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經曆的1960年
中國在1960年前後經曆了一場巨大的饑荒,那個曆時三年左右的饑荒,給每一個中國家庭都留下了深刻烙印。至今為止,描述這場災難的文字之多,上至毛澤東家庭下到痛失親人的普通百姓,不勝枚舉。我父母也給我們講過那段艱苦日子我家是怎樣熬過來的。
1960年時我家六口人。父母二人,兩個哥哥分別是4歲和3歲,我剛剛出生不久,還有一個年邁的外婆。34歲的父親是個廠長,母親是個工程師,二人工資加起來有兩百多元的收入。
饑荒來臨時,父親還是那個等級製度裏,可以享受特權的最低一個級別的幹部。除應得的糧食供應外,好像還有一斤白糖,一斤雞蛋,一斤肉的特殊供應。在父母工作的那家工廠裏,我家的情況肯定應該是不錯的,屬於上遊的Top 5-10%。
外婆從四川農村來到我家,外公,兩個舅舅都在鎮反中被鎮壓了。老太太受了驚嚇,身體不好。父母頂著政治壓力,孝敬老人,好吃的先敬老人。
我出生時隻有2100克,且患了消化不良的毛病,母親根本沒有奶。父母就把僅有的一點好麵粉,食糖,食用油一起調和攪拌,先蒸後烤,最後蘑碎,做成糊糊代替牛奶喂養我。父親下班後回到家,聞到香味,口水漣漣,饑餓難耐。他隻好拿起一本許久未讀的德文版技術書,躲到一邊閱讀。
母親還講過一件事,那年過年廠裏給每一個工人幹部配發一斤糕點,有家的人沒有一個人舍得吃一口。人們把那包點心拿起來聞一聞,放回去。再拿出來聞一聞,再放回去。直到把這包精美的食品帶回家裏,與自己的親人分享。
從生活區到廠區大概有7-10公裏的路程,中間有條昆都侖河,兩架大橋橫跨河麵。成千上萬的工人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那時大橋兩側的地上坐著一大片的人在休息。肚子餓啊,10公裏的路一口氣是騎不下來的。
父親不忍讓老人孩子挨餓,隻能獨自咬牙堅持。廠裏有輛吉普車,負責接送工廠裏的幾個主要幹部,我爸稱自己年輕,不肯乘坐。在那個特殊年代騎車,可不是什麽鍛煉身體。饑餓,疲勞,那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啊。到了1961年初,父親患上了浮腫和肝炎。
說來也有意思,三年災害時大家更能記住的不是因饑餓死去的同類,而是因為暴食撐死的人們。
饑荒開始的1959年底,一幢新高爐建成了,為鼓舞士氣,周恩來總理親臨工廠剪彩。總理帶來一些豬肉麵粉等食物犒勞工人。各個工廠食堂那天包餃子,敞開供應,一片喜氣洋洋。
幾天後傳來了不幸消息,死了兩個工人。一個是因為久未吃飽,猛一下子吃進過多肉食,引發急性胰腺炎而死。另一個人是吃得太飽(平時吃不飽,也睡不踏實),睡得太沉,晚上從Banker床的上鋪滾下來,摔死了。有工人黑色幽默地說,人固有一死,或餓死,或撐死。吃飽了餃子,死也值了!
周公1959年10月16日親臨鋼城,照片上看不出哪位麵有菜色
大伯出獄後,有批評我爸麻木不仁地給共產黨工作。。。哈哈,我大伯忒有才,總是倒黴。
我家這樣的條件尚且如此,整個國家是在怎樣的困境中!
60年我父母也是都浮腫,雖然兩人也有二百多元的工資。後來舅舅從美國回來,知道了當時的情況,說我母親,48,49年時你去反饑餓,現在你知道什麽叫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