和蘇聯同學用俄文通信,他當時找來了一些蘇聯有名的中學的通訊錄供我們選擇。第一個響應的是徐惠芬同學,因為她的俄語最好,她給列寧格勒第一中學十年級(相當於我們的高三)第三班七號同學寫了一封信,(因為她自己就是我們三班七號),想不到不到半月就來了回信。從此我們班俄語好的同學就開始和蘇聯同學通信。不過我沒有加入這個行列,因為我的俄語不算很好。可是有一天,馬采文同學告訴我,傳達室裏有我一封來自蘇聯的信,我將信將疑去了傳達室,果然有我一封信,那不是寫的我的名字,而是寫給浙江省溫州市第一中學高三班三班十三號同學的,我正是三班十三號,所以這封信是給我的無疑。我心懷激動地拆開信,那是一封來自蘇聯斯大林格勒中學的來信,信中還有一張美麗的俄羅斯姑娘的照片,照片背麵簽著她的名字,叫安琳娜。從此我和安琳娜有了通信聯係。我每次寫給她的信都經過老師修改的,可是她每次回信仍然指出我語法上的錯誤。通過和安琳娜的通信,我的俄語的確提高很多。快要畢業時,我給她寫了封信,提到我對升學的擔憂,她回信鼓勵我,並且談了她的畢業打算,她打算畢業後投考莫斯科電影學院,因為她喜歡表演,還隨信寄來她參加斯大林格勒市中學會演的劇照兩張。這些我都珍貴地保留著,一直伴隨我來到新疆。想不到到文革時,這些都成了我裏通外國的罪證。那是後話。第二件事是高三時,我們學校舉辦作文比賽,得獎的文章可以登在校刊上,我也隨意寫了一篇,想不到我的這篇文章居然得獎,而且還登在當時的溫州日報副刊頭版。我的文章題目是“一件小事”,寫的是我們班同學訪貧助貧的事。文章登出後一星期,我收到溫州日報社匯給我的稿費,當時的五毛錢。我也一直保留著這篇文章。可惜文革時也被我付之一炬,因為我不敢保留任何文字材料,免得惹禍。第三件事是高二下學期,學校舉辦全校歌詠比賽,我們班得了頭獎。我們唱的歌有兩首,一首是‘畢業歌,’一首是‘打長江’。由吳啟勳同學導演和指揮。那慷慨激昂的歌聲和激情燃燒的情景,盡管現在相隔已經五十多年,至今還留在我的記憶裏。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兩首歌的歌詞。現在把它摘錄如下:畢業歌的歌詞是“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聽吧,滿耳是大眾的滄傷,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淪喪。我們今天是選擇戰,還是降。我們要做主人去拚死在戰場,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會的棟梁。我們今天是旋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巨浪,巨浪,不斷地增漲。同學們,同學們,快行動起來,擔負起國家的興亡。”。“打長江”的歌詞是:“你呀你打樁呀!我呀我拉繩呀!我們不靠天呀!我們不求神。隻靠大家一條心,隻靠大家一條心。天那隻管熱,汗那隻管流,不通長江誓不休,不通長江誓不休。天快要暗了,棉花快要殘了!打通了江水吃晚飯哪!吃晚飯哪!”這兩首歌,充分體現了當年年輕一代的胸懷,和現代一些青年金迷酒醉,成天鑽營錢,權,色成了鮮明的對比。

接著就是高考,我因為出身不好不被錄取,幾乎所有家庭有問題的同學都沒有被錄取。除了個別人因為家庭中有參加革命早,並已經升任要職的外,不過他們錄取的學校也是一般大學。譬如我班項茂和同學,她家庭出身地主,可是她哥哥姐姐都早年參加革命,是黨員,本人又是我們班團支部組織委員,學習一般,可是考上浙江省湖州師範學院。是三流學校。

畢業了,不能升學,前途渺茫。我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初上高中時那種粉色春夢粉碎的一幹二淨。那時候我有三種選擇:(1)留在溫州找工作。(2)去上海找工作。(3)在上海等來年再參加高考。我的高中班主任老師曾經勸我留在溫州等第二年再參加高考,因為他認為政治風向是一年左一年右。以我的成績明年肯定能考上一個好學校。而且在這一年等待的時間裏,他可以推薦我留在學校擔任學生俄語輔導,可以解決自己的生活問題。但是我對於留在溫州已經沒有興趣,因為我在溫州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溫州過左的政治風氣也令我心寒。我謝絕了老師的好意,決定去上海。上海有我母親,姐姐和兄弟。我父親的問題在上海隻不過是小芝麻綠豆,我不會受太大的壓力。在我決定去上海後,姐姐給我寄來了路費,八月底,我買了去上海的輪船票,收拾行李離開我的出生地溫州。

