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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五十五章 鴻漸於岸(二)

(2015-05-21 21:06:59) 下一個


話說裴萱回家中,卻得報乙弗懷恩上門求見。
裴萱不禁顰起了蛾眉,腦海中閃現出那個忠心耿耿,眼底中似乎深藏著哀傷的年輕鮮卑軍官的英俊形象。
“他卻是所為何來?”
裴萱心中不覺疑惑,但她卻是知道李辰對乙弗懷恩的看重,是將他當作將來的軍中棟梁來培養的。畢竟講武堂高級班結業之後,這批學員篤定是要出任各部的都主一職的。都主已是華部軍的中級將領,在軍中承上啟下,位置極為關鍵,就是稱為華部軍的脊柱也不為過。如今華部軍中賀蘭兄弟為首的六鎮鮮卑獨大,對自己卻是談不上恭敬,所以裴萱也頗有意在軍中扶植起新的力量相抗衡。所以結好這個從外而來,和賀蘭兄弟沒有任何瓜葛的年輕材俊對裴萱來說也是十分必要的。
但裴萱又覺得有些猶豫,自己畢竟是個單身的女子,又和李辰有那種道不明的關係,在家中會見這樣一個年輕男人是否不太妥當。
其實讓裴萱覺得忐忑的根源,還是那日與乙弗懷恩初見時的情景。裴萱出身高門,家教極嚴,從不輕易與外人相見,更不要說陌生男人。後來家世陡遇大變,自己又出仕為官,才不得不與各方人等打交道。但她位高權重,又因與李辰的關係非淺,大家暗自都將她視作主母一般,更是無人敢於在她麵前無禮。就算是賀蘭兄弟這樣的元老重將,心中雖然對她不以為然,但在她麵前也是持禮恭敬,不敢直視其麵。但是這個乙弗懷恩卻是大不相同,初次見麵,他便那般直直地盯住自己的麵容不放。裴萱似乎又回憶起當時那雙注視自己的眼神,充滿了炙熱和執著,讓人覺得心裏不太舒服。
裴萱想到這裏,問那傳通的侍女,
“他可曾言及因何而來?”
那侍女頷首道,
“他說那日幸得大人引見,方得機會麵呈大都督。故今日特來向大人致謝。”
裴萱聞言,不覺又顰起了蛾眉。那日裴萱外出公幹回轉,巧遇乙弗懷恩在衙前求見李辰,便順便引他入內。這對裴萱而言,不過是一件芝麻綠豆般大的事。況且裴萱為從四品下驃騎大將軍長史,為府中文官之首,又兼錄事參軍,軍號為廣武將軍。比之乙弗懷恩沒有實職的正八品上殄虜將軍高了太多等級,雙方也沒有上下直接隸屬的關係。今日乙弗懷恩用這麽一個借口來私宅拜見,似乎多少有些牽強了。但無論如何,乙弗懷恩攀附示好的意思是十分明顯的。
裴萱沉吟了片刻,將乙弗懷恩的拜帖遞還給那侍女道,
“你出去將此拜貼退還給乙弗將軍。就說當日之事,乃舉手之勞耳,不敢當他如此掛懷銘謝。男女有別,我不便在家中與他私會,請他回轉吧。此外你告訴他,大都督和我都視他為明日棟梁,寄予厚望。冀他勤勉向學,發奮上進。若他日後有難決之事,盡管來衙前遞牌請見,大都督和我自會為他作主。”

那侍女接過拜貼,行禮稱諾,然後轉身去了。裴萱起身來到後院北房母親的住處。進屋後,裴萱下拜道,
“母親今日安否?”
裴夫人在榻上滿麵笑容道,
“好,好,乖女兒,快些起來吧。”
裴萱再拜起身,坐在母親的身旁。還未等她開言與母親敘些閑話,卻聽裴夫人道,
“女兒啊,我適才聞聽有位年輕俊俏的郎君在門前請見,不知他是何人啊?”
裴萱不覺有些尷尬,隻得道,
“乃是新近投效的一個武官,因當日我引他見過使君,今日特來登門致謝。”
裴夫人欣喜道,
“倒是一個重情有禮的。就是不知年歲幾何?可曾婚配啊?”
裴萱對自己的母親簡直沒有辦法,老人家時刻不忘自己的終生大事,隻要是個男的就打問人家生辰婚姻。裴萱隻覺一陣頭暈,滿麵無奈地道,
“他新來乍到,我怎知這許多詳情?娘親,他不過才是一個八品武官,又或許家中早已娶妻,您不要看到什麽人都…”
裴夫人道,
“八品官怎麽啦?我聽下人說此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難保他日不會一飛衝天。你那李…,李…,不是數年之間就由白身竟為一品?下次見了麵問問人家娶妻了沒有,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為娘派人去問…”
“娘親!”
裴萱忍無可忍地打斷了母親的話…。



