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傷勢稍愈,又在體力上有所突破,所以最終咬牙一一勉力堅持了下來。他的同袍和官長們都被他這種堅韌的毅力所感動。隴右民風彪悍好勇,最是尊崇這種錚錚鐵骨的好男兒。而軍中的風氣更是如此,大家最服氣的就是這種百折不撓,心如鐵石,斷頭流血不動須眉的豪傑。
原本乙弗懷恩隻是新近投效,在軍中沒什麽人脈。他又與孟和姬正等人交惡,所以整個高級班除了努爾丹沒有人願意搭理他。但經過此事之後,大家對他的觀感有了一個根本的轉變,似乎都從心裏對他產生了一種認同感,將他視作剛烈堅忍的勇士,是可以信賴的同袍。一來二去,大家對他的態度逐漸親近了起來。
乙弗懷恩自身也感到從此不再刻意被孤立起來。除了努爾丹以外,高級班的學員們都願意和自己打交道,甚至和他交惡的孟和與姬正二人,對他也沒有從前那般敵視。
這次的刻骨銘心般的經曆和教訓,也讓乙弗懷恩整個人從此變得沉穩內斂,心中驕氣盡去。在與高級班的其他同袍們交往中,他也不再自視出身高貴,又曾是皇家侍衛,因而見識多廣,高人一等。而是誠懇地以一種平等的心態來與大家論交。
乙弗懷恩還有一般好處,就是他出身名門,所以讀書識字,相對於他的武藝,他的文化水平在高級班屬於頂尖的,他的悟性也很高。所以乙弗懷恩在韜略和經義等文化課上的表現非常出色,可謂首屈一指。
乙弗懷恩卻未因此端起架子。同袍之間有什麽疑難和疏漏來向他請教,他總是態度和氣,來者不拒,盡其所能為之解惑。這無疑讓高級班的學院們對他的好感更增加了不少。
這一日早晨,天上晴空萬裏,湛藍澄淨。仿佛隻有輕風許許,引得柳枝微拂。高級班的學員們全副甲胄策馬踏上演武場,開始騎射訓練。
寬闊的校場的一頭已安放了三個箭靶,箭靶約有人高,被做成各種猛獸的形狀,或踞或臥。校場的寬度足有三百步開外,箭靶在校場另一頭外似乎僅有指尖般大小,如隱草間,而靶中原本碗口大的紅心隻依稀可辯。二十四名學員依次縱馬在箭靶約百步外疾馳而過,同時在馬上張弓搭箭向箭靶發射。
高級班的學員們都是華部軍基層軍官中的佼佼者,普遍武藝不俗。隻見他們一個個催動戰馬飛馳橫掠過校場,然後在馬上側身引弓如滿月,手疾眼快地直射箭靶。一輪下來,倒是隻隻箭都釘在了靶上,也有好幾隻射在了靶心的紅圈內。
輪到孟和上場時,隻見他右手持弓,左手綽了一隻羽箭,用雙腳輕磕座下戰馬的馬腹,如一隻鷂鷹一般馳至場中。孟和猛然間在馬上張弓,似乎沒有經過特意瞄準,對著中間的箭靶揚手就是一箭。隻見箭去疾如流星,卻是穩穩地釘在了紅心內。學員們頓時一片喝彩。
乙佛懷恩緊隨其後,也是飛馬入場。隻見他在馬上擰身彎弓,姿態舒展輕盈,加上他人物俊美,卻是有一番別樣的矯健風流之氣。他的箭應弦而出,卻是釘在了箭靶紅心的邊緣上。學員們也是齊聲喝彩,隻有孟和忍不住撇了下嘴。
努而丹見了,當下催馬下場。隻見他左手從箭袋中拈出三隻羽箭,然後在疾馳中連連引弓,在極短的時間裏如同連珠一般將三隻箭一一射出,隻見他的三隻箭如同簇花一般釘在了箭靶的紅心正中。見他露了這樣一手,學員們頓時哄天價喝一聲彩。孟和一時麵色發冷。
在學員們還在為努爾丹的射藝交口稱讚的當口,姬正已經催馬而出。隻見他飛馬馳到場中,穩穩地張弓一箭。隻見其矢迅若閃電,已是正中紅心!
