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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因果有原(六)

(2015-12-15 16:07:12) 下一個

 

高蟬兒今日仍是一身白色文士長袍,廣袖博帶,頭戴白幘。素淨的服色映得她唇紅齒白,但見一雙秀目清亮如水,容貌清麗不俗。

高蟬兒此番遠行千裏,原本心懷壯烈,卻最終铩羽而歸。經曆這一番磨礪,她的神誌心態都成熟了許多,如今眉目之間憂憤狠厲的神色已經淡然隱去。隻是她蛾眉如黛,眉梢卻有些微微上揚,仍是讓人能感覺到她內心的倔強。

 

高蟬兒隨高洋府上的管事來到前堂,高洋已在堂中靜立相候。二人敘過禮,分賓主落座。

高府的侍女奉上兩隻銀碗,內盛乳酪,分別放在二人案前。高洋揖手為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高蟬兒還禮稱謝。她捧起碗略嚐一口,便放下手中的碗對高洋揖手道,

“前日得幸與大將軍和太原公邂逅於路,承蒙垂見。二位貴人英姿天縱,明見深視,又體恤親族,寬待勳舊。於渤海一脈,多有承顧。妾今日前來,便是專程向太原公致謝!”

說罷,高蟬兒整儀容對高洋大禮而拜。

高洋麵上殊無表情,隻是展袖相對回拜。禮畢,隻聽他慢慢道,

“吾兄代父秉政,號令嚴明,處斷為公。姑母之事,非顧親舊,實是公心。某未有寸勞,不敢當姑母此禮。”

說罷,他捧手正襟危坐,雙目微微下垂,直視麵前的幾案,麵上幾無色動。

高蟬兒知道高洋不喜多言,顯得有些木衲。因此今日上來就先把高洋恭維了一番,企圖以此為由打開對話的途徑,好慢慢從高洋的言談中了解他真正的為人。卻不想高洋毫不領情,上來就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高蟬兒見狀不覺一陣胸悶,但她生性好強,不是會輕易放棄目標之人。她眼波微轉幾轉又開言道,

“前番拙獻的琉璃雙彩璧連環,不知可還入得夫人玉眼?”

聽高蟬兒言及自己的妻子李祖娥,高洋麵上微微一僵,他停了片刻方冷冷揖手道,

“多謝姑母厚禮,內子很是喜歡。”

若是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見對方如此冷淡,必然會就此住口,或是想法轉移到其他的話題上。可高蟬兒豈是常人,何況她今日前來就是要探高洋的底,自是不會稍遇挫折便放棄。

高蟬兒似恍若不覺道,

“妾此番行商關西,頗是采辦了一些關東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今日隨意攜來幾件,欲請夫人過目。夫人若是還看得上這些俗物,妾即刻獻上。”

不料高洋仍是一臉僵硬地冷冷地道,

“無功不敢受祿!”

高蟬兒微笑道,

“既是親族,則當守望相助,禮尚往來,又何以論功酬?太原公不必見外。”

高洋神情不改,隻是語氣稍緩道,

“大人尚在,姑母何不獻之?”

高蟬兒平靜地回道,

 “大王雅尚儉素,飾無金玉。玩好之物,恐非所喜。”

高洋不為所動道,

“吾兄居長。”

高蟬兒按捺住性子道,

“大將軍處妾自有呈獻。”

高洋停了片刻,又慢慢道,

“何不獻於至尊?”

高蟬兒本來就不是溫婉順媚的性子,今日上門心有所圖,因此特意放低了姿態,婉言順意。但不想高洋一再斷然拒絕自己的示好,完全不領情。此刻她再也難耐心中的火氣,當下不覺提高聲量冷言道,

“以妾觀之,元氏不過塚中枯骨耳,又何以當我一獻!”

高洋聞言,倏地抬眼輕描淡寫地瞥了高蟬兒一眼,又旋即將目光垂於身前的案上,神容如常,似無所動。

不知為什麽,高蟬兒被這轉瞬即過的目光輕輕一瞥,卻是心中如遭重槌。高蟬兒仿佛覺得自己如同一隻懵懂的兔子,不經意地闖入了作為萬獸之王的猛獸的領地。而那高高在上的王者,隻是對自己這個冒失的闖入者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就如同看待一隻螻蟻一般。不過王者這淡淡的一瞥,卻是威勢無限,猶如萬鈞壓頂。這眼神之中內含警告,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種不屑一顧的輕蔑。

高蟬兒一時渾身發冷,如身置冰窖。她此刻心中的火氣瞬間已經消退得一幹二淨,驚覺身邊這個平素看似冰冷木衲的男子,在刹那間流露出來的神態實則如同一頭可以噬人的猛獸般可怖。

但似乎一眨眼之間,高洋就已經恢複了平常那種淡漠,甚至有些呆滯的神情,仿佛剛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高蟬兒甚至懷疑自己剛才是否是自己一時眼花看差了?但她旋即就在心裏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剛才她內心那種瞬間掠過的令她毛骨悚然的巨大的危險感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此刻心中猶有餘悸!

