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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六十四章鴻漸於岸(十一)

(2015-07-01 01:18:15) 下一個


隨著鼓樓上清脆悠長的報時的鼓聲,驃騎大將軍府和金城在晨曦中一同蘇醒了過來。
這隻是一個尋常的盛夏的早晨,隴上的天空依舊湛藍如洗,但東方若隱若現的雲層遮擋住了初升的旭日。夏日裏強烈炙熱的高原陽光不見了蹤影,微拂的輕風給原本就清涼宜人的金城之晨更增添了些許涼意。
辰時正刻,蘭州驃騎大將軍府東西側門應聲而開,已經候立門外的眾文武官員魚貫而入,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開衙之後,一如往日一般,隻見府內一片緊張忙碌的氣氛,人人腳步匆匆。然而忙碌之中,卻又靜默而有序。
而古鬆巨槐掩隱下的內堂,則是戒備森嚴。李辰和蘭州保安都督劉大郎正在敘事。隻聽的劉大郎正聲道,
“…前日流言驟起,職下以為此事頗見蹊蹺,便安排屬下暗自察訪。幾經周折之下,終於探得源頭似皆出一源,乃是新近投入治下的一戶移民。職下探查明白,才要將這家人拿下審問,卻不防其人警覺異常,且已心存死誌,見無法脫身,竟闔家齊齊服毒身亡!就此線索已斷,無跡可尋。職下辦事不力,還請大都督治罪!”
說罷,劉大郎起身對李辰躬身而禮。李辰在座上伸手虛扶一把,
“你且起來吧,此事倒也怪你不得。對方既是死士,自是不易得手。你且不必自愧。你克盡職守,心有警覺,頃刻間便斬斷了一條暗藏的黑手,有功無過!”
李辰接著冷笑一聲道,
“道不知是什麽人如此看重於我,竟不惜遣死士前來散播流言。‘狐貉在堂牝雞鳴’?哼!這是欲使我上下生嫌!不戰自亂,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劉大郎再行一禮道,
“職下回去,定將近年來投效的的人等一一排查一遍,以防漏網之魚。”
李辰點點頭道,
“好。隻是記得不要興師動眾。咱們蘭州地狹人稀,故收納各地流民,以實根本乃是堅定不移的方略。雖然敞開大門免不了會混進一些別有用心之人,但不能因噎廢食,動搖根本大計。甄別和察訪是必要的
,但隻可暗中進行,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遵命!”
劉大郎行禮領命。之後,他扭頭看了看門外。隻見堂外一眾侍衛們皆如泥塑木雕一般扶刀遠遠侍立。劉大郎上前一步放低聲音稟道,
“還有一事,職下須稟報大都督知曉。”
李辰很少見到劉大郎如此鄭重其事,不由心裏一動,但麵上仍平靜地望著他道,
“說吧!”
“啟稟大都督,新近投效的乙弗懷恩被抓了。”
“嗯?怎麽回事?”
 “據說是他在裴大人的課上與人鬥毆,所以被賀蘭須彌都督關了起來。”
李辰聞聽大感驚訝,這乙弗懷恩看上去可不像這麽莽撞的一個人啊,怎麽會如此行事?他出言問劉大郎道,
“可知所為何故?”
劉大郎低頭道,
“說是有人在課堂之上對裴長史出言不遜。乙弗懷恩義憤之下,便與那人大打出手。”
李辰聞聽,頓時心生疑慮,腦海中閃過一連串問號。怎麽裴萱從來沒有向自己談起過此事?又是什麽人敢如此大膽公然挑戰大將軍長史?李辰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再問劉大郎道,
“你可知道內中詳情?”
劉大郎稟道,
“據裴長史的侍衛稟報,那日裴大人開課講授經義,曾言‘遠鄰不服,修文德以來’。學員中鷹揚營隊主孟和似有不滿,私下低語曰,‘若修文德可來,要武人何用?’不想身後乙弗懷恩聞言暴起,以筆筒擲之,兩人遂起衝突。後來吐穀渾營努爾丹、安寧營姬正先後卷入。四人將課堂當作戰場,打成一片狼藉。最後被管隊官侯二製止擒拿。”
李辰怒道,
“真是豈有此理!後來呢?賀蘭須彌是如何處置的?”
“職下隻聽說賀蘭須彌都督將孟和、姬正、努爾丹三人責了二十軍棍,並下令賠償損壞的課堂器具。而乙弗懷恩卻被關押了起來,賀蘭須彌都督並下令任何人不得與他說話,否則軍法從事。而講武堂高級班眾學員又似心有所忌,人人噤口不言。故其後詳情,職下無從知曉。”
劉大郎低聲又稟道,
“據職下探知,昨日講武堂突然戒嚴,任何人不得外出。此外,賀蘭須彌都督昨日趕至都指揮衙門,與賀蘭菩薩都督,賀蘭阿檀都督閉門密議。”
“哦?”
李辰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劉大郎,目光漸漸有些冰冷,就聽他語調嚴厲地問道,
“你怎麽知道的?你往軍中派人了?”
劉大郎猛然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不覺額頭上已經滲出汗來。他隻得深深躬下身去。
