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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五十九章 鴻漸於岸(六)

(2015-06-04 17:45:01) 下一個
 
 卻說乙弗懷恩酒後吐真言,說出自己傾慕的對象是裴長史後,努爾丹被嚇了一大跳,手中的酒碗也不覺滑落到案上。
努爾丹相貌粗豪凶狠,其實年紀不大,還不到二十歲。草原上的人生存不易,壽命也短,所以要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努爾丹是典型的草原漢子,生性爽直勇猛,在他心目中除了自己的父親以外,很少有真正畏服之人。這為數不多的畏服之人裏麵頭一個當然是率兵遠征草原,馬踏敵酋的威名可汗。其次則是一箭雙雕,技驚四座的落雕都督。草原的法則就是以力為尊,崇拜強者。所以這二人在努爾丹眼裏,簡直就是如同長生天一般的存在,絲毫冒犯不得。
當努爾丹離開草原,來到金城加入華部軍之後,才慢慢明白和自己從小生長的草原相比,這中原到底有多大,有多強盛。在草原上如天上的太陽一般威嚴的威名可汗,卻不是這裏的主宰,在他之上還有大丞相,還有中原的大皇帝。而被敬若神明的落雕都督,則也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並非唯一,而是有眾多閃耀的星辰相伴。就算是華部軍中,落雕都督之上,還有修羅都督,那更是一個無敵的英雄。當然還有長相俊俏的錦都督,但是你千萬不要被他的相貌騙了,那也是個殺神一般的存在。作為華部軍的一員,自然努爾丹也知道,威名可汗手下有一位女大人,地位崇高,就是修羅都督和落雕都督也要禮讓三分。因此努爾丹對這位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女大人在心底有種本能的敬畏。

所以當努爾丹聽說自己的好兄弟乙弗懷恩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女大人滿心愛慕,頓時被嚇了一跳。

乙弗懷恩見努爾丹這般反應,心下一頓,忙低聲問道,


“怎麽,不行麽?”


努爾丹鎮定一下心緒,


“哪倒也沒什麽不行的。在草原上,就是可汗的女兒你也可以追求,隻要你覺得自己是最強壯最無畏的勇士,足以配得上她的美貌和尊貴。”


努爾丹向乙弗懷恩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兄弟,你真有種,好眼光!”


努爾丹又皺了眉緊接著再問一句,


“你確定裴大人沒有成親?”


乙弗懷恩用力地點點頭,


“我確定。這是我親眼所見。”


努爾丹參加華部軍不久,漢話不甚流利,也沒有交上什麽朋友。所以也不知到李辰和裴萱之間種種恩怨糾葛,華部軍中也沒有人敢議論這個。不過努爾丹卻知道盡管軍營中全是血氣方剛的男兒,一個個精力旺盛,平日裏閑聊時大家也會講一些渾笑話解悶,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敢提及裴大人,大家似乎都十分小心地避開這個話題。因此他雖然不明究理,卻是本能地感覺到這裴大人不同尋常。
努爾丹對乙弗懷恩輕輕地搖搖頭,
“這事卻是難辦!這裴大人權位極重,豈是你我之輩等閑可見。你連見她都難,卻又如何告訴她你的傾慕之心,還要為你所動?”
乙弗懷恩一時低頭無語。努爾丹看了他一眼又道,
“你若貿然前去,隻怕還未近身,便已被侍衛拿了,一個‘滋擾上官’的罪名怕是跑不了的。輕則挨一頓板子,重則性命不保啊。”
乙弗懷恩抓起酒壇,再給自己的酒碗裏注滿酒,然後仰麵一口喝幹。努爾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舉動。就見乙弗懷恩放下酒碗,用手背一抹嘴,神色決絕道,
“我心誌已決,此生唯心屬她一人而已。不管千難萬難,定要讓她明白我的一番真情。”
努爾丹見他如此堅決,眼中不禁流露出欽佩的神情。乙弗懷恩這種癡心不渝,勇敢追求自己真愛的舉動很對他這個豪爽的草原漢子的脾性。隻見他用力在案上拍了一掌,
“好!這才是真性情的好漢!”
兩人給各自的碗中注滿酒,然後端起酒碗相互輕輕一碰,氣勢若虹般再幹一碗。
努爾丹放下酒碗道,
“我努爾丹和乙弗兄弟生死相交,情意相通。家父乃是吐穀渾賀力部首領,雖說草原比不得中原富庶,然兄弟若是需要什麽好馬、貂皮、金沙等物取悅佳人,請隻管言來!”
乙弗懷恩被努爾丹的真誠所深深感動,他鄭重地向努爾丹揖手行禮相謝。努爾丹還禮道,
“乙弗兄弟不必如此。這些東西都不足道,隻希望你好事早成。”
乙弗懷恩慨歎道,
“若能得緣向她一明心跡,雖死何憾!”
努爾丹想了想道,
“你可知裴大人府上在何處?不好在官衙求見,你或可以私下去府上拜見。”
乙弗懷恩眼睛一亮,
“對啊!既是私事,去她私宅拜見更為妥當!”
努爾丹道,
“隻是須得有個由頭,高官的府邸也必定是門禁森嚴。如果貿然就這般前去,你隻怕連守衛這關都過不了。”
乙弗懷恩思忖道,
“我如今倒是有個現成由頭……”



