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辰聞聽裴寬出人意料地前來求見,忙命人請進。
侍衛首領叱羅六波若受命行禮而去。過了一會兒,便見他進來稟報,
“啟稟大都督,裴老大人已在賬外候見。”
“請他入帳相見!”
“遵命!”
叱羅六波若出帳高聲道,
“大都督有請裴大人入帳相見!”
隻見帳簾一挑,一名戎裝披甲的中年人邁步而入。隻見他儀貌瑰偉,風度儒雅,卻正是已數載不見的裴寬。裴寬趨步上前,對著李辰行禮道,
“下官裴寬,見過李使君!”
李辰忙離座還禮,然後輕輕扶起裴寬道,
“裴公不必多禮,請起。”
李辰將裴寬讓至客席,方坐定道,
“金城一別,不覺數載,裴公可無恙乎?”
裴寬微笑行禮道,
“多謝使君動問,下官別後一切尚好。使君數載不見,更見英姿勃發,風采勝昔!”
李辰笑著拱手道,
“多謝裴公美言!”
說罷,李辰指著裴寬的裝束疑問道,
“裴公朝廷清貴,卻因何今日如此裝扮,倒好似軍旅中人物?”
裴寬笑道,
“昔日金城一晤,承蒙使君諍言教誨,如當頭棒喝,始得明悟。於今國事艱辛,吾輩既自詡忠義,則當思為國效力,而非隻清談於朝堂,故回京之後下官便向朝廷自薦軍前效力。承蒙聖恩浩蕩,得授都督、同軌防長史,加征虜將軍。此後經年,下官襄助韋防主(韋法保)鎮守同軌,與東虜幾經鏖戰。今次王師東征,韋防主應詔舉兵從戰,下官今日方得與使君相會。”
“原來如此…”
李辰聞言恍然大悟。
當初裴寬來金城時與李辰相談,言語中隱約流露出自身門第高華,又毅然舉族西歸,忠義之舉譽滿朝野,然而卻始終未得重用,心中不免有些鬱鬱。
李辰當時對裴寬開解一番,指出時過境遷,過去按照門第授官的做法已經行不通了。在重重危機之中建立起來的西魏朝廷必然更會重視實際,今後恐怕整個朝野都需要依靠軍功才能獲取官位了。
李辰官位雖高,但裴寬本人出仕極早,素有清望,資曆名望卻遠在李辰之上。又因裴萱的關係,論下來還算是李辰的長輩。因此李辰在言辭上很恭敬,意思表達的也比較隱諱。原指望不過出於好意提點一番,而裴寬能否接受則另說了。
不想裴寬卻真的聽了進去,回到長安後就向朝廷提出入軍中效力。西魏朝廷考慮到裴寬在河南地區的擁有的崇高聲望,便將他派往河南前線,輔佐著名的抵抗軍領袖韋法保,凝聚和領導河南的抵抗力量。
此時已是漏夜深沉,華部軍中軍大帳內卻是燭火通明。
“……自此,頻與東虜交戰,或襲其城垣,或邀其糧秣。東虜幾番重兵征討,皆力戰卻之。韋防主每戰必身先士卒,單騎陷陣,是以戰必傷。其嚐被流矢中頸,從口中出,當時氣絕。輿至營,久之乃蘇……”
裴寬將這些年來在河南抵抗軍中的經曆款款道來,雖事跡往往驚心動魄,然語態從容閑雅,不失名士風範。
李辰凝神細聽,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他深深知道,裴寬平靜的言語看似輕描淡寫,但其中卻蘊藏著多少次刀光劍影,甚至生死毫厘的瞬間。抵抗軍遠離關中,深陷敵後,時時要與占據絕對優勢的東魏軍作戰,更要麵對侯景這樣凶悍詭譎的對手。但他們就是在這種異常陷惡的環境中堅持戰鬥。更令李辰感到意外的,是裴寬一介文士,卻有如此義舉和膽決,毅然投身到如此艱險卓絕的戰場,這不由讓李辰心中肅然起敬。
李辰當下整容對裴寬揖手而拜,
“裴公赤膽忠心,大義卓然。河南戰局艱辛,公以孤軍獨抗強敵,屢建奇勳,足壯山河!更舉止從容,風姿詳雅,視凶險竟如常事,誠國士之風,實為吾輩之楷模!”
