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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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六十七章 鴻漸於岸(十四)

(2015-07-09 19:09:29) 下一個


卻說李辰經過漫長而煎熬的等待,終於等到了裴萱前來麵見。
兩人禮畢落座,裴萱試圖營造起一種與以往並無不同的輕鬆氛圍,所以主動問起李辰今日為何取消所有會見。李辰聞言,卻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犀利地直視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心底。
在裴萱的印象當中,他們相識這麽久,李辰一貫對自己溫潤有禮,這還是第一次神情這般冷冽地直視自己。看來他是真的有些生氣了。裴萱鎮定自若地回視李辰,眼中除了國色天香的柔媚之外,卻又蘊含著坦蕩和剛毅。在裴萱看來,自己沒有做任何虧心事,自然不用害怕什麽。此外她和李辰之間的關係,彼此間的信任和尊敬是基礎。如果李辰恃權強淩,她也決不會屈服。
 

李辰望著裴萱文雅柔美,卻又暗含剛強的神情,心頭終究一軟。到底是自己欠她良多,卻為何就因他人未經證實的指摘,就對她心生懷疑。就算她真的有了別樣的心思,自己又憑什麽對她這般嚴厲和粗暴呢?

李辰在心底長歎一聲,他收回目光,注視著麵前的長案,語調不含任何感情地道,


“我近日覺得有些勞累,早上起來竟似有些精神不濟。我看今日也沒什麽要緊之事,故想輕省一天。”


他抬頭再看著裴萱,這次的目光平靜而柔和,


“隻是有勞葳蕤在外間操勞了。這些年來你一心為公,夙夜匪懈,與我助益誠多,於蘭州功莫大焉。我在這廂深謝了!”


說罷,李辰在座上深深揖手為禮。


裴萱淡然一笑,揖手回禮道,


“妾才學淺陋,見識不明,惟郎君不以妾女流蒙昧,力排眾議,間拔於布衣。又委以重任,托以腹心。如此知遇之恩,何啻天地?妾今生無以報也!敢不鞠躬盡瘁,繼之以死?”


李辰點頭道,


“葳蕤滿腹經綸,才具驚人。又體恤百姓,勉力忠勤。我今生能得汝襄助,時時相教,何其幸也!隻是我愚魯蠢鈍,生性乖張,行事莽撞操切,又難免薄恩寡情,卻是讓你受委屈了!”


裴萱聞聽微微展顏,麵容更顯得姣美無雙。她恬美沉靜的笑容似乎內能融化嚴冬的寒霜,讓人隻覺滿室生輝。隻見裴萱揖手道,


“郎君何出此言?郎君對妾一向顧惜嬌憐,回護放縱。擢升恩賞,源源不絕。軍國重事,任妾自專獨斷。妾因循舊禮,悖逆新製,惟郎君寬宏容讓,特製獨座。此中情義,妾感銘五內!惟妾生性狷介,屢犯尊顏,又恃寵而驕,行事無忌。還請郎君憐妾早年喪父,孤陋無教,望乞恕罪!”


說罷,裴萱深深俯首而拜。


李辰聞聽裴萱表明心跡,似乎並沒有因對自己心懷不滿,而生有二心,移情別戀的意思,不覺心中大安。而且裴萱在最後點出自己父親早逝,更提醒李辰,說來他要對此負上很大責任。李辰頓時感到內心愧疚不已,連帶的對裴萱更是多了幾分憐惜和負疚。李辰肅容還禮道,
“葳蕤你過慮了。你稟性忠恕仁德,然心有機略,能決大事。又行事方正有度,敢於直諫。得人若此,吾複何求?何況,是我有負你於先,請你今後莫要再提恕罪之類的話。”


