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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二百一十章 邙山之巔(十)

(2016-09-30 16:28:03) 下一個

 

話說氐軍武器獨特,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給東魏軍以重大殺傷,並成功地突入河橋營壘。東魏軍主將暴顯見勢不妙,立即指揮前鋒後撤,拉開與氐軍的距離。同時他又在營中暗伏弓弩手,突然對攻入營中的氐軍密集攢射。氐軍猝不及防,一時傷亡慘重。暴顯再親率生力軍發起反擊,終於一舉將氐軍擊潰。

 

氐軍如落潮的海水一般紛亂地掉頭而逃,遺落下滿地的長戟鉤鑲。氐族酋長李鼠仁也身帶箭傷,被敗兵裹挾著退出營中。而東魏軍氣勢如虹,以身披重鎧的生力軍為前導,大群的東魏軍手舞長槊大斧蜂擁而進,砍瓜切菜一般追殺著敗退的氐軍。

東魏軍不僅成功地將氐軍全部逐出營壘,暴顯更領東魏軍精銳乘勢殺出柵欄。東魏軍出柵後並沒有停手,而是繼續對氐軍窮追不舍。暴顯意欲驅逐著潰軍反衝西魏軍本陣,從而動搖西魏軍整個當麵戰線。

氐軍一時潰不成軍,東魏軍在後緊緊咬住潰軍,不斷驅使他們向西魏軍正麵的本陣衝來。暴顯也沒有被眼前暫時的勝利衝昏頭腦,他隻率出大約千餘精銳出柵追擊,而命大部份東魏軍留在柵內鞏固防守。

然而沒等他們遠離營壘,突然,正在勇猛追擊的東魏軍發現眼前潰退的敵軍如同潮水遇到巨大的礁石一般般紛紛向兩邊湧去,露出中間寬大的正麵戰場。幾乎同時,出擊的東魏軍感覺到了腳下地麵傳來的陣陣顫動,當他們舉目看時,隻見當麵赫然出現了一個陣列極為嚴整的黑色大陣,一杆紅地白花的大旗在陣中迎風高高飛揚。隨著震耳欲聾的戰鼓聲連天而起,兩隊騎兵已經從這個大陣兩翼猝然而動,如同兩道奔湧咆哮的洪流一般,當麵直衝而來。

正在率領東魏軍衝殺的暴顯一見之下,心頭一沉,幾乎立刻本能地聲嘶力竭般狂呼道,

“止步…!結陣…!”

冷兵器時代步卒在平原上麵對騎兵的高速衝擊處於絕對的劣勢,幾乎是無法抵擋。唯一自保的手段就是密隊形,列堅陣,然後用弓箭堅決反擊。如今東魏軍正乘勝追擊,隊形散亂,突然麵對敵軍騎兵的高速衝擊是極為危險的一種狀態。搞不好勝負就會在瞬間倒轉,自身反而被敵軍騎兵衝得大亂而遭致慘敗。

好在暴顯久經戰陣,立刻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他明白現在絕不能掉頭往回撤,因為人無論如何跑不過馬,步兵將後背露給騎兵,與送死無疑。所以他絲毫也沒猶豫立即下令列陣迎敵,隻有擋住敵軍騎兵的初次衝擊,然後在營壘中友軍的掩護下,出營的東魏軍才能尋機平安撤回營中。

好在東魏軍多為有經驗的六鎮軍人,他們聽見暴顯狂呼下令,下意識地就做出了反應。東魏軍幾乎絲毫沒有停滯地就停下追擊的腳步,就地轉入防禦。

東魏軍以暴顯為核心,迅速肩挨著肩緊緊聚集在一起,最前麵麵敵的數排皆為身披重鎧的精銳軍士。東魏軍將長槊向斜前方以一定角度豎起,原本陣型散亂,四下追擊的東魏軍幾個呼吸之間已經結成一個極為密集的方陣。隻見數不清的長矛利槊從這個陣列中伸展出來,向上方傾斜豎起,麵對敵軍騎兵馳來的方向。

