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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三卷 征戰天下 第二百零一章 邙山之巔(一)

(2016-07-07 16:01:12) 下一個

 

在號為天下之中的河南,蜿蜒而過的滔滔大河既滋養哺育了這片肥沃的土地,使之成為華夏文明最早發祥興盛的搖籃之一。卻也使這片土地飽受災難,命運多舛。

大河位於河南的總多支流中,洛水無疑是最重要的一條。它自關中南部發源,東經洛陽之南,在和伊水匯合以後,於洛陽東北方注入大河。伊水、洛水和大河三川交匯的區域也被稱為河洛地區。在中國曆史上相當長的一段時期裏,河洛都是華夏文明的根源和中心所在。

這片肥沃的河穀衝積平原上,洛陽無疑是最耀眼的一顆明珠。以洛陽為中心,周邊雄關遍布。洛陽所在的伊洛河穀通過東北方一條狹長的甬道連接起東部遼闊平坦的黃淮平原。虎牢便位於這個甬道的東部入口,成為洛陽東方的門戶。而在甬道的另一端,有一個城堡叫做柏穀塢,位於從洛陽通往虎牢的必經之地上。柏穀塢北濱洛水,南距高台,地勢極為險要。

有關柏穀塢的記載,不絕於史籍。當初劉裕北伐之時,曾以柏穀塢為前方大本營,攻略關中。而真正使柏穀塢聞名後世的,則是後世時為秦王李世民的一份文書《告柏穀塢少林寺上座書》。

自公元538年東西魏兩軍於相爭於河洛,洛陽被侯景焚毀。雙方就一直在洛陽一帶反複拉鋸激戰,卻是將這片大好沃土變成了如同血肉磨坊一般的血腥戰場。由於地處前線,東魏在柏穀塢駐紮有重兵,使之成為一個堅固的軍事堡壘。

 

三月的河南,正是春暖花開的大好時節。幾場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萬物似乎紛紛悄無聲息地從寒冬的沉睡中蘇醒過來。原本光禿禿的樹杈上開始顯露出點點嫩綠的新芽。遠遠望去,樹冠上仿佛點綴著一層輕薄的綠紗。那種鮮嫩的顏色,一掃冬日的酷寒陰霾,仿佛溫柔得讓人的心都化了。

而春風中的桃李,已急不可耐地綻放開各自的笑臉。和煦的微風輕拂枝頭,繽紛絢爛的鮮花搖曳多姿,給原本灰暗單調的大地點綴上一簇簇亮麗的色彩,也給整個世界帶來了無限的生機。

 

一場新雨過後,空氣中充滿了清新的泥土的氣息。大地地被已經雨水浸透了,呈出厚重深沉的顏色。遍地隨處可見的野草,則剛剛從地表透出矮矮嫩嫩的葉尖,仿佛給大地鋪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綠毯。還有稀疏的野花,星星點點地點綴在其間。

放眼遠眺,洛水蜿蜒靜流,水平如鏡,水上薄霧縹緲。近旁高山偉岸,濃密的白色雲團仿佛一道白幕一般低低地攔在山腰。山色空濛,水光淒迷,宛如一副剛剛寫就,猶自水墨淋漓的山水畫卷。

然山前一座高大的城寨巍然佇立,城上旌旗垂止,甲士如林。隻見密密麻麻全副武裝的士卒們正劍拔弩張,凝神戒備,一股肅殺之氣直衝於天。卻是將這本是婉約而迷離的美景破壞殆盡。

而城外的原野上正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輕霧,數裏之外已不可視物。仿佛有一道神秘的白色大幕,將世間一切都遮擋了起來。天地間此時一片沉寂,但這看似輕柔飄逸的大幕的後麵在城上的軍士眼裏卻似乎蘊藏著無盡的危險和殺機。

 

“嗒嗒嗒…”