當軍士們將箭靶抬過來給學員們驗看的時候,大家才發現姬正的箭從努爾丹如同簇花般排列在紅心上的三隻箭的中心穿過,正中紅心的正中,而箭鏃已經穿透了箭靶!學員們頓時一片嘩然,姬正的箭術之精,弓力之強,可以直追傳說中“落雕都督”的無敵神箭了。
隻見姬正淡淡地道,
“上陣殺敵,生死僅在一矢耳,豈用多發?”
努爾丹聞言一時氣沮。
從此姬正在軍中便有了“姬一箭”的名號。日後姬正用兵刁鑽狠辣,卻是和他深沉持重的性格相反。他在戰場上極善於捕捉戰機,往往一箭封喉。這些都是後話。
下來演練騎戰。學員們要分做兩隊,披甲揚槊,飛馬對衝。
孟和全身貫甲,手擎一根去了鋒刃,在頂端裹了層層厚布的長槊。他遠遠望見對麵一樣裝扮的乙弗懷恩,嘴角不由浮現出一絲冷笑。傍邊姬正見了,低聲道,
“下手有些分寸…”
孟和點點頭,隨手放下了麵甲。
隻聽一通戰鼓聲如悶雷一般響起,校場兩邊全副甲胄的各十二騎立刻聞訊而動。他們齊齊催馬,挺槊直指前方,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奔而出。騎士們拚命打馬,轉瞬間就將馬速提到了極限。二十四匹戰馬背負著渾身被甲的騎士全速而馳,頃刻間已是蹄聲如雷,聲威迫人。
乙弗懷恩以前還從未真正上陣交鋒,與敵人的騎兵正麵對衝。此刻他在隊伍中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右手緊握長槊,槊杆的後段用右臂緊緊地夾在右肋下,槊尖直指前方。他耳邊滿是如巨雷轟鳴般的馬蹄聲,一股從未體驗過的豪情在他心中澎湃,讓他麵上如火灼般發燙。
眼見對麵飛馳而來的鐵騎越來越近,極速地迫近了麵前。對方騎士身上寒光閃爍的鎧甲,猙獰的鐵麵,鼻孔拚命噴射著熱氣的馬頭幾乎已經占滿他全部的眼界,似乎即刻就要迎頭撞了上來。在雙方相撞的那一瞬間,乙弗懷恩揮槊迎了上去,卻本能地眨了下眼睛。
隻聽一聲沉悶的巨響,兩道急速奔騰的鐵流地猛烈對撞在了一起。乙弗懷恩隻覺胸口被重重一擊,頓時整個人仰麵向天,直從馬上向後倒飛了出去,然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身邊的努爾丹雖然揮槊格擋住了姬正手中長槊的第一記突刺。但兩馬交錯時,卻被姬正反手一槊點在腰間,努爾丹再也坐不住馬鞍,也一頭從馬上摔了下來。
孟和挑落了乙弗懷恩,向前再疾馳一段,逐漸放慢了馬速,方勒馬回轉。他解開麵甲,長長地吐了一口鬱氣,然後揚槊大呼道,
“乙弗菩提,爾可還敢與我一戰?”
那邊乙弗懷恩被摔得七葷八素,半天都從地上爬不起來,他隻覺得胸口骨頭如同被撞斷了一般生疼,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聽見孟和邀戰,乙弗懷恩艱難起身,拾起長槊向自己的戰馬走去。努爾丹見了忙道,
“菩提,你身體尚未痊愈,讓我來對付他好了!”
乙弗懷恩搖頭道,
“兄弟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他是在向我邀戰,我與他舊怨深結。無論如何,我今日都要接受這個挑戰!”
努爾丹見他如此堅定,隻得道,
“那你千萬小心,這廝可手黑。”
乙弗懷恩微微一笑,
“放心,我自會小心在意。連他都對付不了,日後又如何能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乙弗懷恩重新披掛上馬,揮槊直指對麵的孟和。這邊孟和見乙弗懷恩重新上馬,執意要與自己再決高下,當下冷哼一聲,
“不知死活…”
然後放下麵甲,將手中的長槊重新指向前方。
學員們這次都沒有參與,大家隻是靜觀這對積怨已久的宿敵對決。
又是一通鼓響,乙弗懷恩和孟和幾乎同時猝然而動,一起打馬向對方猛衝過來。他們就像兩道閃電一般急速地相撞在一起。
乙佛懷恩雙眼圓睜,死死地盯住飛馳而來的孟和。兩馬交會之際,他用盡全身力氣,揮槊猛刺孟和的胸膛。而孟和手中的長槊卻如同毒蛇一樣嘶嘶做聲,凶狠地迎了上來。
隻聽一聲悶響,兩隻長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乙弗懷恩手中劇震,幾乎握不住槊杆。兩馬分錯之際,孟和突然揮槊反掃,槊杆象一條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乙弗懷恩的後背上。他手下留了分寸,沒有用死力,但饒是如此,乙弗懷恩直覺一股巨力從背後傳來,頓時向前直從馬上摔了下去。
孟和再度勒馬回轉,用槊指著地上的乙弗懷恩大聲喝道,
“爾還敢再戰否?”