高蟬兒自幼習武,功力不俗,對外界的感知能力遠超過常人。她適才分明從高洋的目光中瞬間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這絕不是一個平庸木衲之人會有的神情。

此人實不容小覷!

高蟬兒心頭一時大震。但她心緒稍平,卻禁不住又暗自興奮了起來。今日自己登門的目的不正是為了了解高洋的為人,未雨綢繆,為今後家族和複仇大業做長久打算嗎?雖然自己幾番言語,都被高洋冷冰冰地擋了回來,卻不料在這樣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中,讓她窺探到了高洋的內心世界。

高蟬兒雖然為自己的發現而欣喜,卻沒有再敢輕易開言,剛才高洋眼神給她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她小心翼翼地屏息端坐,靜待高洋出聲,同時心裏盤算著如何進一步了解高洋的真實想法,並努力與他結下善緣。

高洋卻沒有再言語。他正襟危坐,麵容冷漠而呆板,甚至連眼神也沒有任何變化。他雙目微闔,隻是默默地垂視著眼前的條案,看都不再看高蟬兒一眼。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堂中一片靜默。二人端身而坐,沒有任何聲響,也沒有任何動作,似乎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存在的兩個陌生人。

此時,堂外日麗景和。絲絲微風將庭院中花草香的清新氣息不留痕跡地傳送到屋內,屋內若隱若現地彌散著一種帶著淡淡花香的清涼味道,讓人覺得心胸舒暢。高蟬兒不由放鬆身軀,深吸吐呐,氣運周天。

當高蟬兒靜下心來,屋外飄飄搖搖的風聲便斷斷續續地傳入她的耳中。她可以聽見微風撫過樹梢,托舉起樹葉在空中微微起舞,起起落落,猶如數不清的小手相互輕拍,似乎在與風兒曼妙的舞蹈相和。還有鳥兒在悠閑的鳴唱,婉轉動聽。甚至一隻蟲兒在花蕊間忙碌地爬進爬出,不住振翅嗡嗡做聲。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下人們走動勞作的聲音。所有聲響和諧地交織在一起,仿佛渾然天成的背景音樂,在靜謐空曠的大堂中遊蕩繚繞。

高洋靜默良久,沒有絲毫要再與高蟬兒交談的意思。到了這種情況,主人這番舉動,逐客的意思已再明顯不過。而一般此刻訪客都應該識趣地告辭了。但高蟬兒今日有備而來,又剛剛不經意間窺到了高洋的不尋常之處,又怎肯輕易言退。她隻做懵然不知,當下隻是不發一言,正容端坐。

 

不知過了多久,方聽到高洋突然淡淡地開口道,

“姑母意欲何為?”

高洋此刻的語中已經沒有了從前刻意的冷漠,而代之一種如水般的平淡,卻是殊無感情。

高蟬兒見高洋終於開言,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她向高洋微微頷首道,

“先父為西賊所害,迄今元凶尚未授首,血海深仇未伸。妾念念於茲,寢食難安。此番千裏行商關西,妾本意尋得仇敵,親刃賊首。惜乎時運不濟,功虧一簣!妾身為女流,雖殫精竭慮,恐猶力有不逮。還望太原公襄助臂力,以報父仇,使慰英靈!”

說罷,高蟬兒對高洋大禮伏拜。

高洋依舊淡淡道,

“此國戰也,非私讎耳。你一女子千裏潛行報仇,孝心雖嘉,實不足取。能全身而回,已是僥幸。”

高蟬兒聞聽,不由渾身一震。她突然間想起當日自己在金城失手被擒,在陰暗腐臭的監牢裏,那個她時刻想要手刃的仇敵麵對自己似乎也講過同樣的話。高蟬兒一時不覺心中百感交集,頓時隻覺鼻中發酸,雙目滾熱,似乎眼淚就要流出來。

但高蟬兒心誌堅強,瞬間心意急轉,猛然間意識到高洋隻輕輕一語,便道破其中關節,可見其人見識不凡,實則深自韜晦。而他木衲的外表,多是用來蒙蔽他人的。高蟬兒當下狠命緊咬下唇,將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整容再次大禮拜道,

“還請太原公助我!”

