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自河東一路憑高傾瀉而下,水勢洶湧激蕩。進入河南之後,地勢趨緩,河水也變得平緩寧和,似乎一下子由一個充滿野性的狂暴少年變成了文靜內斂的大家閨秀。
大河流過孟津,在洛陽東北接納了伊洛水之後,水量巨增。大河之上,唯見波光浩淼,水汽氤氳,河麵寬達數裏。澎湃的河水,正帶著它特有的並因此而後世得名的褐黃色,平靜東流。
伊洛河穀也大致處於中國地理海拔第二台階的邊緣。從這裏向西,則地勢高岸,密布群山大川。而轉頭東顧,則是一望無際的遼闊平原,向東延伸至海。
在大河南岸,伏牛山的餘脈與大河平行延伸,在平坦的大地上斷續隆起,如同是大海上在瞬間凝結成冰的滔天巨浪腳下最後掙紮起伏的餘波微瀾。河山相夾,形成一個天然的地理甬道,連接起伊洛河穀和東部大平原。柏穀塢就坐落在甬道的西部入口處。
時間已是下午,天色湛藍澄淨。太陽像一個耀眼的金球一般懸掛在西邊天空上,陽光如同是無數的金色箭矢一般,持續不斷地向四周漫射。將整個世界照得亮堂堂的。遠處大河水平如鏡,蜿蜒靜流,河麵反射出眩目的光芒,令人無法直視。南岸去河數裏外,山勢連綿起伏,險峻巍峨。河山之間地勢狹窄,一條大路隨著山河走勢,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
突然,一陣似悶雷一般的聲響,從遠處隱隱傳來,大地也似乎難以覺察地開始微微顫動。原本在曠野上覓食的小動物們仿佛也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瞬時一陣騷動,地表上到處都是亂竄的鼠兔的身影,但一眨眼功夫,就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突然大群飛鳥陡然從山穀中急急掠出,在空中久久盤旋。陽光仿佛給它們的身體鍍上了一層金色,數不清的鳥兒在寬闊的河穀上空上下翻飛,如同空中萬點金光浮動,隨風飄舞,蔚為壯觀。鳥群一邊飛旋,一邊戾聲而鳴,鳴聲中仿佛包含了不安和憤怒。淒厲而嘈雜的鳥鳴聲讓原本安靜祥和的原野突然帶上了幾分詭秘和危險的氛圍。
不久,一陣煙塵慢慢從山後彌漫了出來,像一道土黃色的薄紗一般,飄飄蕩蕩地籠罩在山間河岸。幾乎是突然之間,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般,一隊騎兵從山後疾馳而出。
這隊騎兵大約二十餘騎,雙騎並行,列成一個小小的縱隊。他們人人全身甲胄,手中高擎長槊。當騎士們從山後甫一現身,西垂的太陽就直射在他們身上,鐵甲葉片和長槊鋒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刺得人簡直睜不開眼睛。
這些騎兵雙足踩在馬鐙上,身體高起於馬鞍,略微前傾,奮馬疾馳而來。他們坐下的戰馬一邊狂奔,一邊鼻孔急速地開閡著,嘴角的唾液如同一條長長的細絲一般迎風扯在身後,顯然人馬都已是經過長途的驅馳。
這隊騎兵奔出狹地,見麵前陡然開闊,知是已經迫近柏穀塢,當下不禁發出一陣歡呼。他們不約而同地紛紛放鬆韁繩,將馬速略略降了下來。
俄而,又一隊和他們裝扮人數基本相同的騎兵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後來的騎兵見到麵前豁然開朗,也一陣歡呼,不過他們沒有減速,反而是快速地追上前麵的騎兵,前插到他們的右側,兩隊騎兵開始在寬闊的原野上緩速齊頭並馳。
接著,又是一隊騎兵出現在身後。他們進入開闊地帶之後同樣開始加速行進,默契地插到第一隊騎兵的左側與他們並肩而馳。然後又是一隊,再前插第二隊騎兵右側……。
總共十隊騎兵先後出現,他們如穿花一般左右分列,最終排成一個橫麵寬大的雁行陣。十隊騎兵一邊前行,一邊劍拔弩張,凝神戒備。他們像一把梳子一般,捋過平靜的曠野,在他們嚴密的陣列麵前,似乎一切無所遁形。
