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蔸湖

原創作品,謝絕轉載。
正文

初涉宦海:(一)耀邦時代的大學畢業分配

(2015-11-24 17:07:16) 下一個

    11月20日是偉人胡耀邦誕辰100周年,他主政的80年代,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是新中國建政以來最清明的時期。我有幸見證了那個時代, 經曆了考大學,畢業分配和機關工作的曆練。33年過去,歲月流逝牽起一種又蒼涼又懷想的心境,我對那個時代和對耀邦的懷念遂變得又劇烈又模糊。

    春來秋去,四年寒窗,畢業論文交上去後,一班40位同學在燠熱的盛夏耐心地等待畢業分配。在年初我們看到77級的學生沒畢業就有單位找上門來搶,畢業時有的留校,有的分到國家部委,省廳和地市級機關,有的去了新華社等新聞單位。我們這一屆是文革後第一次全國統考的畢業生, 耀邦總書記反複講“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大家想我們這一屆運氣也不錯,趕上了好時代,畢業分配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 再差也會給個飯碗, 所以大家都有點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的心態。

    畢業分配方案批下來了,4人考上了研究生,5人留校,4人被選入胡耀邦主持的“戰略預備隊”,作為省部級幹部培養,下到鄉鎮任職,近十人進了省直各機關和新聞單位,5位帶薪老革命與其他同學下到各地州市等待再分配。

    我上大學前在農場就有了6年教齡,上大學後屬於帶薪族,畢業後按規定回到原籍君陽地區。我當時有點擔心畢業後再回農場中學,臉上無光,對分配有點惶惶然。記得火車到達君陽市後,托運的行李還未到,我就直接去行署人事局科技幹部科報到,接待我的是楊科長,科班出身,和藹可親。他看了我的介紹信後問我,原單位在哪裏,我告訴他在農場。他隨即說:“綜合性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回農場大材小用,君州缺人才,你就留在君州”。我心裏一怔, 馬上應承答謝。他進一步問到:“你想要去哪個單位工作?”向來對當官沒有興趣的我竟然隨口回答說:“我是學中文的,想在機關做點文字工作。”

    “你是黨員嗎?” 楊科長再問。

    “還不是。”我說。

    “寫過入黨申請書沒有?”楊科長進一步問。

    “教中學時寫過。”我實話實說。

    “你的檔案還未到,回家休息兩星期再來聽消息吧。”楊科長拍了拍我的肩。他還囑咐我從車站取回行李後,就放在隔壁組織部幹部科辦公室資料室。

    從科幹科出來,頓時覺得頭上的天空格外高遠湛藍,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楊科長的定心丸讓我痛痛快快在家度過了四年來最放鬆的兩周,我天天暢遊在家鄉清澈的河水中,躺在水麵上望著天空浮動的彩雲遐想。

    經兩星期休整,人變得神清氣爽,回到人事局科幹科,廖幹事見了我馬上說:“你不是想做文字工作嗎?好單位,去地委宣傳部秘書科”。

    走過高高的葡萄架下的林蔭道,宣傳部秘書科馬科長把我領到後麵一棟兩層的樓房,宣傳部的各科室都在那兒。熊部長和蘇副部長熱情接待了我,問我有什麽具體要求。書生不講客氣,我發愁近100本書沒處放,就問可不可以借個書櫃,熊部長當即拍板,將他辦公室的一個空書櫃借給我用。然後熊部長叫馬科長帶我去財務部門辦了手續,領了一罐液化氣和一個液化氣灶。機關住房緊缺,沒有住房,熊部長給招待所打了個電話,就將我安置在機關小招待所一間房住下,每天有服務員美眉疊被打掃房間衛生和送開水,享受貴族一樣的生活,真還有點雲裏霧裏。

    第二天,馬科長又把我領進熊部長辦公室,部長開始詳細介紹部裏的情況,他說宣傳部是管文教衛的,這管理者必須有文化,有學問,就是耀邦同誌說的幹部的“四化”標準。他不講不知道,知道後嚇一跳,這宣傳部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兩位從人大畢業,兩名北大畢業生,中山,複旦畢業各一名,湘南師範大學畢業三名,都是文革前的老牌大學生,一步步從基層打拚上來的,個個都有一把金剛鑽,是各部門的骨幹,相比之下,我除了年齡優勢,其他都不能同他們比,我當即向熊部長表示,以老同誌為表率,虛心學習,天天向上。

    我上班的第一天,地委機關的一些幹部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我,詫異我是何方神仙,有何來頭,能直接進入地市級機關。同部的幾位同事都說看過我的檔案,對我各科的考試高分印象深刻,大加讚賞,看來大學時的考試分數還是對畢業分配很有影響。

    下班時,一位秀著齊肩短發的女幹部在路上攔住我問道:“你是從瀏陽來的嗎?”