整個陣列如同是一隻受驚的刺蝟,正張開鋒利的尖刺將全身嚴密包裹起來。而從進攻者的角度望去,東魏軍的陣列前出河橋營壘,卻是如同一條將身體盤踞在柵欄後麵,而將頭顱伸出在外的巨蛇,正露出毒牙,隨時準備發起噬人的一擊。

東魏軍剛剛排好陣勢,敵軍的騎兵已經如同兩道奔騰的鋼鐵洪流一般高速衝到了近前。隻見數不清的馬蹄眼花繚亂地劇烈敲擊著地麵,掀起漫天煙塵。如同有一隻巨大的魔手在地表下死命地抖動著,大地顫抖得仿佛就要裂開了一般。敵軍的騎兵人數雖然不是特別多,但是聲勢卻極為驚人。

第一排的東魏軍士卒單膝跪地,微微頷首,將長槊緊緊夾在腋下,長槊的尾端抵住地麵。而第二排士卒則緊握長槊向前,將槊杆架在第一排士卒的肩上。第三排士卒則將長槊從第二排士卒的肩頭向前伸出,然後整個陣列依次如此。

隨著敵軍騎兵發出的巨大轟鳴聲越來近,地麵的震動越來越強,東魏軍士卒不由屏住了呼吸,準備迎接敵軍騎兵雷霆萬鈞般的猛烈衝擊……。

 

卻說西魏軍中路主將獨孤如願見氐軍抵擋不住東魏軍的猛烈反擊,立即命令待命陣前的華部軍出擊。

李辰接到的出戰命令之後,就在馬上拔刀在手,然後豎直高舉過頭頂。可斷三十劄甲的寶刀在陽光下寒光流溢,耀人雙目。李辰今日身披全副鐵明光鎧,頭頂的黑色盔纓和身後的大纛在風中不住起伏飛舞。凝滯眩目的刀光和深沉飛揚的旌旗盔纓,動靜明暗交互輝映之間,卻讓他冷峻的麵容顯得格外硬朗堅毅。

整個華部軍陣列如矩,如同一塊方正的黑雲一般平臥在兩軍陣前。出戰的五千餘華部軍將士,人人筆直挺立,靜候著主帥的命令。麵對戰場的喧囂,全體華部軍此刻卻如同凍結了一般沉寂,唯有一麵麵旌旗在風中獵獵有聲。

隻見李辰冷冷地將刀向下一劈,刀尖直指對麵敵軍河橋營壘,他身後的大纛隨即向前揮舞三下。喧天的戰鼓聲倏然而起,華部軍將士聞聲而動,開始步伐整齊地邁步前行。整個華部軍陣列如同一部啟動的機器一般,開始緩緩向河橋營壘逼來。

此時,前方的氐軍已經完全潰敗,正狼狽不堪地逃回本陣,而他們的身後,更有大隊的敵軍窮追不舍,眼看潰退的氐軍就將一頭撞上出戰的華部軍。

李辰見狀立即命令騎兵從出擊,一方麵阻止敗退的氐軍反衝本陣。一方麵用騎兵高速突擊對追擊的敵軍發起攻擊。

華部軍兩個騎兵營受命如狂飆一般從左右兩翼分別殺出。兩隊華部軍騎兵在陣前交匯,開始齊頭並進。一排又一排的騎兵如洶湧的浪潮一般滾滾而來,其勢似不可阻擋,很快就迎上了潰敗中的氐軍。

華部軍騎兵絲毫沒有減速,也不聽氐軍的哭喊求饒,隻是麵前如同無物一般繼續全速疾馳而過。隻聽轟然一聲巨響,華部軍騎兵如同一艘巨輪猛地迎麵對上一叢浪花,頓時飛沫四濺。隻見一個接一個氐族敗軍,被飛馳而來的戰馬撞得高高飛起,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四下墜落。氐軍大敗之下後有強敵窮追,當麵又被潮水一般的洶湧而來的己方騎兵衝撞,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向兩邊退,讓出中間大路!…”

