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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抑鬱症

(2015-04-10 06:30:04) 下一個

ZT

【科普抑鬱症】之一 為何抑鬱症患者容易走上絕路?

【筆者按】

兩年前的此時,我重度抑鬱症病愈。此後,我閱讀了很 多相關書籍,采訪過多位醫生,接待過十幾位找我谘詢的抑鬱症患者或他們的親屬,有了一些心得。目前,中國抑鬱症發病率在5%左右,抑鬱症真的就在我們身 邊!故此,我結合自己的體會,撰寫這組文章,希望對需要的人們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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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抑鬱症患者都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封閉是他對抗外部世界的本能防禦方式。封閉可以緩解患者的傷痛,但卻會構成新的心理障礙。自殺是另一種防禦方式,或許可以稱之為終極防禦。這種防禦最快捷、最有效,也最徹底,隻不過,它帶來的是毀滅。

中國有病曆記錄的抑鬱症患者超過3000萬人,如果加上未曾就診的患者,保守估計約9000萬。抑鬱症患者最嚴重的後果是自殺。據一項統計,在中國自殺和自殺未遂的人群中,50%-70%是抑鬱症患者。

上海精神科醫生顏文偉曾經有一個估計:抑鬱症患者如果不予治療,約三分之一會自然恢複正常,大概需時半年到一年;另三分之一會反反複複,拖成慢性;再三分之一最終會選擇自殺。

這兩年,有不少抑鬱症患者或其家人來谘詢我,我往往會詳細詢問他是否有過自殺意念。在我看來,抑鬱症患者產生自殺意念,再正常不過。 

曾經有一個朋友,因為嚴重失眠、情緒長期低落來找我,讓我判斷他是不是抑鬱症。我詳細詢問後,最後問了一個問題:“你想過自殺嗎?”他回答:“自殺……自 殺是唯一嚴肅的哲學問題……”我打斷他:“不談哲學,就說你最近有沒有具體想過自殺。”他回答:“沒有。”我說:“恭喜你!你還算不上抑鬱症。”

那麽,為什麽抑鬱症患者都想自殺?抑鬱症患者自述“生不如死”,是誇張還是現實?答案當然是後者。原因,我來一一解析。

我個人的體會(不代表全部),首先,抑鬱症和其他疾病一樣,患者的軀體經受著痛苦折磨。很多人認為,抑鬱症是心理疾病,殊不知抑鬱症首先表現為生理疾患,那時,患者完全不會知道自己得的是抑鬱症。

比如,頭痛。這種疼痛是一種鈍痛,不劇烈,但沉重,有重壓感。它有如一片烏雲,盤踞在你的大腦裏。有時候突然消失,就像是被風吹走;但你不敢輕鬆,因為你知道,它還會不宣而至,你恐懼地等待著它的到來……

再如,胸悶,胃痛,肩頸痛,耳鳴,心慌,食道堵塞感和燒灼感,等等。不同的患者,會有不同的軀體症狀;同一個患者,在不同的時期也會出現不同的症狀。有一個患者曾經電話裏對我哭訴:“我現在全身沒有哪一塊地方是好的。”

最奇異的,是一位廣西患者,他的軀體症狀是肛門疼痛。後來,這竟然成為他複發的前兆。

當病程發展,且出現服藥副作用後,病人又會合並程度不同的行動障礙。手抖,走路不穩,觸覺敏感,易驚跳,坐立不安。類似於焦慮症狀,醫學上稱之為“精神運動性不安”。

再往後,會發展到思維障礙、閱讀障礙、語言障礙;怕風、怕水、怕聲音……全身心的痛苦,稱之為度日如年,絕不誇張。

其次,專屬於抑鬱症的一個特點,是快感阻斷。當發展到重度階段,屬於人類的所有快樂,各種欲望,統統消失了。患者每天情緒極度低落,覺得做任何事情都毫無意義。對於他,人生不再是新鮮和快樂的旅程,而變成痛苦的煉獄。

有一位患者,他的朋友們努力讓他開心起來,帶他去吃美食、旅遊,讓他幹適量的工作以獲得價值感,等等,百無一用。後來,一個朋友嚐試著問:“假如你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你會高興嗎?”他聽了,想了一會,無力地搖了搖頭:“沒有願望。”

為什麽會這樣?原因很簡單,大腦的器質性病變切斷了他欲望的通道。

第三,與快感缺失相關的另一個特征是絕望。這是抑鬱症患者的又一共性。自我評價無限降低、自責、自罪,患者普遍覺得未來一片灰暗,看不到任何希望。痛苦和巨大的無價值感,足以吞噬他的一切。

我認識一位患者,僅僅是疾病早期,就萌生嚴重的不祥念頭。她告訴我,在家裏,看到兒子穿著新衣服活蹦亂跳,心裏就非常酸楚:“媽媽明年這個時候就看不到你這樣快樂了。”

上述抑鬱症患者的軀體疼痛、快感缺失、悲觀絕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情感的喪失。

當病程再發展到一定程度,患者會變得麻木、呆滯。抑鬱症的一個基本的表現,就是患者不再能體驗情感和生活的美麗。世界上的一切,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與 他無關。親人朋友近在咫尺,他卻遠在天涯。他不但喪失了快樂、希望,最後還喪失了愛的能力、審美的能力。這個時候,人就成了一具軀殼,成了行屍走肉。

我記得,病愈後,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畫皮2》。這部電影我並不喜歡,我覺得它有些矯揉造作。但是,電影有一個情節震撼了我。電影中,雀兒對小唯抱怨 說,“做人有什麽好?還不如做妖快樂!”小唯突然發怒,一連串地質問:“你懂什麽?你有過人的體溫嗎?你有過心跳嗎?你聞過花香嗎?你看得出天空的顏色 嗎?你流過眼淚嗎?世上有人愛你情願為你去死嗎?”

這一瞬間,我如同遭遇雷擊,醍醐灌頂。想象一下吧,一個人,如果身體承受著深重的苦難和折磨,一天中沒有一時一刻感到快樂,對未來完全絕望,又無法感知親情、友情,以及色彩、陽光、美和愛,這個世界就不是人的世界,對他還有什麽意義?

2013年2月16日深夜,一位網名叫“ @sienna賽娜”的抑鬱症女孩跳樓自殺。在迎來最後時刻之前,她在自己的微博上留下了一段遺言,冷靜、清晰、痛楚。實錄如下:

 “抑鬱症太痛苦,世界變得黑暗扭曲,再努力也感 受不到任何美好,想什麽都想到死。……抑鬱多年,一直沒法完全感受到正常人的樂趣和追求,隻是以為自己生性冷漠被動。元旦高燒三天後,開始經曆抑鬱症爆 發,整夜失眠,興趣欲望全部消失,抗拒交流,變得邋遢懶惰,身心狀態全麵惡化……

春節前在安定醫院確診為重度抑鬱症,發展至今失去大部分記憶、思考、交流和行為能力,沒有方向感,無法組織語言文字,大腦仿佛被綁架,甚至連點餐和發郵件 都難以順利完成,藥物治療的副作用更像惡狗噬咬身心……請大家理解我的掙紮和無奈,原諒我的自私和懦弱。再見,愛你們。”

讓人痛惜的是,生命不再,而死亡並非無可避免。■
 

科普抑鬱症】之二:如何幹預抑鬱症患者自殺?

抑鬱症是最能摧殘和消磨人類意誌的一種疾病。抑鬱症帶來兩個後果,一是嚴重降低生活質量,患者生不如死;二是真會去死,即自殺。

如何幹預抑鬱症患者自殺,是一個嚴峻課題。許多人不懂抑鬱症,僅有良好意願,瞎出主意,往往收效不大,甚至事與願違。

我從個人經曆出發,給幹預抑鬱症患者自殺提出幾個建議。

首先要積極求治。血的事實告訴我們,抑鬱症必須治療。許多患者的親朋好友認為,抑鬱症隻是心理、情感問題,隻要談談話,疏導疏導,“打開心結”,就能“走出來”。這實在是不懂科學的表現。

至於患者本人,得了抑鬱症,起先不自知;捱了很多時日,才會猶猶豫豫走上求治之路。那時他心理準備不足,當醫生告訴他,療程很長,至少半年以上,甚至兩年、三年,還要不斷複診、複查,他就會畏難、絕望、抗拒,經常不能堅持治療,最終釀成悲劇。

據一項調查,中國有62.9%的抑鬱症患者從未就醫,隻有10%的患者接受過正規的藥物治療。

一旦走上漫漫治療長途,就會有親朋好友來出主意,提出無數建議:西醫、中醫、心理、針灸、瑜伽、靈修、念咒,等等。到底哪一種有效?在此我可以負責任地告 訴大家:西醫的療效最為確切;心理療法應該有效,但受很多條件限製,較難把握;中醫是否有效,尚未得到科學驗證。至於練功、靈修、瑜伽、念咒之類,基本不 靠譜。

因此,一旦發現自己得了抑鬱症,不要猶豫,立刻去看西醫;根據自己的病情程度,請醫生決定,是吃西藥,還是看心理醫生。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在抑鬱症早期,時間就是生命。

其次,幹預抑鬱症患者自殺,最關鍵的是判斷患者何時最有可能自殺。

自殺分三個步驟:自殺意念、自殺企圖、自殺實施。幾乎每個抑鬱症患者都會有意念和企圖,但要走到實施這一步,還需要客觀條件。

依據抑鬱症臨床症狀表現,醫學上把抑鬱症分類為輕度、中度和重度三種類型。輕度抑鬱症患者心境低落,興趣和愉快感喪失,容易疲勞,多思多慮,自卑消極,無 緣無故出現多種軀體不適;到了中度,還會追加腦功能阻滯和精神運動性阻滯,患者感到自己大腦思維功能、行動功能和社會功能下降,不敢見人,人際交往發生障 礙;到了重度,患者情緒極為抑鬱,已無法感知喜怒哀樂,思維動作嚴重遲緩,語速慢,語音低,語量少,應答遲鈍,嚴重者可呈木僵狀態。一天之內,經常不言不 語,不動不吃。

那麽,是不是重度抑鬱症自殺危險最大?

