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初中班主任-—楊子修(D)

71年六月份，我被招到西安市教育係統，先在師訓班培訓，吃住都在師訓班，周六下午，結束學習後，我就會走路回家。

一個周六的下午，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看著路，心裏想一些事情，忽然感到有人擋在我前麵，我就向右邊挪動，前麵的人又擋在我的右前方，我有點生氣，抬起頭想要責備這個人，結果發現居然是楊老師，不好意思地說:"楊老師，是你呀。"'對，是我，你從學校畢業以後，就把老師給忘了，七年了，從來沒有見你來學校看過老師。""對不起，文革初期，幾個同學到我家整過你的材料，我怎麽好意思去看你。" "過去的事情，不要管它了，倒是老師對不起你啊，你數學那麽好，我不想讓你上中專，你應該上大學，到時候當個數學老師多好，所以給你改了誌願，可誰想到會搞文化大革命，你們會上山下鄉，要早知道，我絕不會給你改誌願，是老師對不起你，別記恨老師了，好不好。""我早就不恨你了。""你現在從農村出來了嗎?""上個月被招到教育係統，現在正在師訓班學習，這不，今天周六，回家就碰到你了。""好，好，出來就好，有空一定來學校看我，再好好聊。""好，一定會去的。"

師訓班結束了，分到學校後，一個周末，約上瑛，一起去學校看楊老師。楊老師看見我們非常高興，詢問我工作和家裏老人的情況，因為我們家原來就和楊老師住在一條巷子，我六歲多時，我們家新買了後來的住房，搬走了。所以楊老師的母親和我母親曾經來往密切。楊老師對我家的情況也知道一些。聽到老師的詢問，我很感動，更為自己曾經的小心眼而慚愧。回答了老師的詢問，我說:"楊老師，你數學教得那麽好，給學校說說，別管校辦工廠了，還是去教數學吧。""不了，我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輕鬆，得心應手，不用費那麽多心，也不用生氣。""工廠可以交給別人管，像你這樣教得好的老師太少了。你真甘心就這麽扔掉自己的專業特長，我想，講台上更需要你。""是啊，楊老師，你就是教得好，管校辦工廠也不輕鬆，還是發揮你的特長吧，也算是給祖國培養人才。"瑛也開口勸楊老師再回講台。"算了，別勸了，我是不會再去上講台的。有時候想想我這一輩子，悲哀呀，我把共產黨愛了一輩子，可共產黨不愛我，我還想那麽多幹嘛，得過且過吧。"聽楊老師這麽說，我沉默了，想到楊老師受的苦裏麵，我們幾個同學不也是參與了一部分，我還有什麽資格再勸楊老師。

後來和瑛去看楊老師，碰到一個楊老師初到八中帶的班上一個女同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瓜子臉，很是漂亮。後來聽瑛講，這個同學對楊老師有意思，可楊老師卻淡淡的，(瑛因為一直腰包戶口，沒有下鄉，就沒有工作，楊老師同情她，就讓她到校辦工廠做臨時工，所以對楊老師的情況比較了解)。可能楊老師對他曾經的女朋友還沒有忘記吧。幾年以後，楊老師40歲左右才結婚。後來有了兩個女兒。