混亂中氐族酋長李鼠仁拚命大喊,竭力指揮氐軍們避開當麵如鋼鐵洪流一般衝來的華部騎兵。

“向兩邊退…”

越來越多的氐族敗兵也隨之呼喊了起來。氐軍在吃了當頭一棒之後,立刻明智地作出了選擇。氐軍開始拚命往戰場的兩側敗退,避開似乎如同地獄騎士一般鐵麵無情的華部軍騎兵。

華部軍騎兵如同的黑色冰山一般破浪而進,潰敗的氐軍如同被碾壓的海浪在他們麵前一分為二,紛紛向兩邊退開,讓出中間一條大路。騎兵們毫無停滯,繼續全速向尾隨氐軍而來的東魏軍迎麵直衝過去。

 

卻不料東魏軍突見形勢轉變化,自己的步卒將直接與高速突擊的騎兵對陣,立即就地開始結陣防禦,竟絲毫不見遲疑慌亂。可見東魏軍的領軍將領非是等閑人物,士卒也堪稱精銳。

李辰在本陣遠遠望見,轉頭對身邊的賀蘭盛道,

“敵堅陣已成,騎兵強行突擊必致傷亡大增,於事無益。可命騎兵就在敵前轉向,然後往複佯擊,使敵不敢輕動。”

賀蘭盛拱手應諾,然後轉身下令。隻聽數聲悠長的號角響起,長短相間 ,似乎傳達著一定的訊息。

此時華部軍騎兵已經衝到距東魏軍百步左右,麵前東魏軍如密林一般高高豎起的矛槊一片寒光閃亮,令人耀目驚心。華部軍騎兵們毫無懼色,他們身體向前微屈,手中緊握長槊,直指前方,再用手臂將槊杆緊緊夾在肋下,然後雙鐙狠磕馬腹,將馬速提到極限,以求以最大的動能直衝敵陣。

當本軍的號角聲傳來,當先衝鋒的領隊軍官打個呼哨,狠命勒馬,就在敵陣之前猛然轉向,開始橫向飛馳而過。而另一營騎兵領隊也做著同樣的動作,從另一側轉向。合並衝擊的兩營騎兵又一分為二,在敵陣前分向雙過。隻見陣前煙塵滾滾,直向密集的東魏軍陣列席卷過去。

 

東魏軍本已是屏息以待,人人似乎都已經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卻不料氣勢如虹的敵軍騎兵衝至近前,竟突然轉向。原本已經準備好承受雷霆一擊的東魏軍突然落了個空,隻覺得一口氣鬱結在胸,上下不得,分外難受。

暴顯見機大聲道,

“西賊畏我兵堅陣密,竟不敢稍試鋒芒,此戰我軍必勝!”

東魏軍一掃剛才的緊張,頓時發出一陣歡呼。暴顯忙又道,

“諸君不可鬆懈,唯恐其複來也!”

果然,華部軍的騎兵在左右奔行了一段距離之後,又繞回到陣後,然後再一次集結一處,再次打馬高速衝來。東魏軍連忙重新戒備。

這次華部軍仍是高速衝到陣前不遠處才轉向,讓全力防備的東魏軍再一次落了個空。

華部軍如是連衝三次,每次東魏軍都不敢有絲毫鬆懈地全神戒備。因為他們誰也不敢保證,敵軍的騎兵究竟是否真的會不惜傷亡的衝陣。也許他們就是在尋找己方鬆懈薄弱的之處,然後一舉而入。步兵和騎兵對陣處於劣勢,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的結果,因此東魏軍誰都不敢大意。

 

在騎兵拖住東魏軍的時候,華部軍本陣也終於推進到敵前,就在東魏軍陣前約二百步重新列陣。

李辰在中軍見敵軍蝟集,陣堅難克,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沉思片刻,終於下了決心一般回首大喝一聲,

“侯小虎!”

隻見他身後一員年輕的將領聞聲上前行禮道,

“職下候命!”

隻聽李辰道,

“將那事物推到陣前,準備發射!”

