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以文會友,笑談古今,坐而論道,怡情益智。
個人資料
正文

北朝風雲 第二百零六章 邙山之巔(六)

(2016-08-18 16:07:26) 下一個

 

戰鼓如雷,飛矢若蝗。

長長一列一人多高的盾車在回洛城外一字排開,如同一堵平地而起的牆壁。掩藏在盾車後麵的西魏軍弓弩手們列成密集的隊形,正不住地向城內發箭。

西魏軍的弓弩手沒有特定的目標,他們隻是采用拋射的戰術,將箭以一定的角度向斜上方射去。射出的箭矢以拋物線的方式越過盾車和回洛城的柵欄,以對麵的密集覆蓋來實現壓製和殺傷敵軍。

 

隻見西魏軍弓弩手們從箭袋中抽出一枝羽箭搭上弓弦,然後雙手左手持弓右手挽弦,將弓和箭高舉過頭頂,隨之向前緩慢下落至一定角度,接著雙臂同時發力將張弓至滿月,略一停頓,右手輕釋羽箭。然後再抽出另一枝箭上弦……

千餘名弓弩手形如一人,非常標準地甚至有些刻板地重複著發箭的動作,如同是一具具周而複始運作的機器一般。

弓弦鬆弛時發出單調的蓬蓬聲連綿不絕,響作一片,產生刺耳的轟鳴。而弓弩手的每一次發射,就如同是拋灑出了一陣金屬的風暴。鐵製的箭頭在陽光下寒光點點,如同瓢潑大雨一般無休無止地落在回洛城城內。

木柵如同是突然長出了一叢叢白色的茅草一般,整個柵上插滿了羽箭。柵內不斷傳來中箭者的慘叫聲。目睹如此情景,卻是令人不寒而栗。

而在弓弩手方陣之間形成的狹窄通道裏,大群士卒往來穿梭,不住從盾車刻意留出的幾個缺口處向回洛城外的塹壕中拋擲土袋。這條通道僅容兩人並肩,西魏軍士卒身負土袋,快速地從通道一側跑過,冒著敵人的箭矢衝出盾車的保護來到壕溝邊,以最快的速度拋下土袋,然後轉頭就往回跑。再通過通道另一側返回陣後,再負起另一個土袋重新來過。

 

而回洛城內的東魏軍在幾乎是西魏軍發起進攻的同時,他們就已經作出了迅速的反應。回洛城的外柵非常高大,頂端還密布形如城碟的防禦工事,上麵開有射孔。東魏軍在柵後通過射孔 ,正猛烈地發箭還擊。

在回洛城的木柵後麵,還聳立著數個高大的望樓,每個望樓平高足有十餘丈,可將回洛城外的情勢一覽無餘。此時望樓上站滿了東魏軍士卒,正用弓箭居高臨下地對準城外漫射。

由於西魏軍人數眾多,又有盾車防護,柵欄後東魏軍的反擊效果不佳,反而受到對方弓弩手的壓製。但望樓高高在上,西魏軍的弓箭勉強可及,卻是無法造成有效的威脅。因此望樓上的東魏軍卻是有恃無恐,亂箭如雨而下。

 

西魏軍開始填壕之後,東魏軍紛紛將目標對準了不斷從盾車缺口出衝出的填壕的西魏軍士卒。這些抗土填壕的士卒,都是被派來協助進攻的歸化的藩族戰士,大都衣甲簡陋。而拋土的瞬間又沒有盾車提供有效保護,因此他們每一次冒著箭雨在敵人麵前填壕的過程,都仿佛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

東魏軍的望樓居高臨下,上麵的東魏軍射手毫不費力地瞄準盾車缺口,幾乎每箭必中。隻見幾個負土的藩族戰士剛一從盾車中露出身形,就被東魏軍的箭矢射中,慘叫著連人帶土翻倒在壕溝旁。

其中一名藩族戰士被箭射中大腿僥幸未死,他忍痛在血泊中掙紮一番,開始艱難地往回爬。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隻要能躲回到盾車後麵,則還有活命的希望。

隻見他拖了傷腿,用剩下三條完好的手腳拚命地往回爬,不長的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跡。眼看他就要爬進盾車,盾車後的一名西魏軍弓弩手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幫他一把,

“把你的手給我…”

