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月暗星稀。
經過白日一天鏖戰的河橋此刻也沉寂了下來。微風送麵,似乎仍夾帶著一絲血腥的氣息。然而喧天一般的戰鼓聲、呐喊聲、拚殺聲此刻都消失不見,唯有軍營中特有的金坼聲不時幽幽傳來,為靜謐的夜色平添幾分蒼涼肅殺的氣息。
此時大河南岸篝火映天,將整個河橋周際照得亮如白晝,原本漆黑深邃的天空也在火光的影射下,隱隱顯現出層層濃密的彤雲,仿佛如低垂的幕布一般將天空遮擋的嚴嚴實實。而漫天火光似乎將雲層也染上了一道暗淡的色彩,詭譎奇魄。
在不住跳躍的火光中,河橋長長的身軀隱約浮現在漆黑的夜色中,它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一般靜靜地俯臥在大河之上。大河暗流無聲,隻是靠近南岸的水麵則被漫天火光照射得璀璨閃動,溢彩流光。
岸上敵對的雙方壁壘分明,透過篝火,可以隱約地看見各自的營壘柵欄後影影徸徸的甲士。白日大戰過後,因為擔心對方夜裏偷襲,因此雙方誰都不敢懈怠,營壘中依舊戒備森嚴,戰甲如林,兵士們手中兵器上的鋒刃隨著火光的跳躍在幽暗的夜色中閃爍著道道寒光。
以河橋為中心,無數的火光向南呈放射狀播散開來,連綿不絕,似乎一直延伸到夜色深邃的邙山腳下,如同一片由點點火光構成的紅色海洋。
這片火光的海洋正是圍攻河橋的西魏大軍的營地。整個營地規矩嚴整,如繁星密布的火光中依稀可見帷帳如雲,好似大海上白色的浪花一般一層層翻卷開去。西魏軍的營地外觀渾然一體,但內部卻細分為一個個較小的營壘,按照不同的軍序統屬各自立寨,中間以柵欄分開,形成縱橫交織的通道。
在西魏軍大營中部偏北一些的一座營壘中,一麵紅地白花的大旗正在迎風高高飛揚。營壘正中的大帳四周甲士環衛,燈火如晝。而帳中三員衣甲整齊的將領,正據案而坐。
隻見當中主座那人麵容俊雅,唇上一從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短髭,卻是讓他增添了幾分剛毅威嚴。他一雙眸子璨如朗星,內中似乎深不可測。此人正襟危坐,如淵停嶽峙,氣度非凡,卻正是率華部軍前來參戰的李辰。而下座二人,自然就是賀蘭盛、賀蘭仁兄弟。
卻聽李辰緩緩言道,
“如此說來,左軍今日在戰鬥中損失不小?”
隻見李辰左手下座的賀蘭盛行禮道,
“正是。職下已打探確實。今日左軍重兵圍攻回洛城,卻不道東虜謀劃長久,營寨構築精巧,急切難克。加之東虜據城死戰,致左軍進攻連番不利。最後趙、侯莫陳兩位將主親自披甲陷陣,經曆一番血戰方才拔城。隻是回洛城雖下,左軍將卒卻是傷亡頗重,幾乎傷及元氣。”
李辰摸著唇上的短髭半響無言,隻是神色慢慢變得冷峻起來。帳中氣氛一時有些沉重。右手下座的賀蘭仁眨眨眼睛,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如此一來,這後麵的仗卻是有些棘手了。”
賀蘭盛神色肅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接口道,
“此番我軍先攻河橋,意在阻東虜河東主力南下。之後我軍可以集中兵力對付侯景。然如果照今日這般打法,我軍就算拿下河橋,也必傷亡重大。到時還須再與侯景主力全師一戰,則後果難料。”
李辰聽了,不覺神色愈冷一分,眉頭也漸漸鎖了起來。
其實李辰一開始就從內心反對冒險出兵河南,因為他不僅依稀記得東西魏之間誰進攻誰失敗的曆史規律,更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雙方實力上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如今就算西魏傾國而出,也隻能勉強與東魏侯景的河南軍區兵力相當。而如果再加上高歡的河東主力,東魏軍在人數上將遠遠超過西魏軍。除此之外,東魏更在財力、物力乃至整體國力上占據巨大優勢。
