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由率領的前往突厥的商隊,在茫茫戈壁被突然出現的大隊胡騎團團圍住。車隊內所有的人都不禁神色劇變。
但退役的老兵們大多見慣了陣仗,臨危不亂,他們在傅雄的指揮下,迅速將原本一字長蛇般的車隊,擺成首尾相連的圓陣。馬車在外圈形成一個臨時的壁壘,人員則全部在圈內實施防禦。護衛們刀出鞘,箭上弦,四麵向敵,人人凝神戒備,隨時準備廝殺。
這時,胡騎們呼哨叫囂,往來疾馳,激起漫天塵土。他們繞著車隊合圍數重,將車隊圍得水泄不通。胡騎們紛紛持矛挽弓對準被圍在核心的車隊,遠遠望去,似乎是在馬車的外圈,急速生長出了一片長滿了鐵刺的密林一般,矛頭和箭鏃在陽光下閃亮一片,懾人心目。
處在車隊中心的李由麵色蒼白,腿都已經感覺不是自己的了。他強自鎮定地對傅雄道,
“傅都主,你看這,這……”
傅雄一邊用獨目死死盯住胡騎的動靜,一邊冷靜地道,
“李主事勿憂,有兄弟們在,誓死也要保住商隊。想硬啃我們,哼哼,也得看他們牙口夠不夠利!”
他轉頭喝一聲,
“彌屈,過來!認得來的是什麽人麽?”
彌屈聞聲跑過來,他行禮道,
“稟告都主,他們沒有打旗號,也沒有亮明身份,彌屈也不知是什麽人。但我看來的應該不隻是有一個部落,裏麵好像既有吐穀渾、也有羌部,甚至好像還有我們鐵勒。”
傅雄點點頭,
“你去喊一聲,亮亮咱們的名號。也問問他們來路。”
彌屈行禮稱諾。然後他轉身走近陣前,隔著馬車用胡語大聲道,
“雄鷹在天上盡情翱翔萬裏,蒼狼在大地上自在地追逐野羊。難道是仁慈的長生天的意誌,讓雄鷹和蒼狼在這裏相遇?我是出身鐵勒的彌屈,如今奉了我的主人,英勇睿智的華部之汗,也是天朝無敵的大將軍,天朝大皇帝敕封的世襲公爵殿下之命,前往金山,覲見突厥可汗。車上裝載的,是我的主人送給突厥可汗的禮物。請問是哪一部的大人在此?這裏大路寬闊,容得下萬馬馳騁,請問為何要擋住我們的去路?”
彌屈身高體壯,嗓門洪亮,一番話喊出來中氣十足,隨風飄去很遠。
對麵胡騎一片靜默。在胡騎陣列後方的一塊凸起的巨石上,幾個首領模樣的人駐馬而立。他們全身披甲,頭戴鐵盔,頸上還有鐵護頓,胸前的護心鏡在陽光下熠熠生光。他們聞聽到彌屈的喊話,開始不住地交頭接耳。過了一會兒,就見一騎從巨石上一躍而下,他策馬奔至陣前,然後勒馬大聲道,
“是長生天讓雄鷹和蒼狼各自生活在天上和地下。就算蒼狼追逐野羊,也會謹守長生天訂下的規矩,蒼狼不會隨便進入別人的領地。你們人馬眾多,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我們當然要來看看是敵人還是朋友。既然是信奉長生天的朋友,那麽請就到我們的部落來做客吧。”
彌屈轉身將他的話翻譯給李由和傅雄。李由心中一時難以決斷,便問傅雄道,
“我見這些人恐非善類,但若是一味不理,又恐惹惱了他們動武,卻又如何?”
傅雄冷笑道,
“這般藏頭露尾的,斷不是什麽好人。自然是去不得,我們若去,何異羊入虎口,豈有僥幸?彌屈,告訴他們如果讓路,我們可以給他們三車絲綢。若是想硬來,咱們也不是吃素的,少不得也要蹦掉它幾顆牙去。”
彌屈受命返身對剛才那人高喊,
“是朋友,就要請進氈房,是敵人,自有弓箭相候,這是信奉長生天的人應有的約定。感謝主人的盛情邀請,但這裏距離金山還有千山萬水,我們肩負主人的神聖的使命,所以無法讓馬兒停下疾馳的腳步。路上野獸出沒,戰士們也不能放下手中的弓箭。我們願意留下三車絲綢,以示謝意!待我們回來的時候,再去貴部叨擾。”
那人聽了,撥馬返回陣後巨石所在。可以遠遠看到,那幾個首領模樣的人又在一起交頭接耳起來。
這邊車隊裏眾人正在納罕,卻不料突然一聲淒厲的號角聲響起,大家還在莫名其妙,卻聽見彌屈急聲高喊,
“戒備!他們要進攻了!”
