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淩晨時分,一聲沉悶的號角聲在夏州城外的西魏軍大營中回響。在漠北草原月落星稀的寧寂天空下,這突如其來的號角聲渾厚悠長,似乎可以從耳中直鑽入人們的心底,蕩氣回腸,攝人心魄。
木蘭聞聲一骨碌便從自己營帳中的氈毯上跳了起來。她手腳麻利地抓起枕下的佩刀,將它緊緊係在腰帶左側的銅帶鉤上。然後她拿過自己的鐵盔端端正正戴好,順手將兩條係帶在自己頜下紮緊。木蘭收拾完畢,轉身埋頭出了自己的營帳。
昨日接到今晨將全軍而出,與柔然主力合戰的命令後,華部軍一切如常。將領們已經久經戰陣,誰也沒有將柔然人放在眼裏。隻是訓導士卒們檢查武器鎧甲各項軍備,吃好睡好,為明天的大戰做準備。這次參戰的華部軍騎兵都是軍中的精銳,很多人都有作戰的經驗。士卒們接到命令以後或是平靜地搽拭自己的武器,或是整理甲胄箭矢,還有的虔誠地合十默默向佛祖祝禱,祈願得勝平安而回。大家不約而同地給自己心愛的坐騎多加了一次精料,明天的大戰的結果,甚至自己的生死,幾乎全憑坐下戰馬的了,所以萬萬不能虧待了。整個軍營裏氣氛緊張,卻是異常安靜。
初次上陣的木蘭在得知明日將要大戰的命令後,最初是興奮異常,終於可以在戰場施展一番自己的本領了。“封妻蔭子,青史留名”,白日大都督說的這幾個字深深地印在了她腦海裏。封妻蔭子對她這個少女來說沒什麽感覺,但是她被青史留名這幾個字牢牢吸引住了。作為女子,可以青史留名,傳於萬代後世,這在當時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但是大都督的這一番話語卻讓木蘭心中激蕩不已,
“我也要象男兒一般,建一番功業,青史留名!讓世人都知道女子也是一樣的,也可以從軍衛國。讓爺娘也為自己的女兒感到驕傲。”
最初的興奮過後,木蘭卻不可抑製地緊張了起來。她似乎心中沒底一般,空落落的,有些心神不寧。昨晚她甚至沒有脫下自己身上的鎧甲,就這樣合甲而眠。不知是身上穿了鎧甲睡得很不舒服,還是自己太緊張了。木蘭整夜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可沒睡多久,木蘭耳邊就傳來刺耳的號角,木蘭一個激靈,忙翻身而起。
待木蘭出了營帳,卻見華部軍的騎兵們已經紛紛從自己的營賬內出來,正在給自己的戰馬上鞍轡。而大都督也已經早已起身,此刻正在和英俊的賀蘭都督在帳前並肩而立,一邊注視著士卒們準備鞍馬,一邊不時小聲地交談幾句。
李辰見到木蘭,似乎略一猶豫。但當他看到木蘭堅定而清澈的目光,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賀蘭仁見了在旁低聲道,
“要不要命她今日留守營中?”
李辰微微搖頭道,
“既然她決心要從軍,就要經曆這些,她需要以自己的行動來證明她可以做一個合格的戰士!”
賀蘭仁搖頭道,
“女子就不該上戰場。何況還是這麽一個小女娃。”
李辰道,
“女子的確不適合上戰場。但是她是一個榜樣,她的行為可以昭示這樣一個道理,我們華部無論男女貴賤,你都有選擇的權利,你可以通過努力達到你的目標,過你想要的生活。你想想看,既然連一個女子都能從軍,那還有什麽不能做到的事?”