雖然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高慎突然的叛降卻如同同一個巨大的誘惑從天而降,不甘偏安關隴的西魏群雄最終還是決定放手一搏,拚全力來爭取這場勝利。因為這次機會實在難得,一旦成功,西魏將盡有河南之地,一舉改變和東魏之間的強弱力量對比,從此便可以坐望天下。李辰雖然內心極力反對西魏這次出兵,但在滿朝公卿上下一致,力主出兵的強大聲勢麵前,他也隻能選擇附和。
應該說本次出征,西魏軍所製定的各個擊破的總體戰略是恰當的,這也是充分考慮到雙方現實實力差距之後的唯一的可行選擇。而且一開始西魏軍似乎戰機也把握得不錯,如今侯景主力正在圍攻虎牢,河東高歡主力也還沒有蹤影。駐防河橋的隻不過是東魏廣州刺史暴顯的一支偏師。西魏軍盛師而來,以舉國之力猛攻河橋,順理成章理應一舉而下。
但今天的這一仗的激烈程度,卻是有些出乎西魏軍眾將的預料。東魏軍雖然處於劣勢,但他們卻沉著應戰,沒有絲毫動搖。此外東魏軍在國力上的巨大優勢被充分體現了出來。在短短數年時間裏,東魏軍在河橋大興土木,將之建設成一個極其堅固的軍事堡壘。西魏軍雖然選擇了被認為防守相對薄弱的回洛城下手,卻不想守軍利用防禦工事進行了頑強抵抗。雖然西魏軍主將趙貴、侯莫陳崇親自上陣,浴血奮戰,最後終於攻下了回洛城。但是西魏軍卻也遭受到了重大的傷亡。
這種意外的情形似乎應證了李辰的擔憂。雖然冷兵器時代戰爭中將領的謀略和士兵的勇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實力上的差距,但最終的勝負還是要靠整體實力來說話的。
現在西魏軍陷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如果要達成分割敵軍河東河南兩大主力,各個擊破的戰略目標,就必須迅速南下河橋,但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如果要迅速拿下河橋,則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這又是本來兵力就處於劣勢的西魏軍所不能接受的。因為攻下河橋並不是西魏軍的主要目的,取河橋隻是是為了孤立侯景的河南軍團,並與之決戰。一旦西魏軍在對河橋的進攻中遭受重大損失,從而影響到與侯景的決戰,那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不僅李辰覺得形勢不妙,賀蘭兄弟久浸軍旅,智勇兼備,一戰下來也都察覺到當前形勢中蘊藏的巨大危機。紮營之後,賀蘭兄弟便相約來見李辰。李辰立即下令嚴密關防,三人便在大帳中密議。
話說李辰聽了賀蘭兄弟之言,不由在心底長歎一聲。他如何不知道這次西魏軍出兵,簡直就是要實現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如今已經舉國而出,全體西魏軍上下都視之為國運之戰,他個人根本沒有力量扭轉這個結果。他如今就如同是一艘巨輪上的一名普通乘客,而這艘巨輪正在礁石密布的海上狂飆。他無法控製巨輪的前進方向,所能做的,也隻能是盡自己最大努力避免這艘巨輪在觸礁後沉沒,將自己也失陷進去。
沉默良久,方聽李辰開言道,
“隻盼大將軍(於謹)能順利攻取柏穀塢,阻斷侯景西來之路。隻要我軍能迅速攻下河橋,則事尚可為。我最為憂心的,是河橋未克,而侯景已至,我軍不得不回軍先與之戰。戰事一旦膠著,則於我軍不利。”
賀蘭盛擔憂道,
“侯景兵多將廣,又用兵詭計百出。大將軍雖勇,然畢竟兵少,誠恐難以阻其西來。侯景一旦兵進河橋,與我軍相持,高歡再起晉陽大軍全力來援。到時一旦河橋不守,我軍腹背受敵,其勢危矣!”
說罷,他不禁微微搖頭。
賀蘭仁急道,
“若事竟如此,那卻如何是好?”