裴萱聽李辰如此說話,態度也已經軟化很多,知道自己剛才一番話已經起了效果。她明智地見好就收,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今日麵見郎君,妾實有幾件公務需要稟報郎君,如何裁處,還請郎君示下。”
“哦,即是如此,那就請一一講來吧。”
李辰聽是有公事,立即正襟危坐起來。
就聽裴萱言道,
“據吐穀渾賀力部首領密報,吐穀渾酋首誇呂近日正式建都伏俟城,並昭告天地,自號吐穀渾可汗,並設王、公、仆射、尚書、郎中、將軍等諸官。其地東西三千裏,南北千餘裏。誇呂又借道蠕蠕,朝聘於東虜。”
李辰聞言冷笑道,
“蕞爾胡虜,性比獸類,雖稱僭製,又安知天命乎?如今天下紛亂,我朝全力以應東虜,無暇他顧,且容他囂張一時。他日天下既平,必當大軍陳境,犁庭掃穴,以除凶頑!你複信賀力,告訴他我華部不會忘記自己的朋友,但也不會容忍背叛!賀力部可以表麵上對誇呂稱臣納貢,但是吐穀渾有任何對於中原的異動必須先報於我知。”
李辰再對裴萱道,
“你下來和蔣布政使以及商曹李主事再商議一下,要加大和賀力部的貿易。我們不僅要在武力上懾服他們,也要在經濟和他們緊密地聯係起來。雙管齊下,才能保證邊境草原的和平安定。”
裴萱受命稱諾。接下來她又向李辰稟報道,
“原瓜州刺史東海王榮卒,郡望推其子康繼之。然其婿劉彥殺康自立,又連接吐穀渾,阻絕交通,圖謀為叛。另有涼州刺史宇文仲和,陰有異誌,我方商隊,多有留難。瓜涼之地多事,商旅難行,商曹請以為計。”
李辰聽了,不禁眉頭緊鎖。他思忖了片刻道,
“瓜涼久尊王化,非化外之地。我軍權僅治本州,未得朝廷所命,未可輕動。汝可將其中情勢即刻行文上報大行台,請大丞相處斷。另下令給咱們的商隊及保安總局屬員,命他們留心探明瓜涼的地理軍情。一旦朝廷出兵,便可相機行事。”
李辰想了想又道,
“我聞聽瓜涼之地多有豪強,李、張、郭、呂、令狐等皆為郡望。可命商曹盡力與這些豪強潛心相交。一來借助其力,以通商路。二來今後如出兵河西,可用其為內應。”
裴萱用心將李辰的意見一一記錄下來。準備轉給商曹遵照執行。



之後,裴萱瞥了李辰一眼,口中輕描淡寫地道,
“還有一事,卻是保安總局行文驃騎大將軍府。前日科學宮雲真人那裏不幸失火,形勢危殆。虧得路過的兩名講武堂高級班學員挺身而出,甘冒風險,赴義所急,奮不顧身救出雲真人的兩個徒兒,方不致釀成大禍。保安總局特請大都督為此二人予以褒獎。”
“哦?卻不知是哪兩個學員?”
“這兩人一個叫努爾丹,另一個麽…”
裴萱略停了一停道,
“是乙弗懷恩!”
李辰聞言心頭微微一震,他倏地抬眼瞟了裴萱一眼,卻見裴萱麵色如常,正平靜地望著自己,眼中寧如止水。
李辰避開裴萱的目光,漫不經心地道,
“是這兩個人啊。葳蕤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呢?”
裴萱正色道,
“恩出於上,陟罰臧否,惟郎君決之。”
李辰望著裴萱淡淡地道,
“我聞聽這乙弗懷恩在你的經義課上與人大打出手,衝撞上官,擾亂課堂,毀壞財物。不知可有此事?”
裴萱聽了李辰話,卻是大方地道,
“確有此事。說來卻是和妾還有幾分關係呢!”
李辰聞聽心裏一動 ,隻是麵不改色地問道,
“哦,這卻是從何說起啊?”
卻見裴萱麵飛紅霞,神色難得的帶上了一分羞色道,
“說來倒些羞人。那日妾一時狂妄,論述經義時用了‘遠鄰不服,修文德以來’的話。反倒讓大家心生歧異。鷹揚營隊主孟和私下嘟囔了一句。卻不想這個乙弗懷恩卻與他大打出手。過後妾細細想來,這乙弗懷恩初來金城,不知內中情由,與我不過一麵之緣,卻不知為何竟暗自生情!他一時情亂,方才這般衝動。此前他還曾上我府上請見,為我所拒。”
李辰聽了裴萱所言,明白她這是向自己澄清,她和乙弗懷恩沒有任何瓜葛,隻不過是對方一廂情願。當下不覺心中釋然。李辰心裏一鬆,但麵上仍佯怒道,
“不想這乙弗懷恩竟如此狂悖無恥!虧我還當他是個忠義老成之人!”
裴萱卻有些哀怨地瞥了李辰一眼道,
“這卻怪不得別人。那日乙弗懷恩初來金城,妾與他在府門前偶遇,就引他覲見。那日妾恰好服了女裝,未曾婚嫁,一望可知,卻不道讓他起了別樣的心思。世間之事,往往如此,園中花兒嬌豔含芳,君若不折,卻難免招蜂引蝶。”
李辰頓時尷尬不已。裴萱接著又道,
“起初妾也未於在意,講武堂的事,自有賀蘭須彌處置。卻不想那乙弗懷恩的同伴又來我府上求情。道乙弗懷恩被賀蘭須彌關押,生死不知。妾以為此事關自家閨名清譽,益當速決。另乙弗畢竟是為了維護於我才與人動手,他又是郎君看好的人才,若不聞不問,隻怕冷了眾豪傑的心。故妾便遣人去見賀蘭須彌,請他公平而斷,盡快結案。此事說來是妾見識不明,行事有差,壞了軍規法度。還請郎君降罪!”
說罷,裴萱離座對李辰大禮而拜。
李辰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原來裴萱不過是受了一場無妄之災。想到自己初始的憤怒和衝動,李辰覺得自己真是氣量狹小。裴萱對自己始終一片真心,而自己聽到些不實之言,就輕易懷疑她的品行。自己實在是內心太卑劣了。李辰滿心羞愧,他起身來到裴萱麵前,雙手交疊額前,先還一禮,然後輕輕將她扶起道,
“葳蕤快快請起!此事你做的沒錯,又何必如此?說來道是我一時失察,卻讓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其過在我。”
裴萱稱謝而起。她見李辰終於聽進了自己的解釋,可以說有驚無險地解決了這場危機,也不覺心中釋然。