“是,下官孟浪了…”


乙弗懷恩恭敬地從傳話的侍女手中雙手接過自己的拜貼,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一種釋然的輕鬆。他將拜貼納入自己的懷中,然後再向那侍女揖手一禮,


“多謝這位小娘子通傳之勞。”


說罷,他又拱手向守衛門前的侍衛略一致意,然後轉身向自己的戰馬走去,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那侍女如水般含情的目光。乙弗懷恩解韁翻身上馬,轉頭再看一眼靜雅的裴府,此刻府門已經闔閉,門前一片沉寂。透過那深沉的門扉,乙弗懷恩似乎又看到了那對美麗無雙的眼睛。他在心中暗自長歎一聲,扭頭撥馬飛馳而去。



卻說那日乙弗懷恩見過李辰之後,拿了告身和到講武堂入學的軍令,拜謝了大都督和長史大人,然後再向他們一一行禮告辭。在向裴萱行禮之際,他不經意目光略一上抬,入眼便是長史大人精致的下頜輪廓以及光潔如玉般的脖頸,還有胸前一抹膩白的肌膚,隱約可見小巧的鎖骨形狀。乙弗懷恩一時目眩,似乎全身的熱血都倏地用到了臉上。他忙深深低首伏拜,然後垂首慢慢後退至門前,然後轉身出屋。

乙弗懷恩出了大堂,方仰天長籲一口氣。這時,就見旁邊一名侍衛上前一步,雙手奉上自己的佩刀,


“乙弗大人,大都督命下官引大人前去都指揮衙門麵見賀蘭都指揮使,請隨我來吧。”


聲音清脆悅耳,竟是一名妙齡女子。乙弗懷恩大覺驚訝,這位大都督真是行事迥異於常人,不獨以女子為高官,竟然身邊的侍衛也有女子。然而無論如何,這些人都是大都督身邊的親信,不可怠慢。乙弗懷恩先揖手道一聲謝,然後收回佩刀掛在腰間,複又作禮道,


“實不敢當大人之稱,在下乙弗懷恩,乃正八品上殄虜將軍。不敢動問這位上官名諱上下。”


那女侍衛大方地還禮道,


“下官花木蘭,乃大都督帳前親衛,正九品上橫野將軍。大人的品級在我之上,禮不可廢,稱一聲大人是應當的。”


話說木蘭此番偷跑離家,獨自追趕李辰的大軍,執意要從軍參戰。李辰感念其誠意,也處於對曆史上女英雄的尊敬,破格將她收下。木蘭隨軍參加了這次對柔然的戰鬥,初次上陣,她表現得沉著勇敢,行止頗為可圈可點。更出人意料的是她無意中的一番話激發了李辰的靈感,想出了燒草退敵的計策。戰後回到蘭州,木蘭被記大功一轉,得以晉升了一級軍階。華貴和花娘子雖然格外心疼這個女兒,對木蘭偷跑從軍一事又是生氣又是後怕,但是木蘭一回家就跪地請罪,苦苦哀求。他們見事已至此,木蘭又立功受勳,也就隻好任由女兒行事了。木蘭此後便繼續在李辰身邊充任侍衛。