那藩族戰士聞聲抬頭,悲懼的褐色眸子中在閃現著對生命渴望的光華。然而他剛剛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前方的援手,卻猛不防被身後飛來的幾枝箭矢釘在背上。他眼中的光彩倏然而滅,滿是血汙的手頓時毫無生氣地頹然落下。

 

一連好幾個衝出去的負土的士卒都被射倒,後麵的藩族戰士都一時慌了手腳,他們胡亂將土袋拋在陣前,往回就跑。但他們才一轉身,卻被後麵督戰的手持明晃晃長刀的西魏軍督將攔住。督戰的督將大聲嗬斥,逼令他們回身將隨意丟棄的土袋重新填入塹壕。那幾個藩族戰士略一猶豫,隻見督戰的督將麵色一沉,手起刀落已經將為首一人砍翻在地,然後怒吼道,

“大都督有令:有敢畏懼不前,貽誤軍機者,斬無赦!”

剩餘藩族戰士無奈隻得轉身。他們在督將的催促下再一次衝出盾車,冒死將亂丟的土袋重新填入壕中,連陣亡的藩族戰士的屍體,也被推進了壕溝裏。但不幸又有好幾人中箭,摔進壕溝。

在嚴酷的軍令下,西魏軍的填壕作業得以不顧傷亡地繼續進行著。一個接一個藩族戰士負土而出,在生與死的間隙中奔走。他們能做的隻是盡可能快地跑到壕溝前,扔下土袋,然後返回。不斷有人中箭,連人帶土一頭栽進壕溝。也有人倒在半途,但後麵的人則毫不留情地將屍體和土袋一起推進壕中。

壕溝在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被一點一點填滿,但負土的藩族戰士傷亡也越來越大。

 

在陣後的趙貴、侯莫陳崇二人遠遠望見,都一時神色凝重。隻聽侯莫陳崇道,

“望樓的威脅太大了。必須當先拔除,否則即使填平塹壕,後續攻擊也會傷亡慘重。”

趙貴點頭道,

“正是如此。望樓高聳,弓箭難及,投車最是經用。”

他隨即反顧大聲下令道,

“來人,速往中軍,煩請大丞相將右軍的投車調來幾部相助。”

自有手下應命飛馬前往中軍求援。但不多時,卻見他回報道,

“啟稟大都督,大丞相言到右軍李司空與敵軍激戰方酣,投車大部被毀,已無法調遣相援!”

趙貴、侯莫陳崇聞言不由相互對望一眼,心中都道,

“不是右軍隻是佯攻嗎,這李景和(李弼字景和)怎的打得如此激烈?”

但是負責佯攻掩護的右軍李弼部的猛烈攻勢卻讓一直無所進展的趙貴、侯莫陳崇感到了壓力,因為畢竟他們的左軍才是今天的主攻方向。

隻聽侯莫陳崇決然下令道,

“命弓弩手用火箭攻擊敵軍木柵、望樓。命負土軍士全力而行,加速填壕!”

趙貴補充道,

“告訴那幾個藩族酋長,此戰有功之士朝廷必有重賞!”

……

 

一桶桶油脂被送到了前線,西魏軍的弓弩手們用碎布浸透油脂,然後在纏繞到弓箭上。在引火點燃後,再向對麵的木柵和望樓發射過去。隻見點點火光如火山噴發時飛濺的紅色岩漿一般,從盾車後直向回洛城飛去。一枝枝火箭釘在木柵和望樓上,如同是引火的火把,劈啪地燃燒著,很快木柵和望樓都開始冒煙,接著火光和著濃煙四起。

整個回洛城外圍一時濃煙滾滾,東魏軍被濃煙火光嗆得抬不起頭來,反擊的力量頓時大為削弱。但東魏軍自然不肯束手待斃,他們不斷地從柵欄後麵將一鏟鏟的土往木柵上倒,試圖撲滅上麵的火。但是起火點非常多,西魏軍的火箭又如流星雨一般不斷而來。木柵上的火勢此起彼伏,根本無法撲滅。

而幾座高聳的望樓更成為西魏軍火箭集中攻擊的目標。西魏軍的火箭引燃了望樓的木架,由於木架高聳,地麵的東魏軍對此無從撲救。而望樓上準備的幾桶沙土全部倒空了,也無法阻止火勢的蔓延。東魏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望樓逐一燃起了大火。

