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抓捕和審訊潘文博
潘文博:爸媽和弟弟妹妹們回去以後,我一看,北京呆不下去,也隻好回老家。
一回去,大隊就知道了。66年9月,我曾經給老家大隊領導寫了一個明信片,說他們關起門當皇帝,無法無天。從這以後,他們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他們聽說我回去了,也是晚上,我剛上床不久,還沒睡著,就聽見院子裏進來一夥人。四個人手裏拿著棒子和繩子,一進門就喊:
“潘文博,你起來!”
“你們有什麽事?我已經睡了。”
“你起來不起來?”其中一個就把棒子舉起來。
我一看,我要不起來,準吃虧。我馬上穿上衣服,下地穿上鞋。然後我退到牆角。心想,這夥無知無識的農村二杆子,他們什麽事幹不出來?這個社會已經亂到這種程度,哪裏還有法律和政策可言?心想,他們打死我,我隻能白死……他們見我站在牆角,就圍過來,抓得抓,扯得扯,我說:
“你們要幹什麽?”我一掙,把上衣都扯破了,“我沒犯法……你們憑什麽抓我?”
“到大隊再說。”薑子勤說。
我想,既然要去大隊,不是要害我,我就放心了。我就讓他們捆我。捆人有大綁和小綁,他們用的是小綁,也沒太用勁。出了門,我一看,一共來了十六個人。
路上我就考慮,來抓我上大隊,為什麽來這麽多人?莫非今天他們想整死我?在北京接待站,有人曾經告訴我,在北京大興縣和湖南一些地方,有些出身成分不好的,全家男女老少被造反派屠殺,想到這,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我邊走,邊望著遠處黑壓壓的山,心想:我高中畢業以後,參加高考,按說考得也不差,平日學習成績比我差的都考上了大學,我卻莫名其妙落了榜。雖然自己心裏不服氣,但我也沒什麽怨言,組織上讓我去教書,我就一心一意撲在教育事業上。
沒想到,連婚都沒結,就受迫害,災難不斷,到如今連容身之地都沒有,我究竟有何罪?今天不明不白死在這些人的手裏,我死不瞑目……
沒想到,由於消息閉塞,這些農村造反派可能還不知道北京大興縣和湖南大屠殺的事情,他們沒有帶我去村邊山腳,而是去大隊。顯然,他們不是要我的命。走到大隊,當時大隊連電燈也沒安,到了跟前,隻見院子裏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子。再一看,都是全大隊的地富反壞,四類分子。我想,莫非他們要殺雞給猴看?
他們把我抓到會場的主席台前,讓我麵對大家站著。然後就去給公社打電話。打完電話,一個大隊幹部問:
“潘文博,你回來幹什麽?”還沒等我回答,就露出了報複之心:“你到北京去,不是寫信說去告我們嗎?中央支持你沒有?現在不是你們的天下,是共產黨的天下,你明白不明白?”
我想,我現在隻能和他們進行說理鬥爭。我先背了兩條毛主席語錄,一條是我們要相信群眾相信黨,另一條是政策與策略是黨的生命。然後我說:
“我和家鄉眾位父老鄉親一無怨二無仇,我從小在北京長大,在學校裏受黨的培養和教育,運動初期,我受資反路線迫害,我們全家被遣返回來,房無一間,地無一畝,要吃沒吃,要穿沒穿,走投無路,才根據中央的政策,回北京去上訪告狀,要求落實政策。我一沒偷,二沒搶,住在上訪接待站,吃住完全由國家負責,我的所作所為,受到了國家法律的保護……”
他們聽我這麽一講,就啞了,沒有人再說什麽。
半天,大隊書記開口了:
“潘文博,你信裏寫,我們是關上門做皇帝,這是不是反動言論?這是不是誣蔑黨的幹部?是不是反黨?……”
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絕不能硬頂,因為山高皇帝遠,權在人家手裏,人家想怎麽整我,就怎麽整。因此我趕忙認錯:“我當時接到家裏的信,聽說我到北京去,大隊就把我父母拉到大隊裏來鬥。我一氣,心想我假若有問題,就鬥我,不能拿我父母來鬥。頭腦不冷靜,就寫了兩句不禮貌的話,我在這裏向大隊各位領導公開賠禮道歉!”說著我給他們鞠了一個躬……
大隊書記聽了,就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那夥人給我鬆綁。他們給我解開了繩子,我也不客氣,就把身邊的板凳拿過來,坐下,然後從大衣兜裏掏出煙,給隊上的頭頭腦腦,每人丟過一隻煙去,他們看書記沒拒絕,也就都把煙點上。
書記抽著煙,說:“你今天能認識自己的錯誤,這很好。今後你要再到哪兒去,要給大隊打個招呼。無產階級專政嘛,四類分子隻能規規距距,不能亂說亂動,這是黨的政策,你懂不懂?”
“好。”我說,“今後按書記說的辦。”
原來我以為他們要我的命,至少要往死裏整我,估計是公社領導在電話上不同意,所以,我認了個錯,他們也就沒再為難我,一場虛驚就這麽過去了。
事後不少親戚都說,那晚上可把我們嚇壞了!沒想到,你幾句話,就把他們的氣消了,你真像你爸爸當年那樣有膽量……
在家住些日子,我一看不行:全家六七口子,仍然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心想不能全家人在一起餓死,我決定還是到北京去闖一闖。和家裏一商量,大家也認為隻有如此,於是我帶著風琴又回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