    “不是。問這什麽意思?”我反問道。

    “瀏陽是胡耀邦的家鄉呀,以為你是胡家親戚呢。”她詭譎一笑。

    “我可不是皇親國戚紅二代,父母是標本式農民老大粗”。

    “你真走運分到了機關,我兒子師院畢業想來硬是進不了”。

    “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有分到國務院辦公廳和省長辦公室的”。

      在過去知識分子是“臭老九”的年代,一個非黨員的大學畢業生,想都不要想能進地委機關工作。也隻有在胡耀邦時代,破格大膽啟用知識分子才變成現實。三天後,有人上門要介紹女朋友給我,那時的大學生,真是天之驕子,處處受寵。

    進機關沒多久湖區就發生秋洪,地委各部委派出一名幹部下到各縣市區指導抗洪搶險,宣傳部就我年輕無牽掛,於是被派到華東縣協助縣委工作,到達縣機關就得知團洲臨湖大堤出現險情,縣委王書記決定召開一個常委會研究搶險方案,我竟當即否決他的決定,當著縣委其他幹部的麵厲聲對王書記說:“都什麽時候了,還開什麽不著邊際的會,都跟我立即去現場!非常時期事情要非常辦!”初生牛犢,甩起地委幹部的威風來,書生意氣不知天高地厚。

    行政單位大一級也挺唬人的,何況又是抗洪的非常時期,潰了垸誰也負不起責,王書記隻知道我是地委派來的,代表地委,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麽級別的官,自古欽差大臣不能怠慢, 於是馬上叫了三台吉普車載著縣委縣政府和公安水利部門的幹部,沿華容河從采桑湖打穿插直赴團洲出險處。

    下車後我和王書記一行直赴現場,見大堤腳下一處在翻沙冒水,穿洞處發出“嘶嘶嘶”的響聲,幾十名勞力在大堤外麵放丟沙袋壓洞,情況萬分危急。王書記同幾位水利專家商議後決定加大壓沙力度,必要時裝沙沉船堵洞。

    我長在湖區,年年受洪水的威脅,常聽老人們講抗洪搶險的故事,也參加過兩次大堤搶險,憑我的經驗,這兒的地質鬆軟,堤腳基地全是沙土,大堤一旦穿洞,強大的壓力很快就會擠開沙土,將大堤撕開,最可行的方法是迅速在冒沙冒水的一方挽起一個半圓形的圍堤,當垸內的水位和垸外的洪水處於同一高度時,大堤的壓力就平衡了, 危險即可解除。

    知識就是力量,時間就是生命。我當即將我的想法同王書記講了,我要求他一小時內從本縣附近火速調集6000人,並即電告地委分管抗洪搶險的高副書記請求毗連的君州農場火速調集20台東方紅推土機和4000 勞力支援團洲前線。

    命令和求助電信發出後,我們焦急地站在大堤上等待,我不時看著手表,注視著險情的發展,垸外是陰風怒號,濁浪滔天的大湖,垸內是糧田萬頃和數萬蒼生,一股先憂後樂,丈夫氣魄的雲水胸懷在心中激蕩,頓時感到此時身上所負責任的重大。

    果然不出我料,堤外壓沙不頂用,穿孔在擴大,沙水湧起已有半尺多高,大家心急如焚。王書記命令發出45分鍾後,第一批勞力約1000人首先到達搶險地址。我詢問他們從何處來,領頭的支書說是從劉家鋪和注滋口趕來的,都還沒吃晚飯。我把手一揮大聲喊道:“鄉親們,我是君陽地委派來協助搶險的,時間緊迫,人命關天,顧不得吃了,險情控製後,我殺豬請你們吃大餐!”

    員工們隨即擺開陣勢,取土挽垸,王書記找來兩台發電機,叫電工在工地拉起了電燈,把工地照得雪亮。不遠處,塵土飛揚,機聲隆隆,君州農場的20台推土機和另9000勞力也相繼趕到,人機協同,人擔機推機壓,一小時後全長約半華裏的圍堤已壘起一丈多高。我又要求王書記找來抽水機和水管, 向圍堤中注水,迅速抬高圍垸中的水位,降低並逐步抵消外垸水位的壓力。

    圍堤在不斷加高加寬,圍堤內的水位也在慢慢升高,附近的民眾送來了茶水, 西瓜和香瓜,副食品店送來了大批拚幹,這是一場協同作戰的人民戰爭,半夜時分,險情得到控製。我沒有食言,叫王書記從附近鄉鎮調集肥豬50頭,連夜宰殺,備好萬人早餐,天亮時慶功會餐。

    當一輪紅日從湖中露出笑臉,在蒼茫雲水間跳躍時,一條灰褐色的大圍堤像巨龍一樣鎖住穿洞的大堤,圍堤中的水位已與大湖中的水位平衡,我仔細察看圍堤中的水,平如明鏡,波浪不驚,並不見翻沙冒水的情景,幾台拖拉機還在新堤上碾壓夯實。     

   王書記宣布險情解除,徹夜未眠的鄉親們席地而坐,臉上掛著疲憊和汗水,享受著勝利後的豬肉大餐。 此時,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民眾的力量, 他們才是改天換地,創造曆史的主人。我也從心底裏敬佩王書記服從大局,不拘一格采納我的建議的高度組織原則性,一個非黨員的幹部,在這非常時期,對一級縣委發號施令,這也隻有在胡耀邦主政的時期,才會出現這種特事特辦靈活變通的施政氛圍。

   

        (未完,待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liangmenzh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務實小民' 的評論 : 舊文新評。
務實小民 回複 悄悄話 大堤搶險一段非常精彩!
liangmenzh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不言有罪' 的評論 : 單憑平反冤假錯案,摘掉地富反壞右的帽子,其意義不亞於林肯解放黑奴。胡趙是中國的良心。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的確,胡趙執政時期,是PRC曆史上最開明最有希望的時期。可惜,中國的曆史,關鍵時刻永遠是劣勝優汰。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