高洋略一沉吟,方淡淡道,

“國事自有大人及吾兄作主。”

見高洋仍是語帶推托,高蟬兒不由心中一沉,但她怎肯輕易放棄,略一沉吟,當下再秉禮道,

“大王英明神器,深密高岸,運籌帷幄,天下所望。然如今西賊踞有關隴,勵精圖治,等閑難以克滅,報仇實非一日之功也!況所謂日中必移,盛極必衰,大王於今正當盛年,然千秋之後,試問何人可承大業,為我報先父之仇?”

高洋看了高蟬兒一眼,目光平和空明。他端起案上的乳酪慢慢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手中的銀碗,緩緩道

“自古長幼有序。如今吾兄代父秉政,一旦,則大業自有吾兄承之,姑母何憂。”

高蟬兒如何聽不出高洋的敷衍之意,不由一時氣懣填胸。但她畢竟經曆一番曆練,心誌成熟許多,因此怒急之下,反倒冷靜了下來。這高洋明明有過人之能,反而深藏不露,甘自受辱,必然深懷大誌,等閑不會為人所動。不過今日既然看出了他的不凡,自己便不妨表明心跡,潛心結好便是。

高蟬兒暗自長籲一口氣,也不動聲色地端起了麵前的鏨花的銀碗,慢慢抿了一口奶酪。然後她將手中的銀碗舉到麵前故做細細端詳,心裏卻在緊張地思考著如何打動高洋。

這隻銀碗底座遍布蓮瓣紋,葵花撇口,滿工珍珠地,中間開光寶相花紋。整隻碗的製作運用了鑄造、捶碟、鏨刻等多種工藝,精美絕倫。高蟬兒端詳手中的銀碗,故做漫不經心地道,

“如今外有強敵未滅,內有權貴不法。大將軍當真可承得大業?”

高洋聞言麵如嚴霜,他語氣轉冷道,

“吾兄自秉政以來,清匡朝野,糾劾不法,世風靖然,天下歸心,如何承不得大業?”

高蟬兒嫣然一笑,

“不敢。大將軍威名汲於四海,雖婦孺童子亦深識其名。然少壯氣猛,嚴峻刑法,勳貴大將不得自安。我嚐聞侯景曾有言,‘王在,吾不敢有異。王無,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不知太原公以為如何?”

高洋聞言雙目微睜,兩道目光如同兩把利刃一般直射高蟬兒,看得她心頭一顫。隻聽高洋聲冷如水道,

“吾兄一心為公,聽斷如流。心本狼戾之輩,貪贓枉法之徒必有所忌憚,雖妄自毀誨,然天下自有公論。”

高蟬兒把心一橫,冷聲道,

“大將軍情欲奢淫,私通庶母。又動乖製度,於宮西造宅,牆院高廣,聽事宏壯,亞於太極殿。其身不正,何以正人?”

高蟬兒一雙秀目流轉,死死地盯住高洋道,

“木秀於林,風必折之。大將軍鋒芒太露,恐禍在眉睫。於今可承大王之業者,唯太原公耳!”

高蟬兒一語方畢,高洋麵上冷得如同結了一層寒冰一般,立刻出言怒斥,隻聽得他的聲音如同金鐵相刮般滲人,

“大膽!汝焉敢如此妄言!莫道你是故忠武公之女,我便殺不得你麽?”

說罷高洋倏然起身,隻見他右手向後反手隻一探,已將身後漆座上一柄寶刀抽出鞘來。高蟬兒似乎還未看清他手中是如何動作的,但見寒芒如輪,刀身劃出一道若滿月般的弧線,眨眼間已經轉到了高洋的正手。雪亮的長刀似乎如同是長在了高洋的手中一般,在他手中猶如同一片樹葉般輕盈。

高洋身形如山,眼露寒光,隻聽他冷哼一聲,手中刀已如同閃電一般直取高蟬兒的頸間。

 

高蟬兒不防高洋猝然動手,已不及起身閃避。她心念急轉之下,隨手將手中盛了奶酪的銀碗向上一舉,似乎將巧不巧地封住了高洋寶刀的來路。高蟬兒明知一隻小小的銀碗根本無法擋住高洋氣勢如虹般的一刀,但她賭高洋不敢真傷了自己,所以橫下一條心,準備以巧破勢。

高洋見高蟬兒順手將手中的銀碗迎向自己的刀鋒,不由眼中寒芒一熾,隻見他手腕微擰,迅如雷霆般的一刀已在中途轉勢,似乎原本輕若疾風一般的刀身一下子變得重若萬鈞。眨眼之間,刀鋒已凝滯般地輕輕搭上了銀碗的口沿。