濃密的白霧中依稀傳來陣陣沉悶的聲響。城上的人不由凝神側耳,仔細地聆聽這動響。這聲音由遠而近,漸漸清晰起來。卻似乎是馬蹄踏在潮濕的土地上發出的悶響。馬蹄聲徐徐而來,不緩不急,在沉積的天地間顯得分外詭異。

正當城上的軍士們正在滿腹疑慮的時候,一個黑衣騎士突然撞破婉轉起伏的霧氣,驟然出現在人們的視野當中。

隻見這名騎士頭戴鐵兜鍪,盔頂高高挑起一捧尺許長的黑色盔纓,正隨風飄蕩。他臉上罩了鐵麵,隻露雙目。鐵麵上描畫青藍色不動明王寶像,忿怒凶惡。此人全身鐵甲,鈍化處理過的甲葉的冷光幽暗。他手持一杆黑纓長槊,胯下一匹毛色漆黑如碳一般的高頭大馬,正輕盈地奔行在曠野之中。

隻見這名騎士人馬一色,團團白霧就在馬腿之間流溢翻卷,真好似騰雲駕霧一般,仿佛一隻黑色的蒼鷹驕傲地在白雲間振翅翱遊。城上人遠遠看去,卻覺得他行如鬼魅,仿佛是突然從陰間鑽出的修羅騎士一般,不覺人人後背一陣發涼。

這一人一騎直往城下而來,當行到距城牆約二百步左右的距離時,黑衣騎士穩穩地勒韁駐馬。平闊的城前曠野上,隻見來者立馬橫槊,遙對險峻高大的城池。

此人立馬城前,伸手緩緩解下麵甲,卻見他生得蠶眉細目,麵頰削長,唇上一叢修剪整齊的短髭,再尋常不過一副漢人模樣,隻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四射。雖說隻單人獨騎,來人卻似乎根本沒有將城上劍拔弩張的守軍放在眼裏。隻見他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城牆。突然張口高聲喝道,

“天兵到此,爾等若欲免遭屠戮,早降!”

來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帶著明顯關中口音的喊聲在沉寂的曠野上飄蕩遠去,片刻之後從城牆處傳來陣陣回聲,

“…早降!”

聲廓清野,氣勢迫人。

回聲漸止,世界又恢複了沉寂。城上甲士如林,卻是始終令人窒息一般地沉默著。城下黑衣騎士等了片刻,見城上沒有回應。當下冷哼一聲,伸手取下鞍邊的弓箭,張弓便向城上一箭射去。

隻聽一聲淒厲的鳴鏑聲陡然響起,那枝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從城下直飛城上一處垛口。站在垛口的一名守軍手疾眼快舉起手中的盾牌一擋。隻聽“叮”的一聲,鳴鏑聲戛然而止。那枝箭正中盾牌的獸麵上,箭後端的尾羽猶自顫動不止。那名守軍隻覺得一股衝擊力透過盾牌直傳遞到自己挽盾的手臂上,不由身體晃了一晃,右腳不由退了半步,方才穩住身形。

城下的黑衣騎士冷冷看一眼釘在盾牌上的箭,猛地舉起手中的長槊,狠狠地插入身邊的土地中。然後他撥轉馬頭,頭也不回揚鞭而去,轉瞬就已消失在重重白霧當中。隻有那杆長槊孤零零地佇立在城下的土地上,長槊鋒刃閃爍著冷冷的寒光,鋒刃下一蔟黑色的鋒纓,正隨風不住微微起伏飄蕩,如同一隻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花朵。

 

沒過多久,沉寂的白霧後戰鼓聲陡然大作,急促的鼓聲如同是沉悶的巨雷在天邊驟然炸響,讓城上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頓。那霧氣也似乎受到了強力的排擠壓迫一般,突然間開始劇烈地翻滾飄溢,四下彌散,似乎不慢慢地直向城牆逼來。在漸漸稀薄的霧氣當中,隱隱可以看見無數星星點點金屬反射的冷光。還有一種不易察覺的震動仿佛正從遠方漸漸傳來。