望樓上的東魏軍如同是烈火中的螻蟻一般亂做一團,在火勢威逼之下,東魏軍接二連三地從十餘丈高的望樓上躍下,結果一個個摔得血肉模糊。終於,一座燃燒的木架再也支撐不住頂部的重量,從中間折斷,在東魏軍的一片驚叫聲中,向一側緩緩傾倒,轟然落地。將上部結構連人帶木摔得粉碎。

 

趁著東魏軍被火勢搞得手忙腳亂,西魏軍抓緊填壕作業。終於,回洛城當麵大壕溝被填出了四條通道,戰馬可以通過這些通道直衝木柵。傷亡慘重的藩族戰士終於得令撤下,他們個個如釋重負般,急急退到陣後。

隻聽西魏軍戰鼓齊鳴,大批精銳的西魏軍將士從盾車的缺口處湧出,踏上剛剛搭建好的通道。他們人人皆披重鎧,手持大斧,一路狂奔著衝到回洛城下,然後用手中的大斧猛砍木柵。

趙貴、侯莫陳崇都是六鎮出身,他們的部下中骨幹多是當年隨賀拔嶽入關的六鎮軍人,因此二軍在西魏六軍中以騎兵衝突見長。二人見回洛城為木柵,就決定先用重甲步卒砍開柵欄,然後再派騎兵入柵橫衝,一舉潰敵。

西魏軍湧到木柵前麵,開始揮動手中大斧猛砍木柵的下端。城上殘餘的東魏軍拚命向下發箭,但這些西魏軍士卒身穿重甲,輕易無法傷到要害,隻顧冒著如雨而下的箭矢砍柵不止。

一名西魏軍士卒用盡全身氣力,終於將一根已燒得半焦的木柵砍斷,然而透過四碎的木屑,他卻驚然發現這木柵竟有兩層,而兩層木柵中間卻是厚厚的夯土。

“這些天殺的東虜,這般奸猾…”

這名西魏軍士卒忍不住舉起酸脹的手臂高聲罵道。然而突然一枝箭從 上方射來,貼著脖頸射入他的肩窩。這裏恰巧是他裝甲防護薄弱的地方,那支箭直接貫穿到他的胸腔。隻見一股鮮血如噴泉般飆出,那名西魏軍士卒捂著傷口仆倒在地。

 

由於進攻木柵一時受阻,西魏軍便將攻擊集中在回洛城南寨門上。一般來說,城門本身有固有的防守的缺陷,是進攻的重點。當然防守一方也會在這裏進行重點防禦。

回洛城的南門相對凹進,不僅左右各有一座高大的望樓,而且大門的頂部還建有類似敵樓的結構。防守方可以利用這個結構對城門進行正麵的防禦。

此刻在西魏軍猛烈的攻擊下,木質的南門和兩個望樓都已經燃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裹挾著濃煙衝天而起,內中不斷有木頭燒斷所發出的劈啪聲傳來。滿地都是燒得黑灰的木屑。燃燒所產生的熱浪在很遠的地方都能感覺到,略一靠近,便覺得麵上皮膚刺痛。

大火一時讓敵我雙方都退避不及。但侯莫陳崇久曆戰陣,卻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他當即大聲下令道,

“傳令軍前,有冒火破門者,可連升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立時便有十幾個西魏軍勇士脫了鎧甲,渾身用水澆透,揮斧直撲城門。

勇士們衝到烈火熊熊的城門下,冒火用斧猛砍大門。經過一番苦幹,終於將回洛城的南門砍倒。隻見兩扇冒著煙火的門扇晃悠悠向內倒下,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火星四濺。

趙貴、侯莫陳崇見狀心中大喜,立即下令等候已久的騎兵直衝城門。隻見旗號飛揚,大隊西魏軍騎兵猛然衝陣而出,像一道洪流一般越過塹壕,向回洛城衝去。

 

此時,砍倒大門的十幾個西魏軍勇士已被大火灼燒的發焦麵赤,但他們仍奮勇衝進城內。但他們剛衝過煙火漫卷的大門,卻不防一陣密集的箭雨迎麵射來。勇士們都沒有披甲,猝不及防之下,紛紛中箭倒地,已傷亡殆盡。

隨即西魏軍騎兵已經衝到被打破的回洛城南門前,由於大火和濃煙翻騰,一時難以看清城內的形勢。騎兵們高速飛馳而來,也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的餘地。當下隻是策馬穿過煙火滾滾的大門,直向城內衝去。