在十隊騎兵過後,卻是一時再無後續。隻是山間的塵土似乎越來越重,漸漸竟如一道黃色的幕布一般覆蓋在蜿蜒的甬道中。而如同悶雷一般的聲響也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最後就如同是無數大鼓同時在耳邊重重地敲響,震得人心頭狂跳。
猛然間,大隊的騎兵如同是衝破堤壩的潮水一般從山後蜂擁而出。當排頭的騎兵衝出漫卷的煙塵,暴露在明亮的陽光下的時候,人們可以看出這支隊伍衣甲旗號多為大紅,猶如一道紅色的海浪一般席卷而來。而騎士們的鎧甲和兵器在陽光的照射下一片閃亮,像極了翻卷不息的浪花表麵上的粼粼波光。
這支騎兵人數極多,前麵的隊伍如同烈日下的潮頭不斷向前奔湧,而尾部一排排的騎兵仍源源不斷不斷地從煙塵籠罩的山後湧現出來,如同一道山穀中奔騰不息的洪流,勢不可當。成千上萬的馬蹄令人眼花繚亂地在大地上不住起落翻騰,好似無數隻鼓槌奮力捶打著地麵,聲如連綿不息的巨雷,令人目眩神馳。
終於,一麵三丈高下的主將大纛出現在鐵流一般洶湧奔流的騎兵當中,赫然卻是東魏大都督、洛州刺史王則的認旗。
王則字元軌,自雲太原人。他少驍果,有武藝,在北魏末年亂世後,幾經周折,最終歸於高歡麾下。之後他跟隨侯景,長期在河南任職。
東魏河南地同時麵對來自西邊西魏和南方梁國的雙重軍事壓力,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因此高歡將全國幾乎一半的兵力部署在這一地區,河南主將侯景手下可謂精兵猛將雲集。王則從侯景四處征戰,屢建功績。
但王則生性貪婪,他在任上不僅大肆受賄,還收羅原洛陽廟宇廢墟中的佛像,毀以鑄錢。王則將這些錢全部納為私有,於時世號河陽錢。
話說高慎叛降西魏之後,侯景便受命集結大軍圍攻虎牢。但虎牢不但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更糧秣軍械充足,而且渤海高氏在關東影響巨大,高慎頗得民心。因此雖然大軍圍城,虎牢卻難以卒下。
正在此時,侯景卻接到西魏傾國而出,大舉進攻河南的消息。而且消息指西魏軍兵鋒出人意料地直撲柏穀塢,直接威脅到正在圍攻虎牢的侯景大軍的的後路。
侯景此人深有謀略,他以河南道大行台的身份專製河南,以一己之力,獨抗西魏南梁兩國,在東魏是地位僅在高歡之下的大將。侯景雖然生性凶殘酷虐,治軍嚴厲,但他把每次作戰劫掠繳獲到的財寶,都全部賞賜給部下,因此深得軍心,將士用命。
侯景得到這個消息,立即判斷出西魏軍的作戰意圖,是想要先攻下柏穀塢,將自己的河南主力部隊攔阻在伊洛河穀以東,斷絕河南行台所部和河東高歡主力之間的聯係。然後西魏軍再集中力量各個擊破,進而占領整個河南。因此柏穀塢就成為決定戰役勝負的關鍵所在,不容有失。
雖然柏穀塢城池險峻,又布有重兵,但侯景還是命令洛州刺史王則率三千精騎即刻先行往柏穀塢赴援,自己則指揮大軍撤圍虎牢,隨後兼程趕來,以備決戰。
王則率軍一路疾行,人不卸甲,馬不解鞍,經過長途驅馳跋涉,終於衝出甬道,已經迫近柏穀塢。
由於前方敵情不明,王則當即下令全體放緩馬速,並派偵騎前出哨探。這時,卻有部下飛騎來報,
“啟稟大都督,前鋒哨探適才與小股不明敵軍猝然遭遇。我方陣亡三人,傷五人。敵遺屍三具,已然遁去。”
王則虯髯闊麵,相貌雄武,聞言急問道,
“可知是何敵?”
那部下在馬上躬身稟道,
“從衣甲服色看,當是西賊偵騎無疑。”
王則再問道,
“可曾探得柏穀塢消息?”
“前方哨探為敵所阻,未能遠探。柏穀塢方向煙塵四起,難於窺視,似有西賊大軍迎麵而來。”
王則聞言不禁眉頭深鎖,此地位於柏穀塢東麵,距其尚有十裏之遙。如今卻出現敵軍,難道說柏穀塢已經陷落了?另外從剛才的遭遇戰來看,對方能在中與自己的手下打個平手,然後從容退去,戰鬥力相當強,應該也是敵軍精銳,莫不道真是西賊主力大至,已然搶先攻下了柏穀塢?