不是。這正是抑鬱症的獨特之處:抑鬱症患者自殺,往往發生在從輕度向中度惡化,以及從重度向中度好轉的階段。真正的重度患者不會自殺。

原因是,抑鬱症藥物治療的特點是,先改善患者的動力,後改善患者的情緒。自殺要具備兩個條件,即自殺的意願和執行的動力。重度患者往往大腦一片空白、體力 不支,不具備自殺能力;而藥物一旦起效,患者大腦的抑製先得以解除(有了動力),可是情緒的好轉要落後一周(自殺意念還在),自殺往往在這一階段發生。

也許患者再堅持一兩天,就能掙脫黑暗,迎來光明。但是,他看不見曙光在前,放棄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讓人扼腕歎息!

幹預自殺,就要學會識別患者從輕度向中度惡化、尤其是從重度向中度好轉的關口。在這兩個時段,要把病人看好,最好寸步不離。一旦出現閃失,後悔莫及!

曾經有一個患者家屬找到我說,病人吃藥一個月,一直無效,最近拒絕吃藥,在家裏鬧得雞飛狗跳。我立刻意識到,患者有力氣鬧,可能藥要見效了。我叮囑家屬, 由他鬧,不用勸解,隻需做好兩件事:一是督促他每天吃藥,一粒不能少;二是把家裏的陽台、窗戶封好,寸步不離人。又過了幾天,家屬告訴我,他病好了。

意誌比較堅強的患者,則要有自我拯救意識。自殺往往發生在一念之間,很多時候僅靠意誌難以抵抗自殺的衝動,這時,就要有意識地讓自己不具備自殺的條件。一 般來說,割脈疼痛,服毒尋藥不易,投河水麵難覓,自縊程序太複雜。隻有跳樓,簡單易行。所以,一定要讓自己遠離高處,以防一躍而下的衝動。隻要死不那麽容 易,自殺衝動就會再而衰、三而竭。

一位患者病愈後告訴我,他曾經準備跳樓自殺,可是陽台封得太緊,使勁推了幾下,推不開,沮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沒死成。過了這個勁,也就不想死了。

在一天之中,抑鬱症患者多在淩晨自殺。這是因為患者的情緒變化晨重晚輕。患者往往早醒,那時情緒最為低落,想到漫長痛苦的一天即將開始,不知何時才是盡頭,自殺的念頭就會蜂擁而至。

第三,前文說過,在自殺高發期,患者需要看護,最好寸步不離。那麽,如何盡到看護之責?我的體會是:陪伴,而不是說教。

很多人認為,抑鬱症是心理問題,要給患者“打開心結”。豈不知抑鬱症本質上更是器質問題,在中度和重度抑鬱階段,勸他“想開點”“不要死”沒用。要以陪伴 為主,不要講大道理,須知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道理;要讓患者知道,他需要時,有人在;不需要時,就能安靜呆著。別打擾他,喋喋不休,瞎出主意。

記得我在病中,同事們想了無數辦法救我。潔琪強行登門送生魚片;張翔哄我去青島旅遊;徐曉強迫我去看心理醫生;繼偉裹挾我參加文化人聚會(未遂);舒立安排我編一些稿以恢複自信,甚至打算在順義找一個農場讓我居住,像晚年托爾斯泰那樣參加農業勞動。其心可感,其效全無。

我曾看過一個心理醫生,她高談闊論整整一個小時。我看她越談越起勁,口若懸河,兩眼放光,心想:這是誰給誰治病啊?

曾有一個昔日的女下屬來看我,一見麵,就強拉我出門散步。那時我已步履蹣跚;她挽著我胳膊親切地給我講了很多道理。說著說著,她突然站住,愣愣地看了我幾秒鍾,如夢初醒般說:“嗨,我和你講這些幹啥!這些不都是以前你教給我們的嗎?”

行文至此,最後說一個純粹技術性問題:盡量給患者安排一個陽光充足、色彩鮮明的居室。據我體會,抑鬱症病重時,患者的視覺會發生變化,看任何東西都是灰色的。讓患者的房間光亮鮮明,有助於情緒改善。

我原以為,關於顏色,是我自己的主觀感受。豈知前兩天,我接待了一位前來求助的抑鬱症少年的父親,才知道我的感覺並非個別。這位父親說,兒子患抑鬱症四 年,百藥無效。為了挽救生命,不得不強逼兒子住院,接受電擊療法。就在預定電擊的那天,他一早來到病房,看到兒子已經異乎尋常地起床了,坐在床邊,表情平 靜,眼神清澈明亮。他正驚訝,兒子開口說:“爸爸,我好了。”
      他大驚,問:“你怎麽好了?”
      兒子指著病房裏的一盆花說:“昨天我看這朵花顏色是灰的,今天看是紅的。”■
 

【科普抑鬱症】之三:抑鬱症到底是心理病變還是器質病變?

我一直認為,“抑鬱症”這個名字不科學。“抑鬱”是對心境的描述,是心理名詞,很多人望文生義,就認為抑鬱症是心理疾病。包括有些患者,也寧願接受這個判斷,不去看病,幻想著換換環境,調整一下,病就好了。

有沒有這樣的幸運?有。抑鬱症是一種自限性疾病,病情發展到一定程度,有時靠患者自身的生命力量也能自動中止病程。據經驗統計,約有三分之一患者不治療, 耗個一年半載,也會逐漸痊愈。但是,這樣做非常危險。因為這一年半載日子難熬,生存質量低,自殺風險大;而所謂“好了”,隻是不發作而已,它像一把達摩克 利斯之劍,懸在頭頂,不知道哪天還會落下。

時至今日,現代科學已經證明,抑鬱症不僅僅是心理疾病,更是一種功能性疾病。

在人類早期,古希臘人認為,抑鬱症是人體內部的四種體液——血液、粘液、黃膽汁、黑膽汁的不平衡導致的。這個說法當然不科學,但它把抑鬱症和生理因素聯係起來,是一個天才的猜測。

到了公元前三世紀,對大腦的研究出現突破,發現大腦掌管思考,小腦掌管肌肉運動,神經係統理論由此建立。後來,更進一步的研究認為,“精神障礙即為腦疾病”,如果大腦有個風吹草動,精神障礙可能因之而生。

上個世紀中葉,是人類曆史上一個科學進步時代。抑鬱症的研究出現了革命性變化:研究人員收集並解剖了一些抑鬱症自殺者的腦部標本,通過顯微鏡看到大腦內三 種神經遞質(5-HT、去甲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的濃度低於常人。由此確定了一個研究方向:尋找抑鬱症和這三種神經遞質濃度之間的對應關係。

先介紹一下什麽是神經遞質。我們知道,人腦中有幾億個腦細胞,稱為神經元。兩個腦細胞之間,有一個間隙。人腦傳遞信息時,前一個腦細胞的神經末梢就會釋放出一種化學物質,其使命是載著信息,跨越間隙,像郵差一樣把信息傳遞下去。這個化學物質,就叫神經遞質。

大腦的神經遞質有很多種,最主要的,就是上述三種:5-HT、去甲腎上腺素和多巴胺。

這三種神經遞質,其功能不完全一樣。比如,5-Ht掌管情感、欲望、意誌;多巴胺傳遞快樂;去甲腎上腺素提供生命動力。如果這三種神經遞質失去平衡,神經 元接收到的信號就會減弱或改變,人體就會出現失眠、焦慮、強迫、抑鬱、恐懼等症狀,表現為抑鬱症、雙相情感障礙、精神分裂症,以及其他大腦疾病。

抗抑鬱藥物就是在上述理論指導下,針對這三種神經遞質研製出來的。比如,現在最常見的SSRIS係列,全名“選擇性5-Ht再攝取抑製劑”,其功能便是專門抑製大腦對5-Ht的回收,從而保持血液中5-Ht濃度的平衡。

最早抗抑鬱症藥物異煙肼的發現,純屬偶然。那時異煙肼是抗結核病藥物,在做藥物實驗時,意外發現結核病患者服用異煙肼後會出現欣快情緒。順著這個路徑,第 一代抗抑鬱症藥物就被研製出來。如今,抗抑鬱藥物已經進化到第三代、第四代。這些抗抑鬱藥物的有效性,充分證明抑鬱症和這三種神經遞質存在著確切的對應關 係。