當先的騎兵衝過城門,卻驚見剛才破門的勇士們已橫屍遍地。隻聽一名已氣息奄奄的勇士拚盡最後的力氣向騎兵們喊道,

“小心…”

然而騎兵們全速衝來,此刻根本停不下來。最先的幾名騎兵赫然發現眼前竟然又出現了一道塹壕,急忙死命地挽住戰馬的韁繩,但是高速奔馳的馬匹哪裏是說停就停的。在一片驚呼和戰馬的悲鳴聲中,當前十餘騎接二連三地摔下了塹壕。

塹壕的底部布滿了鋒利的鐵蒺藜和削尖的竹簽,落入塹壕的西魏軍騎兵連人帶馬都被紮得腹破腸斷,鮮血橫流。僥幸未死的騎兵們想要拚命爬出塹壕,卻被當頭一陣弓箭射來,又一頭栽倒在塹壕中。

 

原來東魏軍在城門後麵又挖了一條塹壕,塹壕後麵還有第二道柵欄,構建起了多重的防禦體係。城內的塹壕向兩邊延伸到幾乎整個營地兩端,上麵隻留了幾條狹窄的通道。通道有意避開了塹壕後麵第二重柵欄的大門,如果要進入營內,隻能左右繞路,而整個路程都在防守者的弓箭射擊範圍內。這回洛城在城外看平平無奇,實則內部經過精心的改造,布局大有玄機,非常利於防守。

此刻,東魏軍已經果斷地放棄了第一道柵欄,全都退到第二道柵欄,正隔著塹壕,對準已經洞開的城門瘋狂放箭。

衝進城的西魏軍騎兵頓時陷入前後兩難的境地。當麵是深深的塹壕,還有如暴雨一般劈頭蓋臉射來的弓箭,難以前進。而後麵的西魏軍騎兵不知情由,還在不斷地湧進城來。當前的幾個騎兵略一猶豫,被身後接踵而來的騎兵一擠,結果不由自主地又掉進了塹壕,任憑他們喊破了喉嚨也沒用。

後續而來的騎兵見勢不妙,既不能向前,更不能駐馬,隻得撥轉馬頭向左右馳去。卻不道兩邊隻各有一條窄窄的通路,隻供兩馬並行。西魏軍騎兵在此避無可避,一側完全暴露在東魏軍第二道柵欄麵前。柵欄上的東魏軍亂箭齊發,將西魏軍騎兵像靶子一樣一個一個射下馬來。

回洛城的南門內此刻變得如同修羅場一般,精銳的西魏軍騎兵衝進城來,卻被狹窄的地勢死死限製住,毫無還手之力,根本無法發揮出自己的作戰能力,反而如同飛蛾撲火一般被一個接一個射倒。整個大門後麵的區域在很短的時間就已經橫屍遍地,血流成河。

後麵的西魏軍騎兵督將見勢不妙,隻得指揮部下撥轉馬頭退出城來。

 

再說起先趙貴、侯莫陳崇先頭見騎兵們衝入城內,都不覺鬆了一口氣,覺得這城應該拿下來了。卻不道眼看正在蜂擁進城的騎兵隊伍竟突然停頓了下來,擁堵在城門處無法前進,如同正在洶湧奔騰的急流被一道閘門當頭攔住。

趙貴、侯莫陳崇頓時覺得不妙,果然沒過多久,竟然見到騎兵們開始後退,如同退潮的海浪一般紛紛回流,而已經進城的大隊騎兵卻不見出來。此時,早有前方騎兵將領將城內的形勢飛馬報了過來,二人不禁一時神色嚴峻。

戰前西魏軍將領們都覺得回洛城是整個東魏軍河橋防禦體係上的一個弱點,因此才會決定先拿它開刀,卻不想回洛城布防巧妙,如此難啃。趙貴、侯莫陳崇二軍費盡氣力打下外牆,卻不道內中還有更加嚴密的防禦手段,讓自己白白損失了不少珍貴的騎兵。

趙貴、侯莫陳崇此時心中都同時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難道東魏軍故意露出這個破綻,就是為了引西魏軍上鉤,好用回洛城這個堅固的堡壘來大量消耗西魏軍的有生力量?

當前意外的形勢,讓趙貴、侯莫陳崇二人都覺得今天這仗有些棘手了。這時,宇文泰在中軍見左軍進展不利,遣人前來動問情由,這讓他們多少都覺得有些尷尬。

侯莫陳崇生性驍勇,壓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鬥誌。隻聽他對宇文泰來使大聲道,

“請上複大丞相,就說某今日誓破回洛城,還請大丞相毋庸憂慮!”