王則想到這裏,不由心頭發沉,自己接到的命令是盡速趕到柏穀塢,協助守軍堅持到侯景的大軍趕到。如果城池已陷,那麽原來的計劃就完全落空,東魏軍將麵臨十分嚴峻的局麵。況且這次自己隻帶來三千騎,雖然都是精銳,但經過長途跋涉,現在人馬都已經很疲勞。如果對麵真的是敵軍主力出現,不僅難以一戰,甚至還有全軍覆滅的危險。
王則當即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就地結陣防禦。他一麵下令部下盡速補充飲水飼料,恢複馬力,隨時準備接戰,一麵飛騎將最新的戰局情勢報告正在隨後趕來的侯景知曉。
王則將所部排列成三個大致矩形的方陣,兩翼兵少,向前突出,中間集結重兵,相對凹進,類似一個門字。這是一個防禦為主,兼具攻勢的陣型。
王則久曆軍旅,用兵老道。雖然現在敵情不明,自己隻有三千疲師,但未必就甘於束手。如果真的敵軍主力已至,並已經攻下了柏穀塢,那自己處境非常危險。但是要是就這樣掉頭而逃,則又很可能會被敵軍察覺到自己的虛弱。一旦敵軍盛師精銳追擊,自己人困馬疲,局勢恐將大壞。而且不戰而退,日後侯景那裏也難以交代。
王則雖然貪婪,卻並不缺乏勇氣。他左思右想,還是打算冒險與敵軍打一仗,以探虛實。如果敵軍真的主力全至,柏穀塢已陷,王則希望自己的虛張聲勢能夠暫時嚇阻敵軍,無論如何讓自己堅持到侯景率大軍趕到。實在不行,反正自己手下全部是騎兵,到時能逃多少算多少。
但如果現在萬一敵軍還沒有攻下柏穀塢,而隻是分一部出來攔截自己,那麽打這一仗的意義就更加重要。自己堅決的攻擊,不僅將很大程度上動搖攻城敵軍的心態,也對守城的東魏軍也將是極大鼓舞。甚至很可能就此將改變這場戰役的最終結局。
王則剛布陣完畢,卻見對麵煙塵大起。大股黃色的的塵土如同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動這一般,從柏穀塢方向漫卷而來。滾滾黃沙中隱約閃現出蒙蒙幢幢的戰馬和人影,還有枝枝椏椏的旌旗矛槊。兵器上的鋒刃在塵土中不時點點閃亮。煙塵中不知多少軍馬正高速疾馳而來。
王則立即下令全軍備戰。正在給戰馬補充飲水飼料的東魏軍的將士們收起紛紛收起水囊飼袋,翻身上馬,張弓持槊,嚴陣以待。
迎麵而來的軍馬遠遠地望見到在曠野上列陣的東魏軍,頓時停了下來,煙塵衝天揚起。
少頃,卻又見對麵來軍又開始動了起來。隻見前排騎兵排成長長的一字橫列緩步前行,然後一排排黑袍黑甲的騎兵隊列整齊地從飛揚的塵土中催馬而出,整個陣列逐漸形成一個嚴整的矩形。隨著煙塵漸漸止息四散,一個龐大的黑色騎兵方陣出現在東魏軍麵前。陣列正中高舉西魏大將軍於謹的大纛,卻正是從柏穀塢趕來攔截東魏援軍的西魏騎兵。
這邊王則舉目看時,對麵軍陣的人數竟和自己率領的東魏軍騎兵不相上下,而嚴整過之,當下不由神色凝重起來。
就見對麵的軍陣緩緩行到距東魏軍數箭地外停下。之後一騎由陣中飛馬而出,奔到東魏軍麵前高聲叫道,
“此番朝廷舉義師百萬,以討順逆。柏穀塢摧枯而下,王顯明已然麵縛。爾等啻如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如若早降,不獨保全首領,亦不失富貴!”
言畢撥馬而回。王則使人上前回話曰,
“大義有分,順逆昭然。今日能戰來戰,何複多言!”