“職下遵命!”

侯小虎高聲行禮應諾,轉身欲去。突然又聽李辰叮囑道,

“悠著點,別一下子都敗光了。”

侯小虎慌忙又回身在行禮應諾。

 

原來這侯小虎就是當初負責發射大炮的那一小隊士卒的隊主。自從華部鑄造的唯一一門大炮炸膛以後,他們這些負責操炮的軍士也就沒了事做。但李辰很珍惜這群唯一有過火器操作經驗的士兵,雖然華部軍今後可能不會再有大炮,但將來也許說不定還會有其它的新生事物要他們去操作。因此李辰沒有將這些士卒分散回原部隊,而是將他們編成一個直屬隊,留在華部軍大都督身邊聽用,仍由侯小虎為隊主。這次出征前,李辰秘密調集了一些科學宮最新研製的武器,就交由這個直屬隊掌握和使用。

侯小虎接令之後,立即指揮手下的軍士們將隨陣而行的幾輛大車上遮得嚴嚴實實的篷布解開。直屬隊的士卒們從車上取出一個個箱子一般的東西,大約三尺見方。

這東西看似一個箱子,兩頭被紙糊住,左右兩側卻裝有二輪,後部裝有木柄,由兩個士卒推了前行,倒有些像裝了方廂的小車。這小車似乎也不多,一共也隻有十具。

侯小虎指揮將這十具事物推到陣前,麵向敵陣一字排列整齊。那木柄的後段是用榫頭連在一起的,此時取下當作兩根木橛,將小車固定在了土中。隨後士卒們撕下前後的紙片,卻赫然見到這箱子內如蜂巢一般密布著一個個小格子,竟有百格之多,前後貫通。每個小格內都放置了一根羽箭,這羽箭的箭杆上都綁有一根小管,管後拖出一根長長的引線。所有小管共百根引線在後部被擰在一起,如同拖了一根發辮。

華部軍將士第一次看到這種奇怪的東西被推到戰陣之上,但由於軍紀森嚴,全體將士雖然心中詫異,卻是無人稍動,隻做視若無睹。

侯小虎見已準備妥當,舉起手中三角形的小紅旗向主帥示意。

隻見李辰向賀蘭盛輕聲下令。隨著華部軍中軍一陣清越的鍾聲響起,前部往複假意衝鋒的騎兵聞聲回轉,陸續返回本陣。

隨著煙塵逐漸平複,如一座鋼鐵密林一般的東魏軍陣列逐漸露出了猙獰的麵目。此刻東魏軍也注意到了對麵敵陣的異樣,敵軍在距離自己百餘步的地方擺了十具小車一樣的東西,卻不知用途。暴顯宿將的本能告訴他這裏一定有古怪,可他卻無從防備。

 

整個戰場突然安靜了下來。方才還是往來衝突,殺聲震天的河橋正麵戰場此刻一片寧寂。如規整的黑雲一般的華部軍和銳刺密布的叢林般的東魏軍劍拔弩張地相隔百餘步對峙著,如同兩隻相互沉默怒視,卻又躍躍欲試的猛獸。一場生死搏殺,隨時都可能驟然爆發。

在後陣觀戰的獨孤如願和宇文泰見華部軍突然停下攻勢,與敵軍對峙起來,不約而同都心道,

“這李天行又在搞什麽花樣?”

此時整個戰場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華部軍主帥李辰的身上。隻見他麵容沉靜如水,將手中的馬鞭隻是輕輕向下一揮。

陣前候命的侯小虎看到訊號,立刻揮動手中的紅旗,同時厲聲大喝,

“點火!”

