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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五十八章 鴻漸於岸(五)

(2015-06-02 16:44:57) 下一個

 卻說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在講武堂大門照壁前議論壁上的題字,恰好與一同前來入學的孟和與姬正二人相遇。大家話不投機,孟、姬二人自行先去尋祭酒賀蘭盛報到去了。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心中自明,二人在照壁前又議論一會兒,也來轉來拜見祭酒。他們繞過照壁,卻見這講武堂規模宏大,氣勢不凡。一排排殿堂房舍簡潔規整,不飾文華,但布局嚴整端直,到處都透露出軍旅的剛硬和粗獷之氣。在講武堂的一側,還設有演武場,占地極為闊大,竟似占去了講武堂的半壁。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見了一時都覺得新奇不已,但二人按捺住在演武場上策馬奔馳一番的衝動,還是先到正堂前來拜見祭酒賀蘭盛。二人在堂前下馬,掏出各自的腰牌和軍令,向門口的守衛行禮,求代為通傳。
裏麵賀蘭盛剛剛接見了孟和與姬正二人,收下了他們的軍令,錄下他們的名冊,再好言勉勵一番,然後派人帶他們前去學員的房舍安置。不料未隔太久,便又聞報有高級班學員請見,便吩咐傳入。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入得堂來,見大堂正中長案後端坐一人,其人身穿絳紗袍,頭戴黑漆紗籠冠,高鼻鷹目,腮下長約寸許的棕色的胡須沿下頜修剪得整整齊齊,唇上兩撇濃密的短髭,雙分左右,形如一個八字。此人高踞堂上,目光如電,不怒自威。二人忙不迭雙雙大禮拜下,
“職下乙弗懷恩、努爾丹參見祭酒大人!”
賀蘭盛略一點頭,
“請起吧!”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再拜稱謝而起,然後各自將手中的軍令呈上。賀蘭盛看了二人的軍令,未曾言語,隻是不動神色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他見二人麵赤發焦,形容有異,不覺暗自一皺眉,出言道,
“你二人緣何這般模樣?須知我們身為武臣,平日儀表乃是軍紀操守,也是朝廷體麵,不容有忽。”
二人無奈,隻得將前麵在科學宮仗義救人之事稟告了賀蘭盛。賀蘭盛聞聽,心中一時不由對二人有些刮目相看,他緩聲問道,
“你二人適才所語,可盡是實言?”
二人躬身施禮道,
“職下萬不敢有分毫虛言,欺瞞上官!”
賀蘭盛點頭道,
“做得好!爾等能不顧安危,救義之所急,這才是軍人應有的樣子!”
未等二人遜謝,賀蘭盛又道,
“能入講武堂高級班的,都是軍中一時之選,將為我華部軍明日之棟梁。汝二人有仁心義舉這很好,但還希望汝等戒驕戒躁,勤學苦練,莫負深望!”
二人忙齊齊行禮稱諾。賀蘭盛取筆在名錄上寫下二人的名字,然後喚過一名屬官,命帶了二人去學員房舍安置。二人行禮而退。
賀蘭盛又喚過一名屬下,低低吩咐了幾句,那人領命行禮去了。賀蘭盛自取了一本兵書在那裏瀏覽。過了不久,那屬下便回來稟報所得。
 “這麽說,這二人所言不虛?”
隻聽賀蘭盛在堂上淡然問道。隻見那屬下在下邊行禮回道,
“職下受命前去科學宮打聽得明白,適才確是有二人在出事時恰好經過,並自告奮勇進去救人,其名諱相貌也是相符的。科學宮值守的將領還說,今日若無此二人冒險衝入火場救人,雲真人的二位弟子誓無幸免。他語多感激之餘,還言道將行文保安都督劉大人,為二人在大都督麵前請功!”
賀蘭盛點點頭,
“好。辛苦你跑一趟,下去吧。”
那屬官行禮退下之後,賀蘭盛左手撫著下巴上的短須思忖道,
“倒是兩個可造之材,隻是資曆卻是差得太遠。他如此著力簡拔,恐怕內中也是大有深意啊…”
賀蘭盛正在沉思,卻又見守衛進來稟報,
“啟稟賀蘭都督,賀蘭都指揮使遣人前來傳訊。”
“叫他進來!”
不多時,都指揮衙門來使進來向賀蘭盛見禮。賀蘭盛道,
“起來吧。吾兄有何事相告?”
來人行禮道,
“啟稟賀蘭二都督,今日驃騎大將軍府傳來喜訊,主母有孕了!賀蘭都指揮使命職下傳訊賀蘭二都督,請您速往城中驃騎大將軍府,今日軍中營指揮以上將領將齊集為大都督道賀!”
“哦?”
賀蘭盛聞聽微微色動,但略一沉吟,隨即大喜道,
“好!好!命人速速備馬,我即刻返回金城!”
……



