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離了宣德殿,便領了自己的幾個侍從,轉往後宮前來拜見自己的母親、渤海王正妃婁昭君。
高洋每日都要前來拜問父母起居,對這裏的景致路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輕車熟路地緩步行在晉陽宮巍峨壯麗的高牆殿宇之間,麵上依舊是那種看不出喜樂悲苦的木木的表情,可內心卻似乎還沒有從震惶中完全平靜下來。剛才與父親高歡的一番談話,卻是讓高洋驚出了一身冷汗。
高洋為人沉敏有遠量,外若不足,內鑒甚明。他表麵上看上去似乎愚魯呆滯,實際上卻對時局了如指掌。
高洋的父親高歡借助六鎮流民的力量擇機而起,於今掌握東魏軍政大權,權勢已如日中天,元魏皇室已經完全淪為傀儡木偶。然而高歡卻一再拒絕了部下們的勸進,始終對已經成為擺設的東魏皇帝非常恭敬,公開表明了自己沒有篡位的意圖。
高歡深謀遠慮,布局長遠,他現在已有四十多歲了,在那個時代,已經不折不扣地步入了暮年。所以如何安排自己的繼承問題,平穩地將權利移交給下一代,就成為他考慮的一個關鍵所在。
在高歡的諸子中,嫡長子高澄年長英秀,為高歡所特別鍾愛。如今高澄作為渤海王世子、使持節、大行台、尚書令、攝位吏部尚書、領中書監、大將軍主持政,他嚴峻刑法,朝野振肅,百官無不震懼,鋒芒無人可攖。在高歡的鼎力扶持下,高澄已經在朝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和班底。
而年齡和高澄相近的高洋處境卻是十分尷尬。高洋雖同為嫡子,卻屈為第二,因此在那個講究宗法嫡長的時代是注定不可能成為高歡的繼承人的。加上高洋本人貌不驚人,也沒有一個有力的妻族支持,所以隻得深自藏拙韜晦,不敢流露有絲毫爭位的心思。
高澄性格張揚霸道,對高洋頤指氣使,常自輕侮。高洋為了避免衝突,對此則逆來順受,毫無怨言,因此頗為家人所輕。
高洋善自晦跡,言不出口,自以為可瞞天過海,以待天時。卻不防今日被高歡一語道破,怎不令他心中巨震。
高洋一邊走,一邊卻是在心中反複揣摩適才高歡對自己講的那幾句話。另他感到寬慰的是,似乎高歡並沒有因自己刻意隱瞞心跡而動怒的意思,反而看上去很是欣賞自己自覺作出的這種謙卑的姿態。除此以外,高歡對自己的才識也頗為看重,更將自己加官為尚書左仆射,這已經是秉政宰相的位置了,軍國大事莫不由之。還讓自己盡心輔佐高澄,語多勉勵,這一切卻是讓高洋感到有些意外。
高洋此刻內心中有些惶然,又有幾分欣喜。惶然的是自己一番苦心孤詣地藏拙韜晦,卻還是沒有瞞過父親的眼睛。欣喜的是,父親還是知道和賞識自己的能力,沒有任自己這樣一味自晦下去。思索到這裏,高洋忽又想起高歡對自己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汝當盡心輔助汝兄,明達政理,使承大業。你須要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道理…”
高洋此時腦海裏不禁浮現出高澄那張英姿俊美,卻充滿了高傲的麵龐。想到高澄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高洋瞬間隻覺一陣怒火在心中翻騰,
“不過仗著自己是長子而嗣位罷了,卻這般仗勢欺人,辱我太深!如今卻道什麽盡心輔佐,兄弟同心…”
高洋心念急轉,突又想到,若是自己的這一番韜晦之計被父親看穿,那說明自己掩飾的功夫還遠未到家。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會不會也被高澄看穿呢?難道說高澄因此才不肯放過自己,步步緊逼?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今後又該如何自處?…
高洋心事重重地一路行來,沿路不時有侍衛,宮婦等向他躬身行禮。高洋恍若未聞,隻是默不作聲地低頭前行。他一時神遊天外,完全沉浸在緊張的思索當中,雙腿似乎隻是下意識地向前移動。高洋甚至沒有覺察到,剛才他將一大碗冰鎮乳酪一飲而盡,卻是讓自己的內腑有些著涼了。此刻,兩溜透明的清鼻涕中他鼻孔中慢慢流淌出來,掛在了他的唇上,但他卻渾然不覺。
高洋正在神思恍惚地前行,昏昏然似乎覺得好像侍從們行進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幾乎與此同時,他仿佛聽到有侍從在他耳邊低低地道,
“主人,主人,永安公、平陽公、長樂公、平原公在和您見禮…”
高洋猛然驚覺,卻見麵前不知什麽時候立了四位錦衣少年,正在一起向自己躬身而拜,
“見過二兄!”