隻聽李辰語中充滿寒意地道,
“我不是跟你交待過,軍隊的事保安總局不得插手嗎?”
劉大郎渾身冷汗淋漓,忙屈膝頓首,行禮道,
“職下不敢有違大都督鈞命。隻是手下早年招募的幾個密員,平日隱於坊間,以其他職事為掩。後因戰事頻繁,皆被征從軍服役。他們行事忠勤,又立下戰功,所以被授官身,並留在了軍中。他們如今隻是按月還領一份保安總局的薪俸。職下並沒有讓他們在軍中活動,倒是他們還當自己是保安總局的下屬,此番情勢非比尋常,他們當中便有人設法密報了職下。”
李辰聞言,顏色稍霽。他一向采取的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策略。治軍行政力求光明正大。既然已經將華部軍交給了賀蘭兄弟,那麽就要給於他們充分的信任。情報機關行陰私暗密之事,對外必不可少,若用對內則弊多利少。如果一旦被賀蘭兄弟察覺,會覺得自己不信任他們,反倒生了間隙。所以李辰一開始就禁止保安總局在軍隊內活動,堅持軍隊的事軍隊自己解決,尊重軍隊自身特有的榮譽。
另外,保安總局總攬蘭州的情報、安全、防諜等所有秘密工作,權力極大。如果再讓其插手軍務,那麽它的權力就會更加膨脹,甚至失去控製。雖說李辰對劉大郎極為信任,但還是希望蘭州的內部機構相互製衡,防止出現一方獨大的局麵。
李辰略一思忖,放緩語氣道,
“你做事勤勉忠謹,這是最讓人稱道的地方。但規矩就是規矩,定下了就要遵守。今後不得再向軍中派遣人手,已經去的那幾個人就讓他們與保安總局脫了幹係,安心在軍中任職吧。”
劉大郎行禮稱諾。李辰稍停又道,
“他們在保安總局的那份薪俸還是繼續發給他們。家裏突然短了一筆收入,措手不及的,怕是會讓他們日子一時拮據。不能讓忠心辦事的人因為上官的過失而蒙受損失。隻是今後不要讓他們在軍中做陰私密探之事,權當是布下的閑棋冷子吧。”
劉大郎一時麵上發燙,隻是俯首稱諾。
李辰靜默片刻,方再言道,
“賀蘭昆仲隨我起於微末,從來赤膽忠心。如今事無端倪,必不會心有異誌。想必是事關重大,不得不慎,他們兄弟方才聚議之。”
李辰盯著劉大郎道,
“可知他們所議何事?”
劉大郎稟道,
“其間關防嚴密,等閑人皆不可近。隻仿佛聽說與裴長史有關。”
“嗯?”
李辰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一係列事件的確透著古怪,先是有人在裴萱的課堂上鬧事,然後乙弗懷恩與人起了衝突被抓,賀蘭兄弟又突然針對裴萱密議。難道說,賀蘭兄弟要對裴萱動手嗎?
李辰隨即在腦海裏否定掉了這個疑問。如果說賀蘭兄弟對裴萱不斷染指軍權有所不滿。但他們是何等樣人,又怎會不知裴萱的所作所為完全出於自己的授意。用極端的手段對付裴萱,那就是直接和自己翻臉了。以自己對賀蘭兄弟的了解,當不至於如此。
此外賀蘭兄弟武藝高強,素以英雄自詡,因此就算心中再是不滿,也斷不會向裴萱這樣一個弱女子痛下殺手。也正是基於這樣的判斷,李辰才會讓裴萱與聞兵事,逐漸染指軍權,因為賀蘭兄弟對一個女子和自己爭權反應不會那麽激烈。
那麽他們此番到底是意欲何為呢?
李辰反複思忖,他本能地感覺這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卻始終理不出頭緒。突然之間,他腦海中一個光亮突然一閃,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隻見他猛地抬起頭,麵帶冷意地問劉大郎道,
“那乙弗懷恩和裴長史有何瓜葛?乙弗懷恩又為何要替她出頭?”
劉大郎猶豫了一下道,
“乙弗懷恩到金城的第二日,曾去裴長史府上投帖求見,不過為裴長史所拒。出事之後,努爾丹也曾到裴長史府邸請見,亦為所拒。那努爾丹曾放言,‘乙弗菩提為大人方才如此,大人若不相救,乙弗菩提便要死了…’。然此中詳情,職下實是不知。”
李辰心中突然騰起一陣怒火,他厲聲道,
“你這個保安都督當得卻好!問你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平日究竟在做些什麽?”
劉大郎一時汗流浹背,當下免冠跪地頓首,
“職下昏聵無能,有負深望。請大都督治罪!”
李辰見他這般模樣,立刻驚覺自己失態了。他搖搖頭,今天自己是怎麽啦,一大清早就這麽大的火氣。李辰歎一口氣,離座將劉大郎扶起,
“今日是我一時心急衝動,適才言語不當,你切莫在意。”
劉大郎連稱不敢。李辰平靜一下心緒,對劉大郎道,
“保安總局當前的要務,當是警惕東虜的異動。同時要內緊外鬆,清查潛入蘭州的敵探。至於其他的事情,特別是我們內部的事情,不必花那麽多精力人手。”
劉大郎高聲應諾。
正在此時,卻聽見有侍衛在門外通稟,
“啟稟大都督,賀蘭須彌都督請見!”

