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李辰從高蟬二口中得到高歡謀劃突襲玉壁的消息以後,雖然一時無法斷定真假,卻是絲毫不敢怠慢。因為玉壁對於正處對峙之中的東西魏雙方來說都是極為關鍵的一個戰略要點,不容有失。
李辰當機立斷,以釋放高蟬兒和歸還她的所有財貨為條件,要求她提供東魏方麵出兵玉壁的具體時期。兩人經過一番鬥智鬥勇,最後終於達成了協議。高蟬兒答應回到關東以後,將打探東魏出兵的消息並通知李辰。而她的得力屬下高十八郎將和其他十名隨從一起留為人質。
高蟬兒離開金城之後,李辰思之再三,覺得雖然目前尚不知道確切的時期,但是有鑒於玉壁的重要性,還是應該將這個重要的情報盡快通知朝廷,以有備無患。更何況自己也沒有把握高蟬兒是否會真的回去之後將情報傳送過來。所以一種可能性非常大的結果就是,自己還沒有等到任何訊息,但東魏軍已經發動了進攻。
李辰心中計定,當即轉頭對門外喝道,
“來人!”
隻聽一陣鐵甲葉片鏗鏘作響聲,一名侍衛從門外跨步而入,至堂中作禮,
“職下候命!”
聲音清越動人。李辰抬頭看時,卻正是當值的侍衛小頭目花木蘭。數年曆練下來,木蘭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名幹練的武將。外表英姿颯爽之外,更已經有了一種威嚴沉穩,卻又內斂鋒芒的氣勢。
看到這個自己當初親手救下,眼看著從柔弱的小女孩一步步成長為英武非凡的將領,李辰不禁欣慰不已。他溫言道,
“去前堂傳裴長史速來見我。”
“遵命!”
木蘭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便再行一禮道,
“啟稟大都督,裴長史近日休沐在家,大都督可是要職下去她家中傳召?”
李辰聞聽不禁一拍額頭。
原來裴萱產期臨近,已經頗為顯懷,既使是寬大的的官袍也無法遮掩。而且李辰也不願意讓她身懷六甲還要操勞政務,一再要求她在家休養。因此裴萱近日便開始在家靜心安胎調養,不過對外隻是宣稱外出探親休沐去了。
而多年來李辰已經習慣了遇到大事先找裴萱商議 ,因此今日覺得事關重大,下意識地便是命人去傳她來見,卻是一時忘了裴萱最近已經不來府中辦公了。
但裴萱有身孕的事畢竟瞞不過周圍親近的人。身為驃騎大將軍侍衛頭目的木蘭自是心知肚明,她聞聽李辰要傳召裴萱,便含蓄地出言提醒。
李辰聽了木蘭之言頓時醒悟過來,他思忖片刻道,
“那就不必了,前令取消。去傳驃騎大將軍從事中郎白明選即刻覲見!另,在外布置戒嚴,未有緊急軍情不得打擾見報!”
“遵命!”
木蘭當即高聲應諾。然後轉身出堂傳令去了。
不多時,暫時接替裴萱負責驃騎大將軍府日常政務的白明選匆匆趕來。他進得後堂立刻對上座的李辰躬身大禮而拜,
“下官白明選參見使君大人!”
李辰在上伸手虛扶,
“請起!”
