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六日,是美國四年一度的大選日。 全球的目光聚焦在這裏,時鍾嘀嗒牽動著每個人的心弦。這天,我擔任選舉法官,近距離見證了這民主的細節。
心中有事,淩晨兩點就醒了,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了。
再過三小時,我就要去芝加哥47區33分區履新,擔任選舉法官,並被市選舉委指派掌管投票站選票,儀器和文件的鑰匙,同時兼任分區與市選舉委的聯絡官,並擔任分區的中文翻譯員。集四大權力於一身,我深感責任重大,神經緊繃得似要斷裂。
不能有絲毫差錯,選舉法官必須早晨五點在選舉站報道宣誓,六點準時開票。這是法官受訓時訓導官發布的指令。
晚秋的淩晨,寒氣陣陣襲來。小雨淅淅瀝瀝下著。
四點半,我提前到了選舉站。隨後,雪妮,強力生,彼得和飛力普四位法官也悄然而至。
麵對國旗宣誓完畢,大家七手八腳忙乎起來,準備開票的設備器材。十個秘密選舉台,一個殘疾人的選舉台,印刷和電子投票機早在前一天我就和雪妮安裝好了。
不一會,英,西,中三種文字的選舉規則,選區地圖和選民條件等宣傳品已張貼在室內恰當位置,幾大疊選票也整齊地擺在桌子上。
六點整,印刷和電子投票機同時開啟,早已在外等候的選民魚貫而入。
設備維護員簽了到。四位監督員坐在房間四角,虎視眈眈盯著五位法官的運作。一位滿頭金發的女警,左手搭在腰間的槍套上,威風凜凜在房間踱來踱去,給選舉站帶來了幾分肅穆的氣氛。州,市司法廳的官員也來湊熱鬧,煞有介事地問這問那,噓寒問暖。
五位法官各就各位,一字形擺開,坐在一長桌後。按規定一個選舉站必須有對等數量的法官代表不同的黨派。
雪妮代表民主黨,坐在一號位置上,選民進來後,先自報姓名,雪妮快速地從市選舉委員會送來的,早已打印好的合格選民登記表上查到該選民的名字,裁下選票領取表,選民在表上簽名後交到二號法官手上。
我代表共和黨把持著二號位置,負責再次核實選民的身份,在對照選票申請表和選民登記表上的簽名吻合後,向坐在3號位置上的法官下達發放選票的指令。
三號法官彼得隨即詢問選民選擇何種選票,如選擇印刷版,他就在選票上簽上自己的速寫名,簡單介紹如何挑選候選人後,發給選民選票。如選民喜歡電子票,四號法官強力生將一個塑料卡插入機器中,輸入相應的選票密碼後,這選民拿著這個卡,就可以上機享受電子投票了。
五號法官菲力普,是一位越南華僑,英語說得不靈光,各盡所能,他自告奮勇地擔任看護投票箱的工作。
選民像高山流水式從開門就未間斷過,法官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擋,左右開弓,沉者應對,忙而不亂。
門外,逶逶迤迤的隊伍漫過兩個街區。沒有喧嘩,沒有抱怨,細雨朦朧,隊伍靜悄悄。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坐著輪椅,由女兒推著進來了。老人驕傲地告訴雪妮,她在這個投票站選出過十位總統。對這位資深的選民,雪妮哪敢怠慢,笑盈盈地快速查找老人的名字。
“對不起,您的名字不在登記本上”雪妮告訴老人。
“不可能,不會錯的,慢慢找。”老人有點不耐煩。
汗水從雪妮額頭上沁出,她一籌莫展。我忙伸出援手,耐心詢問老人現在所住地址。原來市選委為節省開支,撤並了一些分區,老人居住的街道已劃為39分區了。
雪妮很快在選區地圖上找到了39分區選舉站的位置,老人搖了搖頭,自嘲道: “鄙人也有摸錯門的時候。”
響午時分,選民隊伍漸漸稀疏下來,法官們輪流去洗手間。區政府送來了四個香噴噴的意大利烤餅,犒勞選舉站的同仁。
“大衛·街比!” 一繡滿紋身的小夥自報家門。雪妮找出一張粉紅色的登記表,上麵寫著小夥的名字。