近年來,中國對抑鬱症病理的研究,也偶有進展。川大華西醫院放射科、華西磁共振研究中心主任龔啟勇、賈誌雲博士和心理衛生中心教授況偉宏等專家,利用先進的影像醫學技術研究發現,大腦前額葉和邊緣係統等腦區的特征性異常和神經通路受損,可能與抑鬱症自殺行為有關。 

他們還利用新型功能型核磁共振技術,募招16例自殺未遂者和36例無自殺行為的抑鬱患者,對他們的大腦灰白質體積和白質纖維的完整性進行研究,通過大腦影像對比,發現這些自殺未遂者大腦內左側內囊前肢部分各項異性值明顯降低,提示該區域白質破壞導致額葉紋狀體通路受損。

不過,這仍然隻是對現象的描述。相關性確實存在,但為什麽相關?機理尚不清楚。抑鬱症的發病機製很複雜,目前僅有一些假說,這些假說都有一些研究結果來支持,但這些假說有時互相矛盾,甚至互相否定。

現在傾向於認為,抑鬱症是一組病因和發病機製不同的異質性疾病,而不是一種疾病。它們各有其發病原因和機製,無法用一種病因和機製做出解釋。

至此,結論很清楚了:抑鬱症不隻是簡單的心理病變,同時還是一組功能性病變。最初,尚無法觀察到大腦是否受到損傷,但如果病程太長,造成患者大腦海馬區體積縮小,這時功能性病變就會轉化為不可逆的器質性病變。此時救治,為時晚矣。

和很多人一樣,我也曾不假思索地認為,抑鬱症是患者意誌不夠堅強所致。現在才知道,未曾患病的人,也許永遠也不能體會患者內心的挫敗、孤獨和蒼涼。由於大 腦發生功能性病變或器質性病變,他遭遇意誌無法控製的精神障礙和痛苦,局外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居高臨下甚至帶有一絲優越感地同情、開導或者指責他們,是 不科學、也是不公平的。

和身體其他疾病相比,抑鬱症還不易被自我察覺。有的疾病,如感冒,因有外來病原體入侵,身體產生免疫反應會發燒、流涕;如果受了外傷,傷口會發炎、腫脹發 出警訊。而大腦病變是悄無聲息的,患者直到情緒嚴重低落,認知發生偏差,才覺得不對勁。這時,還經常自以為隻是心理問題。

寫到這裏,讀者諸君也許可以理解,為什麽我認為“抑鬱症”這個名字不科學。也許應該稱它為“腦功能失調症”。不過,既已約定俗成,名字不改也罷。但我們不能受這個名字的誤導,把抑鬱症簡單等同於心理問題,從而錯失藥物幹預的最佳時機。■

【科普抑鬱症】之四:誰最容易得抑鬱症?

患病之前,我的抑鬱症知識,多來自媒體報道。三毛、張國榮、張純如、崔永元……這一長串名單,讓我想當然地認為,抑鬱症是一個比較“高級”的病。精英,至少是文化人,才容易得這個病。

這個誤解,在我第一次去到安定醫院看病時,就被打破了。

在安定醫院人頭攢動的候診大廳,我看到了一張張有著中國各地特征的愁苦不堪的臉。他們顯然是舟車勞頓,輾轉來到這裏;東張西望,局促不安,一臉的惶惑和驚懼。他們經常長時間枯坐,如泥雕木塑。看著他們,我腦海裏掠過王小波的一句話——“沉默的大多數”。

是的,在中國,即使在抑鬱症人群中,也有沉默的大多數——中國抑鬱症的最大人群,是窮人,在農村。

 

窮人是抑鬱症最大群體 

任何階層成員都可能得抑鬱症,貧困階層受苦更甚。隻因這個階層活在在聚光燈之外,他們的痛苦不為人所知。

研究已經證明,貧困是抑鬱症的一大誘因。貧困使人抑鬱,抑鬱愈使人貧困,二者交互作用,導致精神障礙與孤立。貧困和抑鬱,是一對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

抑鬱症最早可以追溯到人類的童年時期。當我們的祖先從狩獵文明向農耕文明演進時,一部分不適應這種變化、不能掌握農耕技術的獵人,成為抑鬱症最早的受難者。

由此我大膽猜測在社會大變遷麵前,不能與時俱進,被時代拋棄的人,因其焦慮、惶恐、絕望,可能成為抑鬱症的俘虜——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麽近十幾年來,中國國企下崗人員和農村留守人員,成為抑鬱症高發群體。

另一個旁證是:接受社會救濟的人群中,抑鬱症比例是總人口患病率的三倍。

中國高校的貧困生一直是敏感話題。貧困生進入城市,如果得不到物質和精神上的幫助,其心理疾病的發病概率極高。目前我國高校中,貧困生約占總在校生的15%―20%,其中有心理問題的占65%。

在美國,很多窮人亦受抑鬱症之苦。一項調查表明,美國85%-95%的嚴重心理疾病患者是失業者。

貧困群體的抑鬱症識別率低,是雪上加霜。一般來說,中產階級的日常生活相對優裕快樂,他們得了憂鬱症,異乎尋常的痛苦相對容易被察覺;而生活在社會最底層 的窮人,日子本來就困頓艱難,抑鬱症狀會被掩蓋。他自己也搞不清,他的痛苦到底是抑鬱症,還是來自生活本身。很多窮人得了抑鬱症,始終都不自知,也不為人 所知。

所以,反貧困和抗抑鬱相輔相成。對抗抑鬱,一個重要手段就是幫助窮人擺脫貧困,提升改變命運的能力。

 

遺傳基因導致抑鬱 

在知識階層中,抑鬱症患者也有職業之別。

演員、公務員、媒體人、警察、教師比較容易得抑鬱症——這是安定醫院主任醫師薑濤23年行醫生涯的觀察。

他對我具體闡述:“這幾個行業收入差距大。公務員,有守法的和不守法的;記者有敲詐和不敲詐的;警察有好警察和壞警察……收入差距非常大,他們就容易不平衡,焦慮,壓力大。”

薑濤所說完全是個人經驗描述,未能驗證。不過他揭示了一個現象:內心的激烈衝突和抑鬱症相關。

接下來就可以討論:就個體而言,哪些因素容易導致抑鬱症?

首先是生物學因素。抑鬱症一般被分為內源性和外源性兩大類,內源性抑鬱症往往由軀體內部因素引起,帶有明顯的生物學特點。這個“內部因素”其實就是基因,往往通過遺傳獲得,它是造成大腦中三種神經遞質(5-HT、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失衡的根源。

在現實生活中,經常可以觀察到,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直係或旁係家屬中,還有其他精神疾病患者。這說明這個家族遺傳傾向明顯。上海精神科醫生顏文偉認為,在全世界人口中,大約有5%-10%的人有這種遺傳基因,容易得抑鬱症。

薑濤也認為遺傳因素對於抑鬱症致病有重要作用。他給我一個數據:抑鬱症的遺傳度達到80%。所謂“遺傳度”,是指如果你攜帶致病基因,那麽發病的可能性達到80%。

不過,到目前為止,人類對於遺傳因素和抑鬱症的內在關聯,還不能給出科學的解釋。即使再先進的儀器,也無法觀測到大腦內部化學變化的過程。

對生物學因素之說,心理學界反對聲音甚多。他們認為抑鬱症主要是心理疾病。曾有一位心理醫生接受我采訪時,義憤填膺地表示,西醫強調生物學因素,是“想把患者都拉到醫院去”,這是對抑鬱症患者的傷害,會讓他認為是自己的“種”不好,失去對治愈的信心。

 

人性的“內在懲罰者” 

遺傳因素說尚未得到科學驗證,性格因素則可以認定占有比較重要的作用。

不同的人有各式樣各樣的性格特點。相對來說,簡單、敏感、自尊、固執、要強、好勝、求全,習慣於克己、內疚、自責、自省、自罪的人,容易得抑鬱症。

為什麽?尚無科學解釋。我個人的觀察是, 以上性格都易於使情緒處於緊張狀態;而情緒是從心理通往生理的橋梁,長此以往,緊張的情緒就破壞了大腦分泌神經遞質的功能,抑鬱症的種子由此埋下。

心理學認為,自責、自罪最容易破壞人的心理結構,它構成一種內在懲罰機製,對自身進行譴責和製裁。抑鬱症患者的壓抑、自卑、自我評價降低、活力下降,多來源於此。

我也曾認真追溯過自己患病的原因。我最後的結論是,也許和我童年和少年時代所處的環境有關。在我出生前,我父親就因為是右派,被發配到蘇北某地農村勞動。 他在外受到迫害和欺辱,回到家裏就沒有好聲氣。因天性敏感,我從小就對嚴酷的生存環境有著超越年齡的感受,學會了理性、忍耐和克製,以及用約束自我的方式 來抵抗外在的侵略。可是,內在的反叛性,又刺激憤怒的情緒在我內心悄然滋長。少年時代,我其實是在以一種“邊緣不合作”的態度,麵對異己的世界。

考上大學後,很多年來,我一直在用巨大的努力,來克服自小形成的與現實的緊張關係,尋找自我與外部世界的和解方式。我曾自以為成功了,豈知童年和少年時代的陰影,會成為潛意識中的條件情緒性反應,植根於人性深處。