直屬隊的士卒們聞命立刻揭開腳邊火罐的蓋子,用鐵鉗從裏麵夾出一塊腥紅的炭火,然後伸到發辮一般的引信上。隻聽“呲呲”一陣亂響,十輛小車後的引信幾乎同時被點燃,然後冒著火星快速開始燃燒。火頭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迅速向上燃去,最後消失在箱內。

就在侯小虎和士卒們有些提心吊膽的時候,突然一聲刺耳的呼哨聲傳來,一隻羽箭冒著火焰從箱中騰空而出,呼嘯著直向對麵的東魏軍陣列飛去。就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呼哨聲陡然大作,一隻隻羽箭接二連三地從箱中呼嘯飛出,令人目不暇接。刹那間,華部軍陣前如萬蜂轟鳴,流火四濺,數不清的羽箭此起彼伏地衝天而起,如一陣密集的流星雨一般直撲當麵東魏軍密集的陣列。

華部軍陣前彌漫著大股濃重的硝煙,嗆人眼鼻。但侯小虎和負責發射的直屬隊士卒們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一時竟無所動。直到每箱一百支箭發射完畢,又陷入了沉寂,侯小虎方才醒悟過來。他忙連連大聲催促道,

“快,快,快換箱子!”

士卒們此刻方如夢方醒一般行動了起來,他們從小車上取下已經被熏得發黑的空箱子,然後將裝滿箭矢的新箱子再重新架上去,接著一樣點燃引信。

在短暫的一個間隙之後,華部軍陣前又重新開始發出轟鳴,漫天煙火呼嘯的箭雨再一次噴薄而出。這次,直屬隊的士卒們有了經驗,早早將替換的箱子備好,舊的箱子剛剛射完,他們就手腳麻利地換上新的,重新點火發射。

華部軍的火箭連綿不絕,壯觀的如同火山噴發一般,火箭發出的尖銳的呼嘯聲震耳欲聾。河橋戰場不論敵我兩軍,此刻全都被這壯觀場景所深深震撼。大家幾乎全部停止了戰鬥,隻是呆呆地望著這一幕生平未見的奇景。

在華部軍陣後觀戰的獨孤如願心中不由感慨道,

“這李天行遠歸報效,妙思不絕,誠國之大幸。如此奇術,總要想法讓他獻於朝廷,澤被世人才好……”

而中軍一眾西魏軍大將目睹此景不住相互低語,

“這李天行當真好生了得…”

“才絕於世,治軍有方…”

“這下河橋應當拿下了吧…”

大纛下宇文泰冷眼靜觀,神色嚴峻,卻是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華部軍陣中,此時賀蘭盛也從最初的震驚當中清醒過來,向李辰欠身行禮道,

“敢問大都督,這是……”

李辰微笑道,

“此物喚作神機箭,乃是科學宮最新密獻。此物借火藥為力,不用兵士舉弦,引火可發,源源不絕。隻是可惜工本甚巨,此番出征隻有萬數可用。”

說到這裏,李辰突然想到什麽,下令道,

“命侯小虎停止發射!”

這時賀蘭仁在旁問道,

“這又是你從泰西學來的?”

李辰有些尷尬道,

“這是雲真人的主意…”

李辰停了停又道,

“我隻從旁指點一二。”

賀蘭仁一臉不相信的神情,他還想再問些什麽,但這時侯小虎已經跑過來向李辰行禮,他便沒有再說什麽。

李辰問侯小虎道,

“適才一共發射了多少?還剩多少可用?”

侯小虎有些局促地行禮道,

“適才每車發射了五箱,共五千支。現還剩一半,尚有五千支可用。”

 “五千支!”

賀蘭兄弟聞言不禁悚然。這一小隊士卒不過二十許人,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向敵軍發射了五千支箭,這是何等樣的效能,這火箭誠乃神兵 利器!

李辰卻是有另外一層考慮。

原來李辰對東魏的重騎極為忌憚,因此在大炮的設想暫時不能實現的情況下,就想出了火箭的主意。隻是這火箭雖然好用,製作卻耗時費力,蘭州工坊一共才造了一百箱,一萬支箭。今日李辰見東魏軍抵抗頑強,我軍進展不順,如今又密集堅陣,一旦強攻,勢必對寶貴的騎兵遭成重大傷亡,因此這才下決心將火箭首次推上戰場。卻不想一下子用掉了一半。

李辰當即對侯小虎下令道,

“速將剩餘的箭支收了,好好保存。日後未得我命,任何人不得擅用!”