我因為忙於自己的事情，所以不可能經常去看楊老師。不過，還是抽時間和嵐、和林義，和懷建都去看過楊老師。

那次和嵐去看楊老師時，楊老師的肺腑之言，使我和嵐深深感動。楊老師說:"當上班上20多個女同學，你們兩個是最有潛力的，在數學方麵很有天賦，所以我對你們期望值也最高，要求也就嚴格了。看到嵐每天和維那不同尋常的親密，我怕嵐分心，影響了自己的學習，所以才會在那次女生的會上批評嵐。沒有想到維從此記恨我了。維是咱們班最聰明的學生，但他狂傲，心眼小，為了他以後到社會上少碰釘子，我把對他的這點看法寫到了他的評語裏，沒有想到竟影響了他到重點高中，再想到後來的文革，我挨整，是咎由自取，可你們都無法上大學，我的心裏痛啊，我不該改喜的誌願，我真的對不起你們幾個啊。"楊老師的話，使我們對楊老師的了解更深了一層，真是用心良苦，不虧是一個連我們父母都稱讚的好老師。我忍不住詢問他當時給他們班學生說的那番導致學生給他貼大字報的話的來由。楊老師說:"當時，隨著6月1號的社論，整個學校沸騰起來了，學生們不思學習，給許多老師貼了不少大字報，整個學校亂烘烘的，看到這種狀況，我心裏焦急，認為不該這麽亂，應該有秩序，學生應該好好學習才對，就在班上說，'你們是學生，主要的任務就是學習，如果都像這麽亂哄哄的不學習，國家就會亂，一直賊心不死的蔣介石就可能趁著我們國家亂來反攻大陸，真到那時候，可能會人頭落地啊。'沒有想到這番話被曲解，就招致了那麽多的大字報。後來你們幾個人的大字報更引起了轟動，說我教過的學生也來揭發我，，，，。算了，都過去了。我能理解你們，在那種情況下。好了，隻要你們還記著老師，我就很開心了。你們給林義，懷建等同學捎個話，我希望他們來看我。"

這次離開後，我對林義和懷建等同學轉達了楊老師的話，他們對在我家的那次聚會也都懊悔不已。我們三個不止一次地去看望過楊老師。

90年春節，林義和我還組織了班上在西安的20多個同學去看楊老師，維在西安，雖然通知他了，但他沒有來，昆生在山西，也沒有來，還有許多同學在外省的，就無法來了，那次，我們每個人出了幾十元，給楊老師買了一條非常漂亮的羊毛毯子，還有其它東西，楊老師非常高興，同學們也相談甚歡。

我出國以後，回國時，也總會和懷建，林義一起去看楊老師，楊老師看到我送他的西洋參非常高興，說:"這可是好東西，謝謝，謝謝，還記掛著老師。"師母也很高興，說我們這些學生沒有忘楊老師。

07年春節期間，我和懷建通電話，得知楊老師春節期間過世了，心裏很難過。放下電話，就給師母打電話，師母聽到我的聲音，得知是我，在電話裏麵不由得大苦起來，我隻好好言相勸。師母在我的勸說下，心情慢慢地平複了，才詳細給我講了楊老師最後的情況“原本隻是感冒，後來不知怎麽就成了肺炎，就這麽把命送了。你楊老師這一輩子命苦啊，學生時代，學習刻苦，為人忠厚，心直口快，大學擔任班上的團支部書記，可大三那年，一片忠心，給學校領導提了幾條意見，就被打成右派，女朋友的去世帶給他更大的打擊，文革中又挨整，，，，現在好了吧，還沒有享福呢，就去世了，唉，他這一輩子活得真冤。"師母說著說著又哭起來了。我隻好流著淚勸她:"人這一生，很多事是不由自己做主的，好在，楊老師和你結婚以後，日子過得不錯。你們的兩個女兒也很爭氣，給了他很大的安慰。再說，楊老師有病，你一直照顧他，陪伴他，他的晚年是有福的。別再難過了，要向前看，你還有兩個那麽好的女兒，你可比我強多了。我先生有病，我在國內，趕回加拿大，都沒有見他最後一麵，我的兒子早早就離開這個世界，我的命不是更苦。""你也是個可憐人啊。""可我現在活得很充實，很快樂。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很快從痛苦中走出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謝謝你，聽你說了這麽多，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我會努力向你一樣，好好過餘下的日子，這樣你楊老師地下有知，也會放心的。""對呀，這麽想就對了。我以後還會打電話給你的。今天就到這裏吧，祝你有個好心情。再見。""謝謝，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