再說乙弗懷恩和努爾丹隨了講武堂的屬官向後出了大堂,卻是一個四麵院落圍成的中庭,麵積極大,地麵都用石子鋪了,平坦潔淨。那屬專官左右指點道,


“對麵便是學員居所,後麵有馬廄,待會兒兩位的坐騎可牽到那裏,自會有人照看。左手是膳堂,學員官佐皆在此處用膳。右手邊是學堂,諸位日後邊於此處授業…”


那屬官又交代了些講武堂的規則禁忌,乙弗懷恩和努爾丹連連點頭稱是。來到學員的居所,那屬官指了頭排三間房舍道,


“高級班便是住在此處了,每間八人,共是二十四人。你們來得早,便住這第一間吧。”


之後那屬官對二人行禮道,


“下官還有公務再身,便不久陪二位了,若有不解之處,盡可來前邊尋我。”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忙與那屬官回禮,乙弗懷恩道,


“下官還有一事要請教大人。”


“請講無妨!”


乙弗懷恩道,


“下官初到金城,還有些軍資寄放在都指揮衙門。不知明日可否告假一日,前往領取?”


那屬官笑道,


“高級班後日才正式開班,明日無事,大人有事可以自便,隻是謹記莫誤了後日開班時刻即可。然開班之後,則規矩甚嚴,如須外出,須得報請管隊官允許。”


乙弗懷恩揖手拜謝。然後大家作禮而別,乙弗懷恩和努爾丹目送那屬官回到前堂,便一起轉身走進了第一間屋子。


這屋子不大,整齊地擺放了八張床榻,對頭分作兩排。二人一進門,卻發現屋中已經坐了兩個人,卻正是剛才在大門口遇到的孟和、姬正二人。四人不想這麽快再次聚首,不覺都有幾分尷尬。大家再度敘禮之後,也稍稍熱絡了起來。雖說尷尬稍減,然大家心中終是有些芥蒂。


入夜之後,乙弗懷恩躺在平整舒適的床榻上,聽著身邊床榻上努爾丹傳來如響雷般的鼾聲,卻是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

今天乙弗懷恩初到金城,卻是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天。這一天好像發生了太多的事,有些事足以改變他的一生。朦朧之中,腦海中似乎所有的印象都已經變得暗淡,隻有那對美麗無雙的眼眸,若同是高原夜空中最明亮的兩顆星辰,正高高地注視著自己。


乙弗懷恩猛然感到一陣心悸,他覺得那雙眼眸仿佛有種魔力般,自己已經深深地墜入其中,無法自拔。而此刻,他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正在從胸口飛速地流逝著,全身幾乎感覺不到一絲力氣。


“裴長史…,”


乙弗懷恩口中低不可聞地呢喃道,他雙手緊緊地扭纏著身上的被褥,渾身說不出的難受。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乙弗懷恩略整理停當,便喊上努爾丹,兩人再次返回了金城。
他們先轉道東門,乙弗懷恩向守門的軍官交還了昨日他入城時領取的竹牌。守門官聞聽他已經加入華部軍,並被選入講武堂高級班,忙行禮向他道賀。乙弗懷恩還禮稱謝,略與他攀談幾句,便從東門入城。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先來到了都指揮衙門,找到昨天負責接待自己的屬官,將昨天頒下的軍械物資領取了出來。乙弗懷恩無論在軍中和在講武堂都不用操心食宿問題,他本人尚未娶妻,在金城也沒有家室,所以他索性找地方將自己薪俸中的柴米等實物都兌換成了現錢。

辦完這些事情,時間已是正午。乙弗懷恩和努爾丹見時辰尚早,便不急著返回講武堂。而是一起在金城的的街道上驅馬慢行,瀏覽金城的街景風物。

時值盛夏,高原的太陽分外炙熱明亮。街市、道路、建築,似乎天地間到處都反射出刺目的光亮,令人不禁眯起雙眼。陽光照在人裸露的肌膚上火辣辣的,仿佛有種被烈火炙烤的微微刺痛感。行走在烈日下,二人很快就額頭見汗,後背上的衣襟似乎已經黏黏地貼在了身上。

兩人沿著麵前的大路一直西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又一次來到了驃騎大將軍府前。乙弗懷恩瞥一眼巍峨莊嚴,警衛森然的府門。心中似有種莫名的期許和衝動,


“若是她此刻恰好出府公幹,能得再見她一麵該多好!”