再就是環境壓力因素。比如工作壓力、生活壓力、人際關係壓力等等,它們也應該是以情緒為橋梁,殊途同歸,作用於神經遞質。

不過,我從來認為,僅僅單方麵的壓力不足以導致抑鬱症。如前所說,抑鬱症患者多半能夠自省和克製,乃至自我犧牲。如果壓力隻來自一方,他們還能通過委曲求 全來化解;但是,如果多個不同方向的壓力蜂擁而至,並且這些壓力彼此交錯排斥,即使委曲亦不能求全,抑鬱症就會在這時登堂入室。

    前兩天,一位網友來找我,傾訴她的媽媽患病的經曆。她說,她的媽媽性格單純、開朗,生活幸福,工作順利,找不到任何患病的理由。隻有一個意外事件:去年, 外公外婆從她的舅舅家轉到她家生活;而兩個老人,又屬於性格自私怪癖、要求又多又高、根本不會為他人考慮的一類人。於是,家裏安靜有序的生活被打亂了。在 她看來,她的媽媽是因為不能應付自己父母的壓力,精神崩潰,得了抑鬱症。

從這個女孩滔滔不絕的敘述中,我聽出了她以及她的父親,對外公和外婆的反感。對於她把病因單方麵歸於兩位老人,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坦白地說出我的看法。

我說,即使兩位老人真的自私、挑剔、無理、貪圖享受,也未必能壓垮她的媽媽,畢竟他們是父女、母女情分。問題是你媽媽會不會受到更多的不同方向的壓力?比 如,你的舅舅是不是壓力?你媽媽多年未盡贍養責任,現在外公外婆不滿意,她如何麵對自己的弟弟?你和你爸爸的抱怨,會不會也是你媽媽的壓力源?三方麵都是 她的親人,她怎麽辦?這三方麵壓力交錯、對立,她隻能忍耐、自我犧牲;而如果委曲亦不能求全,她內心的焦慮、自責、自罪、無奈等情緒,就可能匯集在一起, 成為衝垮她精神堤壩的洪流。

“如果你愛你媽媽,你就先停止對外公外婆的抱怨,把你們這一方的壓力撤掉。”我說。

最後一個因素,是創傷性突發事件。比如失學、失業、失戀、親人去世、炒股失敗,等等。不過,突發事件隻是刺激因素,不是真正的病因。抑鬱症植根於你的人性 深處,即使沒有這個創傷事件,也還會有別的事件,差別隻在於爆發的時機不同。當然,如果運氣好,拖個十年、八年,自行消失,也未可知。

 綜上,抑鬱症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它不隻是簡單的心理疾病,它的根源是某種錯誤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導致了內心的分裂和背叛,你要戰勝它,惟有用另外一種方式把它矯正過來。

找到病因,對於治療抑鬱症具有參考價值。不過,也不必過於糾結病因,追查病因,否則會製造新的壓力和矛盾,對病情不利。在一個短時間內,僅僅個別誘因,不 可能觸發抑鬱症。疾病既已爆發,病因就不再重要。就好像你用火柴點著爆竹,爆竹已經爆炸,你再追究火柴,無濟於事。再如一個女孩病因是失戀,即使男友回心 轉意,她的病一時也好不了。

至於病愈後怎麽處理病因?這是另一個性質的問題,且留待本係列最後一篇“如何重返社會”再討論吧。■

科普抑鬱症】之五:如何準確診斷抑鬱症?

“惺惺相惜”,用這個詞來形容抑鬱症病友之間的關係,再恰當不過了。我曾有一個廣西病友,在網上相識,彼此交流病況後,嗟歎不已。

他的病程長達7年,兩次複發,兩次自殺,受盡磨難。最初,他隻是失眠,覺得胸部有壓迫感,醫治兩年不見效。後來,又出現頭疼和頭暈症狀,醫生懷疑是冠心病 或血脂問題,進行了血流變學檢查、心電圖檢查、大腦多普勒檢查、核磁共振檢查、胸椎頸椎檢查和肝腎功能檢查等,均正常。於是,又去看中醫、吃保健品、請大 仙,百無一效。最後,發展到長期睡眠混亂、頻繁頭痛,胃痛、胸痛、手腳麻木,全身都是病。整整折騰了4年半,直到僥幸碰到一位神經內科醫生,確診是抑鬱 症。對症治療,30天後見效;繼續治療2年,逐漸康複。

我也曾被誤診過,但比他幸運得多。患病前五個半月,我被當成單一抑鬱症治療,無效,且從中度發展到重度,最嚴重時幾乎呈亞木僵狀態。後來,找到安定醫院薑 濤醫生。他在第二次接診時,即否定了單一抑鬱症的診斷,確診我為“雙相情感障礙抑鬱相發作”,立刻大規模調整用藥。換藥19天後,沒有任何預兆和過渡,藥 物起效,我霍然而愈。就像日出的光芒驅散了黑暗,光明在這一刻驟然到來。

這幾年來我和許多病友交流,發現大多數人都有過一次、甚至多次被誤診的經曆。一次即確診、一兩個月內即治愈的病人,少之又少。

關於“診斷”,漢語大辭典是這樣定義的:“從醫學角度對人們的精神和體質狀態作出判斷。”簡單說,診斷就是根據症狀來識別病人所患何病。

    鑒於人體科學的未知性和複雜性,診斷完全不失誤是不可能的。和軀體性疾病相比,精神類疾病的診斷更為困難。這是因為精神類疾病發生在大腦內部,不能借助儀器化驗和探查,隻能靠醫生通過問診來采集信息,做出判斷,其診斷具有更強的主觀性。

很多人都幻想,能不能發明一種儀器,來測定大腦中缺乏哪一種化學物質,然後對症下藥?答案是現在不能。如果誰說現在就能,那是騙人的鬼話。

2011年10月,中國“首屆抗抑鬱藥物論壇”在上海召開,會上公布了一個數據:全國地市級以上非專科醫院對抑鬱症的識別率不到20%,抑鬱症誤診率高達50%;即使在上海,綜合醫院的內科醫生對抑鬱症的識別率僅為21%。換言之,將近80%的抑鬱症被誤診或漏診。

    準確診斷是治療和康複的前提。這第一步如何走好?

 

病人該怎麽辦?

準確診斷,需要患者和醫生的合力。

對病人來說,最重要的是直麵現實,對醫生如實交待症狀。

有一個朋友,一次見到我,向我訴說失眠、焦慮、沒有胃口,做事提不起精神。我說:“我看你是焦慮伴抑鬱,去看看醫生吧。”

半年後再見她,骨瘦如柴,麵色灰暗。這次,她述說經常徹夜不眠,幾乎吃不下飯,覺得生趣全無。我警告她:“你現在不是焦慮伴抑鬱,而是抑鬱伴焦慮了。不要再耽擱,趕緊去看醫生。”

後來,我隔兩天就催問她去看病沒有。她今天推明天,這周推下周,實在推不過,去了醫院。一走出醫院就給我打電話,高興地說:“醫生說,沒事,不用吃藥。”

誰願意有事、吃藥呢?我也放了心。孰料,隔了兩三個月,又接到她電話,語調驚惶,語速遲緩,語多悲苦。我大驚,詳細問過她,急了:“你現在應該到抑鬱症中 度了!上次醫生為什麽說你沒事?他到底怎麽說的?”她囁嚅。我追問:“你怎麽和醫生說的?你說了你有自殺意念嗎?”她答:“沒有。”

我明白了:出於對於精神疾病的抗拒心理,她向醫生隱瞞或淡化了關鍵症狀,造成誤診。

與此迥異,是病人滔滔不絕,說得太多,掩蓋了關鍵症狀。

中國有病曆記載的抑鬱症病人約3000萬人,而精神科醫生嚴重缺乏,目前隻有2萬人,缺口40萬人。病人太多,醫生太少,專業醫院醫生分配給一個病人的就診時間,也就5到10分鍾。病人應該在這寶貴的時間裏,抓住重點敘述病情;不要在細枝末節上喋喋不休,誤導醫生。

我曾看到一位病人投訴他的醫生“態度不好”,理由是他在訴說時,醫生屢屢打斷他的話:“揀重要的說!”——醫生的態度可能讓病人難以接受,可是,醫生分配給每位病人的時間就那麽多,病人無效的陳述,耽誤自己,也會占用其他病人的時間。

我在看病時,深知這5分鍾的珍貴,事先是要做功課的。我會列一個書麵提綱,先概述主要病情,隻談事實,不談感想(醫生沒有時間和義務聽病人訴苦);如果還 有時間,再按照重要性次序抓緊提問,能問幾個是幾個。直到醫生把病曆塞到我手裏做送客狀,嘴裏喊:“下一個——”這時,我知道自己該閉嘴了。

 

醫生該怎麽辦?

