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鳴
自己的經曆和自己的紀實性作品，也有社會評論。
2
在毛澤東時代，所有的大學畢業生一律由組織分配，分到什麽地方，你就去什麽地方，分到什麽單位，你就去什麽單位。幾乎沒有什麽可以討價還價的餘地。所以，徐婉麗盡管心裏不情願，也不得不起程到都勻去報到。
到了都勻，隻見城市比貴陽更小，更土氣，到處是陳舊的平房，到處是黃泥土路，隻有寥寥幾棟樓房矗立在城邊的山坡上，那是州政府等少數黨政機關的辦公所在地。從城東走到城西要不了半個小時，平日路上來往行人稀少，更很少有汽車。隻有到了趕場天，街上才人來人往，有些生氣。但從人們的衣著打扮來看，不難看出，這裏的農民也好，市民也好，與其說他們過著古樸的生活，不如說他們過著貧窮的日子。從首都北京來的徐婉麗不知道，頭幾年的大饑荒，貴州也是重災區之一，這裏餓死的人像安徽和四川一樣，成千上萬，能活過來的農民，都算是死裏逃生的幸存者。
徐婉麗到了這個小城，曾經轟動都勻的文藝界：人們從沒見過中央戲劇學院的畢業生分到這裏，加之這裏的男男女女個子都不高，高大漂亮而風度翩翩的徐婉麗，就像遙遠的大城市飛來的一隻鳳凰，落在這個貧窮而又寒酸的小城，因此她顯得格外引人矚目。人們聽說她還沒對象，於是，有些頗有身份的單身漢開始打她的主意，向她大獻殷勤。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是，不到半年，徐婉麗的肚子漸漸大起來，人們才知道她說沒男朋友，不是真話。原來她在人事局招待所等待分配期間，不僅和吳廣亮在北京幽會，後來還和一個名叫劉誌毅的關係密切。
這位劉誌毅是四川音院的63屆畢業生，專業是園號吹奏，分在交際處的軍樂隊。交際處是個什麽單位呢？實際上就是專門接待中央首長和高幹的高級賓館，考慮這個高級賓館經常有送往迎來的任務，於是就搞了一個軍樂隊的編製。在這種單位工作，平日自然沒什麽事情可做，每天練練號，其它時間基本是自己支配。
一天，劉誌毅去人事局招待所看望川音剛分來的同學，在招待所見到了待分配的徐婉麗，被徐婉麗的姿容和風度所吸引，於是每天都往招待所跑，尋找機會認識徐婉麗。他開始是找徐婉麗聊天，慢慢則請她吃飯，對她總是一臉燦爛的笑……而徐婉麗有個缺點，就是對男人的殷勤，往往是來者不拒，一律笑納。
說起來，劉誌毅應該說是個非常精明的四川人，他嘴巴很會講，善於察言觀色，更善於見風轉舵，追求女人自然更具有搞音樂的那種像火一樣的熱烈激情，徐婉麗哪裏經得起如此猛烈的進攻，很快就和他上了床。不過，劉誌毅的先天條件有些讓人掃興：矮瘦的個子，黑黑的皮膚，小小的眼睛戴一副近視眼鏡，與徐婉麗站在一起，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不般配。徐婉麗和劉誌毅有了床上的關係以後，徐婉麗很快有了身孕。劉誌毅覺得自己在情場上已經旗開得勝，心中肯定暗喜不已。估計徐婉麗一定另有想法，因為雖然人們常說“郎才女貌”，可是劉誌毅除了吹奏圓號專業以外，又有什麽才？而從外貌上來看，又遠不如吳廣亮。因此，她覺得劉誌毅畢竟不是她心目中的他，但肚子又懷上他的孩子，不和他結婚，又去和誰結？顯然，年紀已經老大不小的徐婉麗，在婚姻問題上，已經山窮水盡，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那麽，對於劉誌毅來說，找到徐婉麗，和她結為夫妻，自然感到很滿意，甚至是很得意。因為他覺得自己在情場上通過短促突擊，速戰速決，輕而易舉地俘獲了中戲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這不是他的一種運氣和福氣嗎？所以，和徐婉麗結婚後，幸福的笑容一直掛在他的臉上，眼鏡後麵的兩隻小眼，經常笑得眯成兩條縫。至於徐婉麗心裏是否感到幸福，別人就不清楚了。
當時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的“紅色恐怖”階段已經過去，多數人對運動的熱情逐漸消退，精力開始放到老婆孩子身上。文藝團體許多沒有演出任務的人員，開始放羊，大家各奔東西。徐婉麗有了身孕以後，和劉誌毅辦了結婚手續，她對運動也沒什麽興趣，在都勻幾乎沒什麽事情可做，便來到省城貴陽，長期住在交際處的職工宿舍裏。
劉誌毅和徐婉麗住在省政府旁，靠近山腳一棟很簡陋的兩層樓的宿舍裏。一次，我去看望他們夫婦，走進宿舍樓，知道這種樓是為單身漢修的，因為沒有廚房，要燒火做飯，隻好在樓道裏搭個灶台，北京光這種樓叫“筒子樓”。敲門進去，發現隻有徐婉麗一個人在家，手裏拿著一隻香煙，臉色十分難看。一問，才知道她和劉誌毅吵架鬧矛盾了，看樣子，劉誌毅似乎動手打了她，因為她臉上太陽穴處還隱隱有點發青。
“怎麽了，徐婉麗？這是和誰生氣？”
“還能和誰？我真是瞎了眼，找來找去，找到劉誌毅這個混蛋！”徐婉麗氣憤地說，手裏的煙已經忘了抽。
“你們兩個人為什麽鬧？”
“為什麽？還不是家庭瑣事。”她不願意談具體原因，隻是說：“沒結婚前，他追我，就像孫子一樣，讓他幹什麽，他幹什麽；結了婚，他的偽裝就脫了，本來麵貌就露出來了，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整天不管家，往外跑，去幹什麽？去鎮壓411，保衛紅色政權。你說可笑不可笑？他身上還帶一把匕首，去搞武鬥，去抓人，就像上海灘上的流氓打手一樣。我讓他少往外麵跑，他說我不關心國家大事。你說氣不氣人？！”
當然，徐婉麗愛麵子，沒提劉誌毅動手打她的事，直到後來，她才說劉誌毅喜歡動手打人。我當時不理解的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在夫妻吵架時，怎麽會輕易動手打人？另外，一個已經當了父親的人，怎麽還有興趣去參加武鬥？
不過，劉誌毅雖然和徐婉麗吵架動手，但為了結束夫妻兩地分居的生活，為了建立一個完整的家，在林彪事件發生以後，幹校匆匆結束所謂“鬥批改”，進行幹部分配時，劉誌毅還是不惜放棄留在省城的機會，主動要求調到都勻去。一個搞西洋樂器的大學生，在都勻能幹什麽呢？組織部門煞費苦心，最後把他安排到一家化肥廠去搞工會工作。在都勻，他們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叫慶大，女孩叫婷婷。
如果親眼目睹的事實在你的定義是謊言
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二十年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