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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六十一章鴻漸於岸(八)

(2015-06-16 19:42:01) 下一個

卻說講武堂高級班頭一天開學,先由華部軍大都督,蘭州刺史李辰講了第一課。內容是對戰爭的基本認識,說明華部軍為何而戰的道理。為的是讓這些未來華部軍的中堅對當前的形勢有個正確的認識,使他們建立起從大局思考的觀念,提高他們的責任感和凝聚力。接下來,賀蘭盛給學員們教授了基本的步兵陣列和戰術。賀蘭盛久浸軍旅,不僅武藝高強,更是深通韜略。他講的都是多年行軍作戰的心得體會,甚為精要,眾學員聽了都頗有所得。其中乙弗懷恩從未領軍上陣,沒有什麽實戰的經驗,更是如獲至寶,聽得不禁入迷。

賀蘭盛講完課後,卻看到兩名軍士搬走了教室中間位於“武”字下麵的長案後的椅子,然後抬了一張高座放到了這裏。這高座用料考究,漆色如鏡,兩邊有卷雲紋扶手,後有背屏,形若望山,鏤雕精美。它要比普通的椅子略矮一點,卻更加寬大,竟似一個小號的臥榻一般。高座前麵還放了一個如意腿的腳墊,方便上下。


大家正在疑惑,卻見門口一個纖麗的身影飄然而入。就見來人一身絳紗單衣朝服,白紗中單,皂領袖,皂襈,革帶,曲領,方心,蔽膝,身披青紅白三彩青綬,白玉環為紐,腰挎銀縷虎頭鞶囊,內盛銀章,腰佩水蒼玉,銀裝劍,頭戴雙梁進賢冠,上簪白筆,竟是全套四品以上文官朝服具服。大家心中一時訝異,不道如何竟然有這樣一位衣冠齊備的高級文官出現在講武堂這個武人的領地裏。然無論如何,來人官位遠遠在自己之上,禮不可廢,學員們忙紛紛起身秉禮相迎。待這位大人邁步入室,眾人再定睛看時,卻見來人雖著官服,卻生得蛾眉杏目,容貌殊麗,行止間風姿綽約,竟是一名絕色女子。乙弗懷恩一見來人,頓時心中如遭重槌,來人不是裴長史卻是誰!


就見裴萱登上高座,施施然跪坐於正中。她氣度從容,行止文雅,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優雅柔美,然毫無做作之態。一眾學員整天和粗莽軍漢混做一堆,又如何見過這等風度儀態,一時間人人竟似看得呆了。乙弗懷恩更是目不轉睛一般隻是盯著那張絕美的麵容不放。


大家正在發呆之際,卻聽見這位女大人身邊的侍衛重重地咳嗽一聲,眾人方才驚覺。軍中最講等級尊卑,剛才學員們盯住上官的麵容發愣,已是失禮,更有人已猜到裴萱身份,頓時不覺色變。當下學員們一時忙不迭紛紛躬身揖手,頭不敢抬。


就聽女大人在上麵揚聲道,


“本官蘭州驃騎大將軍府長史,兼錄事參軍,廣武將軍,蘭州刺史記室,諫議大夫裴某。”


聲音清越動人,卻又隱含上位者的威嚴。


學員們心中再無疑問,當下齊齊躬身而拜,


“職下等參見長史大人!”


裴萱輕展廣袖,微伸雙手虛扶,


“諸君免禮!請入座。”


眾學員再施一禮,方稱謝起身入座。此時再無一人敢抬頭半分,大家隻是將目光放在自己麵前的案上,神色肅然。乙弗懷恩雖然心中情苦,但現在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他又豈敢胡為?所以他也隻是學了眾人一般埋首案上,呆若木雞,卻是沒人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麽。邊上努爾丹自是明白其中的情由。前天才聽乙弗懷恩道出衷腸,對這位女大人用情至深。還不顧自己的勸說執意要登門向女長史表明心跡,卻連大門也沒有能進去,唯徒自神傷。卻不道轉天竟有這樣的奇遇,今日女大人竟然親臨講武堂。努爾丹心中稱奇,但又怕乙弗懷恩一時間難抑衷情,行事衝動,所以忍不住不時斜目瞥他幾眼。