醫患溝通,是一項技能。誤診發生,病人或有責任,但是,歸根結底,仍是醫生“學藝不精”所致。一個好醫生,應該能夠辨別出病人的自述中,哪些是誇大,哪些是掩飾;哪些是重點,哪些是末節。

典型的抑鬱症,診斷難度不大。但很多抑鬱症狀是隱匿的,或者是不典型的,會和軀體性疾病混淆;在精神類疾病中,抑鬱症、焦慮症、精神分裂症、雙相情感障礙,有時候症狀交叉,也容易混淆。

比如抑鬱症和精神分裂症。有些抑鬱症患者的臨床表現不典型,患者就診時不語不答,顯示社會退縮、意誌衰退;如果患者再有妄想和幻覺等,醫生就可能做出精神分裂症的診斷。據估計,約20%的抑鬱症患者因伴隨幻覺和妄想,被誤診為精神分裂症。

雙相情感障礙更為複雜。它是指既有躁狂或輕躁狂發作、又有抑鬱發作的一種心境障礙。它處於抑鬱相時,和抑鬱症幾乎沒有區別;假如其躁狂表征不明顯,即呈“軟雙相”,被誤診為抑鬱症更是常事。也有一部分雙相病人,因其躁狂的表征,會被誤診為精神分裂症。

     曾有一位朋友,經人介紹來找我。我問:“你是抑鬱症?”他苦笑,低聲說:“更複雜。一位醫生,還比較有名,診斷我是精神分裂症。”

他告訴我,有一段時間,他曾經出現過幻覺。走在大街上,突然思維紛亂,許多無意義的聯想,奔湧而來。比如,一輛公交車開過,他看到是多少路車,就會從數字 不可遏製地聯想到很多東西;在大街上,看到車水馬龍,也會無限聯想,感覺外界要加害於他,恐怖得從街上狂奔回家,幾天不敢出門。

我聽了,又把他的全部情況仔細問了一遍,大膽說:“你不是精神分裂症。首先,你的理智是健全的,你對自己的狀況有自知,而且積極求治。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一 大特點是不自知,不認為、不承認自己有病,更不會主動求助;其次,你說的幻覺,和精神分裂症的幻覺不一樣,隻是思維奔逸,因為你還是有邏輯性的。”

他問:“那我是什麽病?”我說:“我判斷是雙相情感障礙,同時合並了一些精神病性症狀。不過,我說的不算數,我們去看醫生吧。”

幾天後,我帶他去安定醫院。他陳述病情時,接診的醫生似聽非聽,但特意問了幾個在我看來不相幹的問題:“你喝酒嗎?”“喝什麽酒?”“喝多少?”“上次什麽時候喝的?”“喝成什麽樣子?”然後就埋頭“唰唰”開藥。

我抓住這個時間空檔,湊過去,躬下身,小聲問:“大夫,他得的什麽病?”醫生頭也不抬,答非所問:“回去好好吃藥!”

下一個病人已經進來了。我不甘心,稍大聲問:“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症嗎?”

這次,醫生抬起頭,倦怠地、不快地瞥了我一眼(醫生大約是不願意凡人侵入他們的領地的),一字一句回答:“雙相情感障礙伴精神病性症狀!”

    安定醫院主治大夫薑濤在診斷和治療上很受患者信任,他在接受我采訪時總結說:抑鬱症、雙相和精神分裂患者在社會交往、社會適應及社會功能方麵都是不一樣 的。抑鬱症的病人更接近正常人,你和他交流,能感受到他和正常人很接近,思路很清晰,他的痛苦體驗也很高;雙相情感障礙就有一些脫離主流的表現,會有一些 精神病症狀摻雜其中;精神分裂症患者基本上沒有正常的思路,情感表達很糟糕,完全遊離在一個正常人群之外。如果為精神疾病畫一個譜係,那麽抑鬱症在最左 邊,精神分裂症在最右邊,雙相在中間。從左到右,越來越脫離社會。

    交叉複雜的病情,其界線需要細致的拿捏和準確的判斷,醫生如何做到?對此,薑濤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是個經驗主義論者,把看病說成是直覺。他說:“要積 累經驗,你看的病人多了,心裏就把病人分成許多種類型;看到一個新病人,就能歸到某一類,結合其他相似患者的臨床經驗,就能形成基本準確的判斷。”

    話雖如此說,一個臨床醫生,要從理論上升到經驗,從經驗再上升到直覺,談何容易!診斷大義,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醫生和患者豈可不慎乎!■


 

【科普抑鬱症】之六:抑鬱症患者如何用藥?

某日,一個慵懶的午後,我無意中在一個網站上瞥到一組漫畫。畫麵上,一個人在巷道裏挖掘金礦。他筋疲力竭,離金礦越來越近,隻剩下薄薄一層礦壁了,隻要再揮一鎬,他就會置身於財富之中。然後,他不知情,放棄了,掉頭而去,垂頭喪氣。黃金永遠被封閉在黑暗深處。

這組漫畫讓我悚然驚覺,一半後怕一半慶幸。對於黑暗中與抑鬱症抗爭的人們來說,這幅畫是一個寓言,它警示你:堅持到底,不要放棄在黎明前的最後一刻!

這是一個信念,同時它需要抓手。這個抓手就是——堅持服藥,足量足療程。

 

足量足療程

 

我們已經知道,抑鬱症是患者大腦中三種神經遞質(5-羥色胺、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失衡所致。治療抑鬱症的藥物,大致就是通過改善大腦中三種神經遞質的失衡,改善精神狀況。

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目前抗抑鬱症藥物已經發展到第四代,分成八大類。其中最常用的一類,叫“選擇性5-羥色胺再攝取抑製劑”,簡稱SSRIS。

其作用機理是:大腦刺激產生5-羥色胺後,神經元又會從突觸間隙中回收5-羥色胺。SSRIS係列藥物的功能,就是有效地抑製神經元對5-羥色胺的回收,從而保持5-羥色胺的濃度。

也就是說,SSRIS並非刺激大腦生產5-羥色胺,而是減少5-羥色胺被消耗,維持大腦中5-羥色胺的平衡。

目前,SSRIs係列共有6種藥,其中最著名的是百憂解(氟西汀)。

上個世紀80年代初,百憂解誕生於美國,被譽為世界藥物開發史上一大裏程碑。據當時美國報紙報道,許多原本生性膽小或靦腆的病人服藥後判若兩人,增加了自信心,積極參加社交活動。一些美國報刊雜誌甚至稱百憂解為20世紀的“奇跡藥”(Wonder drug)。

除 了SSRIS係列,還有單一作用於去甲腎上腺素的NE係列,比如瑞波西汀;有單一作用於多巴胺的DA係列,如安非他酮;有雙重作用於5-羥色胺和去甲腎上 腺素的SNRI係列,如文拉法辛;還有針對去甲腎上腺素和特異性5-羥色胺的Nassa係列,如米氮平,等等。總共大約幾十種藥。

一般來說,西藥發揮作用是“立竿見影”的。可是,抗抑鬱藥是個例外。這是因為,抗抑鬱藥作用於大腦,要經曆一段漫長的旅程。實現改善大腦神經遞質的功能, 既需要足夠的藥量,也需要足夠的時間。任何一種抗抑鬱症起效,至少需要四到六周的時間,有的甚至需要六到八周。這就是“足量足療程”的由來。

很多患者不知此理,服藥三五天後,發現沒有效果,就失望而停藥;也有的患者堅持服藥一段時間,正麵效果沒有顯現,副作用卻先期到來。他看不到前景,又難以忍受副作用的痛苦,中途放棄服藥,何其可惜。

因此,無論選用哪種藥,都必須用足治療劑量。不要期待奇跡發生,要咬緊牙關,堅持一直到藥物起效。

 

如何選藥?

 

足量足療程,是靠患者堅持。對醫生來說,需要考慮的是如何為患者選藥,以及確定藥的組合。

安定醫院薑濤醫生曾對我說,選擇恰當的抗抑鬱藥,關鍵是把握抑鬱症是一種特質性疾病。抑鬱症的臨床表現有多種變異性,不同的藥,藥物特點有差別;同一種藥,用在不同的病人身上,反應也有差別。臨床醫生選藥,既要把握某一種藥的藥性,又要能合理評估它對於病人的效果。

這麽多種藥,能不能說哪個藥更好?薑濤認為,不存在明顯的等級關係,關鍵看藥物對於病人的療效,以及耐受性及安全性。作為醫生要積累臨床經驗,積累用藥的感覺。

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餘金龍醫生也認為,藥和藥之間,沒有太大的差別,關鍵看怎麽用。

他撰文稱:“同一種藥物治療同一個病人,有的醫生用起來療效好,並且副作用小,有的醫生用起來不僅療效差,副作用也大。為什麽?經驗使然。有的好醫生,幾 十年來長期大量用某個藥物,就會摸透那個藥物的特性,熟知如何將那個藥物的療效發揮到最佳,如何將其副作用減少到最小。”

他 舉例說, “……中山三院有位老專家特愛用奮乃靜,廣州市腦科醫院已故陳院長特愛用舒必利,還有一位主任偏愛用丙戊酸鈉,這些普通的藥物在這些老專家用來,通常療效 就比其他醫生好,副作用比其他醫生少,為什麽?他們幾十年來長期大量用某個藥物,就會摸透那個藥物的特性,熟知如何將那個藥物的療效發揮到最佳,如何將其 副作用減少到最小。

對醫生來說,技藝高低就在於如何將某種藥的療效發揮到最佳,以及將該藥的不良反應減少到最小。

 

如何對待副作用?