裴寬微笑還禮,
“使君謬讚了。子曰:君子之所謂義者,貴賤皆有事於天下。”
李辰感慨道,
“河南天下之中,果然人傑物華。忠義之士,何其多哉!”
裴寬正色道,
“高歡欺淩君上,迫鑾儀西幸,是為不忠。故高文昭公(高昂)、賀拔武莊公(賀拔嶽)勳德隆重,興亡攸寄。高歡深相忌毒,佯與為善,而陰計圖害,是為不義。洛陽定都百載,天下所望,高歡一言而遷之,數十萬人一時倉皇於路。更兼侯景窮凶極惡,舉兵焚城,千年錦繡,無數生靈,竟為灰燼!如此荼毒,是為不仁。高歡不忠,不義,不仁,其惡上絕於天。河南眾多傑是可忍,孰不可忍,自當與其誓不二立,抗爭至死!”
李辰遲疑道,
“高歡外似恭敬,實內懷奸詐。其放縱群下,貪虐百姓,又使世子嚴刑治之,自又法外開釋,專好買弄人心。隻是其挾製偽朝,黨羽遍布。外有六鎮鮮卑充其爪牙,內有關東名士獻以奇謀,地廣糧足,兵多將勇。公等雖懷忠義,奈何遠離關中,四麵無援,如此相持,其勢不能長久,公等卻欲如何處之?”
裴寬沉默片刻,方肅容緩緩言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輩既以忠義自詡,唯盡心力而已。雖然高歡勢大,然義重於生,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雖然裴寬這幾句話說來平平淡淡,卻如黃鍾大呂一般在李辰的耳邊乍響,令人震耳發聵。
李辰自來到這個世界,不管和這個時代融合得多麽深入,總是覺得自己和這個時代的人物相比,是缺少了些什麽內在的東西。但是今天在裴寬的麵前,他突然有些意識到了自己缺失的究竟是什麽。
義重於生!
這便是我們的祖先對大義的態度。從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到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從 “精忠報國”,到 “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在這種大義麵前無懼生死,抗暴禦辱的精神,乃至憂國憂民、以身許國的情懷,才是我們這個民族真正的魂魄。也正因為如此,華夏文明才能在數千年的曆史長河中頑強地生存下來,成為唯一從未中斷的人類文明。華夏民族也才能在一次次的低潮和困境中頑強奮起,最終走向盛世輝煌的巔峰。
李辰這時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麽明知充滿風險,西魏群雄仍然堅持要傾國而出。為什麽裴寬要放棄清閑的職位去敵後從軍。為什麽河南會有如此多的豪傑義士在大局不利的情況下仍然堅持抵抗。因為在他們內心深處,有一種叫大義的東西在鼓舞和驅使著他們。
李辰眼前的裴寬滿麵征塵,身上一身戰甲已經有些破舊了,甚至還留有戰鬥中受損的痕跡。可以想見它的主人經曆了多少驚心動魄的血戰和磨練。但裴寬依然言止嫻靜,風度儒雅,如同一塊潔白無暇的美玉,雖然沾染了一些灰塵,但卻無法掩蓋它溫潤的光彩。
李辰一時心潮澎湃,連日因憂心戰局而有些陰鬱的心情也不覺豁然開朗。
李辰整理衣冠,誠心實意地對裴寬揖手拜道,
“裴公高義,辰唯五體投地。今日可謂受教矣!”
