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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長安來客

(2015-01-06 17:23:50) 下一個
 
在金城東麵連綿起伏的高山上,聳立著一座新建的烽燧。這座烽燧用黃土夯築而成,高約有十餘丈。它如同一個巨人一般屹立在一處平緩的山脊上,扼守在由金城通往關中的官道的必經之處。跨過山脊,則山勢陡峭,崖高壑深,地形極為險要。從這裏極目東望,隻見數不清的山巒層疊起伏,群峰如簇。在明媚陽光的照射下,天地間雲蒸霞蔚,千裏隴原就宛如瞬間靜止的波濤翻卷的大海一般。隴上風光,道不盡的雄渾奇魄。
回首俯瞰金城,就見群山之間河穀如盆。大河蜿蜒而過,平緩靜流,波光閃亮。兩岸水車林立,阡陌縱橫。在寬闊平坦的土地上,塢堡星羅棋布。而隔河與一座土山相對,金城北濱大河,卓然佇立。遠遠望去,隻見城郭四方,門樓高聳,城上旌旗翻卷,城內屋舍羅列,道路如規。在回旋如帶的大河的映襯下,金城輕嵐薄靄,雄關似鐵,肅穆壯麗。
這個烽燧是金城東部防衛最前沿的一個據點,建成後駐有華部軍一隊,執行日常警戒任務。
這一日,卻是從東麵來了一行車馬,他們在山道上幾經蜿蜒盤旋,終於到達了山頂。隻見當先一騎高大神駿,馬上之人一身文士裝扮,生得儀貌瑰偉,風度儒雅。他身後二騎,馬上騎士也是一般打扮,形神頗肖,隻是年紀甚輕,仿佛弱冠。
一行人已經沿山道行了許久,方登上山脊,於是紛紛停車駐馬,稍作歇息。三人立馬山頂,俯瞰金城壯麗景色,不禁一時神馳。
良久,當中者方扶髯輕歎,
“不意金城山河形勝,美景壯絕,深慰吾懷!”
他話語方畢,左手邊那個年輕人接言道,
“父親,這隴上風物與關中大是不同,更罔論河東。也不知姑母大人在這裏過得如何?”
為首那人微微搖首,
“想來必是不易。金城苦寒,比不得關東。數載之前汝姑母又家逢巨變,汝姑丈殞於亂。她如今與女兒二人相依為命,個中甘苦,豈足外人可道。”
這時右手邊的年輕人出言道,
“前番聽兄長言道,蘭州李使君對外甥頗為垂青,故堂姊亦得百般回護,禮遇有加。她二人想必應是無妨的,還請兄長寬心。”
為首那人聞言,撚髯不語,但眼中難掩憂色,心中更是波瀾起伏。雖說那人曾對他保證對自己的親姊及外甥女二人皆是優容禮遇,但此人凶名赫赫,威震一方,兩個弱女子落在他手裏,還不是方圓任他拿捏。雖說她們確也來信言道一切尚好,可誰知是否是不是被威逼之下的違心之語。此番自己千裏跋涉而來,總要親眼見到她們的情形,方得心安。
這時卻聽左手邊的年輕人又道,
“父親,不是說葳蕤姊姊如今頗得李使君信重,已得授高官。您為何還麵有憂色?”
為首那人聞言不禁在心中暗歎,自己這個兒子心性學識都是好的,就是還少些曆練,對世事險惡還沒有太多認識。這個世上那裏有女子可做得高官,雖說自己這個外甥女才女之名卓著,隻怕也不過是那人的內寵而已,所謂授以高官,也隻是掩人耳目的一種說辭。可憐她門第高華,才學過人,卻是命運多舛,如今竟淪落為權貴的玩物。此番無論如何,也必要救她出水火。
為首那人不禁回頭瞥一眼身後的馬車,那裏麵裝載了自己幾乎所有的身家財物。隻希望那人不要獅子大開口罷,能看在自己同朝為官的份上收下這些錢財痛快放人。
想到這裏他回首輕輕慨歎一聲,自己出身河東高門,自幼博覽群書,名達鄉裏。十三歲就步入仕途。高歡淩上,鑾儀西指,為盡臣節,他舉家避世。後遠徙千裏來到長安,投奔西魏。卻不料物是人非,他所效忠的天子已崩,新君更立。而草創的西魏政權則牢牢掌握在以宇文泰為首的六鎮武人集團手中。所以整個朝堂一反北魏重門第的選官方式,非軍功不得授職。雖然自己忠義之舉大受朝廷褒獎,卻始終得不到重用。難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錯的嗎?