在城外曠野上白霧如幕。在濕漉漉的霧氣中,一朵無名的小野花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震動,微微開始顫抖。這震動慢慢地越來越近,越來越強。野花開始隨著震動的節奏不住地抖動,仿佛是間歇著手足無措地舞蹈,花瓣上殘留的幾顆晶瑩的水珠也簌簌灑落。

突然,一隻大腳猛地踏了過來,正正地將它踩到了腳下。當大腳旋即起開時,這朵小花已經花瓣零落,扁扁地平伏在地上,不複方才嬌嫩的模樣。接著,數不清的腳步在這朵小花上踐踏過去,最終將它和泥土深深地混為一體,再也無法分清。

而此起彼伏的腳步卻絲毫沒有止歇,而是如同一道洪流一般滾滾而過。腳步是如此密集,似乎多得數也數不清。一雙雙腳步上下起伏,原本凝集在地表的濃密霧氣,被撕扯推擠地不住翻卷湧動,漸漸飄散稀薄。

隨著霧氣被不斷擠壓飄散,一排排全副武裝的武士不斷在白色的霧團中閃現。武士們人人黑甲黑袍,手持寒光四射的長短兵器,正步伐整齊地向城下逼來。

終於,霧氣四散,一支龐大的軍陣如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城外的原野上。

從城上望下去,隻見旌旗如雲,士馬如海,整個軍陣如同洶湧的黑色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席卷而來。這支軍陣人數雖眾,卻多而不亂,排列有秩,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型機器,似乎沒有什麽能夠阻止他們前進的腳步。將士們沉重的腳步聲和戰鼓聲交織在一起,如同是連綿不絕悶雷,持續不斷地轟鳴在遼闊的曠野上。隨著大軍不斷地接近,聲勢愈加驚人,仿佛天地也為之色變。

此時城上守軍也漸漸看清,這個軍陣的最前方,是一排排高舉盾牌的步卒,為身後的隊伍提供防護。緊隨盾牌之後,是人數眾多,排列成一個個整齊方陣的弓弩手。

弓弩手之後的隊伍更加龐大,隊伍前部的士卒在行進間大致集結成為一個個數十人小隊,每個小隊的士卒們分列左右兩行,肩上扛著一具長長的木梯,一個個小隊如同一隻隻多足的怪獸一般。數十上百個這樣的隊列聚集在一起,如同神話世界裏怪獸一般向城下撲來,看得城上守軍頭皮直發麻。

最後麵,更有大隊排列整齊的軍士,就如同是一大片無邊烏雲籠罩在大地上。

而軍陣當中三杆大纛迎風飛舞,格外醒目。仔細看時,卻分別是西魏大將軍於謹、建州刺史楊摽、洛州刺史泉仲遵的認旗。

 

話說上回西魏諸公卿密議,最後一致決定再度傾國而出,發兵接應據守虎牢叛降的高慎,並尋機與東魏軍決戰,以爭河南。

高慎如今被西魏朝廷授司徒、侍中,而且作為一個歸降人物,他具有標誌性的意義,理應受到重點的保護,因此高慎本人已不合適繼續留在虎牢。考慮到虎牢的重要性,則必須選派一員名將來鎮守。宇文泰思之再三,還是飛騎傳訊剛剛在玉壁建功,以善守而聞名的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東道行台王思政,調他即刻移鎮虎牢。

宇文泰雖說決心出兵,但是麵對優勢的敵軍和即將到來的複雜局麵,心底還是多少有些不安,便召來相府賓客蔣升相詢。

蔣升字鳳起,少好天文玄象之學。宇文泰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備顧問。當年小關之戰時,竇泰兵進潼關。宇文泰帥軍疾行迎戰,於馬牧澤設伏。時西南有紫黃氣報日,從未至酉。宇文泰問蔣升道,

“此何祥也?”

