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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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有原(二)

(2015-10-22 21:08:30) 下一個

 

裴萱為李辰誕下長子的消息如同石破天驚一般,立即在蘭州掀起了軒然大波。

李辰占據金城以來,一方麵修戈整武,保境安民。幾番出戰,連獲大捷,使華部軍立下天下強軍的赫赫聲名。同時他又法令嚴明,注重民生。在金城興修水利,興業百工,使百姓安居樂業,華部實力日盛。

而李辰本人待下寬厚,卻律己甚嚴。身為割據一方的地方豪強,一品高官,李辰生活簡樸,每食不過二味,也不蓄姬妾女樂。因此他在蘭州官民當中享有崇高威望。

但是李辰年過三十,卻一直沒有子嗣,因此他的繼承人問題,始終是蘭州和華部最大的隱憂。雖然李辰一再宣揚他的繼承者“不論親從,唯取德才”,但是當時人們的觀念並不是那麽容易被改變的。李辰的部將下屬們心目中仍然將李辰的子嗣,視做正統的繼承者和效忠對象。

李辰長子出生的消息傳出,金城立即舉城歡騰,百姓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以示慶賀。而驃騎大將軍府則一時間門庭若市,蘭州文武蜂擁而至,一齊為李辰道賀。裴萱平素喜歡清靜,不大與人交往走動。但此刻裴府卻再也清靜不下來,有頭有臉的官員們紛紛遣了自己的夫人攜禮前來拜賀。沒有夫人的或是自知品級不夠的,也遣人至門前送上賀禮。裴府一時間應接不暇,禮充盈室。

裴萱雖然不是李辰的正室,但她門第高華,才學過人,又官居開府大將軍長史,襄助蘭州軍政事務,是李辰最重要的助手和心腹。裴萱所生又是李辰的長子,如果李辰的正妻宇文迦羅生不了兒子,則長子將順理成章地成為李辰的繼承人。即使迦羅今後為李辰生下嫡子,但有如此強勢的母親在,這個長子也有足夠的實力可以一爭大位。

而裴萱本人此番母以子貴,在李辰眼中分量更加不同尋常。她在蘭州的地位將不可撼動,恐怕今後 “獨座娘子”的名號也將更加響亮。因此這次蘭州文武對她表示出來的恭敬和殷勤,遠遠超過當初迦羅懷孕時。

而迦羅直到此刻方才知曉此事,她在內宅聞聽此事,如覺五雷轟頂……

 

孩子滿月時,李辰在府中大宴賓客。他當眾將一枚代表李氏子弟的玉佩帶在了這個孩子身上,並將他以長子的身份錄入家譜。

李辰為這個孩子取名李伋,字思齊。伋是儒家先賢子思的名字。字的取意為見賢思齊。這當然都是裴萱的意思,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自己一樣秉持儒門道統,以先賢為榜樣,修身齊家,心懷天下。

 

這日,卻是風和日麗。樹木上原本一點一點的嫩芽,此刻已經變成一片嬌嫩欲滴的蔥綠。朵朵桃花綻開枝頭,繽紛吐豔。在為生機勃勃的綠色世界增添了一道嫵媚的色彩。成群的燕子在空中起舞,忽高忽低,上下翻飛,正尋覓著自己的舊巢故人。

在金城裴府的內宅,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靜靜地灑在屋內雪白的牆壁上,留下一個個明麗的方塊。整個屋子籠罩在一片柔和光線當中,屋中所有的陳設、物件、人體似乎都生出了一層毛絨絨的金邊,好似一副油畫般靜謐優美。

裴萱一襲素紗長裙,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簡單地在頭上挽了一個髻,蓬蓬鬆鬆的,也沒有戴任何的首飾頭麵。她此刻懷抱李伋,一邊在屋中踱步,一邊飴弄。小李伋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母子二人甜蜜地享受著這溫馨悠閑的快樂時光。

逗弄了一會兒兒子,裴萱轉身將李伋交給乳母。乳母接過孩子,坐在一個錦墊上,解開衣襟,開始為他哺乳。李伋大口大口地吮吸著乳汁,不時嘖嘖做聲,吃得十分香甜。

裴萱坐回榻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麵上抑製不住露出的淺淺笑容,裏麵滿滿地流淌著母愛。

