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南地區的農村考上上海的名校,一個原本年少輕狂的少年發現在知識改變命運的表象背後,還隱藏著許多並不由他掌控的現實和未來。和那些出身中上階層的同學相比,他缺少對人生的規劃意識和執行力。他們之間的命運,也正在不斷分野。
“90後”鳳凰男:寒門難出貴子
曾經的年少輕狂
我今年24歲。在我已有的人生版圖中,發生過兩次大的地理遷徙:一次是到上海讀大學,一次是到北京工作。再之前的時光,就局限於並不算貧窮的西南鄉村:農村的家、鎮上的初中、區裏的高中。
12歲那年,上初中,父母送我去學校。估計是我父親鄉村醫生的身份,以及母親為人細致豁達,鎮上的學生家長都客氣地誇讚我。母親客套地說: “農村長大的小孩,和鎮上的孩子還是有差距的”。那時的我,對這番話完全不以為然。
隨後的三年初中生涯中,不論是學習成績、文體活動、禮儀素質,我都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粉碎”了母親這番“謬論”。即便是進入區裏的高中,我也以後來居上的姿態證明了自己。反而是那些小鎮上的同學,給我印象並不佳。
但即便是在這樣一個中下甚至底層的鄉村中,每個成績好的小孩都會被告知“學校和社會不一樣”,成績不好的小孩很多家長也不再強求,而是積極利用親戚、朋友、熟人等資源為孩子謀劃其他的出路——俗話說的“拚爹”。
比如高考。我高考那年,北大在我們那邊的錄取分數高到什麽地步?僅比當年狀元的裸分分數低一分!你要上北大,除非能加分。加分有多種類型,有鼓勵性的特長加分、有照顧性的少數民族加分等,這本是一項在豐富選拔標準、促進公平錄取等方麵都很好的政策,但在實踐中,由於考核標準、監管製度等不到位,多個加分項成為誰“活動到位”誰擁有的戰利品。即便是純粹看特長,我是農村家庭的孩子,如何去培養類似於小提琴、古箏之類的特長?
結果就是,我們徹底被特長加分政策拋棄在外。
他們的先見之明
憑借努力和運氣,我當年高考的成績還算差強人意,考上了複旦,大家都很高興。慶功酒那天,每個親戚都恭喜我父母,大家都認為我們這個家庭的命運已經被知識改變。
但進入大學,特別是步入社會的現實後,母親當年的那些話,卻一遍又一遍地從我的記憶中被喚起。隻不過,“農村小孩”和“鎮上小孩”的區別,變成了屌絲和高富帥/白富美之間的距離。而且,差距一詞的內涵也由純粹的個人努力,拓展到了能動用多少背後的社會資源的層麵。
四年的大學生活,足夠我熟悉和了解這裏的環境,讓我從太多的驚豔中將曾經的自負磨為謙卑。盡管也在很努力地去提高自己,卻不知我最大的落後不在於英語口語發音、入門級計算機水平、貧乏的歌舞才藝等,真正差距在於,和那些出身中上階層的同學相比,我缺少對人生的規劃意識和執行力。
2010年世博會,學校要組織大批誌願者,我們學院大部分同學都在這個行列裏。但當時的我並不願意參加,因為正值家裏農忙收割,缺失我這個主要勞動力,意味著父母需要付出成倍的勞動。和家裏幾經商量,最後的結果是父母強烈堅持我去世博會,他們的理由是難得有機會見識這麽大的場麵。而與此同時,我那些早就規劃好讀研和出國的同學們,正為此次難得的義工經曆做著周密的日程安排,他們知道,這是通過下一道關卡的重要籌碼。
對他們來說,清晰的人生規劃是全方麵的。我的手機裏至今仍保存著一條短信,是大學期間唯一一次對女孩表白收到的回複:很難得,我們這麽有默契,你也很優秀;但我是本地人,家中獨女,我不可能去你家鄉發展,更不願意折騰自己去磨合我們兩個家庭間的差距,我清楚我想要的生活,祝福你!