呼嘯的山風撲麵而來,讓人吸入一口,不覺滿肺清涼。那人雖一時鬱鬱,但是畢竟深識大義,襟懷寬廣。麵對著壯麗的隴右山河,壯誌豪情很快重又充填滿胸。他左右環視,兩個年輕人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自己的從弟,兩人皆是風姿俊美,滿腹經綸。
“正是大好有為的年華啊!”
他在心中感歎道,也由此生出深深的自豪感。自己秉持忠義,詩書傳家,兩個弟弟也已經出仕,可謂滿門清貴。眼看自己的從弟和兒子也已經長大成人,家門傳承有望,如何不叫他心生寬慰。
他緩聲對二人道,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於今時局艱辛,天下紛亂,吾輩當謹記先賢教誨,方不墮吾誌!”
左右二人一齊揖手而禮,
“謹受教!”
 
這時,卻從旁邊的烽燧中衝出十多名兵卒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隊主持刀高聲大喝,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在此地窺探?”
原來這一行人早被烽燧裏駐守的華部軍士卒發現了。領頭的隊主見他們上得山來就站在這裏探看金城,還不住議論,頓時心中生疑,便帶人衝了出來查問。
那三人見有軍卒上來喝問,也不驚慌。左手的年輕人冷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就是在長安也這般看的,這金城還算是朝廷的地方麽,如何就看不得了?”
那隊主手扶刀柄,冷聲道,
“奉上峰所命,近日需嚴查來往可疑人等。我看你們行跡可疑,還不速速下馬受查!”
左手的年輕人聞言怒斥道,
“大膽!我父乃是朝廷命官,你是何人?如此狂悖無禮!”
那隊主卻全然不懼,他一手將佩刀從刀鞘中拔出幾分,厲聲道,
“吾乃華部軍大都督麾下,隊主,裨將軍姬正。你說你是朝廷命官,拿出官憑印信來!否則在下便要得罪了!”
其餘華部軍士卒也舉矛挽弓,對準了三人。
“你們…”
左手年輕人還要再說什麽,卻被為首那人伸手攔下。就見他沉聲道,
“吾乃當朝員外散騎常侍裴寬。”
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交給右手邊的年青人,
“這是我的印信。”
右手那人翻身下馬,來到那隊主麵前,將印信雙手奉上。姬正雙手接過,卻見銅章龜鈕,入手沉甸甸的。他雖不識字,卻也知道這東西假不了。他忙雙手將印信奉還,然後揮手叫手下士卒收了兵器。他對裴寬拱手一禮,
“下官姬正參見大人。適才職責所在,多有冒犯,還請勿怪!”
裴寬收了印信,在馬上略一點頭,
“無妨。”
原來裴寬上次從李辰那裏知道了親姊和外甥女的下落,便當場修書一封托李辰帶給她們。李辰回到金城以後,將書信轉交給裴萱。母女二人方知裴寬已經舉家西歸。意外得到隔絕已久的親人的消息,讓她們喜出望外,不禁潸然淚下。事後裴萱回書一封,告知裴寬母親和自己的近況。裴寬接到回書,也是悲喜交加,但心中仍存疑慮。他是朝廷官員,無法擅自出京,直到近日,才得了一個機會,前來金城一探究竟。同行的還有他的從弟裴泥和兒子裴義宣。
姬正驗過了裴寬的印信,卻又問道,
“請問大人此番來金城是公事還是私務?”
裴寬左手的裴義宣忍不住又怒喝道,
“你好大膽!既知上官在此,上官的行止也是你個武夫好問的麽?”
姬正再行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
“下官職位雖小,卻職責非輕。如大人此來是公務,下官少不得就要傳訊金城,到時自有上峰前來迎候大人車駕。”
裴寬頓時對這個軍官刮目相看,此人雖說隻是個末流九品的武官,但是見了自己這個來自京城的清貴高官卻是一點也不膽怯,言語頗有條理。
“一葉知林,那人麾下一個末流軍官都如此人物,當知其人不負盛名。”
裴寬心中暗忖。他再微笑問道,
“那如果私務又便如何?”
姬正再行一禮道,
“若是私務,則須得在金城門外登記在冊,言明名諱來曆,此來何幹,或探親訪友,或經商遊曆,還有所停幾多時日等等。”
裴寬奇道,
“所有人都須如此麽?”