李辰再沉默片刻,望著賀蘭兄弟語氣肅穆道,
“吾等昔日起於陋寨,約為部落,講信修睦,選賢與能,大道為公,自有其法。於今地據一州,屬民數萬,四夷靖綏,民始得安。蘭州實雖割據,然大義如一,與朝廷同根連氣。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國破,吾等但求一隅之安,又複可得乎?今既為國戰,吾等責無旁貸,雖勢不與,唯當效死力以盡臣忠而已!”
賀蘭兄弟一時皆神色肅然,一起行禮高聲應諾。
李辰又注目二人道,
“適才所議,乃是最壞的一種結果,我們心中自明便是,不必再傳於他人,以免軍心擾動。”
賀蘭兄弟再度齊聲應諾。
李辰停了一停,放緩語氣道,
“話雖如此,然如今回洛城已拔,河橋指日可下。隻要我軍攻下河橋,則局麵尚大有可為。今日之戰,我料大丞相與諸公皆有所悟,明日再戰,必有自方略。”
賀蘭盛斟酌道,
“回洛城既下,明日大丞相必揮軍力奪河橋當麵營壘。我料仍當是以李司空(李弼)將右軍佯攻河陽南城,牽製守軍。獨孤大將軍(獨孤如願)和若幹領軍(若幹惠)將中路軍正麵強攻。而左軍由回洛城攻其側翼。明日隻恐又將是一番惡戰。”
李辰點頭道,
“須彌所言甚是,吾料明日大丞相也必是這般布陣。隻是,今日左軍傷亡頗重,明日側翼攻擊恐難盡全力,隻怕最終還是要靠中路軍當麵強攻破寨。”
賀蘭盛提醒道,
“今日左軍本陣六軍將卒傷亡不少,恐明日大丞相將盡遣藩部鄉兵為前驅,以保持六軍實力。故我軍明日恐將先發,隻怕必然要經曆一番血戰了。”
賀蘭仁有些不服道,
“憑什麽要我們為前驅,六軍卻落得輕鬆在後收拾殘局?”
李辰止道,
“阿檀不必如此。大戰當前,軍無先後,我們遵命行事便是。況此戰必久曆時日,此後還要與侯景、高歡主力決戰,大丞相就算刻意保存六軍,也是情有可原。汝切莫因此心有怨忿。”
賀蘭仁把手一擺道,
“你放心,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再說,打誰不是打,我華部軍怕過誰來!”
李辰和賀蘭盛聞言皆不覺一時莞爾,帳內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過得片刻李辰再對二人道,
“須彌提醒得對,明日我軍恐要為前驅攻寨了。從今日戰況來看,東虜冥頑抵抗,卻是頗為棘手,你們可有破敵良策?”
賀蘭仁摸著下巴道,
“據我今日在陣前觀望,東虜當麵營壘的木柵似為急就,遠不比回洛城牢固,破之易也。隻是柵後敵軍重兵蝟集,破柵之後,如何打破堅陣,卻是麻煩…”
賀蘭盛接口道,
“若說破敵密陣,無二法寶便是投車與重騎。先用投車以大石遠距攻擊,亂其陣列,再用重騎往複衝擊,則密陣必破。然如今我軍投車盡毀,此處又地勢狹小,重騎難以施展,卻是當真有些棘手。”
李辰摸著唇上的髭須思忖道,
“我軍步多騎少,步軍近戰超群。何如破開木柵後,可先使藩騎反複衝突,攪亂敵軍陣列,我軍再乘勢以重甲步卒上前近戰格鬥,打開缺口…”
賀蘭盛點頭道,
“不錯,我軍重甲步卒集團衝鋒可謂拿手好戲,天下罕有對手。隻是我觀敵軍甲胄精良,當前皆是重甲密集,騎兵衝突難以奏效。恐怕還是要步卒對步卒,重甲對重甲,強行突擊。隻是短兵相接之下,我軍勝固必然,隻恐傷亡也是不小。”
冷兵器時代密集步兵集團間的近戰肉搏是最為殘酷的戰鬥形式,傷亡率大得驚人。華部軍雖然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在近戰中可以占一定上風。但是華部畢竟人數少,每一個士卒的生命都是非常寶貴的,李辰和賀蘭兄弟在作戰中總是力求用最小的傷亡去爭取勝利。
賀蘭盛言畢,三人一時都不禁開始在腦中思索破敵軍重甲密陣的方法,帳中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聽賀蘭盛有些遲疑地道,
“職下風聞聽此番出征,大都督密攜了科學宮新製的什麽大殺器,不知…”
李辰淡然一笑道,
“行前雲真人的確進奉了幾件新製的器物。可惜數量太少,此番出征乃是舉國之決,凶險萬分,所以我想還是在萬不得以之時用吧。”
賀蘭兄弟皆連連點頭,大家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還是賀蘭仁道,
“可令我軍皆披重甲,以工兵營手持大斧與步槊陣相配為陣。步槊當先與敵軍步卒交鋒,工兵則尋機上前近身以大斧專攻敵軍重甲。長短相合,必大破敵軍。”
李辰聽了在案上猛擊一掌,笑道,
“好!還是阿檀久經戰陣,熟諳軍情,果然計高一籌。明日我們就這般布陣,不戰則已,戰則必勝!”