卻說乙弗懷恩見這女侍衛言止不俗,心中更覺訝異,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就見她身材不甚高大,卻是矯健挺拔,身上一領簇新的鐵明光鎧,甲葉猶自發出烏青色的金屬光澤,胸前左右兩麵護心鏡磨礪得閃亮如鏡,光可鑒人。她頭戴鐵盔,左右護耳和後邊的鐵護頸底端向外翻卷,顯得硬朗威武。盔頂一叢尺許長的馬鬃,染作大紅,正迎風輕舞。她姿容雖不如裴長史那般出眾,卻也是明眸皓齒,英氣逼人,別有一番英姿颯爽的風采。
但乙弗懷恩有了上次教訓,卻是不敢多看,就勢再行一禮道,
“豈敢!花將軍宿衛旌節,職責非輕,又風從龍虎,前程遠大。在下新投之人,諸事未明,雖品級略高,又怎敢在足下麵前托大?還要煩請花將軍多多指點要津。今後就請花將軍直呼我的表字菩提便是。”
木蘭聽他言語恭謹斯文,心中不由大起好感,
“這人不僅生得一副好相貌,倒也言止有禮,不像那個煞神,憑自己長得俊俏,便是盛氣淩人。”
木蘭心中這般想,卻是有模有樣地揖手道,
“不敢當大人如此之禮!然既為袍澤,自當守望相助,生死相托。即是如此,那麽我就鬥膽喚大人為菩提郎君吧。下官表字喚做舜英,乃是大都督為我起的。其實我剛剛及笄…”
木蘭神使鬼差一般最後又加了一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話一出口,木蘭就覺得不妥,一時連都小臉都羞得緋紅。她忙出言掩飾道,
“…日頭不早了,我們這便過去吧。”
木蘭牽了自己的戰馬“花兒”同乙弗懷恩一道出了驃騎大將軍府。兩人一路並轡而行,往位於不遠的都指揮衙門行來。木蘭因剛才失言,還有些害羞,所以也沒有主動和乙弗懷恩搭話,倒是乙弗懷恩主動問道
“花小娘子,敢問這都指揮衙門是做何職事的?在下於別處從未聽說有這樣一個衙門啊。”
木蘭爽快地道。
“這都指揮衙門乃是我蘭州獨有的,難怪菩提郎君不知。大都督以驃騎大將軍府統轄蘭州諸軍,握有兵符。都指揮衙門則受命指揮全軍。驃騎大將軍府有調兵之權,然手中除大都督侍衛外無兵可用。都指揮衙門掌管全軍員額籍錄、軍械輜重,負責平日整練,卻無調兵之權,想要動一兵一卒都需要驃騎大將軍府的兵符和軍令。所以驃騎大將軍府和都指揮衙門兩廂轄製,共掌軍權。”
乙弗懷恩聽了頗為驚訝,這蘭州邊陲之地,兵不過數千,何用如此繁複的一番設置,聽上去居然將軍權一分為二,相互牽製。
“李大將軍行事大有深意,其誌非小啊!”
乙弗懷恩在心中感歎道。也不知到此番投到他的門下是對是錯,但至少看來他不是一個自甘碌碌之人,當是誌向遠大。不知怎的,他腦海中突又浮現出裴長史那雙秀麗清澈的眼睛,還有她無雙的姿容氣質,妖嬈動人的體態。
乙弗懷恩瞥了一眼身邊的花木蘭,感慨道,
“蘭州與我朝其它地方頗是有異,適才那位長史大人不意竟是位女子!大將軍所屬長史,按律應是四品官了,真正想不到啊!此誠是亙古未有的奇事。”
木蘭聽了,心中頓覺不快,乙弗懷恩此言似有看不起女子的意味在裏麵。她素於裴萱不睦,雖然也不願意替她說什麽好話。但裴萱說來還是她的老師,自己也不能聽任別人在背後胡亂編排。她當下隻冷冷道,
“我們蘭州的規矩是有本事的人就能出來做官,無論男女出身。裴長史能做到那個位置,自是有她的道理。我也是女子,我還能從軍呢。前幾日我剛剛隨大都督去北地與蠕蠕血戰一場,立功而歸。”
乙弗懷恩見木蘭神色有異,方驚覺自己無意中忘記了她也是女子,言語間已經將她得罪了。他忙在馬上對木蘭揖手道,
“花小娘子,適才在下言語不當,還請海涵!我本意絕無一分輕慢女子之意。”
木蘭正色還禮道,
“菩提郎君不必若此。我們隴右女兒家自憑其力,不輸男兒!自然也經得起些許冷言風語。”
木蘭生性爽直,恩怨分明,聽得乙弗懷恩言語中流露出對女子的輕視,心中已然不喜,當下對乙弗懷恩的原先那些好感早已消退的一幹二盡。此後她不再言語,隻是默然驅馬往都指揮衙門行去。
乙弗懷恩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心中後悔不已。但見木蘭不再理睬自己,也隻得收聲相隨而行。