卻聽上麵女長史朗聲道,
“奉大都督鈞命,今日前來為講武堂高級班講授一些經史要義,以為立身為將之根本。”
裴萱自從接李辰之命要為講武堂高級班學員來講授經義,心下便留了意。她知道這些學員都是華部軍中平時表現卓異的基層軍官,李辰對他們寄予厚望,將他們當作未來的棟梁來培養。這次授課,對於處心積慮想要在軍中擴大自己影響的裴萱來說,未嚐不是個絕佳的機會。因為通過授課,自己和這些前程遠大的軍官們就建立起了師生的名分。今後這些軍官的擢升和重用,也就意味著自己在軍中人脈和影響的擴大。因此裴萱對這次授課非常重視,今日她不僅特意穿戴了全套朝服,以示鄭重。她更是針對這些基層軍官的特點,精心準備了授課的內容。今天的第一課,她講的是個人品德修養的重要意義。
 “今日開篇,我們便講一點《論語》,這是夫子一生言行及治學的精要,也是修身及治國的至理。諸君既在講武堂入學,那麽除了學上陣殺敵的本領外,也要學先賢的至理要義,這是我們立身處世的根本。”
隻聽見裴萱般柔和清越的聲音在曠大的教室中回響,在學員們的耳中,仿佛如同一股清流從心頭流過,又仿佛是莊嚴而動聽的樂曲。
“諸君乃是我軍中的菁華,皆是忠直剛勇之士。仁、智、信、直、勇、剛這六德都是君子應有的優良品德,但是優良的品德離不開平日學習的導引和鞏固。如若不學,則六德亦有六弊。子曰:‘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用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其一,為人愛好仁德而不學,就會被人所愚,分不清善惡是非;其二,為人聰明智慧而不學,就會放任自流而沒有基礎;其三,為人誠實而不學,就會被人利用,甚至反過來傷害自身;其四,為人坦蕩直率而不學,就會出言不遜,冒犯他人;其五,為人勇敢而不學,就會造成禍亂;最後,為人剛強而不學,就會膽大妄為。”
裴萱講到這裏,一雙美目若秋水一般波光流轉地掃一遍眾人,見大家神色肅然,皆凝神靜聽,方繼續道,
“是故學而時習,溫故而知新,以求明德至善。然後格物致知,意誠心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此方為大道!”
裴萱和李辰這個穿越者不同,她是傳統的儒者。所以儒家修身自斂,濟世達人的理念也始終貫穿在她施政的過程裏麵。這個過程既是她在運用自己的才學濟世救民,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負,同時也在通過處理日常的事務來使自身修養不斷得到提高。就她本人而言,治世與修身是統一的,是一體兩麵。
雖然李辰口口聲聲和裴萱理念相同,但是其實裴萱一直覺得李辰的內心似乎和自己正統的儒家思想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別。在處理國政上,李辰似乎更喜歡用權謀的手段,也似乎更關注於武力的使用。隨著華部和蘭州的不斷發展壯大,李辰的這一傾向似乎也變的越來越明顯。這讓裴萱在內心深處感到有些不安。但好在李辰在大的方向上沒有太偏頗,也能聽得進自己的勸諫。
所以今天裴萱對這些華部軍基層軍官中的精英,有意識地向他們灌輸儒家仁治天下的觀念,希望能對他們施加影響,將來不僅能夠成為自己在軍中的人脈,也希望他們能認同自己的政治理念,因循大道。


學員們普遍文化不高,聽了裴萱剛才一番話,大多似懂非懂。但大家心中皆不約而同暗道,


“這裴長史好有學問!難怪大都督對她如此禮遇重用!”