李辰轉向賀蘭盛道,
“須彌,你為行軍總管,如何布陣便由你具體安排吧。”
賀蘭盛拱手應諾,之後他思索道,
“明日若我軍出戰,可以金城營配以工兵輜重營為前鋒,每三排步槊夾一排工兵持大斧。戰時步槊當前接戰,纏住敵軍步卒,然後工兵自後突然插上,貼身而進,用大斧劈砍。後續各營如此輪番上前攻擊,直至敵軍潰陣。”
賀蘭盛對賀蘭仁道,
“阿檀你率騎兵在步卒後待機,等敵陣已潰,可即出擊,掃蕩敵營。切記以占領橋頭為要。”
賀蘭仁拱手大聲道,
“遵命!”
三人再議一會軍情,賀蘭兄弟起身告辭。
賀蘭兄弟在中軍大帳外相互行禮道別。賀蘭仁目送兄長上馬離去之後,也轉身向自己的戰馬走去。想到明天即將到來的大戰,他心底卻似乎有種難以言喻的興奮。賀蘭仁出生六鎮鮮卑將門,在他俊逸不凡的外表下,而身體裏卻似乎與生俱來就流淌著遊牧民族尚武好勇的血液。
此時帳外環衛的侍衛們全副甲胄,個個如泥塑木雕一般扶刀端立。賀蘭仁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侍衛們,卻突然注意到為首一人。此人比其他如鐵塔一般高大威猛的一眾侍衛要矮一頭,一身合體的鎧甲下身材修長挺拔,卻是分外引人注目。昏黃暗淡的燈火,卻遮掩不住這名侍衛俊俏的容貌,隻見她兩條彎彎的柳眉細長入鬢,一雙杏眼明麗動人。然而眼中光華四射,在明暗跳躍的光影中熠熠生輝,流露出堅毅剛強的神采,卻更讓她顯得英姿颯爽。這名侍衛自然就是花木蘭。
賀蘭仁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他略一猶豫,還是走上前去。賀蘭仁走到木蘭麵前站定,目光如刃般盯著她的俏臉冷冷道,
“我聞聽大都督已擢升你為侍衛副統領,可有此事?”
木蘭雙手胸前交叉,微微頷首行禮,平靜地道,
“回稟監軍使大人,大都督以下官任事忠勤,克盡職守,於近日擢拔下官為驃騎大將軍侍衛副統領,加從七品上蕩逆將軍。”
賀蘭仁一雙灰藍色的眸子寒光凜冽,冷冷地盯住木蘭,似乎要將她全身看穿。隻聽他語帶寒意慢慢道,
“你可知這侍衛副統領,隻在統領之下,統轄一眾侍衛,隨扈主帥,拱衛旌節,職責非同小可?”
木蘭神色肅然道,
“下官明白!承蒙大都督信重,以如山之責相付。木蘭絕不敢有半分輕忽,唯盡心竭力,死而後已。此身縱化為齏粉,也誓必護得大都督平安周全!”