蔣升答道,

“西南未地,主土。土王四季,秦之分也。今大軍既出,喜氣下臨,必有大慶。”

後來西魏軍果然大勝,斬竇泰。

這次見宇文泰又再相詢,蔣升對曰,

“春王在東,熒惑又在井、鬼分,行軍非便。”

宇文泰沉默半晌,方道,

“此已如箭在弦上,何容就還?苟有不利,天也,又複何悔!”

遂不聽蔣升之言。

西魏大統九年,東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西魏舉國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東出潼關,再度進軍河南。

 

當西魏軍主力到達洛陽之後,在河南堅持抵抗東魏軍的陳欣、魏玄、韓雄、韋法保等眾豪傑聞訊紛紛舉義兵來會,西魏軍一時軍勢大振。根據群雄提供的情報,此時東魏方麵駐河南地區的主將河南道大行台侯景正在率軍圍攻虎牢。

這次西魏軍雖然全師而出,盛勢而來,但麵對各方麵都占優勢的東魏軍,卻也不敢掉以輕心。西魏眾公卿大將議定的作戰方略和上回河陰大戰時基本相同,還是采取各個擊破的戰術,力爭在高歡河東主力來援之前,一舉擊敗侯景所部,然後再據河與高歡相持,尋機決戰。隻要阻止高歡河東主力渡河南下,西魏軍就可以從容四下出擊,從而占領整個河南。

宇文泰即命於謹同楊摽、泉仲遵率所部進攻柏穀塢,斷侯景後路,自己則親率大軍北上攻取河橋。在上次河陰大戰中,西魏軍奮戰竟日,卻最終沒能拿下河橋,結果讓侯景率主力過河。已精疲力竭的西魏軍無力再戰,最終大敗,教訓可謂慘痛。宇文泰決意今次先攻下河橋,切斷高歡的南下通路,掃除後顧之憂後,再回軍與侯景決戰。

於謹受命後與楊摽、泉仲遵合兵一道,立即揮軍直撲柏穀塢。

於謹字思敬,性情深沉,有識量,略窺經史,然尤好孫子兵書。他深知此番必須兵貴神速,盡快拿下柏穀塢。然後利用柏穀塢有利的地勢拖住侯景的主力。否則侯景一旦警覺,迅速回軍,搶在宇文泰之前回到河橋據守,則西魏軍將高歡和侯景分而擊破的計劃就落了空,整個戰局又將進入難以預測的複雜局麵。

卻說於謹率軍趕到柏穀塢,立即指揮西魏軍將其團團圍住,並立即發起了進攻。柏穀塢雖小,但地勢險要,東魏軍防衛嚴密,卻是並不那麽容易攻取。一旦不能及時拿下柏穀塢,侯景再率大軍回援,西魏軍腹背受敵,將十分被動。

西魏軍在柏穀塢城前列陣,以於謹所部精銳六軍之一為中軍,楊摽為左據、泉仲遵為右據。三部雖同列而戰,卻也各有統屬,各有特色。隻見位於陣列中間的西魏軍衣甲鮮亮,陣列齊整,充滿百戰之師的威勢和殺氣。而左右兩翼則隊形相對散亂,服色衣甲也不是很統一。

楊摽所部多為隨他轉戰南北的江湖豪傑,因此人物紛雜,武器也各有不同,甚至內中不乏身穿緇衣手持長刀的沙門。這些人似乎也不太願受軍紀約束,因此楊摽的建州軍臨於大戰陣前,卻仍是神形隨意,不成隊列。

右據泉仲遵所部則多為來自洛州山地的蠻民,這些人更不知隊列為何物,隻是在陣前聚作一團。然他們人人披發跣足,膚色黝黑,凶形惡相,眼中流露出好戰的神色,卻是令人望而生畏。