乙弗懷恩腦海中好似出現了這樣一幕幻景,那個他心中魂牽夢繞的女長史此刻正俜婷地由府門內邁步而出,依舊是那般沉靜文雅,姿容絕世。而他滿懷欣喜地上前拜見,


“長史大人,職下自別後食不甘味,眠不安榻,滿心思慕。今日因緣巧合,得再瞻玉容,豈非天意!”


隻見裴大人滿麵嬌羞道,


“妾明白郎君的心意的…”




“嗒嗒嗒…”
清脆的馬蹄聲猛地將乙弗懷恩從綺麗的冥想中喚醒了過來。他慕然回首,他們的坐騎已經剛剛經過了雄偉的驃騎大將軍府門。威嚴的大門仍然緊閉著,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位美麗無雙的女長史不曾走出來過,一切隻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乙弗懷恩暗暗長歎一聲,默默地低頭前行。卻不知他剛才失魂落魄般的樣子全都落在了努爾丹的眼中。努爾丹不明所以,心中感到十分奇怪。
驃騎大將軍府漸漸落在了身後。乙弗懷恩和努爾丹沿著金城東西大街往西再行了不久,便來到了西關十字。這裏是金城的繁華所在,店鋪酒樓林立。兩人在日頭下行了一路,此刻都覺得有些又餓又渴。乙弗懷恩四麵張望一眼對努爾丹道,
“兄弟,我們不如就在此處找個地方用些酒飯。今天我請客,酒肉管夠,咱有錢!”
說罷,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馬背上裝錢的褡褳,頓時嘩嘩作聲。努爾丹不覺大笑,用手中的馬鞭指著他道,
“好!好!今日就吃你這個富戶!”
二人便在街道上相視大笑,一時人人側目。邊上一家酒館的夥計十分機靈,見狀忙跑上來行禮道,
“二位客官可是想用些個酒飯?小店的羊肉、羊羹可是譽滿金城呐,包您吃了還想再來!”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對視一眼,乙弗懷恩爽快地道,
“好!就這家吧。記著好生伺候我們的馬!”

說罷兩人翻身下馬,將韁繩甩給那個夥計。那夥計大喜道,


“請貴客裏麵請!二位的坐駕就交給小人了,請二位大人放心,小人自會備上飲水精料,伺候得妥帖!”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局部走進這家酒館,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主人家見二人形容不俗,知是貴客,忙過來不住地殷勤招呼。二人點了隻烤羊,要了一瓠酒。主人家又殷勤地推薦了些小菜點心果子,二人自無不可。主人家見他們出手大方爽脆,不由大喜,一邊忙叫夥計將酒水小菜果子點心給客人上上來,一邊下跑去招呼廚子趕快把正在爐上烤的一腔羊庖割起來。


乙弗懷恩和努爾丹一邊對飲,一邊說些閑話。過得不久,兩個夥計抬了隻數尺見方的大木盤上來,中間一隻羊烤得皮肉金黃,香味撲鼻。羊肉已經被切成小快,但仍拚做一隻整羊的樣子。乙弗懷恩和努爾丹人正腹中饑餓,聞得如此香味,不由一時食欲大動。他們也不用箸匕,直接便用手取了上麵帶了大塊的羊肉的羊骨,放在口中大嚼。這羊肉烤得外焦裏嫩,油脂四溢,果然美味無比。二人一邊大口吃肉,一邊開懷暢飲,分外舒暢。他們甚至有這樣一種感覺,人生快意,莫過於此。