白明選稱謝起身。待他在下坐定,李辰道,
“今日有一件緊要之事,須得即刻行文長安大行台,呈報於宇文大丞相。隻是此事非同小可,又事關隱密,如何措詞,還須好生斟酌一番。此事汝切記不可外泄他人…”
從高蟬兒那裏探聽到高歡謀劃突襲玉壁的消息固然重要,但是目前並不知道東魏方麵出兵的具體時期,而且這件事本身隻是來自敵國的一個貴戚之口,真實性也是帶有疑問的。因此這份給宇文泰的呈文頗為講究,既要讓朝廷提高警惕,防備東魏發動對玉壁的突然襲擊,又不能把話說得太死,還不能泄露情報的來源。
平日裴萱和李辰心意相同,李辰隻講個大概,她就能明白李辰的想法,下筆總是又快又好,而且文辭既雅且達,分外貼合李辰的心意。
今日白明選初次和李辰合作,不想一連寫了幾稿,李辰都不太滿意,急得他渾身汗出如漿。最後白明選心懷忐忑地將改了數遍的呈文再呈李辰過目,總算見李辰點頭稱可,方才暗籲一口長氣。
在將給大行台的呈文快馬急遞送出之後。李辰唯恐不能引起宇文泰的重視,使玉壁有失。便又命白明選以他個人的名義撰寫了一封書信給玉壁守將王思政,提醒王思政近期要防備來自東魏的突襲。
這兩件事辦了,李辰方覺心中稍安。
當李辰的呈文被快馬送到長安大行台的時候,宇文泰大丞相府上下正一派喜氣。宇文泰正妻馮翊公主剛剛在同州誕下嫡子宇文覺。宇文覺是宇文泰的第三個兒子,小字陀羅尼。
雖然宇文泰的姬妾姚夫人已經生下了長子宇文毓(小字統萬突),另一不知名的姬妾生下次子宇文震(小字彌俄突)。但由於宇文覺嫡子身份,和來自北魏皇室的高貴血統,使得他的誕生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卻說宇文泰讀了李辰的呈文,也是心中一驚,當下急招手下重臣商議。
眾人閱過李辰的呈文,莫衷一是。李辰在呈文中隻言之鑿鑿,高歡很可能會針對河東的戰略要點玉壁發動一場大規模的進攻。但是卻沒有提到對方可能發動進攻的時間,對這項情報的來源也語焉不詳。因此不得不令人懷疑這份情報的真實性。
不過李辰如今身居高位,自是不會輕易危言聳聽。何況近年來連場大戰,李辰已創下諾大名頭,朝中都知道此人智勇過人,謀無不中,因此誰也不敢輕視他的話。
一番商議下來,宇文泰當即決定向河東、河南兩個方向同時派遣人手,對東魏方麵的態勢進行針對性的偵察。
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偵察的斥候陸續回報,不管在河東還是在河南,都沒有發現東魏的軍事部署有什麽異動。但是河南方麵同時也傳回來一條情報,東魏朝廷最近加東魏河南方麵主將侯景為尚書仆射,河南道大行台,隨機訪討。隨機訪討,也就是便宜行事的意思,從此侯景在河南的權力更重。
宇文泰聞報冷容道,
“高歡命侯景專製河南,其意必在河東!李天行所奏當非空穴來風。”
宇文泰當世梟雄,立刻意識到這次高歡所圖非小。高歡的戰略意圖很可能是給侯景授予大權,放手讓他設法穩定住河南戰場。然後自己於河東集結大軍,一舉拿下玉壁,並和來援的西魏軍在玉壁城下進行主力決戰。
宇文泰一時心情凝重,此番不戰則已,若戰,恐怕雙方又將是一場舉國之決!
宇文泰旋即命人飛報鎮守玉壁的使持節、驃騎大將軍、並州刺史、都督汾、晉、並州諸軍事、東道行台、太原郡公王思政。命王思政立即整繕城池,修備戰具,嚴防來自東魏的突襲。
宇文泰同時下令整軍備戰。
發生在大統四年的河陰大戰,西魏軍損失慘重。之後以武川鎮為核心的六鎮鮮卑武人也日漸凋零,寇洛等大將先後故去。因此西魏朝廷不得不大量地吸收關隴地區地方漢族豪強的部曲鄉兵充實軍隊。漢家健兒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西魏軍當中,並逐漸成為軍隊的主力。經過數年時間的補充整訓,西魏軍軍勢複振,戰鬥力也得到了恢複和提升。
西魏大統八年(公元542年),宇文泰整編全軍,初置六軍。
六軍分別以於謹、李弼、趙貴、侯莫陳崇、李虎、獨孤如願六人統之。
大都督、都督恒並燕肆雲五州諸軍事、大將軍、恒州刺史、太子太師、常山郡公於謹所部主力,為原宇文泰夏州舊部。
大都督、驃騎大將軍、司空、趙郡公李弼所部,多為當年侯莫陳悅舊屬。
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中山郡公趙貴和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彭城郡公侯莫陳崇所部,多為當年隨賀拔嶽入關中征戰的六鎮武人。