姬正回道,
“日前大都督頒下此令,法無例外。”
裴寬等三人一時訝異不已,他們輾轉關隴,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規矩。裴寬見識不凡,心中自是更深思一層,
“如此做法雖靡耗人力,卻是清廓固本,以絕外患的良法。看來此人其誌非小啊。”
裴寬思忖一番,緩聲道,
“我與你家李使君相舊,此番便是應他所邀,前來探訪,就算是私務罷。”
姬正聽了,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欣然的表情,他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道,
“原來是大都督的客人,大人怎不早說來。不過大人來的不巧,前幾日大都督卻是領軍出征胡部了。”
“哦?出征了?”
裴寬不禁眉頭一皺,如果此人不在的話,那事情肯定是辦不成了。自己千裏而來,豈不是白跑一趟。他忙問姬正道,
“可知你家主公何時回轉啊?”
“大軍已經出征十有餘日,不久當有捷報傳來。雖說此戰必勝,然下官實不知大都督何時方得奏凱而還。”
裴寬聽了一時躊躇,自己滿懷期待而來,卻是撲了一個空,這叫他如何甘心。
這時裴義宣忍不住又問姬正道,
“你怎知你家大都督此戰必勝?”
姬正傲然道,
“我家大都督無往不勝,此番討平些許胡虜,自然不在話下!”
裴寬三人聞言不禁心中凜然,這華部軍隨便一個軍官都對自己的主帥有如此信心,足見此人治軍有方,深得軍心。
裴寬斟酌地問道,
“你家主公麾下可有一個女官?那個,那個當在其幕府參襄行走的。”
“女官?有的,有的。大人問得可是裴參軍?”
裴寬聞言頗覺意外,怎麽又出來了一個裴參軍?不是該姓李嗎?他轉念一想,似乎明白了幾分,裴不正是自己的姓氏嗎,這其中當是有什麽隱秘,為掩人耳目或未可知。他又謹慎地問道,
“那位裴參軍,她又是何等樣人物?”
姬正道,
“裴大人雖說是女流,卻是知文斷字,學問高深。她從安寧堡起便追隨大都督左右,乃是大都督身邊第一信重之人。如今授官為蘭州刺史記室,驃騎大將軍府錄事參軍,從四品下廣武將軍。”
裴寬三人聽了不禁悚然動容,一個女子為四品高官,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聞了。要知道裴寬的員外散騎常侍不過五品而已,這個女子的官位竟已在裴寬之上。
裴寬斷定這個裴參軍多半便是自己的那個外甥女了。看樣子她信中所言或許是真的,她真的在蘭州得以重用了。他心中半是驚訝,半是高興,相見的心情更加急迫起來。他對姬正道,
“我與這位裴參軍也有些淵源,便先去探訪她吧。順便等候你家主公回來。”
姬正點頭道,
“既然如此,請大人稍待。”
說罷,他轉身領軍返回了烽燧。隨後就見烽燧上升起了一麵紅色的號旗。不多時,一隊華部軍遊騎就出現在山間。等到那隊遊騎奔近烽燧,姬正出來和他們的領隊交談了幾句,然後走到裴寬麵前行禮道,
“下官職責在身,不能遠離。就由這隊偵騎兄弟們護送大人去金城吧。”
裴寬禮別了這個忠謹的軍官,隨著那隊遊騎一路下山前往金城。
到了山下,就見大河兩岸渠道縱橫,一座座高大壯觀的水車將河水不斷地抽上岸來,通過密布渠道灌溉著兩岸的良田。隻見一望無際的田地裏,粟花飄香,麥浪翻滾,間或還可見農人在辛勤勞作,一片安寧祥和的豐收景象。鄰近金城,則大路寬闊,塢堡林立,各類工坊鱗次櫛比。裴寬等見了皆在心中感歎,
“不意這金城苦寒之地,竟經營得如此興旺,就是比之關東也不罔多讓。”
裴寬一行到了金城東門,護送的遊騎交代了守門的軍士幾句,便與裴寬秉禮而別,然後如一陣狂飆般疾馳而去。
金城乃是邊陲下郡,雖說已設蘭州,然自是無法與洛陽、長安相提並論,甚至無法與曆史久遠的隴上重鎮秦州相比。但它在群山環抱的一片平闊河穀中,濱臨大河,兀然矗立,仿佛天外飛來一般,在蒼茫的群山映襯下顯得格外雄壯。裴寬等前麵在山上俯瞰金城,隻覺河山壯美。現在來到城前,則更覺得雄城如山,氣象萬千。
這時,守門的將領上來與裴寬見禮。他不厭其煩地重新驗過裴寬的印信,並在薄上謄錄了裴寬的名諱官稱,注明來探訪大都督及裴記室。然後他喚過一名隊主,由其領路,陪同裴寬等進城,往驃騎大將軍府而來。