當時的我,難以理解這般的不近人情。直到工作之後,才慢慢懂得了其中的理性和得體,不得不感歎:有些人的人生邁出的每一步,都在為下一步的攻城掠地積攢力量;而有些人,真的是車到山前再找路,簡單走走,隨便看看。對於20出頭的年輕人來說,這種規劃意識的啟蒙和支撐,都離不開家庭的熏陶和遠見。知識改變命運的邏輯,在這裏變得蕪雜。
最終的分野
大學畢業後,每個人的選擇迅速地分野。
我所在的寢室比較典型,當時宿舍一共四人,兩個上海本地同學,家庭背景一官一商,畢業後分別到美國和英國深造;另外一名同學來自普通工薪家庭,畢業後父母托關係在準一線城市的老家為他謀了一份大型國企員工的職位。而我因為在老家找工作幾經挫折,畢業前夕不得不選擇北漂。
現在工作兩年,因為在事業單位上班,領導們的背景大家明裏暗裏都知道一些,對於階層、圈子、關係、資源的代際傳承已經司空見慣。最近,辦公室一位領導正張羅著將他在北京四中讀高三的小孩送到美國念大學,這不禁讓我想到我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三個不同時期同學的現狀:
小學/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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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以在城市打工為主,大部分人已經結婚生子,極少數接受大學教育。對父輩社會資源的繼承程度差別不大,仍處於社會中下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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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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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接受大學教育,大部分在老家城區從事金融、教育、傳媒等行業,少部分在一線城市奮鬥。對父輩社會資源的繼承出現明顯差距,有一定向上的階層流動,但大部分止步於社會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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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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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外名校研究生、省市級以上公務員、壟斷國企、大型民企及跨國公司,都有著光鮮的標簽,對父輩社會資源的繼承極為明顯,財富積累的方式和數量迅速分野,總體上處於社會中上層,少數涉足頂層,中下層背景的同學基本向上晉升至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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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知識確實能改變一部分人的命運。像我這樣來自農村上大學的孩子絕大部分不會再務農,同樣遠遠優於打工的同齡人。但對我們這部分人來說,在城市生活也絕對不會容易,特別是在房子、職業發展等大的人生機會方麵需要自力更生,在大城市成家立業、為後代積累優渥社會資源的過程,尤其漫長而艱難。
今年春節回家,大年三十上午還在大巴上往家趕的我,在車上偶遇小學同學。拖家帶口在溫州打工的他告訴我,火車票太難買了,他中轉了好幾個站想盡辦法才趕回來。盡管疲憊,但他的臉上還是洋溢著即將團聚的喜慶。
我們已無什麽共同話題,他恭維我讀書才有出路,我則誇獎他小孩很可愛。終於我先下車,思來想去,我給了他孩子一百元作為壓歲錢,他反複推脫,最後還是收下,然後翻箱開包要給我他從溫州帶回來的特產。我看著他手腳並用的忙碌樣,兜裏的手機開始不停地振動,那是我的大學同學微信群,此時,他們正在發微信紅包、曬馬爾代夫的度假照、熱烈討論年終獎……
耳裏傳來連綿的爆竹聲,午飯吃得早一些的人家已經開始上墳。手裏拎著一袋溫州特產的我,快步向家裏走去。盡管那裏有滿懷期待的家人,有熱騰騰的豐盛飯菜,可我知道,這已是我回不去的故鄉;而千裏之外的北京,盡管我常年生活在那裏,但在可預見的未來,我都將在心靈上是那座城市的過客。