摔在地上的乙弗懷恩此刻隻覺得後背疼得幾乎如同斷裂了一般,腹中的五髒六腑都挪了位,一股鹹腥已經湧到喉頭。聽見孟和叫陣,他強行壓下似乎就要噴口而出的鮮血,喘息片刻,便再度扶槊站了起來。乙弗懷恩用盡全身力氣,方才重新爬上自己的戰馬。
乙弗懷恩深吸一口氣,藍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對麵威風不可一世的孟和。他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沫,那股鹹腥的味道似乎喚醒了他血脈中深藏的遊牧民族的凶悍之氣。乙弗懷恩揚手舉起長槊,直指孟和,平靜地大聲道,
“來吧!”
孟和麵色一沉,看來不給這個狂妄的鮮卑小子點厲害看看是不行了。他冷哼一聲,放下麵甲,也揚起了手中的長槊。
當鼓聲再次響起之後,兩人幾乎同時怒吼一聲,然後用馬鐙狠磕馬腹,雙馬立刻疾馳而出,相對狂奔而來。
兩騎幾乎瞬間已經衝到了對麵,孟和手疾眼快,搶先用盡全力對準乙弗懷恩的胸膛就是一槊刺來。這一槊又快又狠,加上借助馬速,竟似有雷霆萬鈞之勢。
乙弗懷恩此時已經紅了眼,他待孟和包了厚布的槊尖將將戳到自己的胸甲的那一瞬間,在馬上猛然擰身一讓,孟和的槊尖堪堪從他胸前明光鎧光亮如鏡的護心上滑過。
乙弗懷恩知道自己的馬上功夫和孟和相差不少,所以用的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他欺今日雙方的長槊上都沒有裝鋒刃,頂端還裹了厚布作為保護,所以才拚死用前胸硬接孟和一槊,寄希望自己手中的槊在這種近乎肉搏式的對戰中刺中對方。如果今天雙方用的都是真家夥,他可萬萬不敢,因為稍有不慎,就算是加強的鐵甲也根本擋不住對麵高速衝擊而來的長槊,非給立刻開胸破膛了不可。
就算如此,乙弗懷恩前胸被孟和氣勢如虹般雷霆一擊,雖然他在那一刹那擰身避讓,已經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但仍覺得被撞得氣血翻湧,幾乎窒息。乙弗懷恩自是不會放過幾乎拚了性命才換取到的機會,立刻挺槊直刺孟和腰間。
孟和不意乙弗懷恩采用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但他久經戰陣,自是臨危不亂。孟和當下就著馬速一側身,閃過乙弗懷恩刺來的長槊。他同時手腕一沉,手中長槊已經點在乙弗懷恩肋下。孟和瞬間力由意生,雙腿,腰、手臂同時發力,頃刻間一股勁力已經從他的手掌傳遞到了手中的長槊上。乙弗懷恩隻覺肋下猛然一股巨力襲來,立時坐不住馬鞍,被再次挑落馬下!
但乙弗懷恩心存垂死一搏之念,自是不會輕易認輸。他在身體已經傾倒,將要落馬的瞬間,拚死揮動手中的長槊,卻是狠狠地砸在孟和戰馬的馬臀上。那戰馬奔跑中突受巨痛,驚得四蹄騰空,猛然豎身向上跳了起來。孟和猝不及防,結果一頭從馬上摔了下來。
從二人飛馬對衝,到雙雙落馬,這一切如雷石電火,幾乎發生在一瞬之間。兩人一個武藝高強,騎術出眾,一個不屈不撓,拚死力戰。真是難得一見的騎將對決,圍觀的高級班學員們都忍不住高聲喝彩。
孟和由於未加提防,這跤摔得不輕,在地上半天也沒爬起來。正當他覺得天旋地轉地的時候,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他拉了起來。孟和起身後解了麵甲定睛看時,拉他起身的卻正是乙弗懷恩。
卻見乙弗懷恩放開孟和的手臂行禮道,
“孟兄武藝絕倫,在下心悅誠服!適才一時情急,胡亂出手,恐傷了足下的坐騎,還請勿怪。”
孟和定了定神,看一眼自己的戰馬無礙,不由大笑道,
“好個乙弗菩提,能擊我落馬,也算是真有些本事。”
乙弗懷恩道,
“這都是孟兄承讓,在下技藝微末,僥幸得手而已。若是孟兄第一次便下重手,今日何至三決?”