“遵命!”

李辰又對賀蘭盛道,

“於今敵軍陣勢已亂,可命騎兵出擊,掃蕩敵陣。然後全軍齊進,準備破寨!”

“遵命!”

隨著戰鼓聲震天而起,華部軍騎兵再度由兩翼殺出,直衝敵陣。

 

此時河橋營壘前的東魏軍陣列已是一片混亂。

雖然火箭隻是盲射,還有很多飛得不知去向,但是密集的箭雨覆蓋下,精度問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東魏軍為對抗華部軍的騎兵攻擊,又結成了一個極為緊密的陣列。因此當華部軍發起火箭攻擊的時候,他們幾乎避無可避,頓時如同被一陣火雨完全籠罩。

火藥燃燒產生的動能,使箭矢在一百多步的距離內形成非常有效的殺傷力。這千餘名東魏軍雖然都是精銳,但在很短的時間內遭受到五千支箭矢的飽和攻擊,頓時死傷狼藉。

然而除了肉體上的殺傷,東魏軍的心理上更遭受到嚴重打擊。他們雖然個個都是勇士,但他們生平頭一次直麵這種前所未聞的武器和戰鬥場景。見不到敵軍的弓駑手在哪裏,但是密集的箭雨卻如同疾風驟雨般連綿不絕。還有火箭發射的巨大轟鳴,刺耳尖嘯冒火而來的箭矢,防不勝防的詭異箭道。所有這不曾麵對一切,讓這些久經戰陣的六鎮軍人也陷入了恐懼和失措的狀態。

暴顯肩頭也中了一箭,箭矢上餘燃未燼的火藥,險些將他的胡須點燃。好在箭頭入肉不深,暴顯忍痛拔出箭矢,如同是抓著一條毒蛇連忙扔到了地上。然後他大聲招呼士卒們鎮定,保持陣列。但東魏軍士卒軍心已亂,哪裏還能聽進他的命令,已經有人開始脫離了陣列,掉頭往回跑,整個陣列已經支離破碎。

這時,大地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華部軍的騎兵如同是一道奔湧的潮水一般已呼嘯而至。

華部軍騎兵這次沒有留絲毫餘力,直接以最高的速度衝進已經大亂的東魏軍陣列,如同是洶湧的洪水咆哮著將一片雜亂的樹叢一舉淹沒。混亂中的東魏軍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像樣的抵抗,整個陣列就已經蕩然無存。

殘存的東魏軍紛紛掉頭而逃,他們扔掉手中的旌旗武器,沒命地隻想逃回己方的營壘中。暴顯見勢不協,也隻得轉身逃命而去。

華部軍騎兵隻一次衝鋒,就摧枯拉朽一般蕩平了東魏軍的陣列。麵對轉身逃跑的 敵人步卒,戰鬥進入他們最擅長的一種方式。華部軍騎兵紛紛拔出長刀,策馬緊緊追趕奔逃的東魏軍。當戰馬追上逃跑的東魏軍士卒時,華部軍騎兵甚至不必用力劈砍,隻是平展刀身,憑借戰馬的速度和衝擊力來完成最後致命一擊。隻見華部軍的戰馬高速從東魏軍士卒的身旁一掠而過,刀光血影之中,一顆頭顱已經翻滾飛起。而無頭的身軀卻還再往前狂奔數步,方才頹然倒地。

最終,隻有暴顯和少數士卒逃回河橋營壘,出營的千餘東魏軍幾被全殲。

未等東魏軍驚魂稍定,華部軍大隊已經迫近到柵前。華部軍的陣列如同用規尺量過一般筆直,一排排重甲步卒手持長槊,直向木柵上的那個缺口攻來。暴顯隻得拚盡全力指揮東魏軍封堵住這個缺口。