賀蘭仁不再說什麽,但是他的臉上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李辰隻是笑笑,也不在說什麽,因為他知道人們觀念的轉變需要一個過程。現在隻是開了個頭而已。
再說木蘭取了馬鞍來到自己的戰馬“花兒”前麵,這是一匹三歲的牝馬,黑白相間毛色十分漂亮,當初木蘭一眼就相中了它。“花兒”的性情很是溫順,見木過來,仰起頭打個響鼻,似乎是在向她打招呼,木蘭拍了拍馬的脖子,以示安慰,然後就要為它套上馬鞍。這時,叱羅六波若走過來對她道,
“花小娘子,你的馬沒有上過戰場,今日與蠕蠕合戰,非同小可。這馬恐怕不經用。”
說著,他牽過自己的備馬,
“這匹馬口雖長些,卻是久曆戰陣,你騎它去吧。”
木蘭連忙謝過叱羅六波若。大家裝備已畢,就在原地用些幹糧,準備隨時候命出征。木蘭手裏拿了塊糜子麵饃饃,咬了一口,卻是怎麽都咽不下去,似乎胸腹間一股氣頂在那裏,一點胃口都沒有。她身邊的叱羅六波若見了,意味深長地道,
“今日會是漫長的一天,不知到何時才能吃下一頓飯食,也不知有沒有命吃下一頓…”
木蘭聽了,心中一震,她想了想,還是大口將手中的饃饃吃完。
這時,一名傳騎飛馬而來,隻見他身背紅色小旗,手中高舉令箭,一路策馬奔至李辰的麵前,然後滾鞍落馬,行禮道,
“李大將軍,大丞相命你部為第十隊,位於若幹領軍(指大將若幹惠)之後,即刻起行!”
“遵命!”
李辰接令之後,對身邊的賀蘭仁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賀蘭仁立刻高舉右臂,向前猛地揮下,大聲喝道,
“全體上馬!出發!”
在他身後的一名傳令兵,端坐馬上,仰天吹響了手中的號角。在渾厚的號角聲中,華部軍騎兵們齊齊翻身上馬,在李辰大纛的帶領下湧出營門,匯入如同洪流般疾速奔馳的大軍當中。
宇文泰以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北雍州刺史達奚武和撫軍將軍、安州刺史韓果為前鋒,全軍順序而動,按照庫狄峙指定的方位,直撲柔然可汗金帳所在。
此刻,天色已經蒙蒙發亮,東方的天際已經出現了一抹亮白,草原的天空深沉得如同一塊靛藍的絨布。隻有啟明星還高垂在天空,依稀閃耀。微風裹挾著露水的濕氣迎麵而來,帶給人絲絲寒意。這本是又一個靜謐安詳的草原之晨,卻被一陣不同尋常的震動而打破。鳥兒們驚恐地四散飛起,呼啦啦撲扇著翅膀不知飛往何處。黃羊、野兔、蒼狼、旱獺,各種野獸們也被這仿佛從大地深處傳出來的震動驚嚇到了。轉瞬間,似乎整個草原上的動物們都覺察到了危險的來臨,開始本能地四處逃竄。
漸漸地這震動越來越大,似乎整個大地都開始不住地上下搖晃。一支龐大的騎兵隊伍出現在天邊,他們如同一條洶湧的黑色河流一般,以席卷一切的氣勢,從青色的草原上呼嘯著奔湧而過。
在這道洪流的最前方,韓果統率數百名最精銳的西魏騎兵為大軍前驅。他們領先於大隊約一裏,排成一個寬闊的橫列,在草原上縱橫飛馳,就如同一道篾網一般將所經之處梳理一遍。他們的任務是為大軍開路,同時清除柔然人的偵騎,使大軍能不備察覺地突近柔然可汗的金帳。
韓果字阿六拔,代北武川人。他為人警覺強記,勁勇驕捷,經常被宇文泰任命為虞候都督,承擔伺敵虛實,偵察警戒的任務。當年宇文泰於小關破竇泰時,韓果因勘察規畫有功,被賞珍珠金帶一條。韓果身量不高,卻是驃捷英挺。他率領開路的騎兵一路縱馬飛馳,如同疾風烈火一般掠過茫茫的草原。韓果一邊策馬飛馳,一邊用鷹隼一般的眼睛四處掃射,目光所及之處,似乎無物可以遁形。