賀蘭仁聽了,如寒冰一般的目光微微閃動。隻聽他稍稍放緩語氣道,
“大都督的安危事關全軍生死,倘稍有差池,對我華部便是天地倒懸,河山傾覆之險。若真是如此,你死不足息!故除了效死之心,你平日更要精煉武藝,用心謀劃,料事於先。須知你今後職責非輕,凡事無巨細,皆需慎之又慎。”
木蘭新近升職,正是暗自得意的時候。卻不防今日被賀蘭仁上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教訓,心中忍不住既羞且惱,頓時臉色都有些漲紅了。好在天色暗淡,卻是不易被看出。
木蘭雖說一時羞惱,但畢竟這些年曆練不少,很快就意識到賀蘭仁雖然語氣有些生硬,但他的提醒卻是對的。職務的提升,也意味著自己要承擔更大的責任。一個普通侍衛和統轄侍衛的統領的職責是有極大的不同的,而自己似乎還沒有真正從內心適應這個角色的轉變。如今大戰在即,自己肩上的責任真是重如泰山啊。
木蘭想到這裏,努力平複心緒,再對賀蘭仁行一禮,誠心實意道,
“下官凜遵監軍使教誨,日後必時刻牢記於心,盡忠職守,必不敢有絲毫懈怠。”
賀蘭仁見她如此,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絲讚許的神色,冰冷的目光竟也變得柔和了起來。望著木蘭英氣勃發的俏麗麵容,賀蘭仁心中突然有一種感覺,自己剛才是不是太過嚴厲了?這畢竟是個年青的女孩子,而且這些年自己看著她一點點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成長起來,在這個滿是男人的軍中世界,她的努力讓所有人欽佩。
賀蘭仁將眼睛四下一瞥,隨口問道,
“怎麽不見阿六啊?”
木蘭道,
“次前大都督和二位大人於大帳內密議軍機,帳外受命戒嚴。適才營門來報,有一位裴長寬大人求見大都督。職下等無法通稟,叱羅統領便親去營門相見,請那位大人稍候。
“喔,是這樣啊。”
賀蘭仁有些心不在焉地應道。兩人一時似乎都無話可繼,氣氛卻是微微有些尷尬。賀蘭仁衝木蘭點點頭,正要拔腳離開,卻忽聽木蘭道,
“賀蘭都督,明日可是要有大戰了?”
“嗯?…”
賀蘭仁的目光立時又變得嚴厲起來,但他仍控製住語氣低聲道
“我剛告誡過你怎的就忘了?這等軍機大事可是你隨便妄議的?”
木蘭垂下目光,低聲道,
“大人恕罪。下官無有它意。隻是…,隻是下官想求大人一件事。”
賀蘭仁大為訝異道,
“求我?卻不知所為何事啊?”
木蘭忽地抬起頭來,一雙美麗的杏眼在幽暗中光彩迸現,
“我想求大人為我向大都督求情,讓我去前線參戰。”
“你想去前線參戰?”
賀蘭仁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年青的姑娘。
隻見木蘭神情堅毅道,
“正是。下官自幼練武,先入講武堂,再後投身軍旅,都是為了可以同男子一樣,浴血疆場,保家衛國。下官今充為侍衛,職責重則重矣,卻是少有親冒鋒矢,手刃敵寇的機會。還望大人為下官求情,讓我也能同如其他袍澤一般,為國前驅,陷陣殺敵。”
原來木蘭從軍之後,雖然自身非常努力,但是軍營中男人一統天下的觀念並不是輕易能夠改變的。大家雖然對她還算尊敬,但木蘭何嚐不知道,這都是因為李辰對她百般照顧的關係。因此她一直試圖向大家證明自己,證明女子也是同樣可以勝任軍人這個角色。
這次出征後,木蘭曾幾番向李辰請求去第一線部隊作戰。但出於對她的保護,李辰都毫不猶豫地堅決拒絕了。為了讓她安心留在中軍,李辰還將提升為侍衛副統領。但是木蘭求戰的心卻絲毫沒有減退。
今日木蘭見李辰和兩位賀蘭都督密議,猜到明日可能會有大戰,頓時心中有些發癢。恰好賀蘭仁出帳後過來和她搭話,她便鼓足勇氣將這個請求說了出來。
要說木蘭平日沒少挨賀蘭仁教訓,內心甚至有些怕他。可她內心卻隱隱有種感覺,這個外貌俊美,卻嚴寒如冰的錦都督雖然對自己很嚴厲,但是卻似乎到底是為了自己好,甚至內中還有對自己保護的意思。今日不知為何,便不由自主地將真實的想法隨口說了出來。
賀蘭仁聽了連連搖頭,
“這卻萬萬不可。兵戈凶險,那有讓你一個女子去前鋒殺敵的道理。”
木蘭執拗地行禮道,
“大人,下官自幼習武,常年不輟。不敢說武藝高絕,然等閑三五人也非我對手。如何便不如男兒,上不得戰場?還請大人成全!”