高蟬兒隻覺手中一沉,手中的小小的銀碗似乎瞬間變得有重有千斤,雙手幾乎捧握不住。隻見銀碗一陣顫抖,險些將內中盛得乳酪潑灑出來。高蟬兒也非俗手,當下力由意生,一股勁力由掌心吐出,已將銀碗穩穩地握在手中,半點奶酪也沒有潑灑出來。

卻不道高洋的刀鋒才搭上銀碗的口沿,便如同有生命的一般開始沿著口沿邊緣遊走。隻聽“叮“的長長一聲,清亮悅耳,宛如龍吟,聲振滿室,回聲經久不息。而刀尖已經直指高蟬兒的咽喉,相距不過半寸。

高洋手中刀對準高蟬兒的要害,隻要輕輕望前一送,便可立時取了她的性命。高洋死死盯住高蟬兒的雙眼,眼中寒芒畢射,似可噬人。隻聽高洋聲色俱厲道,

“你今日上我門來,反複挑唆,間我骨肉,卻是受了何人指使?”

高蟬兒麵無懼色,她毫不示弱地回瞪著高洋噬人般的眼光,大聲道,

“妾適才所言,句句皆為真心!若有半點虛言,天譴之!”

高洋麵色稍緩,但手中刀卻分毫未動,隻聽他依舊冷聲道,

“你若想要報仇,自去尋大人可也。朝中自有其為你作主,又何故一再糾纏於我?”

高蟬兒悲憤道,

“大王若真欲為先父報仇,卻又如何將禍首高永樂輕輕放過了?我豈不知孤身千裏行險,生死難卜?隻是那元凶龜縮西陲,如今我軍又頓於河洛,寸步難進。若寄於朝廷,卻是何日方能報此深仇?我此番親見那奸賊百工兵甲精利,治軍得法,又生得性狡若狐,詭計百出,此誠國朝勁敵也,又豈一夕可滅?”

說到這裏,高蟬兒想到這些年自己為報父仇,不惜以身犯險,幾度死裏逃生,卻難籌其誌,頓時不覺悲從中來。淚水已是奪眼眶而出,大滴晶瑩的淚滴撲簇簇直從她清秀的麵頰滾落下來。

高洋見狀略一遲疑,終是倏然轉身,揮刀還鞘。高蟬兒頓時覺得手中一輕,她正在心情激憤之中,反應略遲了那麽一點,手中的勁力不及收回,銀碗一時巨震,竟將奶酪灑了些出來。

 

高蟬兒心裏暗歎一聲,她強忍悲聲,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巾將灑落在手上的奶酪拭幹,然後隨手將絲巾放在案上。

高洋此刻已端坐如初,隻是麵上不再可以保持那種呆滯冷漠的表情,一雙眸子熠熠生輝。隻聽他緩緩開言道,

“關中沃野千裏,四麵險塞,取之不易。今西賊踞有弘農,背有潼關天險可恃,進退兩便。如今河南戰事膠著,洛陽幾經易手,急切間難有寸進。”

高蟬兒見他如此說話,知他已經不再防備自己,又聽他言語明達世事,見識真卓,知是他外木內秀,其誌非凡之人,心中不禁轉悲為喜。高蟬兒沉吟片刻道,

“妾聞大王欲兵出玉壁以置西賊。太原公以為如何?”

高洋看了她一眼道,

“事不秘則泄。此事若連你都知曉,西賊又豈會不知?”

高蟬兒不覺麵上一陣發燙。還未等她開言,卻聽高洋又道,

“玉壁高峻險要,敵將王思政又深謀老成,實難猝拔之。況那宇文黑獺豈是庸人,我大軍既發,西賊必不輕出。”

高洋輕輕搖頭道,

“欲攻玉壁以置西賊決戰,恐難得所願。”

高蟬兒心中一陣發涼,她不住聲地問道,

“那,那西賊竟無計可破了麽?”

高洋沉吟道,

“關中百二之地,西賊若據守不出,其二人可敵我百人。故我軍雖眾,卻難致勝。即使西賊盡出,隻要不被聚殲,一二殘敵隻要退入潼關,則仍足自保。要取關隴,難,難,難。”

高蟬兒聽高洋連聲說難,心中更加冰涼,急切之下似乎鼻子又是一陣發酸,眼圈不禁又有些紅了,她語帶顫抖問道,

“西賊既如此難滅,那妾這血海深仇竟報不得了麽?”

高洋沒有立即回答,他微微抬頭注視北方,眼中精光閃亮。隻聽他緩緩道,

“如欲取關中,則要義在北!”