小夥陰沉著臉,眼光遲疑地盯著登記表,繼而質問雪妮為何隻要他出示身份證,為何他的表是粉紅色的。顯然,小夥感到受了歧視。
雪妮於是耐心向小夥解釋,這選民登記表分白,灰和粉紅三種顏色,擁有白色的選民表示這選民清清白白,通過了審查,是完全合格選民,選舉時隻自報家門就可投票。列入灰色和粉紅色之列的選民,屬於住址更改,姓名變更且無法查證,投票時就要出示身份證確認身份。經雪妮一番解釋,小夥的臉由陰轉晴,樂嗬嗬地出示了證件。
忙中偷閑匆匆往肚裏塞了快烤餅,猛灌了一瓶涼水,選民又忽拉拉湧上來了。
“本人美國公民,休想剝奪鄙人的選舉權!”一長得像李逵的大漢朝雪妮大吼道,絡腮幾乎將滿臉覆蓋,高聳的鼻子和深陷雙眼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青光,卷曲的胡須由於激動而顫抖著。女警走過來提示他降低說話分貝。
這洋李逵屬“三無”人員:登記表上無姓名,無身份證,無選委會簽發的文件。按一般規則,雪妮不讓他投票也是照章辦事。但這洋李逵公民意識特強,反複念叨不能放棄憲法賦予的權力。
雙方爭執不下,選舉流水線停頓下來了。
在這非常時期,我陡然回憶起受訓時培訓官強調過的,在選舉大綱第101頁,清楚地注明“三無”人員如果能提供租房合同,郵局郵件和銀行賬單等文件,證明該選民居住在該選區內,可發給臨時選票。
我召集其他四位法官碰了下頭,決定發給大漢臨時選票。我告訴大漢回家找到相關文件後,回來不需再排隊直接辦理投票手續。大漢連連點頭道謝。
不到十分鍾,那大漢氣喘籲籲跑回來了,手裏拿著房租合同和銀行戶頭文件。原來他從外州遷來才一個月。按規定,他隻有權選舉聯邦官員,不能領取選舉地方官員的選票。
大漢工整地填好了臨時選票申請表,在“我是美國公民”,“如果提供的信息有誤,將受法律製裁”等條款上畫押,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就算完成了手續。
強力生恭敬地遞給大漢一份臨時選票,五位法官同時拍手祝賀。
時針蝸牛似的慢慢爬到了下午六點,離關門還有一小時。
雪妮翻出名目繁多的文件表格,逐一填寫起來。法官一一在這些文件上簽字。她說如果不提前處理這些文件,有可能午夜也回不了家。大家一聽,嚇得直吐舌頭。
七點整,選舉站打烊。大家七手八腳拆卸器材,清點未用完的選票,裝箱打包。我和強力生幹技術活,對著指南一步一步關閉印刷和電子投票機,分別打印出選舉結果。然後將兩台機器中的數據卡插入電子傳輸發射機,拉起天線,開始向總部傳輸發射選舉總結果。
“嘀-嘀-”發射機最終發出信號,大家一陣歡呼。選舉結果傳輸成功,笑容蕩漾在每個人的臉上。
發射機源源不斷地打印出八份選舉結果,法官一一在每份結果上簽字畫押,裝入不同的信封,在信封的封口,法官們再簽上名。
八點整,選舉器材已全部歸類裝入鐵櫃,選舉結果的硬件和軟件連加十多個大信封,分別裝入兩個拖箱,由一名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法官押送到指定的地點驗收。
九點三十分,夜色深沉,雨還在下著。我終於行進在回家的路上,思緒隨車輪還在不停的翻騰,打開NPR新聞頻道,才知奧巴馬已擊敗瑞米,成功連任總統。
民主有時也是賭博,總統選出,四年之癢,是福是禍,全由選民承擔。
此時,雖身心疲憊,但有幸親曆者選舉的過程,是人生的一大曆練,更感悟那絲絲入微,環環相扣的監督機製,那設計精巧,便利快捷的選舉硬件,那忠於職守,訓練有素的法官隊伍,更有選民們那參政議政,當家做主的公民意識,是這個國家兩百年來在民主之路上苦苦摸索,求新求變,日臻完美的一種現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