裴寬等一行人一邊往城中行去,一邊留意金城內的風物景色。但見金城內道路不甚寬闊,卻是格外潔淨,地上不見一紙一屑。城內行人往來皆行在道路的右側,讓出中間的大道來,人行熙攘,卻毫不紛亂。裴寬等見了心中暗暗稱奇。
再看城裏的各色人等相貌各異,其中不乏明顯是胡種。而男子幾乎人人佩刀,無論胡漢,人皆神情冷峻彪悍。而女子則是另外一種風景,少女們往往衣著豔麗,神情大方爽朗,毫無扭捏之氣,見了生人也不避讓。裴寬一行車馬進城,頗是引人關注。其中裴泥和裴義宣二人,生得風姿俊美,一表人才。更引得一些大膽的少女不住地眉目傳情。二人哪裏見過這種陣勢,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領路的軍官見他二人有些窘迫,便笑著解釋道,
“兩位郎君勿怪,金城的風俗有所不同。本地女子及笄之後,往往自尋夫家,男女交往無忌,父母不禁。”
他用馬鞭指了指那群年輕女子身邊經過的一位婦人。隻見她手挎一隻竹籃,衣著樸素,頭上還帶了帷帽,垂下輕紗遮住麵容。
“不過郎君們看仔細了,這般衣裝打扮都是已婚的婦人,萬萬唐突不得。咱們金城的婦人性情剛烈,最重貞節。若是婦人受了欺辱,則是舉族大辱,往往不死不休。二位郎君萬勿輕忽。”
裴義宣有些不解地道,
“既是婦人最重貞節,卻為何不深避戶內,反要拋頭露麵?”
那隊主道,
“咱們金城人丁稀少,男子不是從軍就是下地。少不得要婦人執掌門戶,造請逢迎,拋頭露麵是免不了的。”
裴寬聽了這一番話,心中暗忖,
“早聞隴右邊陲之地,胡漢雜流,民風彪悍,女淫婦貞。看來所言非虛…”
正當此時,領路的隊主突然一勒馬韁,停下了座騎。他凝神而立,似乎仔細聆聽著什麽,但麵上已是難掩激動。裴寬等正在狐疑,但是很快他們耳中也依稀聽到一種不尋常的動靜。終於,這動靜越來越大,大家才發現,這其實是人群的呼喊聲,是數不清的人在一起大聲呼喊。幾乎轉瞬之間,這呼喊聲就已經傳到了身邊。一時間他們身邊所有的人都激動萬分地同聲大喊起來,
“大捷了!大捷了!大捷了!……”
金城似乎在一瞬間變成了歡樂的海洋,無數的人群一下子從大街小巷湧了出來,擠到了主街之上,將整個街道擠得水瀉不通。無論老幼,就算是剛才還是一臉冷峻的金城男兒們,都是滿顏歡笑。那些妙齡的少女們更是歡呼雀躍,滿耳都是她們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裴家兩個俏郎君頓時再也沒人多看半眼。
領路的隊主此時也沒了半點矜持,他摘下自己的帽冠 ,揚手擲向空中,雙臂展開,麵目扭曲地在馬上狂呼,
“大捷,大捷啊,大都督大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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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無名小綠草' 的評論 :
謝謝鼓勵。
無名小綠草 回複 悄悄話 雖是長篇大作,讀來卻賞心悅目。。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Tempora06' 的評論 :
謝謝你。也祝你新年愉快! 萬事如意!
Tempora06 回複 悄悄話 書香兄新年快樂!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大漢唐' 的評論 :
謝謝兄弟。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祝書香兄新年快樂,出書立言!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歡顏展卷林中坐' 的評論 :

新年快樂!謝謝鼓勵,會努力堅持的。
歡顏展卷林中坐 回複 悄悄話 新年快樂!

作者準時更新,是讀者的福氣。
我以前跟讀過某些不錯的作品,半途腰斬或久不更新,可惜了。
書香滿室 回複 悄悄話 祝大家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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