這天晚些時候,乙弗懷恩收拾得煥然一新,來到裴萱的府邸投上拜貼。
裴萱的府邸位於蘭州驃騎大將軍府不遠的一個幽靜的巷子中。五層石階上,對開重簷的大門,樸素沉靜。雪白的門楣上書寫了兩個墨漆大字“裴府”。裴萱的府邸雖然低調,但她位高權重,乃是蘭州最重要的官員之一,因此她的府邸按照規矩也由保安總局派出的軍士負責警衛。乙弗懷恩在巷口下馬,步行來至門前,卻見門口四名衛士,皆披甲挎刀,寂聲肅立,眼露警覺地盯著自己。乙弗懷恩鎮定一下一路惴惴的心緒,對守衛們揖手一禮,
“下官乙弗懷恩,求見長史大人,煩請幾位代為通稟。”
說著,他雙手將自己的拜貼奉上。
守門的衛士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心中疑惑 。裴大人性子清淡自斂,雖居高位,卻是不太與同僚交際。平日和裴大人往來走動的人也就那麽幾個,人家投帖都是遣下人前來,帖子送到即回。而這個年輕的武官卻是頭一次見到,而且口稱求見,卻是不同尋常。為首的侍衛接過乙弗懷恩遞上的拜貼打開瞅了一眼,
“職下暫領正八品上殄虜將軍乙弗懷恩上拜裴老大人千秋萬安”
帖中還有禮單一份,乃是貂皮十張,野味若幹。
那侍衛合上帖子試探地問道,
“乙弗將軍?”
乙弗懷恩躬身而禮,
“正是下官!”
那侍衛遲疑地問道,
“乙弗將軍這是要見我家大人?”
乙弗懷恩再禮道,
“下官昨日初到金城,幸蒙長史大人引見,方得將機宜事要麵稟大都督,並承恩得授軍職。今日前來,便是求見長史大人,以明謝意!”
“哦!”
那侍衛有些明白了,這人是來送禮示好的,想必是新近投效,想找裴大人做個靠山,這倒是頭回見。他略一躊躇,道,
“請乙弗將軍稍候,待我為你通稟一聲。”
乙弗懷恩再行一禮,
“有勞!”
那侍衛點點頭,轉身來到輕輕敲了敲裴府的大門。大門聞聲打開了一道縫,那侍衛低語幾聲,遞上了拜貼,內中有人將拜貼收了進去,然後府門砰然而閡。
乙弗懷恩在大門前恭敬地合手而立。門前一眾侍衛全都神色有些古怪地不住上下打量著他。乙弗懷恩意識到他們異樣的眼神,不禁臉上一時火辣辣的。但他隨即便鎮定了下來,既然來都來了,又為什麽要害臊。為了她我縱萬死尚且不懼,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想到這裏,乙弗懷恩心止如水,隻是凝神靜立,儀態恭敬。
此刻暮風輕揚,吹動著他的衣角微微飄搖。乙弗懷恩修身挺拔,玉麵深目,今日穿一身合體的武官常服,當風而立,自是一番俊雅風流的氣度。門前的侍衛們見了也不由暗自點頭,此人倒是當真有幾分人物…。