 

藥物副作用是患者自我救贖之路上的大敵。毋庸諱言,副作用確實存在,有的表現為口幹、視力模糊、排尿困難、便秘、輕度震顫及心動過速等,有的可能引起直立性低血壓、心動過速、嗜睡、無力等症狀。

不過,副作用也沒那麽可怕。很多患者一打開藥品說明書,就被上麵列舉的密密麻麻的副作用嚇倒,不敢吃藥。其實,西藥對於副作用,是“醜話說在前頭”。西藥 上市前,要進行多期藥物實驗,隻要任何一名患者出現一種副作用,說明書都會把它一一列舉出來。事實上,出現這些副作用的概率非常低。

 患者還應區分不適感究竟是症狀,還是藥物副作用。症狀和副作用往往接近,如果把所有的不適都歸為副作用,患者就可能不堪忍受而中斷治療。

副作用也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副作用的大小和患者本身體質關係很大,與他服藥時的內環境有關,包括心理狀態。當患者身體狀況較好時,他對於藥的耐受性就很好。例如躁狂時很多病人不覺得藥物有什麽副作用,抑鬱時就會覺得很難接受。

我個人的觀點是,對於疾病和副作用,應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副作用和抑鬱症對人的精神、肉體的摧殘相比,微不足道。

經常是這樣:當你服藥未見效時,你對副作用感受非常強烈,對所服的藥無比仇視,每一次服藥,都要心理鬥爭;一旦見效,藥還是同樣的藥,你再看它,就會覺得非常親切。

一位網友給我留言道: “猶記得自己好的那一刹那,恨不得跳起來跑出去擁抱全世界!”

——當你感受到藥物把你從深淵裏拯救出來,一點點副作用又算得了什麽呢?

 

換藥和停藥

 

是不是抗抑鬱藥物統統有效?不是。由於抑鬱症的特異性和患者的個體差異,有些抗抑鬱藥物對某些病人是無效的。

薑濤告訴我,對於單相抑鬱,藥物的有效率比較高,接近70%左右;如果是雙相抑鬱,單純使用抗抑鬱藥物的有效率可能也就是百分之四五十,甚至更低。

如果一種抗抑鬱藥物療效不佳,或者耐受性不好,就可以考慮換藥。

換藥要特別小心、仔細,考慮到各種風險。舊藥停止服用後,還會在體內殘留一段時間,它和新藥相互作用,往往增強副作用,病人可能會非常痛苦。

這個過程會持續多長時間,因人、因藥而異。比如,舊藥是百憂解,因其半衰期較長,可能持續一個月;半衰期短的藥物,也許需要一到兩周。

因此,換藥時,要緩慢停掉舊藥,等1-2周後再吃新藥。停藥和加藥,不能一蹴而就,可以從四分之一片開始,一點點往上加或減,避免對身體的過度衝擊。

 

聯合用藥

 

有的患者,運氣特別糟糕,換藥兩三次都無效果,就可以歸之為難治性抑鬱症。對他們,有時候需要聯合用藥。

所謂聯合用藥,就是把不同係列的藥合並運用,取長補短,形成合力,實現治療效果。聯合用藥因其高難度,對醫生的技能和勇氣都是考驗。

對於聯合用藥,醫界有爭議。北醫六院主任醫師姚貴忠不支持聯合用藥。他對我說,聯合用藥會加重藥物的副作用;而且一旦起效,不知道是哪一種藥起作用,會影響後續治療。

薑濤則認為,單一的抑鬱症不需要聯合用藥,但如果是難治性抑鬱症,聯合用藥效果可能會更好。尤其是雙相抑鬱的患者,更需要聯合用藥。可以在充分使用心境穩定劑的基礎上,短時間聯用抗抑鬱藥物。     

至於各種藥之間的相互作用如何處理?薑濤提示,要注意到有一個治療窗口期,即血藥濃度的高低範圍。 副反應與血藥濃度的高低成相關性,隻要合並用藥不會明顯升高血藥濃度,超過治療窗上限,就可以估算出哪個藥在起效,哪個藥在增效,何時會出現副反應。

當然,這需要對藥物的藥理、毒理有準確把握,尤其是對病人的耐受性有判斷。

如何應對這些複雜的情況?薑濤將其歸之於直覺。

他說,一定要積累更多的臨床經驗,同時更多閱讀臨床循證文獻。你見的病人越多,積累的臨床經驗就越多。結合循證醫學的理論指導,把病人分成幾種類型,長期下來,就能找到一些規律,最後形成直覺。”

 

我的用藥分析

 

 最後,來分析一下我自己的用藥經過。

兩年前的3月,我被診斷為抑鬱症中度偏重。用的第一種抗抑鬱藥是喜普妙(氫溴酸西酞普蘭片)。喜普妙是SSRIs係列的一種,是5-羥色胺的再攝取抑製劑。

服用喜普妙三個多月,足量足療程後,仍然無效。不得已,醫生換了一種新藥,米氮平。

我現在認識到,喜普妙對我無效,可能是兩個原因:一是診斷失誤,選藥缺乏針對性;二是藥量不足。

米氮平屬Nassa係列,是對去甲腎上腺素和5-羥色胺的二次攝取具有雙重抑製作用的抗抑鬱藥物。醫生啟用米氮平,是試圖從另一個通道用藥,探測效果。

換上米氮平後,除了睡眠好轉,情緒和軀體症狀仍然無改善。到了6月上旬,醫生束手無措,勸我住院,接受電擊療法。

我不願住院和電擊,於是換了薑濤醫生繼續治療。第一次就診,他給我換上兩種藥:瑞波西汀和碳酸鋰。

瑞波西汀是單一的對去甲腎上腺素具有強刺激作用的再攝取抑製劑。碳酸鋰是一種老牌的情緒穩定劑,是治療雙相情感障礙的傳統藥物,同時對於抗抑鬱藥物具有增 效作用。我猜測薑濤給我使用碳酸鋰,出於兩個考慮:如果我是雙相,則起穩定情緒的作用;如果不是雙相,則作為增效劑,助力瑞波西汀。

一周後,我複診。此時藥物尚未起效,薑濤有些著急,又開了一種藥,舍曲林。舍曲林和喜普妙一樣,同屬SSRIS係列,但舍曲林不易轉躁,可以和瑞波西汀聯手加強藥效。

在並用舍曲林後第二天,我出現嚴重的副作用。我問薑濤怎麽辦?薑濤回信息說:“堅持,如果實在受不了,就把舍曲林減半粒,一周後加回。”

我想:反正一周後還是加回兩粒,現在減半粒,豈不是浪費時間?於是決定咬咬牙堅持下去。

我現在理解,薑濤治療的最關鍵一步,是正確判斷我處於雙相重度抑鬱期,且生命動力缺乏,因此選用對去甲腎上腺素具有強刺激作用的瑞波西汀,並聯用舍曲林和 碳酸鋰,先將我從重度抑鬱中拉出來;然後,及時察覺我出現轉躁苗頭,確信我是雙相,立刻決定停掉做了重大貢獻的瑞波西汀,減半舍曲林,同時加上奧氮平壓躁 狂。再過一周,又加上拉莫三嗪防抑鬱,從此治療方案穩定至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薑濤承認,他的用藥風格偏於激進,也有一些同行不認可他。他這樣做,隻是希望病人盡快見效。

很多醫生不願激進治療,是擔心患者不能耐受走上絕路。如果出現這種極端情況,是醫生的失敗。感謝薑濤對我的信任,相信我不會自殺,大膽選藥,恰當組合,為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在他治療的第19天,藥效顯現。

猶記藥物見效的那一天:如同一個密閉的房間,被厚厚的窗簾遮擋,不見一絲光亮;突然,“唰”地一聲,窗簾被一隻手強有力拉開,燦爛的陽光瞬間破窗而入,穿透了整個房間。■

 

科普抑鬱症】之七:雙相是怎麽回事?

本係列第四篇“怎樣準確診斷抑鬱症”中提到,雙相情感障礙是一種更難處理的精神疾病,可能和抑鬱症相混淆,也可能和精神分裂症相混淆。

雙相是怎麽一回事?先講兩段故事吧。

兩段故事 

約一個月前,我接待了一位前來求助的抑鬱症少年的父親。少年原是武漢一所名牌中學優等生,排位年級前五,是北大的料。豈知在高一得了抑鬱症,求治四年,期間還被誤診為精神分裂症,住院三個月。最後,黔驢技窮,家人不得不強逼兒子再次住院,接受電擊療法。

就在預定電擊的那天早晨,可憐的父親一早來到病房,看到兒子已經異乎尋常地起床了。坐在床邊,表情平靜,眼神清澈明亮。父親正驚訝,兒子開口說:“爸爸,我好了。”
      父親大驚,問:“你怎麽好了?”
      兒子指著病房裏的一盆花說:“昨天我看這朵花顏色是灰的,今天看是紅的。”

真是喜從天降!父親趕緊把媽媽叫來,一家人悲喜交集。而後,兒子雀躍著給昔日的同學打電話,告訴他們病好了。父母欣慰地看著兒子興奮而流暢地打電話,一掃昨日的畏縮、呆滯。

給自己的同學打完電話,兒子意猶未盡,又把爸爸媽媽的手機拿來,翻開通訊錄,不管三七二十一,挨個撥通,滔滔不絕說起來。

父母親臉上剛剛綻開不久的笑容凝固了。他們覺得不對勁,趕緊去找醫生。跡象實在太明顯了,在少年患病四年後,醫生作出了正確的判斷:正在從抑鬱相轉向躁狂相。醫生立刻調整治療方向,少年從此逐漸康複。