正中主將大纛下,大將軍、都督恒並燕肆雲五州諸軍事、恒州刺史、太子太師、常山郡公於謹全身甲胄,立馬陣前。卻說於謹見左右楊摽、泉仲遵兩軍隊列不整,心中不禁暗自皺眉。然當前軍情緊迫,大戰在即,他也不再多說什麽,當下隻是命一員督將前去勸降,並觀察一下城上守禦的情況。

不多時,那員督將回稟,

“啟稟大將軍,守城東虜守備嚴密,殊無降意。職下已試了射界,並留了信記。”

於謹微微點頭,隨即下令本部當前出戰。

西魏國力較弱,沒有能力製造那麽多軍械,特別是造價昂貴的攻城器械。他們在作戰中更多的依靠的是戰術和將士們的勇敢。今日時不我待,也不容於謹他想,上來便直接采用最殘酷的蟻附攻城。

 

戰鼓如雷,鐵甲如流。位於陣列中央的西魏軍如同黑色的洪流一般洶湧而出,直撲柏穀塢。

攻城的西魏軍賈勇蜂擁向前,但適才的一場小雨卻使得地表有些泥濘濕滑,萬足踐踏之下,更是將地上踩得一片稀爛,難以立足。西魏軍將士行進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來,而且這樣的路況卻是更加耗費體力。肩扛長梯的西魏軍將士還沒有接近城下的壕溝,很多人就已經氣喘籲籲,步履踉蹌。於謹在陣後遠遠望見,頓時眉頭緊鎖,心中浮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麵對西魏軍洶湧如潮般的攻勢,城上的東魏軍卻始終保持著沉默。眼看西魏軍的隊伍即離那杆樹立在城下的長槊越來越近,卻不見守軍有任何反應。

攻城的西魏軍即將到達城下那杆醒目佇立的長槊,那是剛才前來勸降加偵察的督將留下的標記,表明了弓箭有效射程的位置。隻聽帶隊督將一聲令下,當前的盾牌手開始疾步猛衝。他們越過長槊標記,迅速在前麵豎起一麵麵盾牌,層層疊疊排列在一起,為後麵的弓弩手們提供防護。而弓弩手則以長槊為界,整齊列隊,張弓搭箭,準備發起攻擊。

這時,突然隻聽城上一陣清脆的罄聲響起,原本遮在垛口的守軍突然撤下盾牌,露出了後麵一具具強弩。這些強弩體型巨大,每具都如同床榻一般大小,鋼絲擰成的機弦三重。發射的弩箭也遠超一般的弓箭,簡直就如同是一支鋸短了的長矛一般。隻見守軍用力搬下括機,隻聽“砰…”一聲,強弩的機弦瞬間複位,發出令人牙酸的巨大響聲。接著“呼…”,如同一陣狂風劃過天際,一枝枝弩箭如同閃電一般向城下正在蜂擁而至的西魏軍射來,嘶嘶的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就見一支支弩箭輕易就穿透了陣前西魏軍手中的盾牌,就如同撕碎一張薄薄的紙片一般。然後餘勁未息,又接連洞穿了後麵三個士卒的身體,方才停止。而那些未被盾牌遮擋住的弩箭更是將七八個西魏軍士卒如同穿糖葫蘆一般一齊射倒。

這種弩箭射程驚人,又居高臨下,射程遠遠超過城下西魏軍的弓弩手。如飛蝗一般的弩箭不斷落在後麵肩扛長梯的西魏軍隊列中。毫無防護的西魏軍小隊隻要中一發這樣的弩箭,立刻死傷狼藉,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

狂風暴雨一般一輪弩箭過後,最前麵高舉如牆的西魏軍盾牌陣已經支離破碎,如同打出一道道血窟窿,後麵隊列密集的西魏軍弓弩手伏屍滿地,哀號遍野,緊隨的雲梯部隊也傷亡不小。

於謹在陣後望見,不由雙目充血,滿口的牙齒都要咬碎了。但身為統軍大將,此時容不得猶豫,更不能心慈手軟。於謹反顧冷聲大喝道,

“擂鼓!”