兩人都是精壯漢子,又正當腹中饑餓,頓時如風卷殘雲般將一隻烤羊吃了個七七八八。他們腹中有了墊底,便放慢速度,一麵慢慢飲酒,一麵海闊天空般聊些閑話。


就見努爾丹將手中的酒碗放下,低聲對乙弗懷恩道,
“乙弗兄弟,我適才見你在大將軍府前神色恍惚,可是有什麽心事?”
乙弗懷恩聞言,端著酒碗的雙手微微一顫,但他沒有應聲,隻是默默地慢慢將碗中的酒喝幹,然後他放下手中的酒碗,長歎一聲道,
“實不相瞞,我如今對一女子心生愛慕,相思已極。適才一時忘情,卻是叫兄弟笑話了!”
“咳!”
努爾丹把手一擺,
“心有所屬,這是好事啊,我還要恭喜乙弗兄弟,又有什麽可笑話的?”
乙弗懷恩沉吟道,
“隻是她地位尊崇,高不可攀,我雖心中傾慕,怎奈位卑人輕…”
努爾丹皺著眉頭問道,
“那她可成親了?”
“這個我卻不能篤定…”
乙弗懷恩努力回憶起與裴長史初次見麵是的場景,那令他永生難忘的驚鴻一瞥。對了,她當時的發式還是少女的發式!乙弗懷恩心中一時激動得難以自禁,
“她當是還沒有嫁人!”
“那就好辦!”
努爾丹點頭道,
“其實要在我們草原上,就算她成親也沒關係。你隻要去找她的男人決鬥便是,隻要你贏了,這女人就是你的。”
努爾丹瞥了一眼乙弗懷恩的臉色又道,
“我知道,你們中原規矩多。我再來問你,這女子可知你對她心生愛慕?”
乙弗懷恩搖頭道,
“我昨日方到金城,不過與她一麵之緣…”
努爾丹大搖其頭,
“這不行啊兄弟,你要讓人家知道。咱們金城的規矩是女子及笄之後,往往自尋夫家,男女交往無忌,父母不禁。”
乙弗懷恩一時喜出望外,他盯著努爾丹急切地道,
“你是說咱們金城嫁娶不講門第相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男女情投意合便可?”
努爾丹麵露難色道,
“哎呀,其實我來金城也沒多久,其中的詳情也不盡知。隻是聽營中幾個金城子弟說起,這金城女子頗有主見,擇夫之事往往自專。你須得先與她殷情交好,得其首肯,方能再行六禮。”
聽了這話,乙弗懷恩的心中如同一陣春風吹過,滿室空明。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同裴長史地位懸殊,門第難對,譬如高山深壑,要想成其好事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今天聽努爾丹說來,這金城的風俗卻與別處大有不同,女子可以自尋夫家。自己雖然官職低微,身無餘財。但是對裴長史一份癡心,可鑒天地。隻要她一聲令下,我便為她當場拋頭瀝血,又有何妨!乙弗懷恩不知到自己最終能否讓高貴美麗的女長史動心,但現在至少他有這樣的一個機會自己可以去爭取。這金城不道還有這樣的好處,我真是喜歡!
乙弗懷恩心中一時欣喜難已,他揖手向努爾丹不住道謝。然後又和努爾丹一連幹了好幾碗酒方才罷休。
努爾丹生性是草原漢子的爽朗,他見好兄弟乙弗懷恩終於釋懷,也不禁為他感到高興。兩人連幹了幾碗酒,互相一亮碗底,相視哈哈大笑。努爾丹借著酒勁道,
“能讓乙弗兄弟心生愛慕之人,必定不是尋常女子。讓來我猜一猜看,兄弟說她地位尊崇,尚未婚配,那必是蘭州哪家高門的貴女了。適才兄弟在大將軍府前麵神不守舍,難道是大都督的千金?唔,等一等,大都督好像不曾有後啊…”
乙弗懷恩微微一笑,嘴唇輕輕吐出三個字,
“裴長史…”
“咣當…”
努爾丹驚駭地睜大了眼睛,手中的酒碗不覺滑落到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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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uangji' 的評論 :
你說的沒錯兄弟。當時土穀渾的確還盛行搶婚。但是這裏是中原吖,裴萱的官位又那麽高。你去搶她?知道死字怎麽寫麽。給乙弗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guangji 回複 悄悄話 成吉思汗的老媽就是搶來的!:-)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easycity' 的評論 :
這裏描寫的其實是西北的一種名吃,手抓羊肉,俗稱手抓。如果有西北來的朋友會心領神會。不過你說得很對,衛生習慣的確很重要。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illiam_m76' 的評論 :
謝謝支持。寫得順利就會發得早。
easycity 回複 悄悄話 "他們也不用箸匕,直接便用手取了上麵帶了大塊的羊肉的羊骨,放在口中大嚼。"
現代軍隊的衛生習慣,也是有嚴格規定的,如飯前洗手。否則軍營人口密集,稍有不慎就有瘟疫流行。
和古代對比,才凸顯現代化軍隊強大而穩定的戰鬥力,來源於方方麵麵的現代化,缺一個方麵都不行。
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讚 書兄 一個,幾天發的挺早的。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uangji' 的評論 :
就怕裴長史自己不願意啊!:-)
guangji 回複 悄悄話 草原上流行搶親,還是搶了就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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