隻見華部軍當先的一個方陣已經逼近木柵。這個方陣以二十五人為一排,士卒們皆披兩襠鐵鎧,頭戴鐵盔。士卒們人手一杆丈八長槊,皆微微指向左斜上方,槊尖上的鋒刃在陽光下冷光四射,令人膽寒。士卒們步伐如一,行步間鐵甲葉片撞擊,發出巨大整齊的鏗鏘聲。整個陣列以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氣勢直撲木柵上的那個缺口。

突然一聲尖銳刺耳的竹哨聲響起,華部軍士卒們猛然齊聲呐喊,

“殺…”

呐喊聲聲震雲霄,讓對麵的東魏軍都是心中一顫。隨著呐喊聲,頭排的華部軍士卒齊齊將槊尖往中路一挺,已是凶狠的一槊刺來。東魏軍士卒之間眼前一片寒光閃動,慌忙舉手中兵器招架之時,已經早有多人中槊,在淒厲的慘呼聲中倒下。

緊接著華部軍的第二槊已經又已經刺到……,接著第二排,第三排的長槊也依次加入了攻擊。華部軍陣列整齊,防護精良,技擊純熟,而與之相對的東魏軍今日連番苦戰,已呈疲態,剛才又精銳盡喪,士氣大挫。因此甫一交手,東魏軍竟然完全不是對手,隻見一個又一個的東魏軍仆倒在華部軍長槊下。而華部軍若有人傷亡倒地,後麵一人馬上遞補而上,因此正麵的戰列始終如保持一致。

隻聽華部軍領隊軍官口中的竹哨呼嘯不止,每鳴一聲,華部軍的士卒便齊進一步。在短短的幾個呼吸時間裏,華部軍已連進數步,東魏軍圍堵在缺口處士卒傷亡慘重,連連後退。華部軍似乎毫不費力地已經殺入河橋營壘。

 

正在營中指揮的暴顯隻覺一股寒氣從心底直往上冒。這當麵的西賊實在太詭異了,不僅使得什麽妖法,點火為箭,殺得自己大敗。就是這步卒近戰也如此厲害。這些步卒不僅心如鐵石,無懼生死,更技擊純熟,陣型嚴密,進止有度。將步陣練到如此程度,這要花多少功夫,多少時間,多少錢!

這時,暴顯無意間瞥到敵軍嚴密如林般的陣中高高飄揚的那杆紅地白花的大旗,他不由心中一動,突然想到軍中流傳已久的那個傳說,

“難道是他們……”

在河南東魏軍中一直有個傳說,西賊中有一支極是難纏的對手,當年河陰之戰時他們曾陣斬號為馬槊天下第一的己方勇將高敖曹。後來西賊全軍大潰,唯此軍死戰斷後,似乎連大行台(侯景)都吃了不小的虧。因此東魏軍中當時流傳著兩句偈語,

“銳師勇將莫自牢,白花紅旗折英豪。”

但河陰大戰已經過去五年了,其間物是人非。東魏軍中參與過河陰大戰的萬俟受洛幹、任祥、堯雄等名將先後故去,這個偈語似乎也已經逐漸被東魏軍淡忘。今日血戰之下,這句話卻在暴顯的腦海中突然之間一閃而過。

“竟是他們!”

暴顯有些心寒地看著這隻黑衣黑甲的敵軍從容不迫地殺進營來。他們如同是一具精密的殺人機器,緩慢但是堅定不斷向深入推進。隊列整齊敵軍的士卒,就如同是整個機器上一個個鋒利的小刃,不斷地在己方的陣列上拉出一小片一小片的傷口。一個又一個東魏軍士卒不斷倒下,似乎己方的整個陣列正在緩慢的失血。己方看似嚴密的陣列,正在快速地消弱,並終將因血液流盡而崩潰。

暴顯在東魏軍中以勇決聞名,要不然侯景也不會留他鎮守河橋這個關鍵要樞。麵對聲名顯赫的強敵,反而激發了他的鬥誌。暴顯立即組織了一批軍官,許以重賞,希望這些東魏軍中最後的有生力可以阻擋住敵軍凶狠的攻勢。這些東魏軍臨危授命,人人皆披重鎧,手舞長槊,瘋狂般衝到華部軍對麵,進行殊死搏殺。