過了不知多久,卻聽裴府大門“呀”的一聲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素衣女子,隻見她手持拜貼,立於階前,如一枝水蓮般亭亭玉立,卻是容貌不俗。就見她輕吐朱唇,聲若如珠落盤,
“哪一位是乙弗將軍?”
乙弗懷恩忙上前一步,行禮道,
“下官便是!”
那女子對乙弗懷恩斂衽而禮,然後雙手將拜貼奉上,
“妾乃是長史大人身邊近侍,大人寄妾轉告乙弗將軍…”
乙弗懷恩立刻躬身為禮,凝神細聽,唯恐漏了一字。
“大人說昨日之事,乃舉手之勞耳,不敢當乙弗將軍如此掛懷銘謝。於今時刻將晚,男女有別,大人不便在家中會客,請將軍回轉,拜貼原物奉還。另,大人還囑妾轉告乙弗將軍,大都督和大人都視將軍為明日棟梁,寄予厚望。冀將軍勤勉向學,發奮上進。若日後有難決之事,可盡管來衙前遞牌請見,大都督和大人自會為將軍作主。”
“多謝長史大人教誨,下官必時刻銘記於心!”
乙弗懷恩深深施禮,上前從那女子手中接過自己的拜貼,然後後退一步,再行一禮,
“下官孟浪了…”


今日乙弗懷恩內心幾番掙紮,最後借酒壯膽,方決定過來裴府。因為講武堂明日就要開學了,他已被告知開學之後他就很難再有機會出來,也不知何日方有機會才能再見到裴大人。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他都要來嚐試一下。乙弗懷恩又何嚐不知他的借口十分牽強,易遭人詬病。但他實在抑製不住自己想要再見她一麵的衝動。總要將自己的滿心思慕之情原原本本地如實相告,自己方才甘心。哪怕就是惹得尊貴的她起了雷霆之怒,當場下令將自己鎖拿,投入牢獄,也在所不惜。
但不想裴大人律己甚嚴,行止謹慎,自己竟然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能夠見上本人一麵,可以借機傾訴衷腸。但好在最後的一番話,說明裴大人對自己的印象還不錯,沒有將路全部堵死,而是讓自己今後還可以去官衙拜見。隻是這樣一來,就純屬公事,沒有私誼了可言了。
看來自己還是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乙弗懷恩在心中暗自慨歎。他將拜貼納入懷中,再向那侍女揖手一禮,
“多謝這位小娘子通傳之勞。”
這位裴萱身邊的侍女是金城本地人,有著金城女兒特有的大方。她借說話之機,已將乙弗懷恩好好打量了一番。見他英姿挺拔,人物不俗,心中暗自有意。當下還禮道,
“代大人傳話,乃妾本分耳,何敢勞將軍相謝?”
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隻是瞥在乙弗懷恩身上不放。可惜乙弗懷恩此刻心中全無他念,隻見他再向門前的侍衛們略一施禮,便轉身而去,竟是絲毫沒有留意那侍女含情如水的目光。那侍女見乙弗懷恩無動於衷,就這樣轉身而去,一時不覺心中悵然,呆了片刻,也隨即轉身回府中去了。
乙弗懷恩行到巷口,翻身上馬,不禁轉頭再看一眼巷中的裴府。此刻黑漆的府門已經閡閉,門前除了肅立的侍衛以外已無他人。在深沉的暮色中,裴府大門飛簷向天,沉靜如水,如同是一幅美麗的景物圖畫一般。而自己剛才的到訪似乎卻象是突兀闖入畫中的不速之客,驚擾了這裏的平靜。透過肅穆的門扉,乙弗懷恩仿佛又看到裴長史那雙美麗無雙的眼眸,似乎依舊驚鴻一瞥般地注視著自己,隻是和他的距離,卻是那般遙遠。