作者: 今夏無風 201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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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70後,也基本上和樓主一樣的背景。在英國留學後,在英國工作著並在這裏養兒育女,我隻能說算是幸運的。回想起十多年以前的出國,也基本上算是浴血奮戰的垂死掙紮,會議裏麵隻有一片苦澀,不堪回首。
第二,我當然不是貴族啊,我沒資格做貴族,我還不得不為自己生計打拚,怎麽可能做貴族。我這代是出不了貴族的,但我是要一代代積累做所謂的貴族。我目前隻能做一個滿腦子經營的人,出人投地,這倒是沒想過,沒覺得那有多好。
第三,芭蕾練的首先是精神。不是專業情況下,成人班裏比ado好的有很多。即使專業的,2年不練和業餘的也一樣。我們班裏還有70歲的老太太,照樣pirouette轉兩圈。做不到的人,是自己覺得自己做不到,所以壓根就不去做了,然後就真的做不到了。但要拿業餘和專業的比,就沒意義了。
第四,財富當然是可以一代代積累的,思想也是可以一代代積累的。完全取決於家庭教育。社會淘汰的總是對自己後代不多加關心指導和愛護的人。但我是親眼見過家族精神如何傳遞的人家的。我希望能成為這樣的貴族。至於最後能不能成,都已經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在努力。
我沒太大的習慣來討論自己發過的帖子,今天是因為有收到短消息,過來看了一下。甚少繼續討論回帖是因為覺得沒什麽大意義。總是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同意的人你不需要多說什麽,不同意的人你說再多也不可能改變別人的觀點。我隻是說我想說的話,傳遞我認為正麵的能量。至於別人怎麽看,我其實絲毫不在意,對我人生也沒半點影響。我隻是做我自己希望自己成為的人就好。
各位繼續熱烈討論的開心。這樣的能夠拋磚引玉的好帖子,是值得多說兩句的。
"我也同意你的觀點,就是資源在某種意義上是多元的,需要去發現和爭取, 但是,你和你老公在我看來仍然是特例,因為你們顯然非常聰明, 目標明確,而且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年齡,但可以肯定你們不是90後。你們讀大學的時候麵臨環境和今天的90後是不同的。今天的問題在於,除了極少數特別聰明,意誌力特別強的以外,大多數孩子會被父母的階層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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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十全老人這話。 看[沉魚]寫的應該是50-60後的經曆。 而這裏是90後鳳凰男。
中國大陸的40-60後經曆了艱辛, 但也被時代賦予了許多機會。比如現在的上層管
理者(不論黨內外)很多就是這個年代的人。
而現在的90後(包括80後後)就很難打破起點的限製。 即使北大清華裏很優秀的鳳凰
學子,別的不說,畢業後買房就很困難。鳳毛麟角的幸運者也許有,但比起那些有
資源的“二代”, 路要難走許多。
你在另一種境界,同感。
你還不是"貴族",因為你滿腦子都是"出人頭地".三代才出貴族.
我們都不是我們自己,我們是我們祖先的積累.中國社會如果能造就這麽大的一個"鳳凰"群體,還是一個較為"機會均等"的社會,公正地說.
我也同意你的觀點,就是資源在某種意義上是多元的,需要去發現和爭取, 但是,你和你老公在我看來仍然是特例,因為你們顯然非常聰明, 目標明確,而且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年齡,但可以肯定你們不是90後。你們讀大學的時候麵臨環境和今天的90後是不同的。今天的問題在於,除了極少數特別聰明,意誌力特別強的以外,大多數孩子會被父母的階層局限。
不過多數人之所以要給孩子創造條件,也不一定是要他們掙大錢和得諾獎。隻要他們沒有被條件限製被剝奪平等努力的權利就好了。至於其它都是孩子們自己的天分加努力,父母沒法全部安排。
至於芭蕾,我倒是覺得多數好的舞者頂峰時在年輕時達到的。因為畢竟人的體力在20多歲達到最佳,加上多年練習傷病積累,很難再有突破。這也是為什麽在專業體育競技裏取得成績的多是年輕運動員,30歲以後多半開始退役了。當然不少人就此罷手,可能覺得再練也不可能恢複原來的狀態,何苦和自己較勁,況且很多年的青春也獻給了專業練習,對她們來說未必再是享受,而是負擔,寧可有時間去追求點別的興趣。所以再去和那些人現在的狀態比較沒有太大意義。伏明霞郭晶晶現在都不練跳水了,估計狀態都不如現在隊裏練習的小將,但是她們的人生階段和任務是不同的。成人芭蕾的參與者多半是要強身健體,享受藝術氛圍和彌補少女時期的夢想,但是這支隊伍基本沒有少年芭蕾訓練的係統和水平,隻能算是大家自娛自樂。
說得太好了!