正當他們沿著庫狄峙所指的方向逐漸接近柔然人的營地的時候。突然,韓果似乎聽到前麵隨風傳來隱約的馬蹄聲。這一定是有柔然的偵騎發現了他們,正趕回去報訊。韓果囁唇打個呼哨,將馬鞭往前一指,左右晃動兩下。他手下的兩側的騎兵看見訊號,會意地打馬加速疾行。韓果手下的數百精騎兩翼飛張,如同是兩隻張開的手臂一般,向前麵正在拚命奔逃的一隊柔然偵騎合圍過去。很快,這一小隊剛剛加速不久的柔然偵騎已經被魏軍騎兵從左右追上。柔然人全都低低地伏在馬背上,隻顧拚命打馬狂奔。就見魏軍騎兵一邊策馬狂追,一邊在馬上張弓搭箭紛紛向柔然偵騎射去。就聽慘呼連連,柔然偵騎一個又一個地從馬上摔了下來。奔不出數裏,這隊十多人的柔然偵騎小隊便被射殺殆盡,無一漏網。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一輪旭日已經從厚厚的青草中跳躍而出。青草上的露水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光傳來十色的璀璨的光彩,草地上似乎起了一層及膝高的薄薄霧氣。
零星幾聲瀕死的慘叫雜靜謐的草原上回響,那是魏軍在給未死的柔然人補刀。韓果背向太陽,揚鞭立馬,朝霞將他連人帶馬全都染成金色,就如同一尊金甲天神一般。韓果命魏軍的騎兵四處搜索,勿使一人走脫。這裏已經距離柔然人的營地不遠,應該不隻有一隊偵騎。一定要將他們都找出來清理掉,這樣才能保證宇文泰的主力大軍能夠盡可能逼近地對敵人發起突襲。
突然,韓果不被察覺地皺了皺眉頭,他平靜地摘下自己的弓箭,在馬上挽弓如滿月,“嗖”的一聲,向荒無人跡的遠處射去。他左右的魏軍滿心疑惑,眼見韓果的那支箭飄飄搖搖地落在遠處鬼影都不見的一片草叢中。卻不想一箭落下,頓時一聲慘叫便從那草叢中傳來,草中有人!
魏軍騎兵立刻呼嘯著四麵撲了上去,將躲藏在草叢中的幾個柔然偵騎斬殺幹淨。騎兵們拎了幾個血淋淋的首級回來向韓果複命,
“撫軍大人,您真神了!”
韓果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此小技耳!”
他將馬鞭向柔然營地方向一指,
“繼續向前,搜索前進!”
不久之後,他們便與另一隊柔然偵騎突然迎麵相遇。戰鬥毫無懸念地結束了,猝不及防的柔然偵騎被幾乎全殲,但仍有兩名柔然偵騎拚死逃過魏軍的追殺,向自己的營地狂奔而去。韓果率領魏軍騎兵在後麵窮追不舍,當他們最終將這兩人斬殺於馬下的時候,此刻距離柔然人的大營僅餘數裏。那兩名柔然偵騎死前拚命發出的警訊,已經震動了整個柔然人的營地。
韓果策馬登上一處緩坡,放眼望去。隻見遠處一條蜿蜒流淌的河流的兩岸,全是一望無盡的白色氈帳。此刻,整個柔然人的營地就如同是被突然驚擾了的螞蟻窩一般,數不清的人密密麻麻的人群擠作一團,隻聽人喊馬嘶,一片混亂,淒厲的號聲此起彼伏。
但是柔然人不愧是馬背上的民族,就見混亂中不斷有人紛紛跨上戰馬,直向營地外麵衝來。在營地邊沿很快就聚集起了約數百騎,他們在一麵部落旗的指揮下,呼哨著直向韓果所在的方向衝來。
作為大軍的前鋒,此時韓果開路的任務已經完成,宇文泰大軍隨後便至,即將展開主力決戰。韓果原本意欲立刻返回大隊,但此刻見到柔然人混亂不堪,出戰的騎兵也隊列不整,便立刻下決心打一仗,挫一下敵人的銳氣。
韓果從馬鞍上取下長槊,槊尖指著那隊正在奔來的柔然騎兵,反顧對身後的魏軍大喝一聲,
“爾等可敢隨我一戰?”
他身後數百魏軍騎兵麵無懼色,齊聲高呼,
“願隨將軍破敵!”