彌屈話音未落,隻聽呼的一聲,對麵胡騎所發的箭矢已經如雨而至。這邊車隊猝不及防,已有多人中箭倒地,發出一片慘呼。
傅雄抬腳踢翻麵前的一輛馬車,一把就將李由拽到了車後,隻聽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數不清的羽箭已經釘在了車上。李由嚇得兩股戰顫,麵色無人色,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傅雄安頓好李由,立刻衝出來大聲喊道,
“兄弟們,拿出咱們華部軍的氣勢來!頂住了!”
護衛們畢竟都是老兵,他們很快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一邊紛紛豎起盾牌擋箭,一邊緊握兵器,準備廝殺。更多的人則張弓搭箭,準備反擊。
這時,對麵又一聲號角響起,當麵的胡騎紛紛催動戰馬開始從四麵向車隊發起衝擊。瞬時間,千萬隻馬蹄狠狠地踏向地麵,聲如巨雷,大地也為之顫動。隻見遍地塵土飛揚,直衝雲霄。胡騎們裹挾著煙塵,如同狂飆一般向被圍在中間的車隊衝來。
這邊傅雄大喝一聲,
“放箭!”
已經張弓以待的護衛們立刻鬆開了弓弦,隻見一陣箭雨從圈中飛處出,直撲當前正飛馳而來的胡騎。就聽胡騎隊伍中發出一陣慘叫,當前的胡騎立時劈裏啪啦倒下一片。
護衛中用箭的高手彌屈、邢彪等人手持二石硬弓,如行雲流水般不斷地引弓如滿月,將一支支羽箭射向撲麵而來的胡騎。他們幾乎箭無虛發,每箭都有一名胡騎應弦落馬。
胡騎顯然沒有想到對麵的人如此棘手,他們麵對優勢騎兵的四麵環攻,不僅沒有崩潰,而且反擊還異常犀利。胡騎中不斷有人落馬,還有的在飛馳中突然戰馬中箭倒斃,頓時將後麵的戰馬也帶倒一串。胡騎的陣勢一時有些散亂,但是他們仗著人多勢眾,仍然逐步逼近了馬車組成的防線。
一名胡騎手舞一隻鐵骨朵,若一陣疾風般衝在最前麵。他連連躲過幾支箭矢,終於衝到了馬車組成的壁壘近前。卻見馬車上高高豎起了幾麵盾牌,就如同是一堵牆一樣擋在麵前。那胡騎將心一橫,用馬鐙狠磕馬腹,戰馬立時騰空而起,直向盾牌撞去,他同時輪起手中的鐵骨朵就勢向下猛砸。就聽一聲巨響,盾牌幾乎當場碎裂,在後麵抵死撐住的兩名護衛從車上被撞得直飛出車去。胡騎則連人帶馬摔在了馬車上。還未等那胡騎起身,兩柄長矛就已經從左右脅下刺來,頓時將他的身體捅穿。那胡騎發出一聲如野獸瀕死般的嚎叫,猛地將手中的鐵骨朵脫手甩出,將當前一名護衛的頭顱打的稀爛,紅白之物四濺。但這也隻是他的垂死一擊,刺中他的兩名護衛一起用力,將他從馬上挑起,狠狠地甩了出去。那名胡騎重重摔在馬車前麵,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終於不動了。而剛才被撞飛的兩名護衛,一邊口吐鮮血,一邊跌跌撞撞地爬上馬車重新將盾牌豎起,補上這個缺口。
幾乎與此同時,胡騎已經接二連三地衝上了馬車,車隊整個防線頓時險象環生。傅雄帶了幾個護衛在防線內四處遊走,那裏被衝開了口子,他就帶人頂上去。傅雄雖然身體已殘,但右手一柄長刀,卻是招式凶狠致命。他身形訊若閃電,很少見他用第二招,當麵的敵人往往已經血濺當場。他如同一個流動的滅火器,到哪裏,哪裏胡騎如烈火般的攻勢就為之一滯,立刻消退下去。在胡騎不斷衝擊下,整個車隊防線看上去似乎已是無比脆弱,但就如同是麵對洶湧狂暴的巨浪侵襲的大堤,始終屹立不倒。
那邊何山和他的兒子何勇和幾個護衛守在一輛馬車旁。小何頭一次經曆這樣激烈的戰鬥,握住長矛的雙手一直不住地微微顫抖。何山眼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
“待會出手的時候一定不能猶豫,記住,生死隻在一念!”
