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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我們還做一家人 (七)

(2013-11-20 13:32:09) 下一個

日記

十月七日,爸爸講他去中關村又買了個新電腦。回憶錄寫了有四十多萬字了。CT的結果會在9號出來。

十月九日,晚上上網因爸媽要跟妹妹去醫院拿結果隻匆匆聊了幾句。半夜打電話過去,家裏沒人接。再打手機, 媽媽說要等到下午三點看結果。五點再打過去,媽媽講醫院初步判斷是腫瘤。多半是癌了。爸爸並沒有聽到具體結果,所以情緒上還算穩定。這兩天再找人在301醫院複查一下確診到底是什麽。然後再確定下一步怎麽走。

上班的路上我決定不管最終確診結果如何我都要回去一趟。爸爸一輩子煙酒不沾,向來隻是喝茶。平常也十分注意飲食。他身體一向很好,家族裏也沒聽說有任何人跟癌沾過邊。但願是查錯了。

一上班就跟老板講了爸爸的事,下星期要回國一趟。十點多,朋友發來短信說姐姐正在找我,因沒我手機號碼,讓我給她回個電話。電話打過去,姐姐問我是否知道爸爸檢查的結果。我說早上跟媽通過電話。大致結果知道了,我已決定下周回去一趟。姐姐說媽並完全不知道真實情況。醫生已另告同去的妹妹,確診是癌症晚期,而且已擴散了。我問“還有治嗎?”姐姐用顫抖的聲音說“弄不好最長六個月,最短。。。”。 電話裏我們倆都哭了。如同晴天霹靂,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我說我這就回去辦回國的事。

我是留著淚回家的。在地鐵上腦子裏一遍一遍過著從前和他在一起的情景,交替著滿頭白發慈祥的他,微笑著叫著我的名字卻不知死神已悄然臨近。六個月,六個月以後人就沒了?我沒法想象沒有爸爸的日子會是個什麽樣子。

回到家裏開始準備辦簽證的材料和聯係機票。考慮到到既讓爸爸高興又不會讓他有太多的聯想,我決定先帶兒子回去,萬一情況不好再全家過去。

晚上在網上告訴爸爸要帶兒子回京一事。爸爸沒有反對。爸爸情緒還好。隻是因口幹沒辦法多聊。我看著他,好幾次鼻子酸酸的,但強忍著沒落淚。他講他心裏已做好了一切準備,無論最終結果是什麽他都會樂觀坦然麵對。

十月十日,上午去中領館把回國簽證辦了。特急件,下午拿到手後就馬上把第二天早上的機票確定了。

晚上跟爸爸講了到京的航班和時間。如同往常一樣,爸爸打聽得非常詳細,還記到了本上。我把全家都叫到了電腦前,都跟爸爸講了話。在網上跟爸爸通話這麽多年了,已經形成了習慣。 通過它看著爸爸一天天變老,孩子一天天長大。多少個夜晚我們麵對長談,論時政,聊生活,多少喜怒哀樂。它是連係我們的紐帶,已經成了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這一次,會是最後一次嗎?

十月十一日,上午帶著兒子登上了美聯航。一路順利。十二號下午到了北京。過了關出了通道,看著前麵一片來接機的人群,不免心中又是一通酸楚。往日熟悉的白頭發老頭這時是應該是站在人群中忙不迭的給走出來的我們照相的。

先期從東北到京的姐姐和妹妹一同來接機。見了麵大家心情都十分沉重。姐姐講爸爸剛才一直在看時間,說我那個時候應該是在沈陽上空了。回家的路上我們商量好還是先不要把實情告訴爸爸。今後談話要相互注意。一定要控製住自我情緒。萬一誰說漏了嘴,其他人要馬上把話引開。

一進門,媽媽迎了出來。看得出她一直在強撐著。因為大夥都出來迎我,爸爸一個人在屋裏床上半躺著。看見我進來,他做了個鬼臉,作哭狀,問“你怎麽回來了”。我盡量放鬆笑著說“你頭一次住院,我怎麽也要回來看一看吧。”爸爸真是瘦了很多。一抬手,鬆弛的皮下似乎都能看見筋和骨了。

吃晚飯時,爸爸由剛回來的孫子“背”出來,破天荒地喝了多半碗米粥。我給他們照了幾張相,發現爸爸的眼神在刻意回避鏡頭。飯後爸爸回到床上,我又給他用勺刮了半個蘋果吃。見爸爸吃了這麽多東西,一家人都很高興,連日來籠罩在頭上的陰雲似乎消去了不少。一家人圍在他的床前聊了很久。爸爸給我看了他買的新電腦和他還在寫的已有四十餘萬字的回憶錄。他說還隻是初稿,尚未加工潤色。有時忽然想起來什麽,還在不斷的往上添加。我注意到文稿的上一次改寫日期是十二號,也就是當天的上午他還曾在電腦旁打字。

晚上幾乎一宿沒怎麽睡,清晨爬起來悄悄進爸爸的睡房看了幾次。爸爸側躺在床上,平靜如往常。但我知道已不一樣了。

十月十三日,上午去了家附近的四季青醫院輸營養液。中間問爸爸想吃什麽,然後出去跑了一個小時的路終於買了好多水果回來。雖然他隻吃了幾瓣桔子,也讓我感到了極大的欣慰。

晚上見了在三零一醫院工作的朋友。了解了一下住院的手續和可能的治療過程。

十月十四日,上午依舊去醫院輸了營養液。下午全家一起去了三零一醫院辦理住院的事。爸爸也見到了腫瘤科的主任。爸爸還跟醫生開著玩笑說“那我就把我的命全交給你們了”。

晚上爸爸提議全家一起留個影。這是我們每次回國聚會的一個節目。爸爸總是照完後挑張最好的,修改放大裝框掛在牆上。零六年那幅還加了字“情係三代,四海有家。”這次他要不提議是沒人想觸及這個話題的。大家都明白但又都不願意想這背後是什麽含義。照片出來,人還是笑著的,笑中帶著一絲凝重。

往電腦裏存照片時,發現他最近一次用相機拍照的時間是十月十號的早上七點。照的是他新買的電腦。一定是他早上一睜眼看見剛買的心愛的電腦了。拍個招留個紀念。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給我傳過來。

十月十五日,醫院通知明天會有床位。晚上開始準備住院要帶的東西。他特意囑咐要帶的錄放機和磁帶,一盤民樂《花六板》,貝多芬的《命運》,和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另外還有新來一期的《炎黃春秋》,《參考消息》和《北京晨報》。還有他一刻不能離的手機,那將是他對外和朋友家人聯係的唯一紐帶。

我給他用熱水泡了泡腳。見他指甲長了又幫他剪了指甲。爸爸說我比兩個姐妹都心細。我說我回來時全職伺候他的。姐妹全是半職,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當然我要心細了。

爸爸又讓我幫他查一下他的電子信箱。滿滿的都是同學朋友的問候。還有不少轉來養生秘方的。

十月十六日,下午辦完手續正式住進了醫院。臨離開家門時,我注意到爸爸並沒有環視四周。他是想著還會回來的。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住沒有說什麽。

醫院總體來說環境還不錯。病房是兩人一房中間可以用簾子隔起來。有一個折疊床給陪護晚上睡覺用。等我們完全安頓好已是晚上了。頭一宿就由我來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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