乙弗懷恩出身名門,所以有些文化底蘊,他聽了裴萱之言,則是有了更深的觸動。在她眼裏,裴長史不獨姿容絕世,風儀無雙,更滿腹經綸,學識不凡,竟是是如此的完美無暇。乙弗懷恩心中一時間有了一種無比強烈的衝動,他今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決不允許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


上邊裴萱見大家沒有什麽反應,便繼續講了下去。她覺得可能剛才的言詞過太深奧了,所以試圖用比較淺顯的話語來表述,
“這裏有一個故事,說的是春秋時魯國的執政季氏想要通過武力兼並作為魯國附庸的顓臾。孔子的弟子冉有、季路出仕於季氏,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孔子。孔子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幹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國家也好,部落也好,內部的安定遠遠比對外的征伐更重要。隻要內部貧富均等,百姓安樂不擔心缺乏,就不會麵臨危險。所以當遠方的人不歸附,我們要通過修正並提高自己的仁義禮樂來招致他們,他們來了就會安定下來。如果不能禮服遠人,又不能穩定內部,而輕易發動戰爭,則恐憂患不在外敵,而在我們自身啊!”
眾學員聽了裴萱這一番話,不由人人心中一頓,
“這似乎和大都督剛才講的有所不同啊…”
裴萱雖然才智卓絕,但畢竟隻是與聞兵事,加上自己女子的身份,也沒有與軍中的將領,特別是基層的軍官們有過接觸。所以並不十分了解軍中的習俗文化以及軍人們的真實想法。她將事情想得簡單了,沒有明白軍中隻能有一種聲音的道理。

這些學員們都是基層軍官中的佼佼者,雖然有可能文化不高,但是見識卻一點都不差。裴萱剛才的話和大都督前麵講話的意思是有一點出入的,這讓大家不禁暗自皺起了眉頭。孟和心直口快,一時忍不住低聲嘟囔道,

“若修文德可來,還要我們武人何用?”


他道自己聲音低微,可能無人察覺,卻不想大家此刻正在凝神沉思,教室內一時寂然無聲。他的低語,卻是被大家聽得清清楚楚。旁邊姬正想要阻止卻是已經來不及了。裴萱在上麵突然聽得下麵有人出語頂撞,似乎對自己剛才的講授不以為然,立時麵色一沉,美目中已透出寒氣。


孟和話語出口,便自驚覺。但言既已發,若箭已離弦,又怎能收回。他當下心中懊惱不已,眼見長史大人臉色驟變,即將著惱,他隻得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就在此時,隻聽“啪”的一聲,孟和的後腦卻是傳來一陣生疼。接著“嘩啦”一下,幾支毛筆從他的頭頂四散滾落下來,竟是一隻筆筒突然砸在了孟和的後腦。孟和當下心中大怒,他騰身而起,扭身看時,卻見身後的乙弗懷恩滿麵怒容地注視著自己,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手上還是剛剛砸過東西的姿勢。孟和胸中一時怒火萬丈,他怒罵一聲,


“好賊子,何敢暗算於我?”


