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佩卓阿莫多瓦作品裡頭的錯綜和巧合
西班牙導演佩卓阿莫多瓦 (Pedro Almodóvar Caballero) 1980年開始創作。他製作電影的慾望旺盛,一共導了23部戲。那些故事大多因為自編,可以隨心所欲去自導。也隻有他,才會推出那些特立獨行的想法,有的當時驚世駭俗,然而電影界一直頒獎給他,不少粉絲也發出共鳴。
他的兩部作品:《平行母親》( Madres paralelas。2021)與《悄悄告訴她》(Hable con ella。2002)中間出現的錯綜和巧合,出於刻意安排,然後他得以繼續結合人與人、人與歷史、乃至人與政治的關聯。
《平行母親》
我戴著口罩去看的《平行母親》。眼前的現象就很荒謬,從前的影迷無法預知:電影行業已經被影線的串流打敗,另方麵人類必須跟疫情抗爭,到了離開家去看場電影,也有被傳染致死的地步。該片是兩個女子,一個中年、一個年輕,都懷孕生子的故事。生下的兩個嬰兒神差鬼使的,因醫院疏忽被調了包。抱錯小孩是人事間的荒謬之一。
接著其中的一個孩子夭折。電影第一主角雅妮斯(Janis,
Penélope Cruz 飾)- 那位年長、閱歷也多的她事後調查,她帶回家的健康寶寶,其實是另外那個年輕女子安娜(Ana,Milena Smit飾)所生。之後雅妮斯必須作對的選擇。
前半以及後半都能各自發展成二部劇情片。阿莫多瓦為了湊和情節,有些穿插挺勉強,例如兩女生完孩子再偶遇,然後同戀的枝節。而由兒女私情到掘出國仇家恨,得從跟雅妮斯發生一夜情的情人說起:那個男人叫阿圖若(Arturo,Israel Elejalde飾)。阿圖若從事法醫人類學。他是那個無緣嬰兒的父親。
雅妮斯與阿圖若在此片後半,開始作憂患的時光逆旅,要去揭開西班牙近代歷史的黑暗時期:獨裁者佛朗哥( Francisco Franco,1892年 -1975)曾經血腥地殘害異己。於1939年以法西斯主義統治西班牙,直到1975年他死去為止。
身為長槍黨領袖,佛朗哥肆無忌憚的殺戮共產黨還有社會主義人士。比如西班牙的有名詩人羅卡(Federico Garcia Lorca,1898-1936),在內戰爆發期,被佛朗哥軍隊屠殺,死屍給拋入一個萬人塚。雅妮斯的曾祖父跟戰友的屍體,當時也讓劊子手丟進這座無名坑。片尾就順勢發展成悲情的現代子孫,懷著對祖宗的敬畏,一步步挖掘遺骨、檢驗DNA,來認祖歸宗。
阿莫多瓦在作品裡,很少涉及感時憂國。他日後參與西班牙的文化復興運動。本片藉著開鑿萬人塚,把自家人的歷史、集體記憶和家族連繫到一起。劇本讓雅妮斯和阿圖若重續前緣,她再度身懷六甲,象徵失而復得 。
《悄悄告訴她》
《悄悄告訴她》獲得2002年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跟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等多項大獎。至今仍有新的影評肯定它。劇本也由兩個並不認識的女子牽線 - 她們結緣在病床上,而且都不醒人事。柔性的艾莉西亞(Alicia,Leonor Watling 飾)是芭蕾的明日之星,車禍造成她昏迷;莉蒂亞(Lydia,Rosario Flores) 在男人主導的鬥牛行業闖關。出盡了風頭,不幸被鬥牛頂得倒地不起。