待他們禮畢而起,高洋才認出卻是自己的幾個異母兄弟。為首高歡三子永安郡公高浚、其次四子平陽郡公高淹、五子通直散騎常侍,長樂郡公高浟、七子平原郡公高渙,四人並排而列向高洋揖手而禮。
高洋此時方才從沉思中完全清醒過來。他收斂思緒,如常地默然揖手回禮,麵上依然是那幅木然的表情。卻不道對麵四人看到高洋的麵容的時候,一時表情都有些古怪。年齡最小的高渙忍不住“噗嗤”一聲,已經笑出聲來。但隨即他頓覺失禮,忙以袖遮口。
高浚等四人都非高歡正妻婁昭君嫡產,而是高歡的妾室所庶出。高浚母王氏,高淹母穆氏,高浟母大爾朱氏(爾朱榮之女,北魏孝莊帝皇後),高渙母韓氏。
卻說高歡的正妻婁昭君高明嚴斷,雅遵簡約,將高歡的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可謂是高歡的不可多得的賢內助。有一次高歡率兵出征,婁昭君剛好生產,至夜孿生一子一女。侍奉的左右以為情形萬分危急,請求她立即派人去追告高歡,希望高歡回來探視。婁昭君卻怎麽也不肯,她道,
“王出統大軍,何得以我輕離軍幕?生死命也,來複何為。”
婁昭君不僅英明強幹,對其他姬妾所生的兒子也非常慈愛,不異已出。因此高歡的兒子不論嫡庶,都對她十分敬愛,持禮甚恭。
高浚等四人今日結伴入宮拜問嫡母婁昭君。之後,他們離開婁昭君的寢宮,一邊往外走,一邊閑話。隻聽其中高浟道,
“昨日博士韓毅教書,嫌我筆跡未工,曰:‘五郎書畫若此,忽為常侍開國,今後宜更用心。’好不聒噪!”
高浚問道,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高浟傲然道,
“我對曰,‘昔甘羅幼為秦相,未聞能書。凡人唯論才具何如,豈必動誇筆跡。博士當今能者,何為不做三公!’彼聞之甚慚。”
高淹性格寬厚,出言勸道,
“五弟位列常侍,不免草撰文書,博士亦是好意。”
高浚卻不以為然道,
“彼輩自詡知書深識,實則不然。昔時我問博士盧景裕,‘祭神如神在。’為有神邪,無神邪?對曰,‘有。’ 我再問,有神當雲祭神神在,何煩‘如’字?景裕不能答。”
年齡最小的高渙慨然道,
“人不可無學,但要不為博士耳。”
一時眾人皆笑。
四人說話間,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寢宮的大門。卻見當麵一行人沿著宮門前的大道正緩步而來。
“是二兄!”