過得片刻,隻聽見對麵戰鼓聲震天大作,嚴整如矩的軍陣猝然而動。前排的騎兵齊齊用力打馬,從本陣飛馳而出,直向東魏軍衝來。
發起衝鋒的西魏軍騎兵顯然受過良好的訓練,他們不是一味猛衝,而是默契地相互控製著馬速。隻見兩翼的騎兵速度稍快,中間的騎兵速度略緩。原本一條橫線的隊列在衝擊中逐漸變成了兩頭突出,中間凹陷的反月型隊列。接著第二列也飛馳而出,也逐漸變成反月陣…。西魏軍五列騎連續兵出擊,如同五道閃著寒光的鉉月彎刀,直向東魏軍衝擊過來。
這種反月陣是針對東魏軍門字型防禦陣列的攻擊隊型。門字型陣列的特點是兩翼突出,中間開闊。如果敵人發起正麵進攻,將同時受到來自左右和正麵三個方向的攻擊。而反月陣恰恰針鋒相對,前出的兩翼將首先和敵軍突出的左右兩部接戰,破壞敵軍兩翼的防禦。然後中間可以集中兵力,強行突擊敵陣中部,力圖在敵當麵打開缺口。
王則見西魏軍氣勢如虹般主動發起攻擊,心中頓時一沉。當下他也不及多想,立即下令兩翼騎兵出擊應戰。
隻聽東魏軍本陣鼓聲如雷,兩側的方陣受命齊齊出擊,正麵迎上了如一道利刃一般席卷而來的西魏軍反月陣。
騎兵對衝,速度是關鍵,一定要保證自己的騎兵在極速上和敵軍相遇,才能發揮出最大的衝擊力。一時間,出擊的雙方騎兵都在拚命的打馬,力圖使自己戰馬的速度在最短時間提升到極限。兩方的騎兵之間的距離在迅速的接近,消失。隻見雙方騎兵不約而同地將長槊用胳膊緊緊夾脅下,直指前方。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兩道金屬的洪流狠狠地對撞在一起,就好似兩道黑紅分明的潮水,呼嘯著猛烈撞擊在一起,掀起驚濤駭浪。
隻見瞬時間折斷的長槊和撕碎的鎧甲頭盔在空中亂飛,更有人被當麵高速衝來的長槊刺中,立刻就從馬鞍上向後翻滾飛落,血肉漫天飄散。還有的戰馬在劇烈的對撞中受傷,哀鳴中猛然仆地,將背上的騎士狠狠摔下。
東魏軍出擊的左右兩翼陣列相對比較厚實,似乎輕易就撞破了西魏軍的第一道反月陣列,緊接著又和第二道陣列相撞,但他們的衝擊速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又是一聲巨響,雙方又是一陣人仰馬翻,折斷的兵器和血肉四下亂飛。接著又是第三道…
出擊的兩支東魏軍在和西魏軍第五道反月陣列相撞後終於停了下來,如同兩條凶猛的鯊魚,在連續猛烈地撞擊,衝破了幾條攔阻之後,最終還是被堅韌的漁網緊緊罩住。
這時,雙方出擊的騎兵都已經失去了速度,就在戰場上相互追逐廝殺。他們遠則箭射,近則槊挑,一時殺得難解難分。一些殺紅了眼的騎士手中長槊被打斷,就拔出長刀,飛身從馬上躍起直撞過去,將對方撞下馬來。兩人在地上像滾葫蘆一般滾了一番,又各自跳起,揮刀貼身肉搏在一起。
這種亂鬥更多依靠的就是騎兵們個人的武藝和戰鬥技能。東魏軍幾乎都是來自六鎮的鮮卑武士,個個弓馬嫻熟,個人技藝要略勝一籌。一陣拚殺下來,似乎東魏軍稍占上風,不斷有身穿黑甲的西魏軍戰士慘叫著倒在地上。
這時,西魏軍本陣再度鼓聲大作,又有大隊騎兵飛掠而出。這次他們排成一個密集的鋒矢陣,前尖後方,像一支銳利的箭頭一般直向東魏軍本陣中軍衝來。
東魏軍左右兩翼出擊後,由中軍再分兩部,形成新的左右翼,不動聲色地繼續保持著門字形防禦陣型。見到西魏軍突然密集陣型攻擊中路,王則忙下令左右兩翼再度出擊。
雙方騎兵新一輪的對衝如雷霆霹靂一般再度上演。隻見數不清的馬蹄拚命敲擊這地麵,發出悶雷一般的巨響,大地不住地簌簌顫動。正在戰場中間博命廝殺的雙方將士立刻識趣地開始向左右挪動,讓出中間的通路,但他們一邊行動,手中的兵器卻一刻未停,隻是仍舊不住地向對方身上招呼。
西魏軍的鋒矢陣如一列極速飛馳的火車一般衝進屍血狼藉的戰場,毫不留情地從中央碾過,不及閃避的軍馬,無論敵我都被撞得直飛出去。但鋒矢陣卻嚴整如初,速度不減,直向東魏軍本陣衝來。而東魏軍左右兩軍,像一把巨大的鉗子一般,凶狠地從兩側迎上鋒矢陣。
