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蔸湖
原創作品，謝絕轉載。
題記：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湖南國營錢糧湖農場五分場和生產隊最基層的“文革”概況，我在《淚匯心河》一書中有兩篇文章提及。“滿紙荒唐言， 一把辛酸淚”，十年的淒風苦雨，兩篇短文畢竟是掛一漏萬，不足以攬括農場“文革”的全貌。當年農村最底層的“文革”是啥模樣？“文革”對農場最基層的社會、家庭和文化產生過什麽影響？隨著經曆過那段時光的老一輩離世，已很少人真正知曉，一些現實的原因，一些人選擇遺忘，一些人不願提及，更無人將之見諸於文字。天降大任於斯也，現以一個當時還是少年的所見所聞，拚湊曆史的碎片，盡可能還原當時的曆史風貌，留下曆史的痕跡，以史為鑒，警示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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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工農齊踴躍，席卷江西直搗湘和鄂。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
錢糧湖農場五分場的“文革”，不是黨組織上傳下達領導的，而最先是五完小一批血氣方剛的年輕教師發起的。湖南日報轉載了《評海瑞罷官》後就掀起了批鄧拓、吳晗和廖沫沙“三家村”的熱潮，緊接著就在教育思想文化界興起了批反動學術權威的運動，學校裏則是把矛頭對準老師，學生紛紛起來口誅筆伐給老師貼大字報。
1966那年我正讀六年級。中央發了“5.16”通知後，學校組織高年級的學生去良心堡中學觀摩學生給老師貼大字報的盛況，學習造反經驗。清早，太陽照在悅來河上，曾可畏老師帶領我們沿河南行，進入良心堡中學後，隻見學校牆壁上，屋梁上和教室裏隻要能貼大字報的地方都貼上了聲討老師的大字報和漫畫。記得有一張漫畫把皮珍老師的肚子畫得很誇張，露在衣服外麵鼓得像皮球的大肚子被塗成黑色，下麵的解說是皮珍老師肚子裏裝的全是“資本主義的黑貨”。
五完小的學生取經回來後，學生有樣學樣，人人執筆上陣，個個施展才華，任課老師或多或少都有學生寫給他們的大字報，尤其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關係的和平時要求學生嚴格的老師，大字報和漫畫更多一些。
同班同學孫大頭是個調皮搗蛋鬼，他有一個把尿拉得一丈多高的絕招，學校的男女廁所隻有一道沒有封頂的蘆葦牆壁，他時不時挺起肚子將尿投射飛越蘆壁，就像哈馬斯給以色列發射火箭彈那樣密集，拋物線形成的尿雨撒在女生的頭上和身上，嚇得女同學驚叫不已。孫大頭在一次作案時被車老師發現，一腳把他踢跪下了。
孫大頭借“文革”的機會，把車老師踢他的事情畫成了漫畫貼在車老師門前，但漫畫的注解中隻控訴老師殘暴踢人，隻字不提他是個作案多次、女生見著他就害怕的小混混。
後來的大字報越來越離譜，對老師的私生活進行無端揣測和添油加醋醜畫。在十隊分校工作的餘老師和肖老師，都是有家有室的老師，隻是他們是一男一女，平時住校沒有回家，有學生就憑想象力給他倆畫漫畫，一幅幅像連環畫一樣，描繪餘老師晚上怎樣給女肖老師洗腳，最後怎樣把肖老師哄上床，其畫麵下流不堪。
報紙上造反奪權的風聲越來越緊，“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浪潮席卷而來。一個朗朗晴日，五完小的老師們帶著打著紅旗的學生隊伍，浩浩蕩蕩從悅來河西岸學校出發，進入隔壁的衛生所，把所長汪漢堂揪出來戴上高帽子，然後直赴分場，在一陣打倒和剝皮的口號中把正在辦公室的分場黨委書記李信和場長李祖凡揪了出來，給他倆戴上早已準備好的高帽子後，領隊的車老師當場宣布，開除李信和李祖凡的黨籍和幹級，將權力收歸造反派。可是那位老師當時自己都還不是黨員，不知誰給了他那麽大的權力開除人家的黨籍和公職。
紅旗飄飄，高帽搖搖。造反奪權的隊伍押著戴著高帽的一串領導沿悅來河西岸向北進發，經過五隊、機耕隊和六隊，將這些隊的黨支書都一一戴上了高帽子，學校的老師和毛孩子，成了毛主席派來的天兵天將，人人見了心驚膽寒。
奪權大軍到達六隊時，日近西山，帶隊的老師宣布當天的造反奪權告一段落，明天繼續從悅來河西東岸的七隊開始奪權。
白天的鬧騰讓小學生們大漲誌氣，他們覺得還不過贏，晚上出來繼續造反。夜幕降臨，六隊的村道上隻有微弱的星光，家家戶戶的煤油燈閃爍著昏黃的光亮。一群孩子一時興起，以抓階級鬥爭為由，衝進胡中玉家把他拉出來遊村，胡中玉地主成分，背駝，人稱“玉駝子”，平時不見他說話，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從來也沒見他有什麽“反攻倒算”想翻天的言論和行動，就因為他成分高，就把他拉出來了。小將們在黑夜的掩護下將“玉駝子”遊遍了全村，口號喊得震天響，最後還不過贏，他們命令“玉駝子”跪在地下，用準備好的麻繩將他捆起來，小孩子力氣小，個個弄得氣喘籲籲也沒把“玉駝子”捆嚴實，“玉駝子”跪在那兒一聲不吭，任由這些孩子折騰，最後這些革命小將估計也累了，再也玩不出什麽新花樣就把“玉駝子”放了。
事後我在思考，在那個年代，一切惡行都是正當的，沒人出來阻止。如果當初那些小孩把“玉駝子”殺了，大概也不會追究這些孩子的責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