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問(九)小村來客
【沉澱】
秋露打濕了窗紗
更模糊了天涯的年輪
憔悴的容顏
仍舊留戀著那個暮春
碎碎柳絮中
正隱藏著思念的波紋
那個荒蕪的庭院
沉澱了幾世的凡塵
子良醒來時,天已經大亮,透過窗子,可以看到河邊的晨霧,這情景讓他想起家鄉、那段遙遠的歲月……
子良出生在東北的一個小山村,叔伯兄弟中,他最小,排行老七,從出生起,大家就叫他小七兒,他上麵還有大哥、大姐、二姐、二哥三哥、五哥,一個比一個大三歲。而他與五哥之間,卻隻差兩歲。四哥六哥是叔叔家的兩個兒子。他出生時,體質很弱,母乳不足,和五哥分著吃食物,常常連生病都無力哭泣。大家談起這孩子,都覺得活不了多久。這些談話,讓二姐記在心裏。那時的二姐,也才十一周歲。二姐除了幫家裏幹活,一有空,就想方設法給這個小老弟做點米湯,弄點土豆泥,每次小七都吃得很香甜。就這樣,他賴賴歪歪地活著。快滿周歲時,生了一場重病,什麽也不吃,父母都要放棄了。趁父母去隊裏幹活,二姐抱著小七兒,步行到十五華裏外找姥姥。二姐見到姥姥,才哭出來:“姥姥,姥姥,快救救小七兒吧!”姥姥趕緊帶著奄奄一息的孩子去找醫生。去大夫那裏要過一條河,當時正值春天大開化,河水暴漲,河底的冰卻沒化透。快到河中心時,姥姥和二姐差點滑入河中,在一個好心人的幫助下,才過了河。大夫給開了兩副湯藥,一點點調養,這個孩子總算揀回一條命。春忙了,姥姥與姥爺必須到生產隊幹活,二姐自己又照顧不過來,這樣,二姐帶著小七兒,又回到了自己家中。媽媽或大姐偶爾也幫二姐帶一下小七兒。
這孩子活是活過來了,但身體時好時壞。姥姥有時在收工後,會來看小七兒,二姐總是央求姥姥把老弟帶走,她堅持說,如果不好好照顧,他就會死掉的。二姐心裏有個小算盤,姥姥家人口少,又都是勞力,生活一定會比家裏好,小七兒要是到姥姥家,就一定能比家裏過得好,就能活下來。二姐的想法自然在理,姥姥家隻有子良媽媽這麽一個女兒,姥爺每年都要貼幫子良這一大家子。因為姥爺和姥姥不光能領回口糧,年終時,還能得到一點現錢,這是方圓幾十裏少有的人家。
姥姥找了生產隊長幾次,希望不再到田裏幹活而能得到照看村上的小孩的活。拖了好久,也沒能成。這樣,就拖到了小七兒兩周歲。兩周歲時,能將就走路了。這年春天,姥姥終於得到了看小孩的活,也就把子良接來了。一路上,子良高高興興,盡量自己走。長滿小草的鄉間小路,開了好多蒲公英花,有黃色的,有白色的;還有藍色的馬蓮花。小路兩旁,樹葉翠綠,鳥兒在歌唱。這是子良最早的記憶,這個場景也常常出現在子良的夢中。在以後的日子,子良雖然身體還比較弱,但比在家裏強了很多,二姐也常常來看他。
姥姥家所在的山村叫梨樹溝,是一個自然村,三麵環山,一麵環水,往西五華裏就是鬆花江支流,八華裏是鬆花江。加上另外兩個自然村,組成一個行政村,也叫一個生產隊。
子良四歲那年的暮春,他正在姥姥家的大門口,用石塊樹枝,做搭小房子的遊戲。從溝口進來一輛四匹馬拉著的大馬車,在姥姥家門口,車速放慢了。子良站起來盯著他們看。車老板兒和車上的成年女子,他認識,都是鄰村樺樹溝的。車上還有另外一個男子和一個漂亮的小女孩,他不認識。那個小女孩靜靜地倚著那個男子。那成年女子向子良招一下手:“小七兒,你姥在家嗎?”