這時馬車一陣劇震,一名胡騎已經直撞上來,兩名持盾的護衛被撞落馬下。何山一躍而起揮刀直斬那人的脖頸。卻不道那胡騎手舞一杆長矛猛刺何山的胸膛。何山手中的兵器短,立刻處了下風,隻得回刀擋住長矛。這時,胡騎側身空門大露,但是邊上小何似乎一時驚呆了,竟忘了出手。那胡騎身高力壯,又借馬勢居高臨下,長矛舞動如飛,逼得何山連退兩步。那胡騎縱身一躍,從馬上直跳進圈內。但他立足未穩,卻見一道身影已經欺近身旁。隻見寒光一閃,那胡騎的頭顱已衝天而起。無頭的軀體晃了幾晃,方才重重地撲倒在地上。
傅雄斬了這名胡騎,轉手將他的長矛擲出,立時將一名剛剛從缺口衝上來的胡騎當胸射穿。這時何山和幾個護衛已經撲到了馬車邊上,刀矛齊下,與接踵而至的胡騎拚死戰在一處。小何也從茫然失措中反映了過來,手中長矛猛地刺出,狠狠捅進了一名胡騎的腹部。眾人齊心協力將這個缺口死死擋住。
胡騎反複衝擊,卻始終沒能突破馬車組成的防線。反而在護衛們的頑強反擊下傷亡慘重,最後終於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圈內的護衛們見到敵人終於退卻,都不由得高舉受眾的兵器,發出一陣勝利的歡呼。傅雄卻頭腦冷靜,他知道胡騎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連忙招呼護衛們準備再戰。護衛們聞命立刻按下興奮的情緒,分頭開始救治傷員,修補壁壘,整理兵器,甚至將胡騎射入的羽箭也一一收集起來,準備重新利用。
小何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悔恨不已,他滿臉漲的通紅,眼淚都要下來了。何山走過去拍拍他的後腦,眼中透著慈愛,
“木事,嘎娃子都有第一回。以後就好了。”
小何緊咬下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傅雄繞著營地巡視一圈,不斷吆喝護衛們抓緊時間整備。當他回到營地中央,李由聽得打退了胡騎的進攻,也從藏身之處爬了出來。李由猶自麵無人色,見了傅雄忙長揖一禮,
“多虧傅都主調度有方,力戰退敵,如若不然,今番休矣!”
傅雄滿身血跡,神色冷峻,獨目分外怕人。他對李由匆匆一揖手道,
“此事還沒有完。這些胡騎雖退,卻沒有走遠,我料他們須臾就會再回。上次進攻他們隻是試探,這番必出全力。敵眾我寡,我們恐難持久。李主事,是走是留,還請拿個主意。”
李由聽得胡騎還要再來,甚至傅雄都覺得難以抵擋,頓時慌了手腳,
“那,那我們該當如何……?”
傅雄道,
“兄弟們就算拚了性命不要,也要護得李主事周全。隻是這些貨物,卻是要不得了。”
李由一聽要棄貨而逃,眼見這次出使的任務將化作泡影,不覺急得流下淚來,
“這些貨物都是蘭州百姓的血汗,怎的說丟就丟了。卻讓我有何麵目去回見使君?”
傅雄搖頭道,
“帶了貨物,根本走不快,甩不脫胡騎的。隻有棄貨輕騎疾走,方能脫身。待報於大都督得知,請他老人家起大軍前來複仇,還可重奪貨物。如若不然,大家皆死於此,連個報信的都沒有,蘭州上下都不知道發生何事,報仇都沒地方去,那才是冤!”