裴寬忙還禮遜謝。
禮畢之後,卻聽裴寬道,
“其實今日下官冒昧前來,卻是有一事要求於使君。”
李辰忙道,
“裴公不必客氣,有什麽要求請盡管道來。”
隻見裴寬手扶長髯慢慢道,
“使君是知道的,河南的義師孤懸敵後,四麵無援,糧秣軍械都需自相籌劃。糧秣倒也罷了,隻是這軍械實難接濟。雖此番韋防主盡兵來合王師,大丞相也補充了一些軍械,但仍未足備。昔日下官在金城時曾見使君治下百工興旺,部屬兵甲犀利,故言於韋防主。今日受命前來,便是想向使君求購一些兵甲軍械。”
說罷,裴寬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起身離座,雙手奉到李辰麵前的案上。
李辰拿起錦囊打開一看,燭光下也看不真切是什麽東西,隻見內中晶瑩閃亮。他小心翼翼地將裏麵的東西倒在案上,卻見是幾顆明珠,粒粒渾圓剔透,在案上骨碌碌亂滾,李辰忙用雙手按住了。
這時裴寬道,
“此物據說是宮中舊物,於洛陽罹難時流散出宮,韋防主機緣巧合之下得之。今願獻於使君,唯乞笑納。”
李辰將明珠收回錦囊,奉回裴寬麵前,語帶嚴肅地對裴寬道,
“裴公何須如此?義軍在敵後苦戰,個中艱辛,吾豈不知?蘭州雖然地狹物鄙,然若能為義軍有所臂助,此固所願也。”
隨後他略一沉吟又道,
“此番我軍勞師出征,遠道而來,所攜軍械有限。我看這樣吧,我這就下令,命取鐵甲一百領,五尺環刀三百口,步槊五百根與裴公,稍候便請裴公帶回營中。至於此物……”
李辰說著,將錦囊輕輕地放在裴寬麵前的案上,
“還請裴公帶回。請上複韋防主,雖蘭州鄙遠,華部藩外,然亦明忠義之道。義軍精忠為國,無懼生死,在下感佩莫名,若能襄力一二,實三生有幸!待此戰完畢之後,在下回到金城,定再廣籌軍械,千方設法轉運於義軍。”
裴寬今日前來,心中其實對李辰能夠提供多少軍械也沒有什麽把握。因為此番出征乃是舉國之決,非同小可。如今大戰在即,精良的軍械顯得彌足重要。而華部軍更遠道而來,攜帶的軍械也是有限。若是李辰婉言相拒,也是正常。但他卻沒想到李辰如此慷慨,不僅當即答應提供大批亟需的武器,還答應回到金城後再設法繼續給義軍提供軍械。這怎不讓他喜出望外。
裴寬起身離座,來到帳中。他先略一整衣冠,然後對李辰大禮拜下,
“下官代韋防主和義軍將士,深謝使君!使君厚恩高義,義軍上下必沒齒不忘!”
他舉止依然風度如初,然語氣中已是難抑激動之情。
李辰忙雙手將裴寬扶起,溫言道,
“皆是公心為國,裴公實無須如此。”
裴寬再將那錦囊奉到李辰麵前,
“些許俗物,還請使君笑納。此物在外人看來是稀世之珍,但在義軍眼中,又怎能比得防身立命的堅甲利刃。蘭州百工興盛,兵甲犀利,聲名遠播,已是一器難求。今日得使君傾囊以授,此物雖貴,又何償萬一。”
李辰哪裏肯收,隻是不住推謝。裴寬見李辰堅持不收,便道,
“使君義舉,可昭天日。隻是此物還有一番緣由在,還請聽我道來。”
“哦?另有緣由…”
李辰不禁好奇起來。裴寬請李辰回座,並將那錦囊輕輕放在李辰麵前的案上。然後裴寬也回座坐定道,
“早前韋防主曾收到族兄,南兗州刺史韋效寬大人的家書。書中有言,韋使君與韋防主之兄,太府少卿韋賢大人閡府遇害……”
裴寬說到這裏,望一眼李辰,
“或有言與使君有涉……”
李辰心中猛地一跳,但他麵上神色如常道,
“太府少卿韋賢?這個人我倒是認得。隻是他閡府遇害時,我遠鎮金城,陡聞凶訊,也是驚駭莫名,卻又如何風言與我有涉?”