隻聽又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如同是三艘高速對向行駛的巨輪,沒有絲毫遲疑猶豫就同時猛烈地撞擊在一起。這次雙方陣型密集,相互撞擊的動能更加巨大,結果也更為慘烈,隻見如同發生了一場威力強大的爆炸一般,血肉和兵甲漫天齊飛,隨處都是灑落的人體和折斷了馬腿的戰馬。
但是西魏軍鋒矢陣的頂端數十騎卻頑強地衝破了東魏軍的阻攔,如脫穎而出般繼續高速向東魏軍本陣衝來,留下身後如煉獄一般紛亂的戰場。
東魏軍本陣中軍前列數排騎兵立即揚鞭縱馬衝了出來來,結成厚陣迎頭攔向這數十騎拚死突進的西魏軍。
此時,三千東魏軍大多已經先後出戰,僅剩下本陣最精銳的五百騎兵未動。王則的大纛已經由原本中央的位置推進到陣前。大纛下王則橫槊立馬,神色冷酷,一雙虎目死死地盯住對麵的西魏軍本陣。
經過幾番出擊,西魏軍似乎此刻也已是精銳盡出,剩餘的陣列顯得有些單薄,敵軍主將的大纛也已經來到陣前。而西魏軍的後方依然煙塵繚繞,無法看清柏穀塢方向的狀況。
王則敏銳地意識到現在可能是一個機會。如今雙方大部分兵力正在在戰場上糾纏在一起,而這樣的混戰局麵顯然對個人技藝更強的東魏軍有利,西魏軍想要取勝,隻能不斷地投入兵力,但是顯而易見,西魏軍的兵力和自己一樣是有限的。
王則始終沒有動用最後的五百精騎,他冷靜地等待著那個關鍵的時刻。
果然,東魏軍在戰場上血腥廝殺中漸漸占了上風,遠遠望去,如同紅黑色的潮水不斷相互撞擊衝刷,但紅潮還是慢慢蓋過了黑潮,推擠著它節節後退。
西魏軍終於將最後的有生力量投入了戰鬥。隻見大隊西魏軍蜂擁而出,如同一股黑色的海浪一般衝入了戰場。頓時,原本不斷後退的黑潮在這股強有力的浪潮推動下,不再後退,甚至反向漫卷過去。
但這時西魏軍本陣卻也隻餘數百騎,如同大海邊孤零零的一塊礁石。
王則等的就是這個。隻見他揮槊直指敵軍大纛,大吼一聲,
“兒郎們,隨我殺敵!”
說罷他雙鐙猛磕馬腹,坐下戰馬已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後麵的東魏軍狂呼叫囂,緊隨而出。東魏軍最後五百精騎如狂飆直撲西魏軍本陣主將大纛所在。
王則率軍避開殺聲震天的正麵戰場,從側翼向西魏軍本陣撲來。正在混戰中的西魏軍見勢不妙,有心迎上去攔阻,卻大都被對手死死纏住。少數騎兵冒死衝出攔截,卻被鋼鐵洪流一般的密集騎兵集團一一撞飛。
王則率領的騎兵幾乎毫無阻礙地接近了西魏軍本陣,眼看就要撞向敵軍大纛。但是奇怪的是剩餘的西魏軍並沒有衝上來迎戰,而是繼續靜立不動,似乎對瘋狂撲來的東魏軍熟視無睹。
王則見此情景,不由心中一緊,他意識到此中似乎有些不妥。但此刻已經如箭離弦,勢無可回。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衝上去。
眼看五百東魏軍精騎就將像一支巨大的箭矢一般紮進西魏軍的陣列。突然之間,西魏軍陣列左右一分,頓時中間露出一個巨大的空當來。在漫天的煙塵中,傳來陣陣異常沉重的馬蹄聲和金屬甲葉鏗鏘的相互撞擊聲。
旋即,一具金屬怪獸般的身影隱約出現在煙塵當中。當它最終破塵而出時,人們方看清卻是一匹戰馬。隻見它臉頰正麵覆蓋著一件金屬的麵罩,上麵鏨刻的花紋繁縟詭秘,隻露耳鼻,頭頂高插三根白羽。全身馬膝以上披了由一片片細小鐵片編成的馬鎧,馬臀上高聳寄生。馬背上的騎士也全身披了一樣的細鱗鐵甲,他頭戴一頂鐵盔,還罩了鐵麵,鐵麵上鏨刻了一隻獸麵,隻露雙眼,猙獰凶惡。領口周邊的脖當四麵翹起,將頸部護個周全。騎士全身幾乎每一處都被鐵甲覆蓋,如同一個鐵人一般。他手持一杆丈八長槊,寒光四射的鋒刃前指前方。
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反射著金屬冷光的身影出現在煙塵中,他們如同一座座移動的鋼鐵山丘,正高速地向衝來的東魏軍迎麵衝來。
“具裝甲騎!”