韓果將手中的長槊向前一揮,催動戰馬便向來敵迎了上去。魏軍列成一個簡單的方陣,隨著韓果猛衝而出。
對麵柔然人的騎兵一路亂哄哄地奔來,根本不成隊列。他們手中武器簡陋,幾乎無人披甲。韓果的精騎們迎麵對衝而來,如同一柄鐵錘般狠狠砸入了柔然人的隊伍中。柔然人麵對裝備精良,隊列嚴整的魏軍騎兵,幾乎如同紙人草馬一般,頓時被殺得人仰馬翻。
韓果手起槊落,已將迎麵一名首領模樣的敵人挑落馬下。接著他馬不停蹄,隻反手一槊,已經拍在緊隨在後的柔然旗手的後背。那人頓時從馬上直飛了出去,口中鮮血狂飆。韓果順手將槊往回一帶,已將他手中的那麵部落旗連同半條手臂一起切下。柔然人潰不成軍,立時喪失了戰鬥勇氣。剩餘的人發一聲喊,立刻四散逃命。此刻,柔然人的營地外已經聚集起了大股的騎兵,正緩緩地逼上前來。
韓果見狀也不戀戰,指揮騎兵們呼嘯著揚長而去。
韓果回奔不久,便遇到了宇文泰的大軍。宇文泰聽了韓果的稟報,得知柔然人已經驚覺,立刻下令全軍列陣,準備正麵合戰。
宇文泰命李弼率若幹惠、楊忠、賀蘭祥、梁台等五將為右據,獨孤如願率怡峰、豆盧寧、竇熾、元定等五將為左據。自己親帥其餘諸將為中軍。西魏軍一時令旗飛舞,號角長鳴。數萬大軍往來調動,迅速列成陣勢,就如同是一張巨大的黑色地毯,覆蓋在廣袤的青色草原上。宇文泰見西魏軍陣勢已成,立刻揮軍緩緩向柔然人的營地逼來。
再說柔然可汗阿那瑰正在熟睡當中,卻被魏軍突然來襲的警報驚醒。他氣的一腳踢飛身邊侍寢的女奴,大聲怪叫,
“這些卑鄙無恥的中原人!”
阿那瑰雖然驚怒非常,但他畢竟是草原上的梟雄,立刻就鎮定下來,口中接連不斷地下令道,
“命駐紮在前麵的高車部即刻出擊,給我拖住魏軍。告訴高車酋長,隻要他頂住魏軍,讓我有時間整隊,這次抄掠的生口財物,任他所取!”
“速去傳命四下抄掠的人馬,讓他們立刻撤回來增援本部!”
“今天是誰負責警戒,立即去把他給我砍了!把他的腦袋掛在旗杆上示眾!”
……
阿那瑰如同一條暴怒的惡狼般咆哮道,
“給我披甲!命令所有的戰士上馬,出戰!”
三聲淒厲的牛角號聲響徹整個柔然人的營地,這是最高級別的警訊,要求全體出戰的信號。柔然人很快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了下來,草原上弱肉強食的生活已經使他們變成了天生的戰士,隨時可以進行戰鬥。柔然騎兵們帶上自己的武器,跨上戰馬,迅速集結在部落首領的周圍,然後一對隊一隊地向外開拔。
很快,人們看到柔然可汗的金狼頂黑色王旗開始移動。接著柔然可汗的大營一片騷動,之後營門大開,阿那瑰在大隊禁衛軍狼騎軍的護衛下,疾馳而出。相對於其他柔然騎兵的簡陋武器,狼騎軍可謂裝備精良,幾乎每個狼騎軍的騎兵都披甲,甚至將領們還有鐵甲。阿那瑰曾在洛陽住過一段時間,北魏朝廷還曾贈送給他一批武器鎧甲,因此他對中原的武備有所了解。狼騎軍就是他參考中原的軍製武備建立起來的,結合了草原民族的勇猛剽悍和中原軍隊的紀律和陣列,是整個柔然戰鬥力最強的部隊。但裝備狼騎軍的代價十分高昂,就算阿那瑰費盡心力,目前也隻有不足五千騎。
柔然人以部落為聚,圍繞著阿那瑰的狼騎軍為核心集結。此刻,柔然人營地前的廣闊草原似乎整個都被柔然騎兵占據。就如同綠色的草地上被數不清螞蟻的覆蓋一般。十萬柔然騎兵不成陣列,呼號叫囂,鋪天蓋地一般迎向來襲的西魏軍。
謝謝。其實我覺得男女平等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婦女有選擇的權利。所以木蘭會選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職業,自己的婚姻。她會體現出那個時代所沒有的女性的自主意識。對於這樣一個中國人心目中傳奇千年的女英雄,處理會非常慎重。我有意將李辰和她之間的年齡差距拉大,就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情感糾葛。不過不得不說,足下目光如炬。不過木蘭的故事還有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