為了歡送我去上海,姐夫家為我辦了簡單的宴席,我和姐夫全家圍繞著宴席,吃著豐盛的晚餐。阿大(姐夫的父親溫州人稱阿大)忽然笑著對坐在我對麵的阿奷說:“你們看,阿奷今天多漂亮,頭上還帶著花。”我這時也發現阿奷真的很漂亮,不由得多看她幾眼。隻見她頭上戴著一朵粉色的絹花,臉上淡淡的紅妝。可是這時阿奷卻臉一紅突然放下飯碗站起來回到自己的臥室。這時我真的覺得很失落。一直到吃完晚飯她始終沒有露麵。吃完飯後,我該起身了,因為我坐的輪船晚上9點鍾開,姐夫家到碼頭還得走半個小時,姐夫全家送我到門口,姐夫的弟弟則送我到碼頭,這時我多麽希望能再看到阿奷一麵,可是她沒有露麵。我也不好意思叫她出來,隻好把她的美好的身影留在我的記憶裏。

我是第一次坐輪船,這是一艘萬頓海輪,分五等艙。我坐的是最便宜的五等艙。當天晚上,上船後我忙著去領床單被褥,還得在通艙內找鋪位,根本沒有時間去欣賞溫州碼頭的夜景。一直到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地醒來,交還了被褥,才有時間到船舷去觀看海景。隻見天藍藍的,海藍藍的,海天無邊無際,藍藍的天蓋著藍藍的海,海天一色,真是有說不出的舒暢,叫人心醉神迷。我大口大口地吸氣,大口大口地呼氣,新鮮的空氣充滿了我的胸膛,我覺得整個身體升華了,飄起來,消融在海天之間。輪船的後麵,卷起層層白浪,幽幽的,滔滔的,不時地會在白浪裏騰躍起一條大魚,海鷗緊緊地追隨著輪船,為的是吃追隨船後的魚,魚追隨著船,為的是吃船上丟下的食品,一環扣一環,真是天衣無縫的大自然的傑作,我不知不覺地看呆了,不由地想起自己此去上海的前途未卜。海鷗,魚,還可以在大海裏自由自在地覓食,而年輕的我為了覓食不得不遠離故鄉,可見人世艱難。這樣一想,觀景的興趣就蕩然無存了,默默地回到船艙。

快到晚上時,船駛進了上海港,經過了整個上海外灘區,外灘的美景再一次吸引我,不管怎麽樣,人生的路還得往前走,外灘的高樓大廈把我帶進另一個世界,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體念過的世界。我要忘卻以往的悲苦,去迎接新的人生和新的挑戰。我的學習生涯結束了,從此走上了五彩繽紛和苦甜酸辣五味俱全的社會。

 

 

第一部完  請看第二部  拓荒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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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疑雲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如果從世俗的角度說,我們兄弟姐妹現在似乎都幹得不錯。但每次家庭聚會,我們想起父親都會落淚。他的一生真是不幸,好像從來就沒有好日子。他去世時,我們的生活和事業都剛剛開始走上軌道。他為教育我們付出了那麽多,但卻沒有得到過任何回報。可以說,父親是我一生至深的愛,也是我一生至深的痛!這種痛苦無法彌補。對不起我把這麽個人的感受無端在這裏傾訴,希望不會引起您的對過去的更加負麵的評價。我知道,那是一整代人的或多或少相似的命運,其背後的原因,也不是都歸責於共產黨那麽簡單。希望中國會從此走上正道吧。
天金四幸 回複 悄悄話 巫山疑雲,你好!
你父親和我姐夫同年,我姐夫也和你父親一樣受過很多苦,現在他的兩個兒子也在美國,老一輩的困苦也是使子女移民的主要原因,現在好了,你們生活在自由的世界,我的兩個兒子也在國外,老大在達拉斯,老二在多倫多,他們生活的很好,我衷心地祝福你們一代生活的越來越好。
巫山疑雲 回複 悄悄話 您好!我父親如果在世,現在84歲了,他生於1930年。我們家原在永強,也算是個書香門第。父親解放後曾在永強做過一段時間的小學校長,但後來因為出身問題(我爺爺曾經在黃埔軍校做過相當長時間的軍醫,解放後被定為曆史反革命)他被迫離職,後來一直在溫州的一個小化工廠(不是溫化)做工人,收入極低,非常辛苦。父親一生,跟您一樣,有太多的艱難坎坷,嚐盡世態炎涼。他本是酷愛文史書畫的讀書人,也很幽默,但生不逢時,鬱鬱終生,1996年病逝。父親生前,很少跟我談起過去的事,但我姐姐知道得比我多一些。
天金四幸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始終關注我的文章,你說你父親也是溫州人,那是和我同一代人,你能否簡單地介紹你父親,我可能認識他。
巫山疑雲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您在溫州經歷了太多坎坷,為您難過。但另一方麵,讀您寫的去青田的那一段,我很羨慕。我生在溫州市裡,16歲就出去上大學了,從不知道可以坐船去青田,而且還要爬那麼多山,我對溫州還是了解太少,遺憾。謝謝您的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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