高渙眼尖,一眼便認出了來人當中的身材高大,卻神態木訥的高洋。此時高澄遠在鄴都,留在晉陽的高歡諸子中以高洋居長。高浚等四人本來將在宮門分手,分別去拜問自己的生母。此刻見到高洋來到,倒是不好就這麽走了,隻得先上來給兄長行禮。
高浚等行禮畢起身,待看到高洋的麵容時,卻都不禁心中愕然。隻見高洋麵上兩掛長長的清鼻涕直蕩下來,已經垂到唇下。在陽光的照射下,那兩條鼻涕晶瑩閃亮,配上高洋黝黑木訥的麵龐,顯得分外滑稽。
高浚等四人初始愕然,過後也心中不禁莞爾,高渙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四人中高浚居長,為人豪爽有力氣,善騎射。他與高澄關係頗善,為其所鍾愛,卻是內心有些看不起看上去有些懦弱木訥的高洋。高浚當下未加思索,便對高洋左右的侍從們怒目而視,厲聲斥道,
“你們這些個該死的奴才,如此懶猾,因何不為二兄拭鼻?若是在我府中,一個個早早斃於杖下了。”
高浚聲色俱厲,高洋的侍從們一個個心驚膽戰,隻得伏地請罪。隻見高洋默默地揮手將鼻涕用衣袖抹幹淨,然後麵色如常道,
“勿怪下人,是我不許。”
此時氣氛卻是有些尷尬,高浚剛才的一番舉動,也許出於好意,卻是有些失禮了。他直斥高洋的侍從不為高洋擦鼻涕,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則是將高洋當作童子了,似乎是嘲諷高洋居然幼稚到鼻涕都不會自己擦。另外,當著主人的麵斥責他的侍從,卻是又像是在斥責高洋本人無能,不能禦下。
高淹見情形不對,忙出麵緩頰道,
“二兄可是傷了風寒?可要喚醫士開一幅湯劑?我那裏倒是還有些驅寒消咳的草藥,回去我即命人給二兄送來。”
高洋微微揖手,淡淡道,
“多謝子邃(高淹字子邃)。料是無妨,不必煩擾了。”
見高洋如此冷淡,高淹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氣氛頓時有些凝滯,最後還是高浟開言道,
“二兄可是要拜見家家?家家此刻正在宮內與段家妹子敘話,二兄若欲拜見,便請自便。”
高洋默默地點點頭,然後與四人略一作禮,便舉步往婁昭君的寢宮而去。高浚等四人忙行禮相送。
高浚禮畢而起,眼看著高洋一行人步入宮門,不由嘴裏低低冷哼一聲,
“癡子!”
高浟忙擺手道,
“低聲!”
高淹也低聲勸道,
“同是兄弟,不必如此。”
高浚冷笑道,
“其人無用若此,有何可懼…”
高淹搖頭再勸幾句,四人方作禮而別。
前方高洋已慢慢步上寢宮的石階。此時清風拂卷,帶得他的袍袖微微起舞。高洋麵上殊無表情,隻是眼底的神色異常冰冷。
高洋來到母親寢宮殿門前,自有內侍進去通傳。不多時,內侍便回來道王妃請入。
高洋用衣袖再重重地擤了一下鼻子,然後整衣冠而入,於婁昭君座前下拜,
“兒子問家家金體康泰!”