說著,右手揮拳如迅雷般直向乙弗懷恩麵門擊來。


乙弗懷恩適才在後邊聽見孟和對裴長史語出不遜,頓時心下大怒。雖說孟和可能隻是一時口快,未必真有對裴長史不敬的意思,但乙弗懷恩此刻正是熱血衝腦,哪裏能容忍他人對裴長史有半分褻瀆,當下心情激憤,忍不住隨手拿起案上的筆筒向他砸了過去。
乙弗懷恩侍衛出身,武藝不俗,雖然沒有經曆過戰陣,若手持長槍利槊,馬戰對衝可能不是孟和的對手,但近身搏擊卻是他所長。他見孟和劈麵一拳猛擊過來,虎虎生風,當下騰身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乙弗懷恩一邊頭往右側微微一傾,避開孟和的拳風,同時左手立掌如刀,往孟和右拳手腕上隻一切,立時化開了對方的力道,然後乙弗懷恩幾乎一氣嗬成一般攥右拳直擊對方麵門。
孟和起初見乙弗懷恩生得風流俊俏,並不象個武人的樣子,心下多少有些輕視,卻不防他貼身肉搏頗有章法,不僅將自己去勢剛猛的一拳輕易化解,反而還來一拳正中自己的麵門。乙弗懷恩這一拳的力道不重,他隻是頭略微歪了一下,但孟和性剛驍勇,在軍中號為悍將,幾時吃過這種虧?他立時已是雙目血紅,覺得整個麵皮都在發燙。隻聽孟和發出一聲如野獸般的嚎叫,左手在案上重重一拍,然後全身以左掌為軸,飛旋而起,雙腳連環飛蹬,重重的兩腳踢在乙弗懷恩的胸口。乙弗懷恩猝不及防,被踢得身子向後倒退,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扶住什麽,卻將身後的案子撞得一片狼藉。
這邊孟和雙腳踢飛乙弗懷恩,身子還在空中,卻見一個壯碩的身軀迎空飛起,將他攔腰抱住,然後狠狠地將他從空中直摜下來。隻聽 “砰”的一聲巨響,身下的書案,卻是經受不起兩個壯漢的猛烈撞擊,轟然碎裂。原來努爾丹見乙弗懷恩吃虧,且心中又對孟和早有積怨,立刻衝上來用一個草原上搏擊慣用的抱摔,將孟和摔倒在地。但孟和也非弱者,就勢抓住了努爾丹的雙臂一帶,結果兩個人幾乎同時摔在地上。這二人都是勇力過人的勇士,一時也不及起身,四隻碗大的拳頭如同雨點般隻顧向對方身上招呼。
邊上姬正和孟和交情最好,他本是穩重的人,所以眼看他們起了衝突,隻是拚命拉住孟和的衣襟,高叫,
“切莫動手!”
但孟和一時狂性大發,他又如何拉得住。此刻他見孟和被那個阿柴蠻子壓在身下,似乎吃了不小的虧,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立刻縱身上前,揮掌向努爾丹後腦劈來,想要替孟和解圍。姬正是老成之人,手下留了分寸,他隻是想要將二人分開,然後想法停止這場鬥毆。
姬正的手掌還未觸到努爾丹,卻猛然間聽見一聲怒喝,
“休傷我兄弟!”
緊接著一陣冷風迎麵撲來。姬正立刻止步收掌,然後橫肘迎了上去。隻聽“嘭”的一聲,姬正連退數步,方才穩住身形。原來乙弗懷恩見姬正出手直取努爾丹後腦,情急之下,發一聲怒吼,然後飛身而起,側腳對準姬正的麵門直蹬過來。這一腳又重又狠,姬正覺得手臂一陣酸麻。饒是姬正生性穩重,此刻也被激起了火氣。隻見他麵色一沉,右手虛點,然後突然擰腰原地轉身一周,右腿借助旋轉的能量像一條鞭子一般直踢乙弗懷恩的右則太陽穴。
乙弗懷恩立足未穩,見勢急閃時,已被姬正一腳踢在右肩上,頓時右臂一陣疼痛,幾乎抬不起來。乙弗懷恩不甘示弱,也飛起一腳橫踢姬正的側臉。姬正冷哼一聲,迅即上前跨出半步,揮拳對準乙弗懷恩的踢過來的腿的膝蓋就猛砸了過去。膝蓋是人體相對薄弱的部位,若被他這一拳打中,乙弗懷恩這條腿非廢了不可。乙弗懷恩急忙收腿,揮右拳直擊姬正的麵門。姬正豎左臂擋住乙弗懷恩的來拳,右手攥拳內收,橫右肘猛然向乙弗懷恩的麵部狠擊。乙弗懷恩低頭閃過,卻不防姬正等的就是這個,立即提左膝向上猛撞。乙弗懷恩忙不迭後退一步,方才堪堪避過姬正凶狠的一擊……。
乙弗懷恩和姬正這邊火石電光般已經交了幾招,那邊孟和和努爾丹還在絞做一團,二人揮拳如雨,隻聽見噗噗噗,幾乎拳拳到肉。

四人突然之間大打出手,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原本安寧平靜的課堂打成一鍋粥。眾學員猝不及防,大家都還沒有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見孟和、姬正已經同新來的乙弗懷恩、努爾丹打做一團。而且雙方招勢凶狠,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時不禁人人愕然。學員裏麵與孟和、姬正相熟的不少,有些人暗自擼起了衣袖,想要上去幫手,但偷眼看看上麵裴大人的臉色,卻也沒人敢再加入混戰。裴萱的兩名侍衛,手把刀柄,攔在了裴萱的案前,冷色注視著教室中間拳來腳往的四人。

裴萱今日萬萬沒有想到,她精心準備的第一次授課,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這些武官居然就在她麵前大打出手,簡直就是一點兒也沒有將她這個大將軍長史兼錄事參軍放在眼裏。裴萱一時麵若寒霜,原本如秋水一般的美目,此刻冷得似乎結出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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