李由一時間心亂如麻,他想起李辰出來時曾交代,危急時可以棄貨保人,隻得道,
“就全憑傅都主安排。”
傅雄回眺遠方,這時太陽已經落向了西方的群山頂上,它象一個亮堂堂的金球一般,放射出刺眼的光芒。西麵的天地萬物,似乎都籠罩在一片閃亮的金光中。而整個東麵的天空,則純淨得如同一塊沒有任何瑕疵的蔚藍色絨布。遠方的群山在陽光照射下,肅穆凝重,分外壯麗。
傅雄轉頭道,
“最多再有一個多時辰,天就黑了。到那時,胡騎就休想再追上我們。隻要我們能頂住這一個時辰,到時候就能全身而退。”
二人謀劃已定,李由收拾一些緊要的事物綁在身上,隨時準備潰圍而出。而傅雄則悄悄通知大家,一會兒如果守不住,就一起往東突圍。
就在大家還在一片忙亂的時候,胡騎已經卷土重來。
剛才進攻受挫,讓幾個首領們認識到這個商隊並不容易對付,使得他們之間也出現了分歧。一些人認為既不好啃,又要冒著得罪草原上新興的突厥和這個不知名卻人物凶悍的華部,似乎有些得不償失,不如就此罷手算了。但另外的人卻堅決反對,他們認為這人抵抗如此激烈,說明這支隊伍裏所攜帶的貨物一定非常貴重,值得冒險。另外傷亡了這麽多人,已經虧大了,隻有咬牙打下來才能彌補損失。至於突厥和那個什麽華部,隻要手腳做得幹淨一些,不放脫一人。在這茫茫戈壁上,誰會知道到底是誰幹的。最後,還是要打的一方占了上風。他們最後決定全力一擊,爭取在天黑以前結束戰鬥。
胡騎們重新發起了攻擊。大隊的胡騎一邊繞著車隊外圈疾馳,一邊在馬上用箭向營地內攢射。商隊的護衛們則不斷發箭還擊,但是胡騎人數眾多,一時箭如雨下。在車隊的防禦圈內似乎四麵八方都有急風暴雨般的亂箭射來,護衛的傷亡不斷增加。護衛們雖然也射倒了不少胡騎,但是無法抗衡他們巨大的人數優勢。
在一陣混亂的對射之後,一支胡騎突然從西方穿過正在繞圈騎射的胡騎隊伍的首尾之間,直撲車隊。由於被西沉的太陽晃得睜不開眼,守衛此處的護衛們在胡騎已經快要逼近的時候,才發現了他們。這隊胡騎人人披甲,顯然是其中的精銳。他們若同一陣旋風般直撞上外圍的馬車,立刻就將防線打開了一道口子。這些胡騎吸取剛才作戰的教訓,一旦撞上馬車,就立刻棄馬,縱身跳入圈內,揮舞彎刀利斧與護衛們展開殊死搏鬥。
傅雄見狀立刻領人頂了上來。他撲到衝入的胡騎麵前,突然往右滑開一步,讓過當麵劈來的一柄彎刀,而手中長刀在那人頸下隻是一抹。那名胡騎捂著鮮血飛飆的脖子軟軟倒下。傅雄讓過他的身體,已經躥到第二名胡騎身前,手中的長刀劃過他的脅下,拉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傅雄一腳將正在發出大聲慘叫著的胡騎踢飛。接著將長刀直捅入第三名胡騎的胸膛。
他身旁緊跟著的幾名護衛手舞長矛,結成慣用的華部軍小陣型,步步緊推,將不斷湧進來的胡騎推擠出去。彌屈和邢彪則站在長矛手的後麵,張弓引箭,近距離直射湧入胡騎中的威脅最突出者和他們的頭目。
雙方在這個缺口上殊死爭奪,現場已變得如屠場一般,堆滿了雙方的屍體,幾無立足之處,鮮血已經將整個地麵浸透。但是胡騎仗著人數眾多的優勢,仍然象洪水一樣不斷湧進來。
傅雄見勢已不可為,他揮刀斬下一名胡騎的頭顱,然後縱身來到邢彪的身旁大聲道,
“你當先開路,帶上李主事速走!”
邢彪應一聲,返身便去尋李由。傅雄招呼眾護衛聚攏一處,結陣緩緩後退。大股胡騎蜂擁而入,營地終於被突破。
傅雄下令護衛們打開箱子,將綢緞隨處亂扔,攻入營地的胡騎們見了紛紛開始搶奪地上的綢緞財物,還有的人急不可耐地衝上馬車就去砸開箱子亂搶。整個營地一片大亂。
傅雄乘胡騎們忙於搶掠財物,無暇顧及自身,立刻和護衛們上馬,擁了李由往東突圍。邢彪當先開路,傅雄負責斷後。
傅雄眼見華部旗還在營地中央飄揚,便立刻打馬飛奔過來。他一路砍倒阻路的胡騎,也不減速,伸手拔了旗幟便絕塵而去。
Thank you very much.
謝謝!
非常感謝!我隻有說,一定加倍努力,善始善終,報答書友們的厚愛。
樓主寫得非常精彩,我推薦了很多人讀。
非常感謝樓主帶給大家閱讀的快樂,也讓我更了解了那一段曆史。
Cheers
William 於悉尼
謝謝光機。
謝謝兄弟!
好啊。支持,支持。
我正在籌備創辦一個文學網站呢。
下來又到了一年中最繁忙的季節,我會努力爭取保持每周二、四兩更。如果實在忙不過來,錯過了,請大家諒解。
你們的鼓勵是我創作的最大動力。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