李辰聞報微微一笑,不必開口去問,人家自己上門來了。


劉大郎乘機告辭,李辰再勉勵他幾句,將他送至門口。


 
劉大郎禮辭之後,李辰對侍衛道,
“請賀蘭須彌都督內堂覲見。”
……
賀蘭盛踏上驃騎大將軍府前的石階,心情已如止水般平靜。
今日此來,無非盡人事而已。大都督為自家恩主,又待下摯誠親厚。這樣的好主公是值得為他效死的。今日哪怕就是惹起他雷霆之怒,自己也要將實情相告。望他痛下決心,決絕而斷。
賀蘭盛步入後堂,一眼便看到了上座的那人。就見他一身絳紗官袍,劍眉冷麵,短髭星眸,雙眼一望似乎若幽深的潭水般深不見底。他雖神形隨意,卻氣度如山,自有一番揮斥千軍的威勢。
賀蘭盛從容躬身一禮,
“職下賀蘭盛參見大都督!”
卻聽李辰在上溫和地道,
“須彌不必多禮!快些請起入座。”
賀蘭盛稱謝起身。待他入座之後,李辰問道,
“今日未期而至,不知須彌所為何來?”
賀蘭盛在下邊一揖手,
“職下今日前來,乃是將前日講武堂中有人在課堂之上滋事生非,動手傷人,藐視上官一事,稟告大都督,並請示裁下。”


話說賀蘭盛來到都指揮衙門,三兄弟一番密議之後,最後還是決定按照正常的程序,由賀蘭盛來向李辰如實稟告,並請示如何處置乙弗懷恩。更重要的是提醒李辰,裴長史可能懷有二心,與乙弗懷恩有了私情。
賀蘭兄弟都覺得作為部屬,對這種有可能會危及李辰顏麵和威信的事情絕不能置若罔聞,特別是事請還是發生在自己的治下。所以將實情上告,才是作為部屬忠誠的體現。
同時,賀蘭兄弟認為裴小娘子現在所有的一切包括官職都是李辰給與的,就算李辰不能娶她為妻,華部也早已將裴小娘子當作了主母一般。如果裴小娘子移情別戀,則是對李辰的背叛,是對華部的背叛,是絕不能容忍的。
當然,如何處置裴小娘子隻有李辰才能決定。賀蘭兄弟不會也不可能自己調動軍隊行事。他們想表明的是,如果李辰想動手,賀蘭兄弟和華部軍將堅定地站在自己主帥一邊。裴小娘子在蘭州雖有些實力,但那隻是在文官裏。在強大的武力麵前不堪一擊。就算李辰顧念舊情,再放裴小娘子一馬,今後也決不會再像如今這般寵信她。任何打擊跋扈的獨座娘子的舉措,是賀蘭兄弟喜聞樂見的。
 