艾莉西亞與莉蒂亞用臉部表情釋出呼吸、閉眼、嘴唇微張;重要的兩個男性:班尼諾(Benigno,Javier Cámara) 癡迷艾莉西亞;馬可(Marco,DarÃo Grandinetti) 迷戀莉蒂亞。如果從病態心理學來看這兩個重要的男角,也可以編成悲泣的言情,尤其是班尼諾單戀的心態。佩卓阿莫多瓦最善於寫耽溺的男人,他也從不諱言自己的戀母情結,然則他的確有魔力,讓人著迷在他的豔麗色彩和誇張的情節內。
阿莫多瓦喜歡表演藝術,因而在作品裡會出現戲中戲。比方此片的一種命中注定,可以把自己的想法編在一起。所以兩個男主角有機緣認識,是在觀賞德國編舞家碧娜鮑許(Pina Bausch)的舞蹈作品《穆勒咖啡館》的戲院中。舞台上女舞者戴著眼罩,盲目地四處摸索,男舞者在前麵搬開障礙。馬可和班尼諾比鄰而坐。馬可的雙眼傷感地滲著淚水。班尼諾即使專心賞舞,也敏感的知覺鄰座男子的柔情多慮。這是他們的第一次邂逅。
劇本分《悄悄告訴她》為三大主題:先提旅行記者馬可奉雜誌差遣,去訪問陽剛十足的女鬥牛士莉蒂亞。開始二人並不契合。馬可剛開車走,就聽見莉蒂亞大聲尖叫,原來她的浴室裡出現一條蛇。她在人前藝高膽大,人背後卻怕蛇。馬可幫她將蛇除去,兩人關係才拉近。可巧馬可的前女友也怕蛇。這是阿莫多瓦安排兩人結情緣的巧局,實在太戲劇化了!
第二主題講班尼諾和艾莉西亞。班尼諾被單親媽媽養大,有很長一段時間照顧病床上的母親。他沒有什麼朋友,孤單呆家時,喜歡在公寓窗口,對望一間舞蹈教室。其中一個認真練舞的女孩艾莉西亞,特別讓他精神迷離。他跟蹤她到她的住所,甚至去她父親的心理診所掛號;偷進她的房間,拿走她的髮夾。
劫難突發:艾莉西亞出車禍,被送進了看顧癱瘓病人的房間。班尼諾通過申請,作了她的特別護士。他看護她無微不至。四年裡頭,與社會疏離的他,對著她說話、給她按摩、為她擦身。艾莉西亞的眼睛彷彿微睜,就算腦神經完全失靈,班尼諾以為她感受得到他的存在。這當兒趕巧:被牛撞到無意識的莉迪亞,也給送進了同家醫院。馬可去看莉迪亞的時候,在艾莉西亞的房門口,見到了護士班尼諾 。
如今兩人正式結識,心靈可以溝通。班尼諾佩服馬可旅行世界的經歷;馬可對班尼諾的死心塌地非常好奇。他們同時麵對戀人變成植物人的悲苦。不過班尼諾堅持,要說服馬可:「女人的腦袋很神秘,對她說話,她會聽。」但是馬可得知莉迪亞另有戀情以後,必須離開傷心地。
班尼諾太癡心妄想!他告訴馬可一個科幻默片的內容。阿莫多瓦的戲中戲:默片的荒誕加重了班尼諾的執迷,但是班尼諾已經無法理清偏妄,那正是他兢兢業業,甚至加班照顧心愛女人的肉體的結果。
馬可離開西班牙一段時間。有一次翻開報紙,閱讀到莉迪亞並未甦醒,在床上溘逝;還有更聳人聽聞的報導:醫護人員發現艾莉西亞懷了孕,而班尼諾犯了強暴艾莉西亞的罪行,被關入監獄。馬可匆忙趕回探監。班尼諾還是對他掏心掏肺。他讓馬可住妄進自己的房子。最後作了一個「逃亡」的決定。
片尾第三段的主題是:馬可與艾莉西亞。孤寂的馬可在窗口,突然瞥見艾莉西亞在舞蹈教室學習;也在戲院中看見欣賞表演的艾莉西亞。後者顯然身體甦醒,正在慢慢復原。在此觀者可以猜想此片的後續 ?
此片有一段插曲:是Tomas Mendez作詞/作曲的「鴿子之歌」(Cucurrucucu Paloma),由巴西著名歌手(Caetano Veloso)演唱。《平行母親》與《悄悄告訴她》用恰巧,延伸了許多錯綜複雜的心理狀態。比較起來,我認為他的《痛苦與榮耀》(Pain and Glory)沒有湊巧去堆砌故事,比這兩片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