您的話我不完全同意。分野當然是客觀必然存在的,因為人和人有能力的不同。但是人卻是可以選擇自己所在的階層的,隻不過往上爬的這個經曆不是一代人能夠完成的。我在上海交大念書的時候,同寢室的女孩子都是差不多家庭環境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隻有一個女孩子因為父親是管理層,所以特別知道路怎麽走。但我們都不是富二代官二代,曾經看著這些富二代官二代的孩子感歎自己出身。有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孩子比較成熟,就這麽說了一句:“好了,我們都不要感歎了,我們是不可能做富二代和官二代了,但是我們還是有可能讓我們的孩子做富二代官二代的”。現在十幾年過去,這句話還在我和我老公心裏,並且在有條理的實踐著。隻是我們更實際的理解並且看到一點,就是這個積累的過程,不是一代完成的過程,而是應該每一代都往前走的過程。
反觀我們祖輩幾代,也一樣。我這邊,外祖父輩是地主,但是山區小地方,文化修養是有的,視野是沒有的,直係祖父輩是土生土長老實巴交的農民,皆因我爸爸聰明刻苦,硬是讀書讀出來把鄉下有關係有勢力的孩子的名額擠下來,進了中等城市,成了國企技術骨幹。到我讀書的時候,就沒人再提農村身份,而是以我父母的資曆做背景,成了知識分子中層。但我爸爸很清楚這些算不了什麽,一直要求我讀書,繼續往外走,越大的地方,越遠的地方越好。所以從我開始又從中等二三線城市開始讀書,再到上海,再到歐洲,每一次都有我爸爸的告誡:好兒女誌在四方,不要想家,不要留念這一點舒適。等我們因為公派留學的緣故姻緣巧合的到了法國自然而然的定居的時候,我爸爸覺得人生可以停止折騰了,但是我和老公卻又看得更遠,希望孩子的生活更加國際化,開始努力的從經濟上,知識上準備,讓自己的孩子走更遠更寬廣。我老公的故事則更是直接一點,祖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識的農民,卻因為父母帶著他到上海打工,讓他的聰明得以成為實力,即便戶口限製,高中最後兩年不得不回到浙江家鄉去讀,但還是完成了重新從浙江考進上海交大這個當時在他上海老師眼裏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在交大認識,畢業的時候,因為他是班上第一第二的成績,沒有任何關係,就是突然接到係裏電話,有個法國政府出資的公派名額,問他要不要。當時想反正不要自己付錢,那就去吧。大家都是現學的法語,畢業之後按部就班的大公司找工作,慢慢熬升職。然後學著人事鬥爭,職業規劃。文中所說的全部都正確,因為沒有父輩引導,很多東西不是會不會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沒有感覺的。靠不了父母,可以靠自己觀察,猜測,驗證再理解。加上人品夠好的話,總會有善良的老人肯來帶。漸漸的都可以學。我知道的可以彌補我老公不知道的,加上自己領會,雖然走得比別人慢一點,但一定也能慢慢的往前走。到我們孩子,就是站在好幾代人肩上,我們所有領悟到的,都可以言傳身教給他們。我也一直像我爸爸教育我一樣教育我的孩子們:人生沒有終點,我們今天積累下來的一切,不僅要你們去繼承,還要你們去發展。家族是靠一代代去壯大的,我們也絕對不會為了錢和前途把孩子扔在一邊,兩個孩子,都是我決定不發展自己的事業親手帶大。但我們也正式的從我們這一代開始,不僅有家族的產業要繼承,還有家族的精神要繼承,這些都是我們的父輩一點點的用時間和智慧積累下來的,到我們這一代,可以開始凝聚起來了。人不平等,一代人白手起家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我們這批人很難做到,大多數人也做不到,但我們可以慢慢但是不間斷的往前走,用幾代人來完成白手起家。再穩定的社會還是會有階層之間的轉換的,今天我看到的法國中上層社會,照樣有自己的問題。我也親眼看到我的鄰居,是如何從父親是大公司CEO,到自己的孩子不想讀書連工作都找不到,等著外婆死了拿遺產。確實她的孩子不需要工作,我現在沒有能力買下同等的產業,我的孩子也未必還一定能從她的孩子手裏買下同等產業,但是我的孫子卻完全有可能。龜兔賽跑的故事,在我眼裏,從來就不是童話。
你的評論和原文無關,是否貼錯了地方。大概是《一個中國棄嬰的童話》後的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