兒子生下來才一個多月,裴萱似乎就已經覺得自己所有的心胸已經全部被他占滿了。他靈動充滿活力的眼睛,似乎會說話一般,讓你看上一眼心都全部融化了。他也許聽不懂你的話語,但是他的笑容是那麽的純淨燦爛,讓你覺得無法抗拒。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裴萱覺得自己和孩子的感情也一天天親密起來。甚至她能明顯感覺到李伋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每當被裴萱抱在懷裏的時候,李伋總是顯得很高興,笑聲也格外大。

“若是能不理俗務,就在閨中這樣看著他長大,似乎也是很好。”

裴萱在心中暗暗歎息。她已經有數月未至衙屬辦公了,以她事必躬親的個性,似乎有些放心不下。唯恐耽誤了什麽公事。但她又確實非常享受和孩子一起,不問世事的這種溫馨悠閑的生活。想著要不就這樣乘機放手離開仕途官場算了,不再過這種拋頭露麵的生活,重新回到當時一個女子相夫教子的應有方式上來。

但是這一切又豈是說放棄便可以放棄的。且不說自己以女流之身出仕,如今已貴為四品高官,襄助政務,署理蘭州數萬官民,這誠是曠古未有的奇遇。而自己在蘭州因循先賢大道,布教化,施仁政,這也是在秉承父誌,完成他未成的夙願。窮可獨善,達則濟世,這也是一個儒者應有的風骨和追求。

作為裴萱本人,她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種緊張繁忙的官場節奏,一下子鬆懈下來,讓她總是覺得生活少了些什麽。此外,那種權柄在手,一言百諾的快意,是非外人可體會的。而且為自己兒子的將來著想,自己掌握住蘭州軍政大權,對自己兒子今後競爭繼承人的位置也將是至關重要的。

裴萱一時思緒飛揚,麵色也漸漸肅然。

“這都是為了你啊…”

裴萱望著吃得正歡的李伋,在心中暗自慨歎道。

裴萱想到可能很快又要回到忙碌的公務中去了,因而可能和兒子在一起的機會將會減少,不覺心中有些不舍。然而前路漫漫,人生又怎可萬全?取舍之 間,在所難免。想到將要重新回到離開數月之久的官位上,裴萱心中又不由升起一股舍我其誰的豪情。

裴萱忽又想到,在此次收到的賀禮中,有一份是來自安寧堡牛馬市守備乙弗懷恩的。不知為何,每次提到這個名字,裴萱心中總是有些異樣的感覺。也許是他曾經直白地表露對自己的傾慕之心吧。

乙弗懷恩到牛馬市做守備已經有不短時間了,據說他不負所望,將這個全軍出名的破爛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條,手下一眾兵痞如今也服服帖帖。

裴萱暗自思忖,回衙後是否該向李辰建議,將乙弗懷恩調回重用。對他進行一番磨礪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太過。否則失去了銳氣,這個人也就廢了。

 

裴萱正在沉思,卻不想前宅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將她的思緒打斷。裴萱素來喜歡清靜,所以整個宅第的下人也被教訓得做事言談都輕手低語,從來沒有這般喧鬧過。

裴萱聞聲不由顰起了蛾眉。還未等到她開口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卻見一名侍女慌慌張張進來稟告道,

“啟稟大人,大事不好了!主母率人闖進門來,門禁不敢阻攔。如今主母已至前堂,口口聲聲叫大人出來拜見…”

裴萱心裏一驚,她略一思忖,對乳娘道,

“你且將小郎君抱到老夫人那裏藏好,莫要驚嚇到了他。”

然後她又喚過自己的侍衛頭領吩咐一番。裴萱的侍衛頭領栗豹是由保安總局派來的一個正八品的武官,也是從安寧堡出來的老人。他得了裴萱的命令,便立即下去布置。

裴萱安排已定,端坐在屋中暗自冷笑,

“終於忍不住便要上門了麽…”

這時,她身邊的侍女有些緊張地問道,

“可要為大人梳妝?”

裴萱淡淡地道,

“梳妝?我便這般出去見見那位主母罷。”

 

此刻,在裴府前堂,迦羅當中而坐。今日她全副一品郡君儀裝,闕翟大帶,七鈿蔽髻,滿頭金玉。迦羅本是人間殊色,今日有備而來,麵上還上了花黃彩妝,更覺明豔不可方物。然而她眼含冷意,原本姣妍無雙的麵容卻帶了一股狠厲之色。