乙弗懷恩在心中暗自長歎一聲,扭頭撥馬而去。他行不多遠,就碰到在街邊等候的努爾丹。努爾丹見他回轉,策馬迎上來,滿目關切道,
“如何?”
乙弗懷恩苦笑著搖搖頭,
“裴大人門禁森嚴,竟是不肯垂見。”
努爾丹伸手拍了拍乙弗懷恩的肩膀,
“無妨,此事心急不得,日後再慢慢尋覓良機吧。”
乙弗懷恩點點頭,他抬頭看看天色道,
“我們今日在這裏耽擱的久了,還是早些回講武堂去吧,明日便要開學了!”
努爾丹點頭稱是,二人隨即策馬出城,往安寧堡飛馳而去。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如嵐,遼闊的天野雄渾蒼茫。一輪皎白的滿月,已經出現在東方蔚藍的天際。而已經落在西方山尖上的太陽,正奮力放射出最後的光芒。遠山和城池在絢爛的落日餘暉照射下似乎呈現出一種瑰麗的紫紅色,而大地則似乎被一層薄薄的白色霧靄所籠罩。隴上風光,道不盡氣象萬千,壯美奇魄。
乙弗懷恩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卻難掩心情黯然。這壯麗的隴上美景似乎也沒能讓他的心情好起來,他隻覺得自己對裴長史的滿心愛慕便如同這即將到來的黑夜一般,將再也無法發出絲毫的光亮,甚至可能永遠也不會被她知曉。
待二人回到講武堂歇下,天已經全黑了。乙弗懷恩滿腹心事,和孟和、姬正等人胡亂打個招呼,草草洗漱一遍,然後倒頭睡下。
乙弗懷恩雖然睡下,卻是遲遲難以入眠。他躺在榻上,不禁思緒萬千。今天的挫折讓他明白,他對裴大人的相思可能最終不會有什麽結果,但是生活卻還必須要繼續下去。
他已經選擇加入了華部軍,即將開始自己新的軍旅生涯。而且現在似乎也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開始。李大將軍也就是大都督似乎很賞識自己,將自己選入了這個什麽講武堂高級班,聽他們的意思這是將要重用的一個表示,出來就是中級將領,日後更是前程不可限量。
而自己昨天初到金城,卻又結識了努爾丹這個過命的朋友。他為人直率豪爽,對朋友一片摯誠。雖然努爾丹本能地覺得自己求追求裴大人之事不妥,但當自己表示了非彼不娶的決心之後,也就開始堅定地支持自己。甚至還拿出自家的貂皮等特產,一定要讓自己拿去給裴大人做見麵禮。
所有這些人的恩義,自己隻有日後在尋機一一報答了。
但是自己又怎麽能忘了她呢?不知不覺中乙弗懷恩眼前似乎有浮現出裴長史那雙勾魂攝魄,令自己無法自拔的眼眸。乙弗懷恩突覺一陣心中絞痛,我怎麽能忘了你嗬……



朦朧之中,乙弗懷恩似乎又回到了麥積崖,又回到了那個令他永生難忘的悲慘場景,他正和其他的侍衛近禦們,號啕跪拜,與善良的廢皇後殿下訣別。隻見殿下一身素衣,以淚洗麵,哀不自勝,
“…願至尊享千萬歲,天下康寧,死無恨也…”
殿下言畢,以袖掩麵,投身佛龕中…
“殿下啊…”
包括乙弗懷恩在內一眾侍禦,皆以頭蹌地,放聲痛哭。就在投身入龕的那一瞬間,殿下淒然回顧,乙弗懷恩淚眼模糊地發現,殿下的麵容不知何時竟變成了裴長史!還不等乙弗懷恩揉眼再看時,那嬌美的身影已經沒於龕中!接著土石若雨,頃刻間已經將佛龕完全封閉。
“不……”
乙弗懷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哀號,他發了瘋一般衝到佛龕前麵,用佩刀,用自己的雙手拚命挖掘了起來。他挖呀挖呀,似乎雙手已經累得麻木,不屬於自己的身體了。終於,他挖開了佛龕!
乙弗懷恩滿心狂喜地爬了進去,卻見一名絕色女子,一身白衣,正端坐在佛龕中間,眼中盈盈有淚,不是裴長史卻是誰!
裴長史見他進來,滿麵淒然道,
“乙弗懷恩,你是來救我的麽?”
乙弗懷恩忙行禮道,
“長史大人,下官正是救你來了!”
說罷,他衝到了裴長史的身邊,想將她攙扶起來。卻驚見裴長史的雙腳都被鐵鏈緊緊鎖住。雪白嬌弱的玉足陷在黝黑冰冷的鐵鏈中,讓人心中無比憐惜。乙弗懷恩立刻揮刀狠砍鐵鏈,但是刀都砍出了缺口,卻怎麽也砍不斷那鐵鏈。
就見裴長史含淚道,
“你救不了我的,你自己快些逃吧!”
乙弗懷恩隻覺五內俱焚,他大聲道,
“我不走!長史大人,下官對您一片癡心,又豈會獨生……”

他話語未盡,肩上卻傳來一股劇痛!然後就聽見有人在他耳邊怒吼道,

“你個兔崽子,到現在還睡得像隻死豬!還不趕緊給老子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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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連門都進不去。
牧野靜弓 回複 悄悄話 如果乙弗懷恩走嶽母路線可能有點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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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兄弟。
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先穩坐沙發,再去細讀文章,這幾天都發得很早,讚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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