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隴西郡公李虎所部主力,為孝武帝西奔長安時隨行的禁衛軍,多出身洛陽六坊。
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隴右十一州大都督、秦州刺史、太子太保、河內郡公獨孤如願所部主力,則為賀拔勝在荊襄地區的舊部和隴右健兒。
宇文泰對這次整軍也是絞盡腦汁。
在西魏軍中,於謹、趙貴、侯莫陳崇等與宇文泰地位相近,這些人大都出身武川鎮,在軍中影響極大。為了照顧這些人和他們所代表的六鎮鮮卑勢力。宇文泰仿照鮮卑初興時八部落大人議政的舊俗,將西魏軍分為六軍,分別由六將統領。其所部將卒都改為與主將同姓,類似從前鮮卑部落的形式。
宇文泰自己則以都督中外諸軍事的名義成為全軍最高統帥。加上隻有虛名並無實職的宗室元欣,共為八人,這八人就成為西魏軍中地位最高的將領。
但是為了安撫軍中的漢人,宇文泰則宣稱自己這麽做是比照西周時天子設六軍的舊製。
宇文泰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西魏軍的整編進行得非常順利。六軍編成之後,便成為西魏的中央軍,也是主要的武裝力量。和六軍相對的,則是廣大地方的鄉兵和部族武裝。
六軍的士兵是職業軍人,他們多居住在城坊中,不用納賦稅,也不用服勞役。他們自備兵甲馬匹,戰時應召出征。平時每月初十五天進行軍事訓練,後十五天則執行警戒守備任務。六軍每年輪流守禦都城長安和宮禁。
到了大統十六年,宇文泰等八人先後被授予柱國大將軍軍號,這就是影響延續西魏、北周、隋、唐四朝的“八柱國家”。
六軍也擴編為二十四軍,除了宇文泰、元欣以外,於謹、李弼、趙貴、侯莫陳崇、李虎、獨孤如願等六柱國每人各領二大將軍。每個大將軍各領二開府,共二十四開府,每個開府分領一軍。每個開府下再各領二儀同。每個儀同各領二大都督,每個大都督各領二帥都督,每個帥都督各領二子都督。從而構成嚴密的軍隊等階體係。
而此時的普通士卒也逐漸由職業軍人轉變為“兵農合一”。即平時為農,戰時為兵。至此,“府兵製”被逐步建立起來。
“府兵製”從此成為中國古代曆史上的一個基本兵役製度,它曆經隋唐五代宋元,隨著明朝的覆滅才正式消亡,影響中國曆史超過一千年。
這些都是後話。
就在西魏舉國上下秣馬厲兵,緊張備戰的時候,地處西陲的蘭州卻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件發生。裴萱於金城的寓所為李辰誕下長子李伋。
近年來蘭州和華部的發展雖然蒸蒸日上,但首領李辰年過三十,卻始終沒有後代,這成為蘭州政權最大的一個隱憂。去歲李辰的正妻宇文迦羅雖為李辰誕下長女李婉,卻多少令蘭州官民覺得有些失望。
裴萱父族為隴西李氏,母族為河東聞喜裴氏,門第高華。她本人才智非凡,是李辰最重要的助手和臂膀。多年來裴萱署理蘭州政務軍事,獨斷而行,在蘭州隱隱已成為自李辰以下第一人。同時以她本人為核心,也已經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這次裴萱為李辰誕下長子,將對蘭州未來的政局產生微妙但意義深遠的影響。
此刻時值早春,隴上高原的風依舊還帶著些許寒意。經過嚴冬考驗的樹木枝椏仍是光禿禿的一片,但是在顏色深沉灰暗的樹幹上似乎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嫩綠的小點。這些小點似是不經意地分布在每一棵樹木的枝條樹幹,它們雖然細小得幾乎難以辨認,卻帶給人們生命的氣息。
在金城裴萱府邸的繡閣內,此刻尚是一片狼藉。原本幾乎占據半個房間的寬大書案連同上麵堆積的書卷,已經被移到了牆邊。分隔內外的彩屏被向外挪動了數尺,給內室留出了更大的空間。
原本清雅整潔,幾乎一塵不染的內室繡榻,此刻隨處散放著水碗、湯藥、銅盆等無,顯得有些淩亂。由於門窗嚴閉,從前始終散發著淡淡香味的繡閣內彌漫著藥香、汗水和血腥等各種異味的混合。