不計傷亡,也必須要盡快拿下柏穀塢,這是事關此次整個河南戰局的成敗的關鍵。於謹的決心如岩石般堅硬。

西魏軍中軍鼓聲再度轟鳴起來。

 

前方西魏軍此時一片混亂,但中軍的鼓聲卻如催魂連綿不息。傷亡慘重的西魏軍聽到鼓聲,知道這是催促進攻的訊號。西魏軍督將們拚命大聲招呼著自己的部下前進。傷亡滿地的西魏軍盾牌手們勉力繼續高舉起手中盾牌,為身後的隊伍提供可憐的防護。而殘餘的弓箭手們則開始拚命向城上放箭。後隊的西魏軍拖開陣亡的同袍,扛起長梯,開始繼續衝向城下。

此時,城上東魏軍又一輪弩箭射到了,前鋒的西魏軍如同被狂風刮過一般,幾乎被一掃而空。每一發弩箭都仿佛在密集的西魏軍陣列中打出一道血肉橫飛的深深空缺來,當者無不立仆。西魏軍前軍更加混亂,軍心一時開始有些動搖。

於謹在後望見,一麵急命後隊的弓弩手前去支援,一麵厲聲下令道,

“命前軍奮勇向前,後退者斬!”

傳令的騎兵四下奔走叫囂,將於謹的嚴令傳遍整個戰場。而慘重的傷亡此時也激發了西魏軍將士的血性,隻見一員西魏軍督將奮然躍起,一邊拔腳向城下狂奔,一邊揮刀大呼道,

“進亦死,退亦死,我秦隴男兒,唯麵死而已!大夥衝啊…”

話音未落,飛奔中的他卻被一支弩箭當胸穿過。動能強大的弩箭幾乎瞬間就撕碎了他整個上半身,一篷血肉立時四下飛濺。但迎著他的血肉,身後的西魏軍們扛起長梯拚死突進。

“衝啊!…”

“衝啊!…”

“殺!…”

西魏軍將士不顧傷亡地重新開始衝鋒,他們仿佛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對身邊的鮮血、屍體和哀號聲已變得麻木,他們眼中隻有前方的柏穀塢。

殘存的西魏軍弓弩手不停地向城上發箭,不斷有士卒中箭倒下。但越來越多的西魏軍衝到陣前,拾起倒下同袍手中的弓箭開始還擊。隨後,增援的弓箭手也趕到了。此時前麵的盾牌手們已經幾乎傷亡殆盡,西魏軍的弓弩手就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和城上的東魏軍對射。

守城東魏軍的強弩威力巨大,但數量有限,而且相對發射射率要低得多。它發一矢,普通弓箭則可以發三矢。在西魏軍弓弩手拚死般的攻擊下,城上東魏軍開始大量傷亡。最後不得以重新用盾牌堵住了垛口,掩護住珍貴的強弩。

西魏軍的弓箭如密集的雨點一般叮叮當當不住地釘在盾牌上。隻見城頭的垛口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盾牌,似乎一絲縫隙都沒有。但不時會有一個垛口的盾牌突然打開,緊接著就會有一發弩箭射出,呼嘯著射進城下蜂擁而來的西魏軍中,掀起一片血光。

西魏軍雖然死傷狼藉,卻仍拚死而進。在弓箭手的掩護下,後隊的西魏軍肩扛長梯拚命地向城下衝來。隻見被舉起的一具具長梯就如同是漂浮在黑色洋流上的一葉葉小舟,隨著海浪呼嘯而來,聲勢驚人。

 “啪…啪…啪…”