說罷,他拔刀在手,麵露猙獰道,

“本同是揚鷹馳馬的六鎮豪傑,卻學起了兔窟鼠掘的門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某便與這些東虜見個高下!”

侯莫陳崇轉頭對趙貴道,

“符貴(趙貴字符貴),你且替我守住本陣,某自去前方廝殺。今日不破回洛,誓不收兵!”

趙貴此刻正扶髯仔細觀察著整個回洛城的地勢,聽聞侯莫陳崇要親自衝陣,忙道,

“尚樂(侯莫陳崇字尚樂)且少住…”

趙貴揚起手中馬鞭,直指回洛城後方道,

“你且看那裏。”

侯莫陳崇順著趙貴馬鞭所指望去,卻見回洛城後沿河有一道長堤,上窄下寬,長約百丈,如同兩條向左右平伸的臂膀一般護衛著河橋。西段長堤的腳下,就是回洛城的營寨。

 

由於大河在這一段水流平緩,泥沙不斷沉積,所以河道經常向兩側擴展。為了保護河橋,人們才在這裏修築了河堤。這道河堤也是北魏興衰曆史的見證。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秀容羯胡爾朱榮趁天下大亂之際,進兵洛陽。他在實際控製朝政大權之後,將胡太後與少帝沉河,並在此處河堤上殺北魏王公卿士朝臣兩千餘人。鮮卑入主中原曆經百年苦心漢化後的精華人物和北方出仕的漢族精英遭逢此劫,為之一空,這就是著名的河陰之變。

 

此時長堤上也有東魏軍駐守,但顯然人數不多。

趙貴指著長堤道,

“此處地勢高岸,可俯瞰回洛城。若先取此處,憑高視下,則回洛城破之易也!”

侯莫陳崇思忖片刻對趙貴道,

“你我可分兵二路,我領軍自前方殺入。你可率部先取長堤,然後自後攻擊。前後夾擊,此城必破!”

二人議定,各自領軍分頭行事。

 

話說侯莫陳崇率軍衝到回洛城前,命左右下馬,準備步戰。侯莫陳崇身邊部將親衛數百人,皆是隨他轉戰南北的鮮卑勇士。人人全身都披重甲,麵上更附了鐵麵,隻露雙眼。眾人聞命轟然應諾,鐵麵下回聲嗡然,然後齊齊翻身下馬,頓時鐵甲葉片的鏗鏘聲響做一片。

侯莫陳崇舉目向城門內看時,隻見裏麵目視所及,到處枕屍狼藉,都是自己手下騎兵和戰馬的屍體。侯莫陳崇不覺義憤填膺,他甩鐙下馬,一邊拔刀在手,一邊一手取過一頂盾牌。他將長刀在盾牌上一拍,砰然做聲。之後侯莫陳崇望著身邊一個個如鐵塔一般的部屬大聲道,

“某昔日隨賀拔元帥(賀拔嶽)入關平萬俟醜奴之亂,嚐單騎入賊陣中,於馬上生擒萬俟醜奴,賊悉眾披靡。大丞相新立,原州刺史史歸據州而叛,某以七騎襲破之。此番奉天討逆,以平東夏,麾下銳卒過萬,甲騎千餘,焉能頓於此彈丸小城,使墮威名?”

一眾部下齊聲應道,

“願隨大都督陷陣,誓踏平此城!”

隻見一員將領上前一步,掀開鐵麵高聲道,

“職下願為前驅!”

侯莫陳崇看時,卻是自己的親兄弟,寧遠將軍、羽林監侯莫陳凱。侯莫陳崇讚許地點頭道,

“好!就以敬樂(侯莫陳凱字敬樂)為前驅。記住,入城之後不要糾纏停留,直奔敵軍柵下,以近戰為要!”

侯莫陳凱叉手高聲應諾。侯莫陳崇點點頭,

“去吧。”

旋即又道,

“要小心…”

侯莫陳凱衝自己的兄長用力地行了一禮,然後隨手合上鐵麵,綽起 一杆長槊向城內方向一揮,高喊一聲,

“隨我來!”