王則在心中一聲悲鳴,他腦中立即閃現過這樣一個念頭,中計了!西魏軍的主將心機甚深,他在戰鬥中始終沒有動用甲騎,讓東魏軍誤以為他們也一樣隻有輕騎。直到最後的關鍵時刻,才突然拿出來做決定性的一擊。
王則一時間幾乎魂飛魄散,他下意識地死命拉住韁繩,撥馬往斜下衝去,極力避開如鐵山一般撞來的甲騎。王則一邊縱馬往回便跑,一邊聲嘶力竭的狂呼,
“速退!……”
但他身後的東魏軍疾速衝來,那裏是說停就停的。除了當頭數騎隨王則斜刺裏避開,其餘的都拉不住戰馬,一頭撞上了全速而來的西魏軍具裝甲騎。隻聽一聲令人心悸的巨響,原本如箭矢一般犀利的東魏軍陣列如同被一柄巨大的鐵錘當頭猛擊一錘,立即癟了下去。
全速而來的重裝甲騎如同趟過一片茂密的麥田一般,摧枯拉朽般犁開東魏軍的陣列。五百東魏輕騎瞬間就已經被掃得七零八落,餘者四下逃散。而甲騎輕鬆擊敗這股敵軍,繼續向混戰中的戰場衝去。
原來西魏軍主將於謹指揮騎兵前來阻擊敵軍前鋒。為了不讓敵軍察覺虛實,於謹下令西魏軍砍下樹枝拖在馬尾上奔馳,製造出滿天煙塵,掩蓋了正在激戰中的柏穀塢。
為了避免敵軍幹擾柏穀塢的戰鬥,於謹決心用一場勝利震懾敵軍的前鋒,以便讓西魏軍能夠迅速掃清戰場,鞏固勝利,修繕戰具,然後和侯景的大軍相持。
於謹發現前來的敵軍的前鋒都是輕騎,頓時心中計定,下令將自己的甲騎隱藏在後麵,準備給敵人發動決定性雷霆一擊,一舉打垮敵軍的鬥誌。雖然戰鬥進行得十分激烈,但他堅持將這一張王牌在最關鍵的時刻才打了出來。
一旦甲騎以密集隊型展開全速衝擊,整個戰場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住他們的鐵蹄。西魏軍甲騎人數並不多,隻有百騎左右。但西魏軍在雙方已經戰到難解難分,精疲力竭的時候讓甲騎發起突擊,讓攻擊的效果達到了極致。
西魏軍甲騎在東魏軍陣列中橫衝直撞,一路所向披靡。東魏軍頓時全盤崩潰,紛紛隨著主將王則轉身而逃。
西魏軍歡聲雷動,奮起直追。東魏軍則抱頭鼠竄,潰不成軍。於謹心有所慮,並不願過分深入,追擊了數裏之後,便下令收軍,返回柏穀塢。
王則收攏殘軍,檢點之後,發現損失幾乎了一半人馬,隻得垂頭喪氣地後退到山口下寨,等待侯景主力趕來。
……
附上一張地圖說明當時的地理情況。
由於千百年來地質水文情況的變化,已經很難確定柏穀塢的“北濱洛水,南據高台”的具體位置。圖中紅A為現在河南偃師柏穀塢村的大致位置。綠A為我設想的本次戰鬥發生的地方。圖中紅線為連接洛陽和虎牢的甬道。紅B為虎牢的 位置。
不妥之處,請各位方家指正。
Thank you.
在古代"河"與"江" 特指黃河與長江。其它的河流都稱為"X水"。
謝謝。
圖中上端橫穿整個畫麵的就是大河(黃河)。左邊下端的支流是伊水,中間的是洛水。
千百年來地質水文狀況變化非常大。史載柏穀塢瀕臨洛水,有很大的內河碼頭,曾經檣櫓雲集。但今天已經很難找到這樣的痕跡了。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