二人悶聲走了不久,便來到了都指揮衙門。木蘭下了馬,掏出自己的腰牌,正欲和門前的侍衛見禮搭話,卻見到從裏麵大步走出一名年輕的武官。木蘭定睛一看,隻見來人一身高級武官的常服,身上絳紗袍,頭戴紗籠冠,麵如冠玉,英姿勃發,卻正是自己口中的那個煞神。木蘭見已無可避,隻得上前躬身行禮道,
“參見賀蘭都督!”
卻說賀蘭仁今日恰好有公事出門,才行至大門外,正向著下屬牽過來的自己的戰馬走去,卻不道邊上一人上來向自己行禮,聲音清脆悅耳。賀蘭仁停下腳步,不覺微微皺起眉頭,這聲音在全軍中獨一無二,他當然知道是誰。賀蘭仁轉身對準了行禮之人,略微一挺腰身,淡淡地道,
“起來吧!”
木蘭立刻稱謝而起。賀蘭仁冷冷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見雖然此時夏日炎炎,但木蘭一身鐵甲卻穿戴的一絲不苟,她額上已滿是汗水。賀蘭仁在心中暗自點了點頭,不覺舒展了眉頭,但仍冷聲問道,
“花隊主,你今日不在大將軍府值衛,來都指揮衙門何幹?”
木蘭躬身道,
“啟稟賀蘭都督,職下奉大都督鈞命,引這位乙弗懷恩將軍前來報備入職。大都督還發下軍令,命他入講武堂高級班授業。”
“乙弗懷恩?”
賀蘭仁不覺又微微皺了皺眉,沒聽說過這麽一個人啊。這時木蘭邊上的乙弗懷恩見來人麵容俊俏非常,卻是目露精光。一身合體的高級武官的官服,袍服下渾身肌肉硬挺,似乎蘊含著無限力量,整個人就如同是一支已弦如滿月,蓄勢待發的弓箭一般。乙弗懷恩見多識廣,一見之下,便知是一位軍中重將,忙見機上來行禮,
“下官新近投效,暫領殄虜將軍乙弗懷恩參見上官!”
賀蘭仁對著他微伸右手虛扶一把,
“請起。”
待乙弗懷恩稱謝起身,賀蘭仁打量了他幾眼,見他儀表不俗,點了點頭道,
“本官華部軍監軍使,兼斥候都督,龍驤將軍,太中大夫賀蘭某。”
乙弗懷恩再次大禮拜下,
“職下乙弗懷恩參見賀蘭都督!”
“好。起來吧。”
賀蘭仁目光犀利地盯著乙弗懷恩的眼睛道,
“本官執掌軍法,還望你日後謹守法度,令行禁止。須知我軍軍令如山,法不容情!”
乙弗懷恩立即躬身行禮道,
“下官凜尊賀蘭都督教誨!”
賀蘭仁轉頭再冷冷地看了木蘭一眼,木蘭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忙俯首行禮。賀蘭仁卻未再說什麽,而是轉身上馬,揚長而去。
木蘭和乙弗懷恩直到馬蹄聲遠去,方才禮畢起身。乙弗懷恩到此時方才覺得後背的衣襟已經被冷汗濕透了。這位賀蘭都督站在自己麵前,不發一言,似乎就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想必定是一員於萬軍之中,斬將奪旗的勇將。
木蘭在旁心有餘悸地道,
“我們快些進去吧…”

 
當賀蘭仁辦完公事回到都指揮衙門的時候,已經快到下衙時間了。他舉步來到大堂,見過兄長賀蘭武。兩人敘了禮,便在大堂上分別落座。

時間已近黃昏,整個都指揮衙門似乎都從整日的忙碌中寂靜了下來。大堂上隻有賀蘭兄弟二人,正各自捧了一碗冰鎮的乳酪慢慢飲著,享受這難得的閑暇。


賀蘭仁放下手中的瓷碗,冰涼酸甜的乳酪讓他身上的暑氣似乎為之一消。他瞅一眼堂外,見外邊侍衛都是自家的心腹。便轉臉問賀蘭武道,


“兄長,我前麵出去的時候,在衙遇見到一個新近投效之人,叫做什麽乙弗懷恩的,兄長可曾見了?”


賀蘭武也放下手中的乳酪道,


“不錯,是有這麽一個人。”


賀蘭仁道,


“兄長可知此人是什麽來路?新近投效便直入講武堂高級班?這還不算,一個八品武官,居然由大都督近身侍衛親自送了過來。這可不太尋常啊。”


賀蘭武點一點頭道,


“我略問了他幾句,此人先前是武都王侍衛,今日才到的金城。”


賀蘭仁皺眉道,


“武都王侍衛?乙弗?這可是國朝貴姓啊,又怎麽和大都督扯上關係的?”


賀蘭武沒有回答,過了片刻,隻聽他緩緩道,


“老三,你最近可曾聽聞過金城流傳的一個童諺?”


賀蘭仁眨眨眼睛,搖頭道,


“沒聽說,是什麽?”


賀蘭武眼望大堂外遠方隱約起伏的山巒,語調中不含一絲感情地慢慢吟道,

“李家的金城,
賀蘭氏的兵,
獨座娘子把令行…”

賀蘭仁瞳孔猛然一縮,淡藍色的眸子裏精光驟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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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_m76 回複 悄悄話 昨晚一直刷新,沒看到更新, 可否透露一下下一篇更新的大略時間?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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