一具具長梯終於搭上了塹壕,接著一個接一個的西魏軍士卒舍生忘死地跳上長梯,疾步越過塹壕。

城上的東魏軍見勢不妙,不得已撤下盾牌,而弓箭手們則撲到垛口,冒著撲麵而來箭雨不顧傷亡地向下放箭。

長長的木梯搭在塹壕上晃晃悠悠,稍不留神就會失足落入深深的壕溝內,因此西魏軍過塹的速度快不起來。窄窄的梯子上又無從閃避,因而踏上梯子的西魏軍成為城上守軍最好的靶子。一個個中箭的西魏軍如雨點一般從梯子上慘叫著墜落到溝底。東魏軍更把城牆上的強弩瞄準長梯,隻聽一聲令人心悸的弦響,整部長梯上正奮力奔跑的西魏軍士卒瞬間已被弩箭全部掃落,鮮血如噴泉一般漫天飄灑。

很短的的時間,壕溝底部已經幾乎被西魏軍的屍體填滿。但西魏軍仍舍生忘死般蜂擁踏上長梯,越來越多的士卒最終越過了塹壕,衝到城下,他們蝟集在一起,頂著城上傾瀉而下的箭矢,拚命開始向城上發箭反擊。

 

東魏軍的傷亡開始急劇上升,西魏軍的羽箭閃著寒光如雨點一般向城上覆蓋了過來。東魏軍的弓箭手往往剛撲到垛口,還未及放箭,就已經被城下飛來的箭矢射倒。因此東魏軍往往無法仔細瞄準,隻能抓住機會盲目地向下射一箭,然後飛快地閃到一邊。這樣一來,對進攻的西魏軍的威脅就大大減少了。而守軍威力巨大的強弩在持續高強度的發射之後,大都先後出現了故障,箭矢也所剩無幾。

西魏軍則乘機將幾具長梯並排放在一起,一次同時可以讓更多的士卒衝過塹壕,後續的西魏軍也將借機將長梯運到了城下。在西魏軍的滔天般的呐喊聲中,一具具長梯高高豎起,搭上了垛口。已經殺紅了眼的西魏軍將士魚貫而上,開始攀城。

而城上的東魏軍冒著箭雨用擂石、滾木瘋狂地向城下砸去,還用撐杆頂住長梯死命地向外推。巨大的擂石落在城下密集的西魏軍中,立時一片血肉模糊。木製的長梯若被巨石砸中,往往從中一折兩斷,將長梯上的西魏軍從半空狠狠摔下。一具又一具的長梯被東魏軍用粗壯的撐杆推翻,連帶上麵的西魏軍士卒一並向後砸落在城下的人群中。

但仍然有越來越多的長梯搭上了城頭,西魏軍爭先恐後地跳上長梯,向城上攀來。隻見東魏軍冒死將一根根渾身布滿鐵釘滾木推到樹在垛口的長梯上,沉重的滾木順著長梯滾下,勢無可擋。正在梯子上奮勇攀登的一長串西魏軍們還未及發出一聲慘呼,便已血肉橫飛,蕩然無存。

隻見登城的西魏軍如墜落的雨點一般,接二連三地被從長梯上砸落,城下很快就已經橫屍遍野,血流成河。但西魏軍不顧傷亡,仍然狂叫著前仆後繼登上長梯攻城。

戰鬥一時間進入了最激烈最殘酷的階段,雙方的傷亡都在急劇上升,但兩方的勇士都在咬牙做最後的堅持,期待對方先支持不住倒下。

 

此時於謹已經將本陣推進到柏穀塢城前。他神色嚴峻地注視著麵前煉獄一般的攻城戰場。

高大險峻的柏穀塢城此刻如同一座正在急劇崩塌中的高台,城頭上密密麻麻插滿箭矢,如同長滿無盡的荒草。鮮血已將城牆灰暗染得通紅,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城下屍積如山,滿是身穿黑色衣甲的西魏軍將士的屍體。而城牆外一具具長梯上,如同簇集的蜂群一般爬滿了登城的西魏軍士卒,正頂著城上敵軍如雨而下的箭矢檑木奮勇攀登。然而一個個勇士卻如同狂風中的的落葉一般不斷從長梯上墜落。

於謹心頭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地攥住,覺得分外心痛。若不是此番刻不容緩,必須用最快速度拿下柏穀塢,他決不願使用這種殘酷的攻城方式,讓英勇的部下遭受如此嚴重傷亡。

而傳令兵將各方的消息川流不息地向中軍傳遞過來,

……

“啟稟大將軍,前部統軍大都督王儀同陣亡!”