賀蘭仁堅決道,
“上陣交鋒憑那幾下花架子武藝是不行的,那是殺人的本事,體、膽、藝、氣、能缺一不可。何況打仗不是光憑個人的技藝如何,更多的還是靠袍澤間的配合,靠戰陣,靠全軍同心協力,令行禁止。你終究隻做過侍衛,哪裏懂什麽上陣廝殺。再說,若讓你一個女子持戈陷陣,卻致我華部軍六千餘男兒顏麵於何地?此事斷無可議!”
木蘭見賀蘭仁拒絕得如此堅決,心知無望,隻得勉強行禮稱諾。隻是麵上難掩深深的失望,似乎眼圈都有些紅了。
話說賀蘭仁決然拒絕了木蘭的請求,本來正欲轉身離去,突見她這般含泫欲泣的樣子,卻是竟一時邁不開步子。他略一遲疑,卻神使鬼差般脫口而出道,
“你若真有此意,此番大戰之後回到金城,我便稟明大都督,讓你進講武堂高級班進修。學成後再出去帶兵,先從小役入手,慢慢曆練,日後自然會有在大戰裏衝鋒陷陣的機會。”
“啊,大人可是當真?”
木蘭的心情如同是蕩了秋千一般從低穀又高高飛起,一雙眸子中又再光彩粲然。
賀蘭仁見她如此,冰冷的臉上竟也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他沒有多言,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多謝大人!”
木蘭高興地連連稱謝,她突然覺得麵前這個平日煞神一般的錦都督,今日怎麽似乎格外順眼,那張風姿俊美的麵容竟比平日更加好看幾分。
不知為什麽,木蘭的心猛地開始砰砰直跳,小臉也開始有些發燙。好在此刻光線昏暗,外人倒也一時無法察覺。隻是周際這昏黃跳躍的火光竟似乎一時多了些溫暖綺麗的感覺。
“嗒嗒嗒…”
這時,突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傳來,二人看時,卻見一騎從營門處輕步緩馳而來,馬上的騎士全身甲胄,甲片鏗然有聲。來人在中軍大帳前翻身下馬,隻見他身形高大雄闊,隻是麵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將他原本英武的麵容破壞殆盡,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怕人。此人卻正是李辰的侍衛統領叱羅六波若。
叱羅六波若大步來到賀蘭仁麵前行禮道,
“職下參見賀蘭都督!”
賀蘭仁點點頭道,
“起來吧!”
叱羅六波若稱謝而起。
“營外有事?”
賀蘭仁淡淡問道,
叱羅六波若叉手道,
“回稟賀蘭都督,營外有位裴長寬大人求見大都督,言與大都督是故交。職下剛去查看過,確是數載前到訪過金城的那位大人,職下昔日任侍衛時曾麵晤其人。說來這位裴大人和咱們裴長史還是親戚呢。”
賀蘭仁聽說是裴萱的親戚,立時沒了興趣。賀蘭兄弟和獨座娘子在軍中爭權,正鬥得熱鬧,自然對和她相關的人都不待見。
“哦。既是如此,那你速去通報大都督吧。”
說罷,賀蘭仁再看了木蘭一眼,轉身上馬揚長而去。叱羅六波若和木蘭慌忙行禮相送。
待賀蘭仁去得遠了,叱羅六波若湊近木蘭低聲問道,
“小妹,賀蘭都督適才和你說些什麽?”
木蘭道,
“他問我是不是升職了,然後還將我好一通教訓。然後…,對了六哥,裴大人不是還正等著麽,你怎麽不趕緊通報大都督?”
“哦,哦,我這便去休…”
“你說是昔日曾到訪金城的河東裴長寬大人求見?他如何到了這裏?快快請進來!”
中軍大帳內李辰聽了叱羅六波若的稟報,忙一連聲道……
Thank you too.
up with you. Take care. Greeting to your fa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