“大嬸,我姥剛去程家街。”
“這孩子,這麽小,說話嘎巴溜丟脆。”成年女子不無讚賞地說。
車又前行了四十多米,在姥家相鄰的大院門前停了下來。子良還在盯著那個陌生的男人和小女孩。讓子良好奇的還有車上的行李,六七個貼著封條的麻袋,封條上寫著他不認識的字,還有紅色的章。這樣的章他見過,姥爺到城裏給生產隊領種子時,蓋的大隊的公章,就是這樣,圓圓的紅紅的。
這個院落原叫劉家大院,有三間青瓦房帶兩小間西下屋。這個房子有三年多沒人住了,據說是凶宅,院子裏的東西沒人敢碰。子良從小膽大,自己沒少到這個大院裏抓蜻蜓找蟋蟀的,也沒覺得害怕過。他望著大車趕進了院子,還在好奇地想著:那男的怎麽沒見過呢?女孩是誰?從哪來?怎麽那麽多行李?麻袋裏裝著什麽?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地走到劉家大院門口。他看著車老板幫忙往屋裏搬行李,那個陌生男子也拿東西。小女孩在院子裏四處看著。
當車老板拿麻袋時,哎喲一聲:“這什麽呀,這麽沉?”陌生男子說道:“於師傅,不用你搬了,那是……”“書”字已經快說出來時,女子接過話茬:“這上麵有公社的封條,是從南方圖書館弄來的淘汰的報紙,還有幾本淘汰的書,給大隊部、小隊、集體戶、還有我哥這裱牆用的。餘下的,我哥用來引火。對了,我哥算集體戶的人。”車老板疑問:“咱這有的是引火柴,為啥要用紙引火呢?”女子說:“我哥不會用引火柴,先用紙引一些日子再說。”小子良好奇地聽著他們的談話,看著他們搬東西。一個長條的行李,裏麵像是包著一塊長條木頭,被那男子小心翼翼地抱進屋裏。卸完車,那些麻袋還在院子裏,女子就告訴車老板:“洪林,你先回去吧,告訴你高叔,我等一會兒回去。給馬添好草料,下午不用出工了,給你記全天的工分。”
馬車走後不久,姥姥回來了,一眼就看見在劉家大院門口張望的小子良。那個女子看到姥姥,招呼姥姥進院來,給那個男子介紹:“大哥,這是高大娘,在你們西院。”然後又向姥姥介紹:“這是我的娘家哥哥。”
男子說道:“大娘好,我叫楊炳釗,這是小女,叫楊雲帆。”同時拉著小女孩的手:“雲帆,問奶奶好,問弟弟好。”
小女孩大方地用不太熟練的普通話說了聲:“奶奶好……”。
姥姥笑著回應到:“好,好,你們都好,倒是城裏的孩子,這麽漂亮大方。你們爺倆以後有事就說,咱倆家東西院。”
小女孩接著看看小子良,嘴張了張,沒問出好來,把臉轉向姥姥用方言問到:“弟弟叫什麽名字?”
姥姥沒聽懂,問那女子:“大侄媳婦,小姑娘說的是什麽?”
雲帆爸爸趕忙解釋:“是問這個男孩兒叫什麽名字。”
姥姥聽了後笑道:“還沒有名字,我們就叫小七兒。你是讀書人,以後給起個名字吧。今年五歲,三月初九生日,雲帆多大了?”