兩人落座以後,裴萱道,
“那乙弗懷恩之事該如何了結,還請郎君示下。”
李辰決然道,
“你即刻以我的名義傳令賀蘭須彌,就說乙弗懷恩有功於前,雖有小過,然功過相抵,薄懲即可。就將他與課堂上鬧事的其他三人一般處置,讓他盡速結案。”
李辰停了停又道,
“再告訴賀蘭須彌,這乙弗懷恩新近投效,不思盡心報國,卻沉湎兒女私情。一語不合,便暴淩同僚。此人的心性還須得好生錘煉,方可一用。今後要對他苦心教誨,嚴格操訓。務使他經過講武堂高級班的學習,成為一名合格的軍官。”
既然已經弄清了事情的全部前因後果,李辰便立即決斷將此事盡快了結。這事說到底不是一件大事,卻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被人為放大,幾乎釀成一場政壇風暴。所以必須盡快讓它消隳於無形,讓事情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而且這件事發展下去對裴萱的困擾會越來越大,出於對裴萱的維護,也必須盡快結束。
既然已經決意要維護裴萱,那麽就堅決維護到底。因此李辰直接下令賀蘭盛迅速了結此事,將裴萱從其中摘了出來,避免了她繼續處於尷尬的境地。這件事發生在講武堂,說到底是賀蘭盛的職權範圍,李辰一方麵命令賀蘭盛盡快結案,一方麵卻又明確從輕處置乙弗懷恩。這樣既將責任推給了賀蘭盛,又保護了乙弗懷恩。乙弗懷恩畢竟還是李辰看重的人,雖然觸動了李辰的紅線,但畢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不能就這樣一棍子打死了。
不過這樣一來,卻是給賀蘭盛出了難題。他不但要奉命迅速了結此事,而且還要處理的幹淨,不留後患。今後一旦蘭州再出現關於裴萱和乙弗懷恩的桃色傳言,那麽他難辭其咎。而李辰又明令從輕處置乙弗懷恩,隻能將他和其他人一樣處罰,這卻是會讓賀蘭盛左右為難。
既又要讓乙弗懷恩得到教訓,從此閉口。還不能引起其他的反應,出現不利於裴萱的傳言。這裏麵的難度頗大,如何拿捏,就要考驗賀蘭盛的手段了。想來賀蘭盛接到這個命令,少不得要頭大一番。
說來李辰有點惱怒賀蘭盛小題大作,險些壞了自己和裴萱多年的情分,這次命賀蘭盛收拾首尾,也是有意給他一點教訓。
裴萱何等樣人,聽了李辰的話,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關節。見李辰如此維護自己,心中也不由生起一絲暖意。她當下行禮稱諾,然後筆走龍蛇將李辰的話書成軍令。