說罷搶步便向城內衝去,侯莫陳崇在後率數百名親衛緊緊跟上。

侯莫陳崇身邊這數百名鐵甲衛士是他的心腹部屬,也是他手下一軍中戰鬥力最強的部隊。今天侯莫陳崇親率親衛部屬攻城,也是拚了。他意圖用自己的生力軍如鐵錘一般在敵軍堅固堡壘上硬砸出一個缺口,然後讓其餘部隊可以乘勢而入。

 

卻說侯莫陳凱揮槊衝在最前麵,一進城門,就見敵軍的箭矢如密集的雨點一般迎麵射來。他抖開手中長槊,左右飛舞,劈裏啪啦擋開麵前飛蝗一般的箭矢。他進城後也不停步,隻是沿著左麵的窄道一路疾行。他身後的甲士衝上來用手中的盾牌替他護住右側。

侯莫陳崇軍作戰勇猛,也非常有作戰經驗。他們大致了解到了城內的狀況,知道敵軍主要是利用有力地形用弓箭進行遠距攻擊,所以相應就有了自己的應對措施。他們除了身披重甲以外,還將自己原來的騎兵用的較小的圓盾,都換成了步兵用的較大的長方形盾牌。

侯莫陳崇和鐵甲衛士們衝進城內,持盾的甲士迅速默契地一個接一個站到右側,舉起手中的盾牌,形成長長的一溜盾牆,護衛著整個隊伍向前行進。

侯莫陳崇率重甲衛士攻入城後,隨後大批的步卒舉盾跟進,在城門附近形成一個臨時的防護。接著後續的士卒將滿地的死人死馬一股腦地推進壕溝,清理出通道,然後將盾車推進城來,在城門處形成一個相對安全的屏障。西魏軍的弓弩手開始憑借盾車的保護向柵欄後麵的東魏軍發箭還擊,西魏軍穩穩地在內城站穩了腳跟。

 

侯莫陳凱衝到塹壕上的通道處,隻見他略做一個手勢,他身後的甲士繼續向前行進,在通道的左側也一一豎盾。西魏軍用盾牌護住這個通道口左右兩側,越來越多的甲士利用盾牌的掩護聚集在這裏。

侯莫陳凱見人數已經聚集到一定規模,足夠發起一次攻擊了,他衝左右點頭示意一下,然後大吼一聲,猛然衝上了通道。西魏軍甲士也齊齊爆發出一聲呐喊,如平地驚雷一般,緊隨侯莫陳凱向東魏軍據守的柵欄衝來。

隻見侯莫陳凱將手中的長槊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呼呼作聲,從狹窄的通道上飛奔過來。他身形高大,全身甲胄在陽光下冷光耀目,鐵麵上的怪獸紋飾猙獰可怖,整個人氣勢威猛無疇,東魏軍見了不覺人人心中發寒。

侯莫陳凱全身重甲,雖說拚盡全力,速度也是有限。他率隊當先於亂軍中猛然衝出,卻是讓自己成為極為顯眼的目標。東魏軍的弓箭不約而同地瞄準了他,箭矢如瓢潑大雨一般從四麵八方向他射來。

侯莫陳凱用盡平生本領,一邊飛奔,一邊瘋狂地揮舞長槊撥打箭矢。但來箭實在太多了,隻聽叮叮當當亂響,不斷有箭矢穿透他的槊風,射到他的身上。好在他全身重甲,這些箭都沒有對他造成大的傷害。隻見侯莫陳凱渾身插滿箭矢,如同一位從天而降的戰神一般,飛奔衝過通道,直撲柵下。

 

由於侯莫陳凱當先吸引了大部分敵人的箭矢,緊跟在他身後的甲士們手舉盾牌也順利衝了過來。甲士們衝到柵前,他們聚攏一起,將盾牌舉過頭頂,如同一頂穹廬一般護在頭頂。在同伴的掩護下,幾名甲士開始用大斧猛砍柵欄的底部。

而後續的西魏軍更源源不斷地從這個通道湧到第二道柵欄前。在相對的另一個方向,西魏軍也開始從其它的通道發起全方位的突擊。

東魏軍似乎一時有些亂了手腳,手舉弓箭在眼前正在拚命破柵的甲士和後麵不斷如潮般湧進的西魏軍之間逡巡,似乎不知道該先選擇哪個目標。東魏軍的箭矢頓時變得散亂,沒有先前那般密集和有殺傷力。