雲帆爸爸回道:“我女兒也五歲,八月初八生日。這孩子比我女兒大呀。”
這時,那女子笑了起來:“看你倆嘮得,差了差了,大娘說的虛歲,雲帆五歲是周歲。”
小子良拉著姥姥的手,使勁往姥姥身後躲。姥姥把小子良拉過來:“問姐姐好。”小子良張了半天嘴,也沒問出這“姐姐好”。他記憶裏隻有過年給長輩行禮時問的“過年好”。兩個小孩站在一塊兒,雲帆比子良高出半頭。
那女子笑著對姥姥說:“這以後呀,不能少麻煩你老人家啦。另外呢,雖然說是我娘家哥哥,但也都是下鄉知識青年,這城裏呀讀書呀什麽的,就不用再提起了。”
姥姥也笑著回答道:“大侄媳婦你放心,我和別人不會再提起的。你要是不忙呢,和他們爺倆,晚飯到我家對付吃點,我們吃啥,你們就跟著吃啥。這房子好久沒住人了,一會叫你大爺來給燒炕,少說也得燒上大半天才能住人呢。你們南方人呀,不懂這北方的炕。這麽久不燒的炕如果不燒透,住人就能住出毛病,”
北方人說話熱乎,左鄰右舍的鄉親,是不是親戚都是按輩分稱呼的。女的叫楊雨祺,是雲帆的親姨,和雲帆爸爸同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就說是她的娘家哥哥,雲帆就叫她姑姑。他們的老家在江南水鄉S鎮。建國以來,階級鬥爭氛圍一直很濃重,由於家庭成分問題,楊炳釗考大學時沒能過政審關。等到周恩來總理發表講話《論知識分子問題》、提出“重在表現,不看出身”那一年才通過政審,順利考上清華土木工程專業,而那時他已經二十四歲了。畢業分配到S鎮所在省會的一個設計院,工作沒幾天,文革開始,雲帆就在那年出生,他隻看了一眼孩子,就告別父母、妻女,被下放到距梨樹溝六十三華裏的農村。相比南方,北方好多地方反倒像世外桃源。雲帆四歲時,媽媽忍受不了村支書的欺侮,含恨自殺。
楊炳釗早年研究過北方的人文,也來過幾次,認為這是一個可以避開大規模動亂的地方。在這瘋狂的年代,他幾經周折,聯係到楊雨祺,原打算接老婆孩子一起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忍著悲傷,帶著女兒到了梨樹溝。
如果沒有前幾年的經曆,按家鄉的習慣,楊炳釗一定不會接受姥姥的邀請。而姥姥打心裏也對讀書人高看一眼,楊炳釗痛快的答應了:“恭敬不如從命,先謝謝您老人家。” 楊雨祺也在一旁道謝:“謝謝大娘,我就不在你這吃了,家還有個吃奶的孩子。”姥姥笑一笑:“我倒忘記了,三翻六坐七月爬,你家小姑娘該會翻身了吧。” 楊雨祺回答道:“大娘真是好記性,剛會翻身。那我先走了。”
姥姥回家做晚飯,叫姥爺去給雲帆父女倆劈柴燒炕。姥姥準備了四個菜,這在當時已算非常豐盛了。一小盤醬醃的鹹豬肉,一小盤炒雞蛋,土豆燉幹白菜、炒酸菜絲都是葷油做的。主食小米撈幹飯。除了炒雞蛋,其它三個菜,長在江南的雲帆都沒吃過。一張八仙桌,姥姥坐在桌頭,姥爺和小子良坐在一起,雲帆和她爸爸分坐對麵。這頓飯,這一天,子良一直記得。晚上,炕燒好了,父女倆也回到了劉家大院。
這是雲帆到北方的第一天,也是兩個孩子第一次見麵。
祝你新周愉快!
是有一點點兒傷感。其實這個故事經過這麽多年的沉澱,傷感已經變成平淡了。如果十年前寫,傷感的的味道也許更濃一些。我的理解,酸甜苦辣都可以是人生美好的一部分。
也祝你周末愉快!
你的文筆很美,文風細膩溫婉。就是有點傷感的感覺-----是啊,好象挺傷感的故事。
祝長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