裴寬神色淡淡地望著李辰,撫須無語。李辰也是平靜地回望著他,帳中陷入了難得的沉寂。過得片刻,裴寬移開目光,緩緩道,
“韋防主曾就此私下相詢,下官曾與使君有二麵之晤,唯據實以告。下官力言使君赤心衛國,行事磊落,必不會行此屑小之事。”
李辰略一拱手,麵色波瀾不驚道,
“還要謝過裴公美言,隻是此事實是與我無關。”
裴寬點頭道,
“吾亦篤信使君必不會如此。隻是韋使君言之鑿鑿,不由韋防主仍心有疑慮。使君與韋防主皆國之幹城,於今時局維艱,唯一心對敵為上。故今日我向韋防主進言,向使君求購軍械,冀可消化雙方芥蒂。”
李辰低頭想了一想,對裴寬拱手道,
“不管怎樣,辰在此多謝裴公斡旋其間。也請裴公放心,在下也必以國事為重。此前答應回金城後為義軍提供軍械一事,也言出必踐,請裴公勿憂。”
李辰看一眼麵前的錦囊,
“既是如此,那此物我便厚顏收受了。”
裴寬撫髯而笑,
“正該如此。”
李辰旋即傳令輜重營盡速備齊將要給義軍的物資。之後,李辰與裴寬便一邊在大帳中等待,一邊閑話。李辰說起自上次分別之後,自己與裴萱的關係幾經波折,但最終開花結果,如今裴萱已經為李辰誕下長子。此番出征之前,李辰已經上奏朝廷,請封長子為侯,並將蘭州軍政事務一應相托裴萱。裴寬聞聽,大感欣慰,不禁連聲稱善。
再過了一段時間,侍衛來報,軍械已經備齊,可隨時起運。
裴寬當下告辭,李辰親送至帳外。華部軍提供的鎧甲刀槊裝滿了十數輛大車 ,已停在營中。裴寬見這些軍械製作精良,在幽暗的天色下寒光閃爍,極為高興,向李辰再三稱謝。兩人作禮而別。李辰目送裴寬和車隊轔轔遠去。
等李辰轉身回到帳中時,麵上已是寒意如水。他雙手背於腰後,冷然卓立,適才裴寬臨別是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韋使君才智卓絕,心意堅韌,又出身關中簪纓世家,枝蔓葉茂,使君雖功高位重,然輕易勿與之結怨。若誠無此事,使君不妨修書一封,低聲屈意,好言相釋,總要化解了這段過節才好……”
李辰幾不可聞般從口中冷冷吐出幾個字,
“韋效寬?”
李辰上回潛回長安,雷霆霹靂般處置了針對迦羅的一場陰謀。當時自以為幹得幹淨利落,卻不道還是露了馬腳在有心人的眼裏。這韋效寬絕世名將,被他盯上,怕不是那麽容易脫身的。
李辰想到韋效寬日後的赫赫威名,這讓他覺得身後如同有一雙怨毒的眼睛正時刻注視著自己,隻覺得後頸冒過一絲涼意,後背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過李辰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小白。如今自己割據金城,稱霸西垂,手下兵精將猛,那韋效寬如今不過同為刺史,甚至官位還不如自己,駐地又遠在河東,就算他知道真相,決意報仇,又能奈自己何?
李辰左思右想,都覺得韋效寬目前都無法構成自己的現實威脅。不過無論如何,其人在曆史上諾大名聲,決不可小覷了。如今與他結下這般血海深仇。還是一切小心為上。想到韋效寬常用來對付敵人的手段,李辰不禁自言自語輕聲道,
“看來,清掃庭院,緊守門戶,此其時也……”
李辰再想了一會,心中大致對回蘭州後要做的幾件應對措施有了個初步輪廓,也就將這件事放下了。畢竟這件事的影響隻會是在將來,而目前的戰局,才是更現實和迫切需要考慮的問題。
李辰回到座位坐下。他瞥到案上的錦囊,思索片刻,將帳外值守的木蘭喚了進來。
木蘭進來見禮畢,李辰指著那錦囊道,
“適才裴長寬(裴寬字長寬)受大都督、河南尹兼同軌防主韋法保所托奉獻此物,乃是明珠十顆,頗為為珍奇。我身邊侍衛都是些粗莽漢子,唯你縝密心細,此物就先交於你保管,待日後再賞於殊功將士吧。”
木蘭高聲應諾,她上前從安上取過錦囊,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既是明珠珍玩,大都督何不帶回交於主母,以悅其心。將士們又如何受得如此賞賜?”
李辰搖頭道,
“明珠既入後宅深閨,光華幾人能見?我欲將之彰於諸軍,以勵軍心士氣。今後凡我華部軍將卒,隻要立有濟世奇功,或曠代殊勳,皆可在冠上加服明珠一顆,以為尊榮,並永為定式。”
李辰盯著木蘭黑漆漆的一雙秀目,溫言道,
“希望有一日,我能親手將明珠加到你的冠上。努力吧,花木蘭!”
木蘭聞聽,隻覺渾身血液都如同沸騰了一般,麵上一片潮紅,她激動地叉手大聲應諾。之後木蘭解開胸甲,小心翼翼地將錦囊藏入貼身懷中,然後再係緊鎧甲,行禮而退。
日後,華部軍四處征戰,立功者甚眾,但隻有建立足以改變戰局勝負結果的特殊功勳,或者在戰鬥中有氣壯山河壯舉的少數人,才能獲得明珠之賞,這就是日後聞名遐邇的“冠珠將”。後來明珠不敷使用,又在明珠下加金花,加雙刀紋佩,加雙龍交尾等,這些都是後話。
木蘭退下之後,夜色已深。李辰卻殊無睡意,想到明天可能發生的激戰,他不禁心緒難平。在經曆過幾番生死血戰之後,李辰也迅速地成長為富有經驗的武將。他在腦中反複推演明天可能發生的戰鬥進程,構想每一個需要關注的戰鬥細節。
李辰正在沉思,不想又有侍衛進來稟告,
“啟稟大都督,獨孤大將軍遣人前來傳話,如今在帳外候見。”
“哦,叫他進來!”