迦羅盛裝上坐,儀貌非凡。八名侍女各持妝匣,淨瓶,銅鏡等物於座前雙分兩列。一眾侍衛則在屋外簷前扶刀而立。一時間隻覺排場宏大,氣勢迫人。

迦羅自聽說裴萱為李辰生下兒子,不覺五雷轟頂。上回聽說李辰夜宿裴府之後,她就對裴萱已是恨之入骨。原想自己懷孕在先,總是機會要比她大些,卻不料自己最終生了個女兒。而那個賤人滿腹心機,居然對懷孕的實情密而不宣,然後竟然瞞過自己偷偷生下了一個兒子。

迦羅當然知道此事的嚴重性。這賤人本就深得郎君之心,又頗有權勢手腕,如今又生下了長子,日後必定會爬到自己頭上來。更為要命的是,現在李辰繼承人的問題非常敏感。蘭州上下可以說都對這個兒子期盼已久,這個李辰的長子可能會因此而在繼承問題上取得優先的地位。由於郎君對這個賤人的青睞,也必然會對長子另眼相看,甚至會決意立他為世子。

迦羅思慮再三,決定應該立即行動,利用自己大婦的身份將這個孩子要過來自己撫養,徹底斷絕他和生母裴萱之間的關係。作為李辰的正妻,和李府內宅的當家人,如果這個外室所生的孩子要入李家門檣,迦羅完全有權力這樣做。

迦羅主意已定,又怕李辰偏向那個賤人,所以在李辰麵前未露聲色,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裴萱已經生子。今日她乘李辰出城公幹,便帶了一眾侍女警衛,擺開陣勢排場,氣勢洶洶地來到裴府。

迦羅今日的主意就是要以大婦的身份壓裴萱交出孩子,然後帶回府中。這樣就算李辰回來,裴萱再去哭訴,李辰恐怕也隻能認下這個既成事實。

“賤婢,我今日釜底抽薪,倒看你今後還有什麽花樣…”

迦羅在堂上意指氣揚,在心中暗自恨道。

 

這時,隻聽一陣環佩叮當,卻是有一女子從後宅繞過回廊俜婷而至。隻見她身材玉立修長,穿一件素色暗花襦裙,天青色滾邊,素雅文靜,如同一支亭亭而立的白蓮。她一頭青絲如同墨染,卻未帶任何首飾頭麵。她麵上素顏若水,然螓首蛾眉,難掩絕世姿容。正是聞聲而出的裴萱。

裴萱帶了兩名貼身的侍女,從內宅一路款款行來。到了前堂簷前,迦羅的侍衛們見了齊齊行禮道,

“參見長史大人!”

聲若洪鍾,震於屋脊,把正在堂上端坐的迦羅嚇了一跳。迦羅心中頓時一沉,意識到今日之事可能不會那般容易。

裴萱微微展容,如同一股明媚和煦的春風吹進了原本氣氛有些肅殺壓抑的庭院中,似乎一瞬間冰霜消融。她略一拱手,

“諸君請起!”

然後她昂然舉步入室。

進得堂來,裴萱似乎對迦羅充滿恨意的目光和不可一世的氣勢視若無睹,隻是施施然與迦羅相對而坐。裴萱的兩名侍女對迦羅大禮拜了一拜,也便起身於裴萱座前侍立。

迦羅見裴萱全然不將自己方在眼裏,不由氣得憤懣填胸,貝齒都幾乎要咬碎了。隻聽她冷笑一聲,出言譏諷道,

“早聞裴葳蕤出身名門,知書達理。今日見罷,卻不過是恃寵而驕,不識尊卑禮儀之賤婦。什麽出身名門,說來可笑,不會是下女所生的吧。”

裴萱眼中寒芒一閃,臉色都青了一青。但她旋即隻是淡淡地道,

“不知主母今日前來,為公焉,抑或為私焉?”

“為公如何?為私又如何?”

迦羅咬牙切齒地問道,

裴萱以整待暇道,

“若是為公,主母從一品郡君非是實封,乃是虛銜。下官正四品開府大將軍長史,錄事參軍,中散大夫,通直散騎常侍,正四品下曜武將軍皆為實授。依朝廷律令,你我抗禮而已,我又因何要拜你?”

迦羅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裴萱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又道,

“若是為私,這是我家私宅,我又非李家的妻妾。主母不經通傳,強入閭間,已是失禮在先。主母不躬身自省,反而指摘他人無禮,卻又不知是哪家高門的教養!”

迦羅尚未及回應,裴萱迅即又做恍然狀,

“我倒忘了,主母的家世,不過代北武人而已,又談什麽家教!吾嚐聞宇文氏者,鮮卑之別種也。然自元魏入主中原,易風改俗,深沐教化,華夷混一。所謂,‘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主母今日言辭動輒辱及尊親,無禮若此,何異禽獸!莫不是主母欲有別於華夏,以狄戎自居?《詩》曰:‘戎狄是膺,是懲。’誠不虛也!”