兩人商議諸事已畢,不覺已是日影西斜。二人暗自各籲了一口氣,心有默契地互相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展顏而笑。大堂一時沉寂了下來。照例,裴萱此刻便該行禮請辭了,但今天經曆了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的風波,兩人似乎都有了些許微妙的心理變化。他們似乎都有些舍不得讓對方離去,想要盡量和對方再多待一會兒。
此刻時間近晚,陽光斜斜地照射在堂中雪白的牆壁上,留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光線也沒有先前那般明麗耀目,而是變得柔和了下來。堂中的事物,不管是人還是陳設,原本清晰如刻的輪廓邊緣似乎都帶上了幾分朦朧的色彩。而堂中原本緊張凝練的氛圍,似乎也變得平緩曖昧起來。
李辰和裴萱一時靜坐無言。今天發生的事讓他們各自的內心似乎都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原本經曆生死考驗,在他們看來不可動搖的深厚情義,不知什麽時候起,卻是已經有了暗藏的裂縫。所以一旦事起倉促,兩個人的關係竟然出現了分崩離析的危機。
雖然今日他們彼此最終經受住了考驗。但這種經曆讓他們兩人都感到心有餘悸。兩人都有這樣一種感覺,雖然他們最終消除了誤會,但是卻沒有真正解決他們之間的裂痕。他們此刻都生出這樣一個念頭,如果他們就這樣過了一夜,似乎明日他們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那般,而將從此心有隔閡。

過了片刻,卻還是裴萱率先打破僵局。隻見她輕咳一聲,然後略帶羞意道,
“今日下衙之後,妾在寒舍略備薄筵,不知郎君可否降紆蒞臨?”
裴萱自當初與眾人一道搬出李辰的官邸,自立門戶起,為避人口舌,還從來沒有請李辰去過她的府邸。今日突然間發出邀請,卻令李辰吃了一驚。
“哦,那自然是好的。隻是卻不知葳蕤今日設宴,所為何故啊?”
隻見裴萱頷首幽幽道 ,
“郎君大概忘了吧,今日其實是妾的生辰的。”
李辰聽了猛地一拍額頭,
“啊也,我竟然真的都忘記了!該死!該死!”
李辰忙向裴萱揖手一禮,
“我近日諸事纏身,竟生生將這樣要緊的一個日子忘了!請你千萬原宥則個!”
裴萱微笑道,
“無妨的,我知郎君為國重臣,身係一州安危,公務繁忙,日理萬機。郎君公而忘私,妾又怎會他想。”
李辰愧疚道,
“你總是對我這般寬宏大度,實令我無地自容。這樣吧,下衙後你先回去,我稍後便至。”
裴萱行禮稱謝,然後向李辰告退。


下衙之後,李辰照例先去後宅探望迦羅。自從迦羅有了身孕之後,李辰便避居書房。但是每天下衙之後,李辰仍然都會去探望她。夫妻二人會一起用晚膳,之後李辰還會陪迦羅閑話至夜。

今日李辰來到內宅,搶在迦羅行禮之前就將她扶了起來。


“咳,我說了多少回了。我們之間不須這般拘禮。況且你現在有了身孕,千萬別閃了身子。”


迦羅一雙美麗的藍眼睛似乎已經沾在了李辰身上,裏麵滿是柔情蜜意,


“妾深謝郎君體恤。妾身子無妨的,還請郎君寬心。”


迦羅服侍李辰坐下,命侍女將晚膳端上來。李辰見狀忙擺手道,


“我今日別有公事,卻是不能陪你用膳了,且陪你說幾句話就罷。”


迦羅聽了一楞,但隨即如同一朵盛開的花朵般綻放笑臉,絕世的姿容一時更加姣妍無比,


“郎君職責如山,卻不忘妾身為念,每日噓寒問暖,極盡體貼。郎君垂愛之情,妾今生須臾不敢或忘也!”


說罷迦羅作勢再拜。李辰忙一把將她扶住。李辰此刻心裏多少有些尷尬,隻得好言再安慰她一番。兩人再說幾句貼己話,李辰囑咐迦羅好生將息,然後便告辭去了。


迦羅送走了李辰,轉過身時,已是麵帶冷意。隻見她略一思忖,揮手喚過一個侍女,低聲吩咐道,


“去小心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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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今天大致幾點? 。。。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牧野靜弓' 的評論 :
李辰是有些無恥。但他們已經變成partner 了,誰都離不開誰。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illiam_m76' 的評論 :
謝謝兄弟
牧野靜弓 回複 悄悄話 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自迦羅到金城後李、裴之間是同事關係多於情人關係吧。
李負裴在前,已婚且其妻已有身孕,李卻希望裴隻能吊在他這顆歪樹上。連一個仰慕者都不能容忍。簡直就是一個古代的金三胖。

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今天早。讚一個,每日穩坐沙發,謝謝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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