殿中座上的婁昭君黛發蛾眉,姿容不俗,自有一種雍容在上的高貴氣度,隻是一雙鳳目熠熠閃亮,英氣逼人,卻是令人不敢對視 。她見高洋於麵前高聲下拜,不由滿麵笑意,似乎從每個毛孔裏都流溢著母親對自己孩子天生的那種慈愛。隻聽她輕聲道,
“晉陽樂(高洋生於晉陽,又小字晉陽樂),你今日來晚了,快快起來吧。”
聲音柔美溫和,卻隱含有一種不容置疑堅定。
高洋再拜而起,揖手稟道,
“今日會逢兄兄大聚諸將,商議緊要軍機,故耽誤了時辰,請家家勿怪。”
婁昭君笑著微微搖頭,用手一指下手一名正頷首恭敬而立的少女道,
“快見過你段家妹子。”
那少女年約十四、五歲,一頭青絲如同墨染,身段窈窕,麵容嬌好。隻見她略帶羞澀地麵對高洋娉婷禮拜,輕吐鶯聲,
“見過兄長。”
高洋麵無表情地展雙袖長揖還了一禮,算是和對方打了個招呼。隨後婁昭君招呼高洋與那少女下手相對就座。
原來這少女是已故贈使持節、定冀滄瀛四州諸軍事、定州刺史、太尉、尚書左仆射,諡昭景的大將段榮之女,武衛將軍、姑臧縣侯段韶之妹。昔日沙苑大戰時,高歡在進軍關中之前曾與段榮秘議,段榮盛言未可,高歡沒有聽從。到後來沙苑之戰失利,高歡敗回關東,悔曰:
“吾不用段榮之言,以至於此!”
段榮的妻子,段韶和這位段小娘子的母親,是婁昭君的姐姐。說來段小娘子還是高洋的表妹。
見禮之後,高洋目不斜視,正襟危坐,不發一言,隻是靜聽婁昭君和段小娘子輕聲地交談。隻有當母親婁昭君問話的時候,他才態度恭謹地答上一句。
婁昭君和段小娘子家常裏短地說些閑話,段小娘子年紀雖幼,卻言語得體。雖說是隻些家常之語,分寸卻把握得恰到好處,親近之外,時時不忘體現對長輩的恭敬。
婁昭君一邊與她敘話,一邊也在不斷地打量著她。段小娘子不但容貌出眾,而且性格溫婉有禮,言語舉止間更別有一種將門之女的大氣。婁昭君越看越是心裏喜歡。她看幾眼段小娘子,再看幾眼高洋,眼中難以掩飾滿意和欣喜。
段小娘子被婁昭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再聊幾句,便起身告辭。婁昭君笑吟吟地喚她上前,握住她的手低低叮囑了幾句。段小娘子紅了臉向她大禮拜辭,然後起身再向高洋行禮。高洋慌忙揖手還禮。隨後,段小娘子翩然而去。
目送段小娘子離去,婁昭君收回目光,滿眼含笑地盯著高洋道,
“你看段家表妹如何?”
高洋麵無殊色,隻是恭敬地回道,
“好!”
婁昭君眉毛微微一挑,麵上帶笑,用有幾分戲謔口吻道,
“那你說說她好在哪裏?”
高洋略一沉思,認真地道,
“才色兼美。”
婁昭君撫掌而笑 。少頃,她收斂笑意,麵帶幾分鄭重地對高洋道,
“她年已及笄,尚待字閨中,不若為你娉之如何?”
高洋麵色微動,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對婁昭君行禮道,
“兒子已然娶妻,若段家妹子入門,則隻可為側室。”
婁昭君雙眼緊緊盯著高洋,麵上笑意漸褪。隻見她眼中冷光閃動,語帶寒意道,
“那漢家婦有什麽好,你竟如此回護於她?”