而西魏軍絲毫沒有停滯,大隊的士卒隻是連綿不絕般蜂擁入城。不斷有西魏軍中箭,慘叫著從通道上跌入塹壕中,但仍然有越來越多的西魏軍衝過通道,湧到柵前。最後幾個方向突進的西魏軍在柵前會師,在侯莫陳崇的指揮下開始合力攻擊第二道木柵的大門。

 

最先衝過來的侯莫陳凱和重裝甲士此刻已經將一根木柵砍斷。這次他們運氣不錯,這第二道木柵隻有一層,沒有像外圍柵欄雙層木柵中間加夯土那般變態,直接露出了裏麵密集如林一般的東魏守軍。

但隨著這根木柵被砍斷,一根長槊從裏麵猛然刺出,剛剛砍完最後一斧那名的西魏軍甲士躲避不及,竟被生生從前胸捅入,槊尖從他的背後露出。那甲士一聲狂吼,揚手將手中大斧從剛剛砍開的縫隙中擲了進去。隻聽柵內也是一聲慘叫,握著長槊的手頓時鬆了。四周的西魏軍甲士忙扶住中槊的同伴,將他拖到後麵。但這名甲士渾身鎧甲已被鮮血染紅,隻見他雙目緊闔,頭顱沉重地垂下,已經氣絕陣亡了。

侯莫陳凱怒吼一聲,衝上去揮槊便向柵欄裏麵猛刺,其他的西魏軍甲士也一湧而上,用手中的長矛步槊對準那個狹長的縫隙就是一陣亂刺狠戳。隻聽柵內慘叫連連,不知幾人被刺中倒下。東魏軍也將槊矛等長兵器伸出木柵反擊,敵我雙方就隔著柵欄瘋狂對刺。

而木柵上接二連三地被西魏軍打開了缺口,雙方開始正麵短兵相接。柵前兵器的撞擊聲,鐵甲的鏗鏘聲,銳器入肉的悶響和傷者的慘號交織在一起,令人血脈賁張。柵前的土地上很快就躺下了成片的屍體,鮮血盡染,而雙方戰士似乎都已經殺紅了眼,誰都沒有後退的意思。然而隨著西魏軍越聚越多,柵內的東魏軍似乎越來越難以招架。

 

突然,一陣箭雨從東魏軍的身後射來,正密集在柵後與西魏軍血戰的東魏軍士卒頓時倒下一大片,哀嚎遍地。

東魏軍慌忙回頭時,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一支西魏軍已經占領了回洛城背後的河堤,正在居高臨下地向東魏軍發箭。而且大隊的西魏軍已經從河堤上殺下,從背後殺入了回洛城。

柵內的東魏軍立時一片大亂,正在指揮進攻柵門的侯莫陳崇揮刀大呼,

“趙大都督已從敵後殺入,我軍豈為人後?諸君戮力向前!破柵!”

“破柵!”

“破柵!”

“破柵!”

正麵進攻的西魏軍口中狂呼叫囂,發狂一般開始猛攻木柵。越來越多的柵欄被打破。西魏軍爭先恐後地從木柵的破口衝進柵內,與東魏軍拚死搏殺。隨著一聲巨響,第二道木柵的大門也最終被西魏軍砍倒,在驚天般的呐喊聲中,侯莫陳崇和鐵甲親衛蜂擁而入,如同一記鐵拳一般重重砸進密集的東魏軍中,大刀闊斧地砍殺了起來。

東魏軍開始軍心動搖,將領們雖然竭力彈壓,但戰線仍然節節敗退,無法阻擋西魏軍的凶猛進攻。終於,東魏軍的信心崩潰了。剛才還頑強抵抗的東魏軍士卒突然如同受驚了的蟻群一般開始四下逃散。他們拋下手中的武器,如沒頭蒼蠅一般在營中亂跑。如同是大堤在洶湧的洪水衝擊下瞬間垮塌,東魏軍轉眼間已潰不成軍。

而西魏軍則乘勢奮勇突進。就如同兩道黑色的浪潮從前後兩個方向,驚濤澎湃地穿過正在快速崩塌的紅色的堤壩交匯在一起,然後開始向著四方蔓延,將整個回洛城攪得支離破碎。四散的東魏軍被分割包圍,最後逐漸被一一吞沒。

最後除少數人開東門逃入河橋正麵營壘以外,回洛城東魏軍大部被殲。

 

趙貴、侯莫陳崇部經過血戰,終於占領了上次大戰中曾經令西魏軍飲恨而歸的回洛城。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