至於後來少年又出現什麽問題,本係列將在最後一篇敘述,在此先按下不表。

再說說我自己的故事。上一篇提到,我在經薑濤醫生治療的第19天,霍然而愈,所有失去的社會功能全部恢複。當天夜裏,興奮地一夜無眠;第二天上午,毫無倦意,去紅螺寺爬山。健步如飛,體力健旺。

當晚,我給薑濤發了一個信息,表達謝意。薑濤迅速回信息,就幾個字:“你來找我看看。”我回信:“好,本周六複診我就來。”薑濤又回信息:“不能等到周六,明天就來,讓我看一眼。”
       話已至此,我不能不去。第二天,薑濤見到我,隻瞥了一眼,就說:“你有轉相的苗頭,趕緊調藥。”隨後開藥,加奧氮平,停瑞波西汀。當晚,睡眠恢複,逐漸平穩。

我後來一直思索,為什麽薑濤非要我讓他“看一眼”?他看到了什麽?我猜測,這也許就像我讓記者把稿子拿來看一看,外人看不出名堂,可我掃一眼就能看出稿子新聞事實夠不夠,有沒有修改基礎。也許當時我的表情、臉色、舉止中,就蘊含著某種信息,薑濤一望便知是否轉相。

 

雙相的兩極 

從上述兩個事例,讀者也許能明白,患者那種興奮、激越、精力充沛,是雙向情感障礙的特質之一。

醫學書籍載:雙相情感障礙是一種既有抑鬱發作、又有躁狂發作的疾病。躁狂相的特征是興奮、激動、樂觀、情感高漲;抑鬱相恰是另一極端,是悲觀、呆滯、情感低落、思維遲緩、運動抑製。二者可交替循環發病,一個階段化悲為喜,一個階段又轉喜為憂。

臨床醫生們如此概括躁狂相的表現:

(1)心境高漲,自我感覺良好,整天興高采烈,得意洋洋,笑逐顏開,有感染力,常博得周圍人共鳴,引起陣陣歡笑。

(2) 思維奔逸反,應敏捷,思潮洶湧,有很多的計劃和目標,感到自己舌頭在和思想賽跑,言語跟不上思維的速度,言語增多,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手舞足蹈,眉飛色 舞。即使口幹舌燥,聲音嘶啞,仍要講個不停,信口開河,內容不切實際,經常轉換主題;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盛氣淩人,不可一世。

(3)活動增多,精力旺盛,不知疲倦,興趣廣泛,動作迅速,忙忙碌碌,愛管閑事;常揮霍無度,慷慨大方,好為人師;舉止輕浮,常出入娛樂場所,招蜂引蝶。

(4)麵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心率加快,瞳孔擴大。睡眠需要減少,入睡困難,早醒,睡眠節律紊亂;食欲亢進,暴飲暴食;對異性興趣增加,性欲亢進。  

上海精神科醫生顏文偉,記載過一個典型病例。在此簡述如下:

“1996年,有一次,情緒明顯抑鬱。然而, 突然間,情緒出現好轉,覺得思維變得很快,反應迅速。突然變得喜歡與人打鬧,感覺自己的前程一片大好。還發明了“WC”的手勢。又自稱發明了‘小偷可以在 下雪天倒穿著鞋作案,這樣就不容易被捉住了’等方法,感覺自己很不一般,話也多起來,行動也多起來。

……2001 年,因為工作和戀愛問題,曾企圖自殺未遂。同年7月,由北京某院診斷為重度抑鬱症,給服文拉法辛。服藥兩周後,感覺突然好轉,回到單位上班。原來自己不敢 走大路,那天晚上,自己就特意走在路中央,不怕見人。晚上亢奮得睡不著,感覺這下自己好了。第二天到單位,到我們同事的辦公室,滔滔不絕地講個沒完,好像 自己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2005年,2006年,又多次抑鬱發作,仍被診斷為社交恐怖症,反複住院治療,用帕羅西汀、舍曲林等,效果不佳。2009年,自行停藥,進行心理治療10個月,效果也不行……

2010 年10月再次抑鬱複發,記得在治療中途,有一段時間感覺良好,精力旺盛,沉迷於釣魚,白天做有關周末釣魚的準備工作,晚上上網看有關釣魚的文章和視頻,覺 得睡眠需要減少,很是亢奮。甚至還想進行夜釣,想參加釣魚比賽、成為釣魚高手等等。在這段情緒好的時候,感覺生活非常美好,心情舒暢,行動起來爭分奪秒。 這樣大概持續了一個月後,感到疲憊,情緒又見低落,乏力嗜睡,早上起不來床,一睡一整天。

 總 之,在這十幾年裏,多次抑鬱複發。最近幾年,發作越來越頻繁。有時候一個月發作一次,最長不超過兩個月,肯定會有一次情緒低落,四、五天到十天左右。情緒 低落的時候,沒有精神,不想說話,不想做事,思維緩慢,早上起不來床,自責,擔心,恐懼等等。此後,情緒會突然好轉,這時,感覺一切都沒有問題,自己不比 別人差,反而比他們反應快,比他們更聰明,一切都那麽美好,給自己設定了遠大的目標。但是過不了多長時間,又會再次陷入抑鬱和恐懼當中。十幾年來,就一直 這樣地往複循環,曾自殺未遂一次,住過三次院,受盡了病痛的折磨,沒有辦法逃出這個‘魔圈’。”

    顏文偉醫生指出:這是一個十分典型的雙相患者。很可惜,不少醫生不認識,隻知道他是抑鬱症,隻知道給他吃抗抑鬱藥,導致患者變成“快速循環型”。

 

幾個實例 

這兩年,我和一些網友,也交流過雙相的表現。時過境遷,對當時自己種種表現,大家哈哈一笑。

一個網友,2000年在哈爾濱冰雪大世界,看到有個四層樓高的由冰堆砌的城樓,城牆上順下幾根麻繩,他認定自己能爬上去,而且非要順著繩子爬上城樓。幾千個遊客沒有一個敢這麽幹的。後來他被他弟弟和妹妹死活攔住了。

某市一個患者,本是一個謙虛謹慎的人,躁狂期屢次去找市長,要和市長談振興本市經濟的大計。被秘書攔住,一次沒見成。

一個大學生,生性靦腆。躁狂期間,突然變得非常自大。他自以為悟到了人生的真諦,去食堂吃飯時,就站在食堂台階上宣講。結果被當成精神分裂症押進醫院,治了半年,才發現其實是雙相。

一個內蒙的網友,2009年夏天跑到草原上露營八天,在漆黑的夜裏安睡,以為自己可以應付一切野獸……

值得注意的是,雙相抑鬱未引起臨床醫生足夠重視,有報道37%的雙相抑鬱患者被誤診為單相抑鬱,長期使用抗抑鬱藥治療,從而誘發躁狂、快速循環發作。

雙相情感障礙與抑鬱症是兩種機理不同的疾病。如果診斷為雙相,就不能隻吃抗抑鬱藥,而必須用情感穩定劑,主要是碳酸鋰、丙戊酸鈉、卡馬西平和拉莫三嗪。如果實在過分興奮,還可用奧氮平等治療精神分裂症的藥物,暫時把興奮情緒“壓一壓”。

隻要堅持服用足量的情感穩定劑,雙相就不會複發,可以恢複到病前狀態。

 

如何認識雙相? 

很多患者病愈後,都會懷念躁狂期那段獨特的生命體驗:心情愉快,情緒高漲,自信心增強,創造力旺盛,工作成績提高……

何以如此神奇?我有一個大膽猜測:人的潛力到底有多大?不知道。平日,人的大腦隻被開發了5%,而雙相躁狂相時,可能大腦內產生了某種化學反應,大腦潛能突然在短時間內被多開發了一部分,種種超常便發生了……

也許有的讀者會問:這不是好事嗎?我還求躁狂而不得呢!別治療了吧?

是的,是好事。但是,天下能有免費的午餐嗎?無數血和淚的事實證明:在躁狂之後,必然有抑鬱;躁狂有多高,抑鬱就有多深。壓躁狂,其實是為了防抑鬱。

關於躁狂,我對自己有一個解釋:人的生命好比一碗燈油,一般來說,每個人擁有的燈油數量都是差不多的(天才除外)。你的生命之燈能燃多長時間,決定於你的 火苗有多旺。當你處於雙相躁狂相時,你的生命火苗突然躥高,燭照你光亮的旅程;可惜,好景不長,你的生命燈油被消耗得很快,結局便是耗竭……

回顧我患病前後的情況,大致可以推定,2011年的夏天,也就是患病前半年,我可能就經曆了一段躁狂期。那時,精力無比旺盛,雖然每天隻睡四五個小時,也毫無倦意;情緒總是高漲,心情總是愉快,思如泉湧,自信從容,隊伍齊整,工作順利……豈知潛埋的炸彈即將引爆……

留存下來的,是那年10月我赴波蘭訪問時拍的一組照片。那是我有生以來拍的最好的一組照片。用的是一個小小傻瓜相機,但取景、構圖、用光,遠超我平常水平。“攝影的本質是發現。” 我回來後洋洋得意地向別人吹噓。

 哪裏知道,這是通往抑鬱之路上的回光返照呢!