孟和點頭爽朗地道,
“你堅韌果決,百折不撓,端得是條好漢,我也很是佩服。這樣吧,從今以後,你我的往日恩怨一筆勾銷!大家從今以後就是同袍兄弟。”
乙弗懷恩心中大喜,忙再次行禮道,
“多謝孟兄寬宏,乙弗懷恩日後必與諸位袍澤生死與共,性命交托!”
孟和大笑還禮。
見到這一對宿敵終於放下舊怨,重為可以信賴的袍澤兄弟,眾學員也不由為他們高興,忍不住齊齊高聲喝彩。
從此之後,這些年齡相近的軍官們心無芥蒂,相互切磋武藝韜略,交流從軍心得,相處得親密無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時間過得飛快。不覺中講武堂高級班三個月的培訓就要結束了。在最後的考核中,乙弗懷恩憑借良好的文化素質和勤學苦練,綜合成績在二十四名學員中名列前茅。
這一日,氣爽天高,講武堂為高級班學員們舉行了畢業典禮。
在講武堂中庭,二十四名學員一色黑袍黑幘,腰係寬帶,腰懸直刀,整齊分三隊肅立。他們個個神色肅然,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學員們雄健的身姿如同一根根筆直的標槍般挺立,似乎像是鋼鐵鑄造的雕像一般紋絲不動。他們人數不多,卻難掩精悍和殺氣。常人在他們麵前,隻覺威勢迫人,不可對視。
在學員隊伍對麵的庭中,李辰當中而坐。他下麵左手第一座,是華部軍都指揮使賀蘭武。右手第一座,是團練使,講武堂祭酒賀蘭盛。左手第二的高座則是驃騎大將軍府長史、錄事參軍裴萱。華部軍監軍使、斥候都督賀蘭仁坐在右手第二位。其餘眾官則分別在他們下手落座。
李辰等為首五人今日皆身穿絳紗袍,頭戴黑漆紗籠冠,皂領皂靴,按品級係等色金帶,腰懸環首直刀。其中李辰加官侍中,賀蘭武加官散騎常侍,賀蘭盛加官通直散騎常侍,因此以上三人的冠上皆加貂尾和金蟬附為飾,這就是當時所謂的貂蟬冠。
李辰當初為華部軍設計了有現代特點的軍服。但隨著華部歸附朝廷,華部軍為朝廷連年征戰,使得蘭州和西魏朝廷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日益密切。華部軍中的鮮卑眾將和朝廷淵源非淺,歸附之後,也不願意以化外自居。他們在軍中有意識地推動服飾律令等向朝廷靠攏。李辰順應眾意,下令華部軍將新式軍服作為作訓服使用,而日常仍以西魏朝廷製式官服禮儀為準。
而裴萱吸取了上次穿文官服授課,引起大家爭議的教訓,今日也是特意穿了一身武官禮服出現在這個場合。落座不久,裴萱卻本能地感覺學員隊伍中有人似乎在窺視自己。她當下抬眼順著這窺視的目光反望過去,卻見學員隊伍頭列中一人,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正是給自己惹了莫大麻煩的乙弗懷恩。裴萱立時心中一陣羞惱,眼中頃刻間已是寒意凜冽…
原來乙弗懷恩站在學員隊伍的前列,他一看到官員中裴萱的身影心頭便止不住狂跳了起來。但他經曆一番波折之後,性子已是深沉收斂許多,當下深吸一口氣,抑製住心中的激蕩,仍是扶刀肅立,麵上絲毫不動聲色。
過得一會兒,乙弗懷恩卻又忍不住偷偷望了過去。隻見裴長史今日雖然一身絳紗官服,頭戴武冠,麵上卻是黛眉如畫,明眸皓齒。在身邊一眾須眉的映襯下,難掩天姿國色。乙弗懷恩一時隻覺得心亂如麻。
乙弗懷恩很快又注意到裴長史的神情似乎又有些與往日不同,但到底哪裏不同他似乎也說不清,隻是覺得裴長史眉目之間似乎少了一些從前的清冷,而多了幾分女性的柔媚。