婁昭君麵沉如水,一股威勢已油然而至。高洋心中一寒,卻分毫不敢回嘴。他麵色青紅變幻,最終把牙一咬,躬身大禮伏拜於地,隻是不發一聲。
此時殿內一片沉寂,片刻前笑語融融的溫情瞬間已經消失無蹤,代之以冰冷的無聲對峙。頓時似乎已從炎炎的夏日變成了滴水成冰的嚴冬。
高洋雙掌向天,以頭觸地,腰彎成一個弓形。他保持著這個姿勢紋絲不動,不發一言,隻是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倔強卻不失恭敬地堅持自己的主意。
婁昭君見高洋如此,不僅不為所動,心中反而升騰起一股怒氣。同時她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委屈。自己一心為這個兒子著想,這個逆子卻為何就不明白做母親的一番苦心!婁昭君越想越氣,不由對高洋的妻子李祖娥更恨上了幾分,
“這個卑賤無恥的漢家婦,不知使了什麽狐媚手段,竟讓自己兒子如此著迷,敢於公然忤逆自己,今後豈不是要欺淩到我頭上…”
婁昭君一時隻覺得內中氣血翻騰,眼冒金花。
殿中的氣氛此時似已降到冰點,仿佛空氣都已經凍結,頃刻間便要有漫天雪花簌簌落下。母子二人一時僵持不下。
婁昭君望著高洋如岩石般頑固的姿態,如梗在喉,了惱怒、傷心、失望等等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中上下起伏。她回想起當初得孕高洋的時候,夜夢大龍,首尾屬天地,張口動目,勢狀驚人。而後每夜有赤光照室,這令她驚訝不已。高洋出生以後,高歡去投爾朱榮,留下自己獨撐門戶,時經危亂,家徒壁立,生活艱難。自己曾與親姻相對,共憂寒餒。當時高洋還不會說話,卻突然在旁欻然應曰“得活”,嚇了自己一大跳,深以為奇,卻是不敢將此事告訴他人。
從此,婁昭君認定這個孩子不同反響,心中對他始終另眼相看。可高洋長大之後生得其貌不揚,變得懦弱木訥,這讓婁昭君感覺難過不已。但是作為母親她從沒有放棄對這個孩子的期望。
高洋後來結親漢族高門趙郡李氏,卻是讓出身鮮卑的婁昭君頗為不快。雖然她也知道高歡這樣做的意圖是為了籠絡關東士族高門,用意深遠,心裏卻始終對自己的這個漢族兒媳婦喜歡不起來。
今日她看到自己的外甥女段小娘子人物出眾,又是親族,頓時心裏就打起了讓她與高洋結親的念頭。她希望高洋能聽從勸告,和那個漢家女離絕,另娶段小娘子為妻。卻不料高洋像鬼迷心竅了一般,一開口就把路堵死了。而且麵對自己的威逼,竟然無動於衷,毫不妥協。
不知過了多久,婁昭君到底是母親,並深識大體,心中對這個兒子又始終別有鍾愛,漸漸冷靜下來。
婁昭君思前想後,最終還是長歎一聲,放緩口氣道,
“罷了,你且起來吧。”
高洋聞聲應諾,再拜稱謝,慢慢起身。
婁昭君望著高洋木然的麵容,心中感慨不已,她頗有幾分傷感地道,
“你性子暗弱內向,偏又娶漢女,漢家羸弱,又豈足可恃?如今我在,尚可護你周全。一旦我若不在,你兄弟皆豪雄之屬,你卻難免受欺。段家既是親族,又為勳貴。鐵伐(段韶字孝先,小名鐵伐)智勇兼備,忠亮仁厚,日後必為國棟梁。你若結親於段家,將來或可為引援,保你無虞。可你卻偏不識我這一番苦心…”
說到這裏,婁昭君眼圈都有些紅了。
高洋聽到這裏,方明白母親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憂慮自己的將來,早早為自己打算,想要給自己拉上一個強有力的妻族幫襯自己,可謂用心良苦。他不由心頭劇震,動容大禮而拜,
“家家萱茂星輝,壽山福海,切莫再出不詳之言。家家一片慈心,兒子感佩莫名!禮娉段家妹子之事,但憑家家作主。她入門之後,兒子必敬重之,禮遇當同於正嫡。隻是妹妹(李祖娥)始遇於我,實不忍棄之,求家家成全!”