聞聽獨孤如願深夜派人前來,李辰頓覺此事非同小可,忙命喚進。
不多時,獨孤如願的來使進來行禮道,
“參見李大將軍。”
李辰在上麵一伸手,
“請起。獨孤大將軍遣汝前來何事?”
來人起身道,
“我家大都督命末將傳語李大將軍:大丞相已然決議,明日我軍將強功河橋正麵營壘,我家大都督將所部為中軍攻寨。明日之戰,中軍將以岷州氐部為第一陣,清水羌部為第二陣,李大將軍所部將為第三陣出戰。還望李大將軍早做準備。”
李辰在上點頭道,
“有勞將軍深夜傳訊。請上複獨孤大將軍,就說職部六千將士已做好戰前準備,正枕戈待旦。明日必勇往直前,不負所望,誓破敵寨。”
……
話說李辰在與賀蘭兄弟商議軍情並會見裴寬的同時,宇文泰也正召集西魏軍六軍主將密議。
隻見宇文泰中軍大帳鐵甲環衛,戒備森嚴,帳內燈火如晝。宇文泰於正中主位就坐,趙貴、侯莫陳崇、獨孤如願、李弼、若幹惠五將依次在下分別落座。
帳內燭火通明,而氣氛卻是有幾分凝滯。日間的戰鬥雖然最終攻下了 回洛城,卻傷亡重大,這多少讓西魏軍的這幾位頂級將領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並對將來戰局的發展產生了憂慮。
隻聽侯莫陳崇道,
“不想這東虜處心積慮,竟將這河橋打造得鐵桶一般。我軍料敵不足,卻是吃了大虧。”
趙貴接著道,
“本以為回洛城是東虜防守的弱點所在,卻不料也這般難啃。下來河陽南城城池高厚,河橋正麵營壘重兵密集,恐更非易與啊。”
在座的都是西魏軍的頂級人物,如何不明白當前的形勢和己方當初的 預想有所差距,已對將來戰局的發展產生重大影響。那麽現在究竟是應該克服困難,堅持當初先拿下河橋,阻斷高歡南下之路,然後回頭與侯景決戰的方略。還是當即立斷對方略進行調整。
宇文泰此刻身上的壓力最為巨大。不僅因為他是一軍主帥,要為全軍的前途安危負責,更因為這次是他首先力主要出兵河南,接應高慎。一旦這次大戰結局不利,將對他本人的威望產生巨大的損害。
宇文泰沉思片刻,手撚長髯緩緩道,
“今日左軍雖陡遇強敵,倉促應戰,然上下一心,將士用命。符貴(趙貴字符貴)、尚樂(侯莫陳崇字尚樂)汝二人身先士卒,奮勇力戰,終得陷陣克捷,誠為壯矣!”