乙弗懷恩正在看時,卻不防裴長史倏地抬眼向自己望了過來,瞬間四目相對!乙弗懷恩隻覺那目光冰涼如水,似乎要洞穿自己的心底。乙弗懷恩猛然醒悟,立刻將目光下垂移開,卻是再也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裴萱盯住乙弗懷恩的眼睛,卻見那目光中似乎飽含了無限的深意。但幾乎一瞬間,他已將自己的目光移開,再也沒有向自己這邊張望。裴萱再看乙弗懷恩時,卻發現他和初來時相比,形容稍改,不但膚色變深了,更多了些沉穩堅毅的氣質,但他眉宇間的鬱鬱之色卻是依然可見。
看他若此,不知為何,裴萱心頭卻是沒來由地一軟,已經沒了剛才的羞惱。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當中上座的李辰,卻見他正在仔細聽著賀蘭盛的稟告,似乎並沒有留意到這邊的異樣。裴萱收回目光,繼續正襟危坐,似乎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卻說乙弗懷恩收回目光,注視這前方的地麵。此刻他似乎整個頭腦已經一片空白。他眼前沒有了聚焦,什麽什麽都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他隻恍惚聽得賀蘭須彌都督宣讀了高級班全體學員完成學業,考核合格,準予畢業的軍令。之後大都督作了訓示,他依稀耳中隻飄入“…唯寄以厚望,期為國之幹材…”等寥寥數語。
突然間,乙弗懷恩似乎聽見有人在高聲喚到自己的名字。他本能似的打個激靈,立刻挺胸昂首高聲應道,
“職下在!”
說罷,他上前一步,躬身揖手候命。
卻聽賀蘭盛高聲道,
“據驃騎大將軍府鈞令:日後講武堂高級班成績第一畢業者,將由大都督親授佩刀,以為嘉勉,並為定製。學員乙弗懷恩,就學期間勤勉刻苦,發奮上進,成績卓異,為本班魁首。今日由便大都督為你賜刀!”
乙弗懷恩高聲稱謝,然後大禮拜下 。然後他大步行到李辰座前,躬身再拜。李辰起身將一柄蘭州工坊精心鍛造,可以斷十劄甲的五尺熊羆紋銅環首直刀雙手交到他手上。乙弗懷恩躬身雙手過頂接過寶刀 ,後退一步,然後再度大禮而拜。
卻聽李辰語調中似乎不含任何感情地道,
“還望你日後修德精武,自強不息,早日成為國家柱石棟梁!”
乙弗懷恩大聲道,
“職下凜遵大都督教誨,必精忠衛國,以報深恩!”
言罷,他再行一禮,然後在其他學員充滿羨慕的目光中大步返回隊列。
還未等他心潮稍平,賀蘭武又宣讀了對學員們的職務任命,
“…命姬正為安寧營丙都都主,命孟和為鷹揚營丁都都主,命努爾丹為吐穀渾營戊都都主……,
高級班所有的學員都被授予了各營都主的職銜,而賀蘭武始終沒有念到對成績第一的乙弗懷恩的職務任命。乙弗懷恩心中浮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直到最後,終於聽見賀蘭武念道,
“…,命乙弗懷恩為安寧堡牛馬市守備。 此令。”
“牛馬市守備?”
眾人不由一時麵露詫異。牛馬市是蘭州在安寧堡外設立的和吐穀渾貿易的一個集市,因多為牛馬交易而得名。雖說那裏的守備手下也有百多士卒,但是卻是金城最最冷僻的地方,以條件艱苦而聞名。守衛那裏的士卒,也是多是犯了軍紀的被發配過去的。華部軍中有句俗語就是,
“錦衣貂尾人上人,豬狗不如牛馬市。”
乙弗懷恩以第一名的成績去那個地方當守備,雖說和大家一樣都是都主的職銜,卻是再明白不過的被貶逐了。
乙弗懷恩心中不禁一時苦笑…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