說罷,高洋連連頓首。
婁昭君沉吟半響,方勉強道,
“此事便如此吧。”
高洋心中大喜,忙整容大禮拜謝。他忽又想起一事道,
“朝廷已授兒子尚書左仆射,過幾日兒子就要啟程去鄴都襄助兄長。”
婁昭君眼睛一亮道,
“這是大好事啊!尚書仆射,這已經是當朝執政了!太好了!議親之事你不必多慮,這個事操辦起來也要一些時日。你自去鄴都任職要緊。等這邊操辦好了,你回來一趟便是。”
婁昭君一直覺得高洋性格暗弱,因此對他的將來暗自擔心。今天意外地聽說高歡啟用高洋,並簡拔入台閣為宰相,前途一片光明,心中不由大悅。
母子二人再敘一陣,高洋起身告辭。婁昭君取了自己親手紡織裁剪做成的一件戎袍交到高洋手上,反複叮嚀他要小心事奉兄長,勤於政事,謹言慎行如此等等,高洋一一點頭應諾。
臨別之際,婁昭君命人取出一盒胡餅交給高洋道,
“這是你段家妹子適才送的,我近日胃口不好,你拿回去吃吧。”
高洋將裝胡餅的食盒捧在手中,拜謝而退。
高洋步出寢宮,麵對明麗澄碧的藍天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今早他入宮的時候,根本沒有預料到今日會發生這麽多的事情,似乎比他過去數年經曆的還要多。這麽多的信息一下子填充進他的大腦裏,讓他覺得一時有些頭暈目眩。也許從今天開始,自己的生活就將有所不同了,高洋暗自心中想到。
高洋心事重重地還沒等他走出宮門,迎麵卻又有人往婁昭君的寢宮而來。高洋定睛看時,卻是十幾個近侍打扮的人,中間簇擁了三位華服少年。那三人見到高洋,立刻分開侍從,歡快地迎了上來,一起行禮道,
“二兄!”
這三人卻是高洋的同胞兄弟,高歡六子常山郡公高演、八子章武郡公高淯、九子長廣郡公高湛。三人和高洋一樣,都是正妃婁昭君所生。
高洋看到幾個嫡親兄弟,麵上仍是殊無色動,隻是眼中卻一片溫和。也許是同胞兄弟的緣故,高演等三人顯然和高洋要親近許多。見禮已畢,三人就圍了高洋,七嘴八舌地在那裏說話。其中年紀最小的高湛探頭探腦地望著高洋手中的食盒問道,
“二兄,你手裏捧著的東西是什麽?聞起來好香呢。”
高淯指著他戲謔道,
“步落稽(高湛小字步落稽),你都娶了親的人了,怎麽一天到晚還盡想著吃。”
眾人聞言不禁大笑,高湛一時臉都有些羞紅了,但眼睛還是盯著高洋手裏的食盒不放。高湛時年八歲,為了結好柔然,高歡剛為他迎娶了柔然太子庵羅辰之女,號為鄰和公主。婚禮之時,高湛冠服端嚴,神情閑遠,來賓無不稱異。
高洋卻是沒有取笑高湛,他打開食盒的蓋子,取了一塊胡餅遞給高湛道,
“這是家家所賜的胡餅,吃吧。”
高湛先行禮道一聲謝,然後眉開眼笑地接過胡餅,大口吃了起來。高洋又分別給高演、高淯每人一塊胡餅。二人接了胡餅,也就當即立在路邊吃了起來。
在這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高氏兄弟在粉牆黛瓦的殿宇間分享著美味,也分享著難得的親情。
高演等三人吃了胡餅,在與高洋閑話幾句,然後行禮作別,前去拜見母親婁昭君。
高洋別了高演等三人,自出宮返回自己的府邸。
回到家中,高洋將自己關在後堂,不許任何人打擾。
直到日已西垂,天色將晚,方聽到高洋在堂內呼道,
“來人!”
堂外侍立的一名內侍忙應聲入內,行禮道,
“主人有何吩咐?”
高洋指著案上的食盒道,
“持我的名帖,把這盒胡餅送去渤海故忠武公女府上,就說謝貴府上次的賀禮。”
……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