賀蘭盛將那天發生在課堂上的事對李辰詳細敘述了一遍。李辰隻是神色凝重地仔細聆聽著。最後,賀蘭盛道,

“…此等四人目無法紀,滋事課堂,驚擾上官,罪無可逭。職下已將孟和、姬正、努爾丹三人申斥一番,並責軍法二十,命其賠償損壞的公物。隻是這禍首乙弗懷恩…”


賀蘭盛說到這裏,抬眼瞥了一下李辰的臉色。見李辰神色如常,他又接著道,


“這乙弗懷恩拒不認錯,並語出狂悖,故職下欲以重處。隻因這乙弗懷恩乃是大都督親薦之人,如何處置,還請大都督示下。”


李辰淡淡地道,


“既入講武堂,不論來曆如何,皆受堂規軍紀約束。你既是講武堂祭酒,學員若違法紀,如何懲處為你之職權,又何須稟我?你依律而決即可。”


賀蘭盛慢慢地道,


“大都督的話職下自然是明白的 。隻是這乙弗懷恩在問話時言語荒誕不羈,辱及裴長史…”


李辰一時色動,


“他說什麽?”


賀蘭盛略一沉吟,繼續道,


“他說對裴長史一見鍾情,今生非彼莫娶。”


李辰隻覺心裏一縮,那種感覺就像小時候自己最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了一樣。他頓時怒不可遏,脫口而出道,
“無恥!”
賀蘭盛點頭道,
“職下也是這般斥責他。卻不道此人冥頑不化,隻言即使粉身碎骨,此情不改!”
李辰怒極反笑,
“如此荒淫膽大,虧我當初還曾看好於他,卻不知是如此狂悖之徒。”
賀蘭盛道,
“職下已將此人關押起來,並嚴令任何人不得與之講話。故此等荒謬絕倫之言語當無外泄。隻是…”
賀蘭盛停了一下,但他隨後下定決心一般接著又道,
“昨日裴長史遣屬員持手本來見職下,卻是為乙弗懷恩說情。裴長史因何如此作為,職下不可而知,惟恐其中有變,人有二心。然此事事關重大,我兄弟商議之後,不敢怠慢。寧信其有,難信其無。故職下今日特來向大都督稟報。”
“什麽?葳蕤她為這個乙弗懷恩說情?”
李辰腦中頓時一片混亂,心猛地突突跳了起來,似乎渾身出了一層虛汗。
葳蕤為什麽不告訴我有人在她的課堂上打架?為什麽不告訴我這個乙弗懷恩偷偷去登門拜訪過她?為什麽她要去給乙弗懷恩說情?難道他們之間真的有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李辰一時心亂如麻。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心裏告訴自己說,不會的,葳蕤不是這種人。再說了,乙弗懷恩才到金城幾天?他們又怎麽可能會有什麽,這也太快了,完全不可能,這都是杞人憂天!
但沒等他放鬆下來,李辰突又回想起當日乙弗懷恩初到金城時的情景。是裴萱親自將乙弗懷恩引進來覲見的。當乙弗懷恩敘述廢後之死的慘況,裴萱動情地潸然淚下。還有,每次裴萱的話,乙弗懷恩都當作聖旨一般,比任何人的話都管用…。李辰這時似乎才想起當時裴萱和乙弗懷恩之間的互動,竟是那般和諧默契。
李辰的心又亂了起來。
賀蘭盛見李辰在上麵半響無語,麵色變幻不定,還道他難下決心,當下道,
“請大都督放心,我華部軍全體將士唯大都督馬首是瞻。隻要大都督一聲令下,翦除醜類,澄清宇廓,易如反掌!”
李辰猛地將手扶上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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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唉,今天中國股市繼續大跌,網頁又刷了 一百遍 等更新,書兄寫的文章太精彩。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uangji' 的評論 :
謝謝。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從開始到現在' 的評論 :
他們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相互之間的感情有多深。這次對兩人都是一個觸動。謝謝。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illiam_m76' 的評論 :
昨天事情比較多。文章一直趕到淩晨一點多才完。讓兄弟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guangji 回複 悄悄話 讚一個!感謝分享!
從開始到現在 回複 悄悄話 終於等來了。李辰的心愛的玩具被搶了,比喻得還真有意思。隻是他占著不用,還不許別人惦記,夠霸道的!
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沒事,看到了更新很高興,先讚一個,再去細讀文章。

悉尼時間 下午 快 7點, 樓主 那 local 時間多少?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對不起。今天晚了。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