而在屋內一眾侍女乳娘穩婆鶯鶯燕燕的環繞下,李辰正小心翼翼地懷抱著自己初生的兒子,滿眼都是掩飾不住的欣喜和疼愛。這是他一年來第二次迎接自己的後代來到這個世界上。雖說此刻的心情沒有上一次那般激動得無法抑製,但當他看到繈褓中的嬰兒,仍是心潮難平,不禁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初生的嬰兒全身粉嫩,正在安然熟睡。他的麵龐還沒有成人的手掌大,嘴鼻眼眉,都是那般的嬌小可愛,真的如同粉砌玉琢一般。雖然孩子剛剛出生,但是眉眼間仍是依稀能看出父母的影子。那直挺的小鼻子,簡直和李辰如出一轍。而精致的小嘴,則分明和母親裴萱酷似。李辰越看心中越是喜歡。
李辰抱了一會兒孩子,便小心地將他交給身邊的乳娘。他轉身來到繡榻的邊上坐下,輕輕握住了裴萱細膩如玉般的柔荑。
裴萱麵色蒼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一頭如同墨染般的青絲披散開來,如烏雲散亂,似乎也失去了往日動人的光澤。額前幾縷秀發幾乎已經被汗水浸透,正無力地貼伏在光潔的額頭上。裴萱身披錦被,靜靜地躺在在床榻上,雖說是難掩倦容,可一雙美目卻依舊清亮如水,內中既有甜蜜的柔情,也帶了幾分初為人母的自豪。
李辰握了裴萱柔若無骨般的玉手,兩人一時相對無言。他們彼此深深凝望著對方的眼睛,久久舍不得分開。雙方眼中的濃濃情意,似乎正幻化為一道肉眼不得見的鵲橋,越過彼此之間的距離,在他們對麵的空中相會。
過了一會兒,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璨然而笑。一瞬間 ,似乎一陣春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輕輕拂動著他們的心靈。兩人同時隻覺得此刻心中暖意盎然,不由自主地都將對方的手掌輕輕再用力握緊了幾分。
兩人便這般無言相對,似乎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用語言來交流,單是他們摯愛的眼神和緊握手中的溫存,就已經足夠體察彼此哪怕是最最細微的心理變化。仿佛整個繡閣內已經充滿了他們的柔情愛意,已經滿到沒有一絲空間再容納隻言片語。
時間恍若已經靜止在這一刻,一花枯榮,一生千年……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方聽見裴萱如歎息般輕聲道,
“郎君,妾有一事相求。”
李辰恍若從夢中驚覺,忙俯身溫言道,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此兒英姿類我,我很是喜歡。汝不必多慮,我自允你便是!”
裴萱蒼白的麵龐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眼中滿是欣慰感激之色。但她略一猶豫,還是輕輕搖頭道,
“郎君誤會了。妾隻求能將孩兒留在身邊,躬自撫養,悉心教導他成人。”
李辰頓時暗自有些尷尬,他麵色微微一紅,忙笑著掩飾道,
“這個自然。你滿腹經綸,才識過人,由你親自教導咱們的孩子,那是再好不過。”
原來那時富貴人家的子女,無論嫡庶,一般都由大婦撫養,稱大婦為母親而不是自己的生母。裴萱何等樣人,如何能容忍這樣的事。更何況她計慮深遠,又怎能將李辰目前唯一的兒子拱手讓人。
見李辰滿口應允,裴萱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剛才敏銳地察覺了李辰話語中的漏洞,本來可以順勢要求李辰給於更大的承諾。但她心思婉轉之下,還是隻開口求自己撫養兒子。保證自己現實的最大利益。
裴萱心事落定,麵上不自覺更帶上一份淺淺的笑意,原本有些憔悴的麵容也變得生動起來。她本是姿容絕世,平日總是文雅卻又明洞世事的女強人形象。今日略帶病容的蒼白顏色,懨懨欲睡的神情,卻為她平添了一種別樣的風情。
繡閣內旖旎的溫情似乎也感染到了屋外,樹枝上一點一點的綠意在悄然地長大,擴散。人們似乎已經可以聽到春天的腳步聲。
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了…
Thank you very much.
Good to hear it.Good for you.Once a week is still a blessing for us. Thanks to you
and your family.
謝謝兄弟的支持。
謝謝你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