……

“啟稟大將軍,繼任統軍程儀同重傷!”

……

“啟稟大將軍,左軍楊使君請戰!”

……

“啟稟大將軍,右軍泉使君再三請戰!”

……

“大將軍,探馬急報!侯景探知我軍出兵,已全軍疾行來援,前鋒距此隻三十裏!”

……

 

於謹聞報,不禁瞳孔微微一縮。他最為擔心的一種局麵果然出現了!目前西魏軍前有堅城未克,背後又出現優勢敵軍,形勢變得極為嚴峻。

一般的將領遇到這種情況,隻怕立時已慌了手腳。但於謹日後為八柱國之一,豈是等閑人物。他當下略一思忖,轉瞬之間決心已定。隻見他抬首大聲下令道,

“命左軍楊使君,右軍泉使君即刻出戰,從左右並驅先登!”

於謹拔刀在手,直指柏穀塢,

“命全軍壓上,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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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9)
評論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大漢唐' 的評論 :
感謝。努力做到有始有終。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歡顏展卷林中坐' 的評論 :
謝謝,受教了。按照文中的記述,這裏還真有可能就是當年柏穀塢所在。隻是地圖上看不出景山、深穀還有古河道。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好!書香兄千萬不要有壓力:-)
歡顏展卷林中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書香滿室' 的評論 :
從「柏穀塢北濱洛水,南距高台」來看,這篇報導說:
http://lywb.lyd.com.cn/html/2008-12/16/content_464668.htm
「柏穀塢村村南,過馬澗河,是一個高出地麵數丈幾乎成圓形的土台」
若以馬澗河為洛水支流,則符合洛水與高台之說。
清代也在土台上建大寨防撚軍,村民躲在其中。
文章也解釋了隋文帝時期,皇家就把柏穀塢周圍的100頃地賜於少林寺。
我對此地歷史不熟,不知書香兄以為是否牽強?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歡顏展卷林中坐' 的評論 :

現在洛陽偃師市柏穀塢村與曆史上的柏穀塢一定是有某種聯係,但並不能說明古代柏穀塢的具體位置。千年以來,伊洛河與黃河的河道都有所變遷,所以古堡的位置難以確定。另外,《告柏穀塢少林寺上座書》說明柏穀塢離少林寺比較近,可少林寺屬於登封市,是位於柏穀塢村再偏南一些的嵩山上,距穀塢村直線距離十五公裏。因此很難說柏穀塢到底在哪裏,從地圖上也很難找出這樣一個依山傍水,地勢險要的古城遺址來。但古代柏穀塢大致在這一區域不會錯。
歡顏展卷林中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書香滿室' 的評論 :
所以現代洛陽偃師市柏穀塢村並非歷史上的柏穀塢?伊洛河在其北約三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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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您的建議非常好,我會在今後的寫作中注意這個問題。其實曆史是和當時的地理環境密不可分的。但本書描寫的畢竟是千年以前的曆史,其間水文環境有了很大的變化。我用Google Earth 找了很久,都無法確定柏穀塢北濱洛水,南據高台的具體位置。
歡顏展卷林中坐 回複 悄悄話 很高興書香兄有空再寫。
此處敘述地理,如能附上地圖,讀者的印象會更加清楚深刻。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很高興回來。感謝各位書友的耐心。本周開始北朝風雲第三卷,力爭每周一更,每更至少六千字。希望大家給予一如既往的支持和指教。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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