裴萱言語溫和,舉止文雅,可內容卻一點都不客氣。迦羅雖然沒有裴萱那般有才學,但也聽得懂她是在拿自己的鮮卑血統發揮,不帶髒字地罵自己是不知禮儀的狄夷。

迦羅一時直覺熱血衝麵,手心直冒冷汗。她真恨不能當場挽弓一箭射死這個仗自己出身高門,讀書識字,便敢於蔑視自己,出言不遜的賤女人。

迦羅氣得眼冒金星,她出身鮮卑將門,跨馬彎弓不在話下。但若論言辭巧辯,暗含機鋒,她畢竟比不得飽讀史書的裴萱,因此自然落在了下風。迦羅雖一時詞窮,盛怒之餘,卻是沒有忘記今日前來的主要目的。當下強忍怒氣道,

“我不與你逞口舌之快!伋兒在哪裏?且抱出來讓我一見。”

裴萱聞言心中一頓,然她麵上毫無色動,隻是淡淡道,

“主母來得不巧,伋兒剛剛吃了奶,這會兒已經睡了。”

迦羅哪裏肯信,當下道,

“伋兒已經滿月,卻還未見大母。我今日上門,你卻推三阻四,這便是你漢家高門的禮數麽?”

迦羅對身邊的侍女喝道,

“進去將小郎君抱出來!”

“遵命!”

迦羅的八個侍女俯身受命。但還未等她們有所動作,裴萱已經沉下臉,提高聲量道,

“何敢?這是我的私宅,你身為主母,竟敢縱下人胡為?”

迦羅冷笑道,

“我是李府正室,李家的孩兒,自當是由我撫養,喚我為母!今日我便要帶他回府!”

裴萱針鋒相對道,

“郎君已親口允我,伋兒將由我躬自撫養,教導成人!”

迦羅聽得心口一滯,眼前一陣發黑,雙手僅僅地攥在一起,手指尖因用力已經失去了血色。

“他竟允了她如此!這個賤人!…”

迦羅畢竟也不是等閑之輩,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她微微吐了一口氣,鎮定心緒,咬牙強硬地道,

“我是李府主婦,郎君正妻,後宅之事,須當由我作主!”

她不容爭辯地對侍女們喝道,

“還不快去將小郎君抱出來!”

侍女們應一聲諾,相互對望一眼,猶猶豫豫地邁開步子,要往後宅而去。

裴萱麵色一寒,冷聲喝道,

“來人!”

“在!”

隻聽一聲雷鳴般暴喝應諾,不知何處突然湧出大隊的侍衛,手持長刀,將前堂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裴萱的侍衛首領栗豹。迦羅的侍衛見狀立即也拔刀在手,凝神戒備。原本平和安寧的裴府一時間鋒刃若霜,刀光如叢,一片殺氣。

迦羅的侍衛中多有認識栗豹的,紛紛喝道,

“豹子,你莫亂來…”

“主母在此,爾何敢…”

“把刀放下!”

……

栗豹冷冷地高聲道,

“某奉大都督之命在此護衛小郎君和長史大人。今日你們誰敢妄動,莫怪某不念舊日之情!”

堂外兩邊的侍衛一時間劍拔弩張,紛亂之聲早傳入堂內。迦羅的侍女見如此陣勢,那裏還敢再有舉動。全都退回到迦羅的身邊,眼巴巴地望著她,眼中紛紛流露出驚懼之色。

迦羅見裴萱如此行事,似絲毫不將她這個大婦放在眼裏,簡直肺都要氣炸了。當下騰身而起,對堂外厲聲喝道,

“來人,將那個目無尊上的狂悖之徒給我拿下了!”

裴萱倏然起身,也對堂外高聲喝道,

“栗豹,今日若有人膽敢不聽勸阻,恃強而行…

裴萱冷冷地看著迦羅,一字一頓道,

“斬了!”

“你……”

迦羅臉色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死死地盯住裴萱,眼中熊熊的怒火似乎要將對方熔化。

裴萱冷目而對,一雙秀目如同是深不見底的潭水一般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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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ulphin' 的評論 :
謝謝。請多指教。
dulphin 回複 悄悄話 一直拜讀書兄大作。敬仰。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uangji' 的評論 :
謝謝兄弟
guangji 回複 悄悄話 今天我來晚了,先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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