 口說無憑,有據為證。這組照片,後來發在財新網上,http://photos.caixin.com/2011-10-31/100319509.html  有興趣的讀者不妨移步一看。■

 

【科普抑鬱症】之八:病愈後如何重返社會?

心中的疤痕 

上個世紀6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征集10位誌願者,告訴他們,該實驗旨在觀察人們對身體有缺陷的陌生人的反應,尤其是麵部有疤痕的人。 

化妝師首先在每位誌願者臉上畫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並用鏡子讓他們看到可怕的自己。隨後,心理學家收走了鏡子。 

過了一會,心理學家又說,為了讓傷口更逼真,需要再塗抹一些粉末。事實上,化妝師沒再塗抹任何粉末,而是用濕棉紗把假傷口徹底擦幹淨了。 

不知情的誌願者們被派到各個公共場合,回來後,他們向心理學家陳述了各自的經曆。他們的感受出奇地一致:陌生人對他們驚訝、厭惡,缺乏善意,總是很無禮地盯著他們的臉。 

這個實驗的結果甚至讓心理學家也很震驚:人們關於自身的錯誤認識,竟然如此深刻地影響他們的感知。他們的臉上本沒有疤痕,隻因將“疤痕”刻在心裏,才會感受到外界異樣的眼光。 

換句話說,所謂外界的眼光,隻是你內心的投射。 

我想,這個心理實驗對於抑鬱症患者應該是有啟發的。許多患者病愈後重返社會,最擔心的問題是:人們將如何看待自己?是好奇?同情?憐憫?還是歧視? 

都不是。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沒有人那麽重視你。你所理解的別人的態度,其實是你對自己的態度。如一句西諺:“別人是以你看待自己的方式看待你。” 

如果你為此忐忑惶恐,需要改變是你的內心。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自己,才能決定別人看你的目光。

邁出第一步 

2012年5月的一天,同事帶我去看某大型醫院一位著名神經內科醫生。這位和藹的女士在家中接待了我。她向我講解了一些知識,囑咐我盡快好起來,“別拖久了,拖久了不好,”她猶豫一下,“怕嚇著你……病在身上,總得找一個出口,搞不好會轉成癌症……” 

後來,又談到康複問題,“抑鬱症患者有一種‘病恥感’,害怕和人接觸;越怕和人接觸,病越好不了,惡性循環。重返社會很難。”說著,同情地看我一眼,臉色一沉;我也跟著臉色一沉——我被嚇到了。

 不過,事實證明,病愈後重返社會沒這麽艱難。 

2012年7月19日,我用藥見效後的當晚,向舒立報喜。第二天上午,舒立即安排我去辦公室。盡管猶豫、忐忑,我還是一咬牙,邁出了重返工作崗位的第一步。 

這是重要的一步。坐在久違了5個半月的座位上,看著辦公桌幹淨、整潔,一如舊日;同事們看到我,簡單問好,並無特別的關注。 

午飯時,我把病中的經曆和感受說了一遍。王爍饒有興味地聽完,說:“你應該寫篇文章,標題叫‘地獄歸來’。” 

當晚,我想起王爍的話,信筆一試。盡管五個多月沒寫東西了,我高興地發現,思維功能並未受損,甚至更好(輕燥?)。 

這篇文章對於我重返社會起了重要的作用。通過它,我告訴朋友和同事,為什麽我消失了數月。從此,大家不必再有好奇和猜疑;我也不必再費口舌解釋。 

我知道,很多患者特別忌諱提自己得過抑鬱症。他自己諱莫如深,同事朋友們在他麵前也隻能小心翼翼,生怕刺激他。演戲太累,給自己、給他人都無端增加了很多壓力,何苦?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首先,這不丟人;其次,即使丟人,大家忙於生計,誰顧得上你?即使有幾個閑人盯著你,他們的興趣又能持續幾天? 

 

不能撤除之手 

最重要的,不是別人的眼光,而是自己如何長期保持身體狀態的平穩。 

抑鬱症痊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千萬不要以為大腦解除了抑製就萬事大吉。未來的路還很長,藥物治療隻能把你從陷阱底部撈上來,接下來會怎麽樣,就看你自己了。 

首先,堅持吃藥。一般來說,藥物見效後,還要進行維持治療。 

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最短療程是半年。我認為,為了保險起見,輕度抑鬱最好維持治療6個月以上;中度抑鬱9個月以上;重度抑鬱15個月以上。 

很多人認為,抗抑鬱藥吃多了會上癮,這是一個誤解。藥物研究證明,抗抑鬱藥沒有成癮性。之所以要長時間服用,是因為保持大腦中神經遞質的濃度,暫時離不開抗抑鬱藥物。 

抑鬱症複發率很高,複發後治療將更為困難。發作一次的患者,再複發率為50%;發作兩次,複發率為75%;三次發作,複發率幾乎是100%。 

我多次對病友打過一個比方:就像一個人,本來能直立行走,患了病,站不直了,要往後倒;這時,需要有一隻手(藥物),撐住他的後背,讓他能夠站直並繼續往 前走;這隻手不能輕易撤,要等他恢複了自然直立和行走的能力後,再慢慢地、一點點地撤退。一旦發現他有些搖晃,就要立刻再次撐住,不然前功盡棄。 

我知道很多患者,就是因為急不可待地停藥,導致複發。尤其是一些女患友,明知停藥的後果,為了生孩子,鋌而走險,鑄成大錯,悔之何及!

  

鍛煉成為生活方式 

和堅持服藥幾乎具有同等作用的,是堅持鍛煉。 

體育鍛煉對緩解抑鬱、焦慮和其他慢性心理障礙有很好的效果。 2005年,美國哈佛大學曾經專門研究過這個課題。他們發現,經過3個月的嚴格體育鍛煉,患者的抑鬱症狀有明顯改善,與接受抗抑鬱藥物治療的效果相似。對 中學生的研究也發現,參加體育鍛煉多的同學,其抑鬱症狀相對較少。 

其他研究也發現:鍛煉可以改善諸如驚恐障礙、心理創傷和其他焦慮性心理問題。 

研究者推測,體育鍛煉可以促進腦內有益化學物質比如“內啡肽”的分泌。這種物質可以使人心情振奮、精神愉悅。 

體育鍛煉還能改進自我形象,得到團體成員的幫助,分散對日常憂慮的過分關注,提升對所遇問題處理的自信心。這些都有利於情緒的改善。 

鍛煉的好處實在太多,無須多言。這裏我想介紹一點心得:為了便於堅持,千萬不要把鍛煉變成一個苦差,對其望而生畏。 

不必太約束自己每天一定要鍛煉多少時間、每次鍛煉一定要出汗等等。要求太高,就堅持不下來。輕鬆點,隨意點,選擇一些簡便易行的方式,比如快走,隨時隨地 可以進行。哪怕每次隻能鍛煉短短10分鍾時間,日積月累,必有所成。當慢慢形成習慣,鍛煉成為你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就不需要“堅持”了。 

 

遵從內心,重建心靈 

記不清何時何地,我讀過一句話,大意是說:一種病痛,它本身就包含著治愈的力量。這句話給過我很大的啟發,它是對抑鬱症康複之路的生動寫照。 

到目前為止,治療抑鬱症,藥物是首選方式。但我知道,藥物治療有很多局限性:其一,隻治標不治本;其二,有副作用;其三,需要長期維持治療;其四,存在治 療無效的可能。因此,藥物治療隻是一種最不壞的方式,盡管其作用是決定性的,但自己的努力不可或缺。一個患者痊愈的程度,決定於他在多大程度上能夠遵從內 心,重建自己的生活。 

我看過一個抑鬱症電視專題片,其中有一段說:抑鬱症也是有積極意義的,它能讓你在人生中的某一階段,停下快速前進的腳步,盤點一下人生,以便將來活得更好些。 

今日看來,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病程中,一個人會暫時失去很多社會功能,但大腦從未停頓思考。既已陷入人生最低穀,就沒有必要粉飾和虛誇,而可以直麵內心,用手術刀解剖過去,梳理人生的成敗得失。當再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時候,轉機就將到來。 

一個正常的精神世界,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價值體係和精神建構,有包容異見的氣度;能獲得良好的社會支持係統,又能獨立地擔當,不到萬不得已不違背自己的良 知;同時,還能夠看清人世間的紛繁喧擾,以真誠駕駛著熱情,又以泰然超越了焦慮,敢於在自己的生活中選擇、放棄和承擔一些東西。 

假如能做到,就會無所畏懼;曾經承受的一切,就不會是白費的。 

 

寫到這裏,已是深夜。窗外,暑氣夢境般流淌,它浸潤著人類的眼睛和心靈。我寫過,而釋然,人生的一段往事,就此滑向生命深處。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遙遠荒僻的沉靜中的地方,你或許能找到昔日蒼勁時日的美麗回憶,那種種強烈的情感和矛盾,早已熟稔的幻想、熟稔的悲淒…… 

謹以此文向那些慈悲心懷、幫助患者重見天日的醫生們致意;

向那些曾經飽受折磨,最終逃出生天(包括我)的勝利者們致意;

向那些正在飽受折磨,但咬緊牙關不言放棄的堅持者們致意;

向那些和自己的親人一樣飽受折磨,在求治之路上辛苦輾轉的家屬們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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