這些人決死而鬥,卻讓華部軍當麵的壓力頓時增大了起來,整個戰線一時膠著。

東魏軍的一員督將認準了華部軍鋒線中間的一名軍士,這名軍士盔甲與他人無二,而口中卻含了一隻竹哨,第一排的華部軍都在隨他的哨聲進退。這員東魏軍督將擠到陣前,手中長槊一陣猛刺,終於刺中那名士卒的胸膛,那人頓時向前仆到。但隨即他身後的一名軍士已經上前一步,頂上了他的位置,尖銳的哨聲重新又響了起來。

這名東魏軍督將才要繼續揮槊再戰,卻不防下身一陣劇痛傳來,他驚然發現自己的右腿已經和身體分離。他身體頓時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倒地慘號。

這時,一群手舞大斧的華部軍士卒不知何時已經從當前的長槊手身後冒了出來,驍勇無比地和東魏軍的重甲將卒戰在一起。這些華部軍士卒手中的大斧專撿敵軍甲士的脖、肘、膝等裝甲薄弱處下手,東魏軍重甲戰士猝不及防下被大斧砍得滿地亂滾。

東魏軍甲士拚命抵抗,但他們手中的長槊卻不利近戰,連連吃虧。一名東魏軍甲士不得已橫槊阻擋迎麵劈來的大斧,卻被這勢猛力沉的一斧連人帶槊一劈兩斷。被寄予最後希望的東魏軍重甲軍士如同木樁般一個個被砍倒在地,整個東魏軍陣線已是一片大亂。

此刻,西魏軍中路主將獨孤如願見華部軍已經攻入敵營,指揮隴右軍團全體壓上,意欲一舉拿下河橋營壘。西魏軍如潮水一般衝上前來,在木柵上打開一個又一個缺口,蜂擁而入。

駐守回洛城的西魏左軍見機也開始發動猛攻。

 

暴顯滿麵血汙,揮槊死戰,然而此刻他心中不覺浮現出一絲絕望,

“難道今日真要殞在此處?……”

自己費盡心機,竭盡全力,竟是連一天時間都不能支撐麽?

暴顯心懷絕望之下,卻是不甘就此束手就縛。他當即下令點燃右側障礙物,阻止回洛城的西魏軍,為自己在正麵的抵抗爭取最後一點時間。河橋營壘一時火光衝天。

暴顯環顧周圍剩餘不多的東魏軍將士,揮槊怒吼道,

“沙場成仁,永享極樂,以報國恩,隻在今日!”

說罷他就要舉槊衝鋒,做最後決死一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暴顯突然聽到一陣呼喊聲,從大河被岸的中北城以及中潬城上傳來,在整個喧囂的戰場上顯得有些特別。暴顯心中一楞,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隨著一陣微風吹過,這喊聲漸漸清晰了起來,

“援軍…,援軍…”

“援軍!?”

暴顯和已心懷死誌的東魏軍將士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時,駐守二城的東魏軍呼喊聲終於清晰了起來,那是陣陣已激動得無法自抑的歡呼,

“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而幾乎同時,河橋上傳來了擂鼓一般密集的馬蹄聲,整個河橋南岸都似乎隨著河橋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暴顯一時心中狂喜,他舉槊向天,麵容扭曲地拚命狂呼道,

“援軍!援軍!我們的援軍到了!”

……

大隊東魏軍騎兵赫然出現在河橋橋口,他們如同噴湧不息的洪流一般源源不斷地從河橋湧入營中。

隻見一員大將金甲白馬,從滾滾而來的騎兵中躍馬而出,橫槊大喝道,

“晉陽大軍全師已至!斛律阿六敦在此!”

……

 

 

 

 

附圖:

神機箭是明代才大規模裝備的火器。圖一為《武備誌》所載整裝多管神機箭。本書的描述神機箭主要采用這個藍本。圖二和圖三,都是神機箭作戰發射時的 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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