高蟬兒聞聽,不禁心頭一動。她出身頂級權貴之家,絕非沒有見識之人。她似有所悟道,

“太原公所言之北,可是連結蠕蠕共討西賊?大王近日結好蠕蠕,正是為了此事吧?”

高洋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蠕蠕凶暴貪婪,無有信義,豈足為憑?他日我若權柄在手,當先滅蠕蠕!翦其部眾,收其牛馬,並其臣屬,揚皇威於漠北!”

高蟬兒聽得不禁心神大震。

當時柔然(蠕蠕)雄居北方草原,控弦之士百萬,力量十分強大。出於對其力量的畏懼,東西魏雙方都極力結好柔然,希望柔然能站到自己一邊。為此,雙方不惜競相使用和親等手段,並輸送給柔然大批糧粟財帛。在世人眼裏,柔然是絕對不能得罪的力量。

高蟬兒絕沒有想到,在高洋看似懦弱的外表下,卻深藏著並吞漠北,一統宇內的雄心!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高洋樸實甚至有些醜陋的麵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隻聽高洋沉聲道,

“俟漠北既定,可命一將進兵洛陽,以窺弘農,威脅潼關華崤。再遣一將圍玉壁,伺機渡河,進逼華州。我自親統鐵騎,總禦漠北狄戎之眾,自北憑高南下,經涇、夏直取長安。三路大軍齊發,關中必指日而定!”

說罷高洋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麵前的案上。隻聽“砰”的一聲,案上盛了奶酪的銀碗頓時一跳,將奶酪灑了一案。

 

高蟬兒不禁心悅誠服。這麽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能將講出一個完整的進攻關中的戰略,而且具有很大的可行性。高蟬兒眼波流動,盈盈大禮拜下,

“妾從今願附太原公驥尾,共舉大事,掃除蠕蠕,平滅西賊,以報父仇。”

而高洋似乎已經從剛才的激憤的情緒中沉穩了下來。他淡淡道,

“此隻為汝戲言。國事非同小可,自有大人與吾兄作主。”

高蟬兒咬牙道,

“先父舊屬多聽命於我,內中不乏異能之士,太原公盡可用之,當萬死不辭!”

高洋皺眉道,

“俠以武犯禁,雞鳴狗盜之輩,焉有忠義?”

高蟬兒壓低聲音道,

“忠義多自屠狗輩!雞鳴狗盜若用得法,亦可成大事。太原公豈不聞匹夫之怒,流血五步,伏屍二人,天下震怖!”

高洋眼中一時精光,他目光炯炯地盯住高蟬兒的雙眸,似乎要看穿她的內心。高蟬兒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眼中坦然,心裏卻懸了起來。

高洋慢慢收回目光,微微點頭道,

“好。事須縝密,需時我自會令你知道。”

高蟬兒心裏一鬆,立即行禮道,

“渤海故忠武公舊部唯君命是從!”

……

 

當高蟬兒從高洋府上告辭的時候,日影已西。 高洋將高蟬兒送至階前,二人秉禮而別。

分別之際,高洋淡淡地看了高蟬兒一眼。這番舉動卻不防被高蟬兒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高洋的眼光這次有所不同,高蟬兒覺得似乎其中有一種雄獸看待雌性般的那種原始獸性的味道,這不禁讓她覺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回去的一路上,高蟬兒在車中仔細回想了今日麵見高洋的每一個細節。卻是心中有些後怕。這個人在武藝、心智等各方麵都遠勝自己。在他的麵前自己似乎毫無反抗的餘地。高蟬兒立時下了決心,一旦扶持高洋上位,得報父仇,自己一定立刻歸隱,遠遠的離開這個人,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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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歡顏展卷林中坐' 的評論 :
謝謝。
這樣寫是有曆史依據的。因為此後不久,柔然就被突厥攻滅,盛極一時的柔然帝國土崩瓦解。突厥成為北方草原的新主人。而且高洋稱帝之後,在前期比較有作為的階段,屢次率軍親征漠北。設想他應該是有一個整體的戰略構想的。
也祝您佳節快樂,闔家幸福。
歡顏展卷林中坐 回複 悄悄話 書香兄佳節快樂!
這一章說到滅柔然之策,以當時情況來說真的可行嗎?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uangji' 的評論 :
謝謝兄弟。同樣祝你聖誕,新年快樂!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ogfire' 的評論 :
Thank you and happy holiday to you too.
guangji 回複 悄悄話 感謝博主分享!先祝聖誕,再祝新年快樂!然後再去拜讀新作!
dogfire 回複 悄悄話 Good to see you back. Happy Holiday to your family.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