趙貴、侯莫陳崇聽了,在下麵齊齊拱手稱謝。
宇文泰點點頭又道,
“此戰有功之士,汝二人盡速上報朝廷,勿使缺漏。朝廷必憑功具賞,斷不會虧待了實心效死的勇士。此外陣亡將士的優恤,也不可輕忽了。”
趙、侯莫陳二人齊聲應諾。
宇文泰吩咐完褒獎撫恤的事宜,接著又對眾將道,
“今日首戰,雖有略有小損,然回洛已下,河橋其勢已孤,早晚必破。如今唯有堅定決心,一鼓作氣,全取河橋,我軍方能立於不敗。若心存猶豫,首鼠兩端,唯恐河橋一時不下,而侯景、高歡大軍已至,彼時我軍難以力敵,恐將不利。”
宇文泰一番話說得眾人頻頻點頭。
宇文泰畢竟當世梟雄,胸襟眼界超乎常人。他不為西魏軍的傷亡所動,牢牢抓住最主要的戰略目標不放。隻有盡快拿下河橋,才能完成對東魏河東、河南兩大主力的分割,這是西魏軍贏得這場大戰勝利的關鍵所在。如果顧及傷亡而不敢放手猛攻河橋,一旦侯景和高歡來援,西魏軍的作戰方略就將落空,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麵。
那又該怎樣盡快拿下河橋呢? 眾人一時沉思不語。
隻聽獨孤如願突然道,
“何如暗遣一軍由上遊渡河,繞至河橋背後,先取中北城。中北城若下,河橋之敵腹背受敵,必將大亂,我軍可乘勢一舉而下。”
大家聽得不覺眼睛一亮,這聽上去倒像是個好辦法。但大家再仔細一想,卻又覺得問題多多。
趙貴遲疑道,
“我軍舟楫有限,隻有經從關中渭水入河,往來為大軍運送糧秣的糧船可用,短時之內,所運兵力有限。中北城更高廣於河陽南城,非重兵難以卒下。況河北為東虜所據,調船運兵,難保不被敵軍所知。”
獨孤如願道,
“事無萬全,成否唯有一試。”
趙貴道,
“如若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眾人一時無語,都擰著眉頭在那裏思索。
隻聽李弼突然道,
“其實這河橋也並非非取不可……”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取河橋是既定的方略,這李弼怎得突然又說非是必取呢?宇文泰皺眉道,
“景和(李弼字景和)此言何意啊?”
李弼挺直上身,輕輕地從嘴中吐出一字,
“毀…”
在座眾人一時皆悚然而驚。這李弼打的竟是毀橋的主意!
不過大家轉念一想,也對啊。取河橋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高歡主力南下,如果河橋被毀,高歡自然也無法渡河。隻要高歡過不了河,那麽是否真的需要將河橋掌握在自己手中便不那麽重要。畢竟毀掉河橋要比經過苦戰奪取河橋要容易實現得多。
但這座河橋位置為極關要,一向是的重要南北通衢。為建設和維護此橋曾經耗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如果就這樣毀去了是否有些太可惜了?
宇文泰沉吟片刻道,
“河橋乃洛陽要樞,建之不易。況一旦被毀,高歡固不可南下,我軍也無法北渡。如今敵強我弱,他日一旦形勢扭轉,我軍據此可直指河東,掃平東虜!故此橋輕易毀不得。”
宇文泰停一停又對李弼道,
“話雖如此,然一旦局勢危殆,景和此計也未嚐不可一試。”
……
就在此時,卻聽帳外有人高聲通報,
“啟稟大丞相,有於大將軍自柏穀塢快馬傳遞軍情奏報。”
宇文泰一聽,忙道,
“速速呈上來!”
一名帳內督將聞聲而入,雙手將軍報呈上。
宇文泰神色肅然地打開於謹傳來的柏穀塢最新軍情。帳內眾將的目光立時全都集中在宇文泰手中的書信上。這份軍情來的太及時,也太關鍵了。
大帳內一時寂然無聲,氣氛緊張得似乎有種窒息般的感覺。
隻見宇文泰麵上漸漸露出笑意,他讀後揮了揮手中的書信對眾人大聲道,
“於思敬(於謹字思敬)軍報所奏,他已於日前攻拔柏穀塢並擊潰侯景前鋒一部。如今柏穀塢已然牢牢掌握在我軍手中,侯景西來之路已斷,我軍可以無後顧之憂矣!”
突如其來的捷報,頓時讓大帳中本來幾乎凝固的氣氛鬆弛了下來,眾人一時人人麵帶喜色。
宇文泰隨即麵容轉肅,他沉聲道,
“既然後憂已去,我軍便放手一戰,拿下河橋!”
眾將一齊高聲應諾。
宇文泰下令道,
“明日我軍強攻河橋當麵營壘,此處若下,河橋已在我掌中,僅餘河陽南城勢難獨存。”
宇文泰望著趙貴、侯莫陳崇道,
“明日左軍由回洛城攻河橋左翼,策應中路進攻。”
二人拱手應諾。
宇文泰再對李弼道,
“明日右軍再攻河陽南城,使城內敵軍不得出城接應河橋之敵。”
李弼抱拳高聲應諾。
宇文泰再轉首對獨孤如願道,
“期彌頭(獨孤如願小字期彌頭),明日汝率所部主攻河橋。”
獨孤如願行禮沉聲應諾。
最後宇文泰虎目雄視北方,厲聲道,
“明日三路大軍齊發,一戰克定河橋!”
……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