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萱能夠盡釋前嫌,和好如初,這讓李辰大感欣慰。
但是迦羅那邊事情卻進行的非常不順利。慕容獻慶按期返回蘭州交令,帶來已將迦羅平安護送回長安的消息,但是卻沒有迦羅的隻字片語。李辰無奈之下再寫了一封信給迦羅,措辭愈加肯切。這次迦羅倒是回了信,但信中言詞難飾冷淡。迦羅在信中隻言自己身體不適,對上封信沒有及時回複表示歉意。其餘則隻是禮貌的寒暄,恰當地表達了一個妻子對丈夫的關心。一切都挑不出錯來,卻又明顯透著疏離。信中通篇沒有一個字提到裴萱,也沒有提及自己是否接受了李辰的道歉,願意重回蘭州。
“看來她這次真是傷透了心。”
李辰在心中悵然慨歎。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李辰知道,單憑薄薄的一紙書信,幾句貼己話,又如何能化解迦羅心中深深的怨恨。她當日可是丟盡顏麵,黯然離開蘭州的啊。自己甚至都沒有出麵送一送,連一個字的挽留都沒有。迦羅出身貴重,不要說親叔叔宇文泰權傾朝野,便是自己的兄長宇文導、宇文護也都是朝廷重臣。像她這樣的鮮卑貴女,豈是可以被隨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李辰有心親赴長安,當麵向迦羅至歉,並將她迎回蘭州。但他身為一方守臣,無朝廷的詔令是不能隨便離開自己的駐地的,更不要說私自返回京城。李辰無奈,隻得再給迦羅寫了一封信,在好言勸慰的同時,也言明了自己的苦衷,告訴迦羅一旦有了機會,自己必會親回長安,當麵請求她的原諒。
魚來雁往,李辰和迦羅間雖然幾番書信往返,迦羅卻始終沒有答應重返蘭州。在不知不覺中,已是冬去春來。
這一日,有侍衛進來稟告,工曹主事錢銘求見。
李辰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這錢銘不好好在康樂堡監督工坊,今日突然求見,不知為了何事?李辰問那侍衛,
“錢主事可曾言所為何而來?”
那侍衛回稟道,
“錢主事未曾言明,然我見他春風滿麵,當是好事!”
李辰聽了心裏一動,道,
“速請他至後堂相見!”
不多時,就見錢銘小心翼翼地捧了個木盒進來。他見到李辰忙行禮道,
“參見使君!”
李辰伸手虛扶,
“鐫石請起。今日不請而至,有何見教啊?”
錢銘喜孜孜地道,
“今日特來向使君賀喜!使君所命的雨過天青瓷燒成了!”
李辰聞聲大喜,
“當真?”
錢銘重重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輕輕地將手中的木盒方到李辰麵前的長案上,就如同是捧著一個熟睡中的嬰兒。
李辰平住屏住呼吸,慢慢地打開了盒蓋,那一刹那,他似乎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
隻見在木盒裏層層堆放的素絲束當中,靜靜地臥著一對青色的茶盞。這對茶盞比從前所用的茶盞要略小一些,口沿敞大,足圈狹窄小,就像一頂倒置的鬥笠。它的外形雖然簡潔質樸,卻有一種端莊典雅的韻味。但讓人看上去一眼難忘的,還是它的顏色。這一對茶盞的釉色不同與同時代剛剛出現的青瓷那種單薄呆板的各種深淺變化的綠色,而是呈現出一種厚重深沉,卻又細膩滋潤的青藍色。
李辰小心地取出了一隻,放在眼前細細端詳。這茶盞胎體厚重,放在手心沉甸甸的,有些壓手的感覺。整個茶盞造型工整,一絲不苟。除了圈足頂端通體施釉,甚至圈足之內也是滿釉。釉色溫潤細膩,撫之如嬰兒肌膚一般。更難得的是它的顏色,雅致而富有變化。對著日光細看,釉麵的玻璃質表層呈現出難以言譽的美麗色彩,就真的宛如新雨之後,那一塵不染的天際。在強烈的陽光直射下,還能依稀看到,茶盞的釉麵均勻地布滿了細如蟬翼上花紋的細小裂紋。可以想見,在使用一段時間以後,整個茶盞的表麵會出現自然的如同冰裂般的紋理。給茶盞增添一種神秘古樸的藝術效果。
李辰小心地將茶盞放回盒中,長籲一口氣。他隨後對錢銘點頭道,
“不錯,這正是我所想要的雨過天青色。鐫石能製成此物,足見殫精竭慮。恪盡職守。”
錢銘行禮道,
“微使君所述,吾輩又怎知世間可製成如此美器。雲真人在其中調理配方,居功至偉。職下怎敢竊居功勞。”
李辰笑道,
“你不必過謙。我隻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若無你費心督造,又何能製成此物。”
李辰又收斂笑意,神色嚴肅地道,
“配方記下了嗎?”
錢銘躬身道,
“職下燒造每一對器物,不同的配方都用不同的編號,這是丁字一百二十六號。職下依此配方,已再燒了一窯,也燒成了,這才方敢來向使君報喜。”
李辰連聲道好,
“你切記住,這配方是我蘭州的最高機密之一,萬萬不可泄露了。你回去以後要訂立規矩,嚴防泄密。我會讓保安總局劉都督在必要時協助你。”
錢銘躬身領命。他起身又道,
“隻是這雨過天青瓷頗耗工本,燒成不易。恐難以大用。”
李辰道,
“這個無妨。本來這種東西我就不準備大量燒製。今後也隻會賣到東虜、南梁那些權貴之家。除此之外,咱們的工坊還是應該以燒製普通瓷器為主。”
錢銘連連稱是。
李辰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突然又道,
“我還知道一種瓷器,叫做青花瓷 ……”
錢銘聞聲猛地抬起頭來,他睜大雙眼緊緊盯住李辰,內中充滿愕然,
“……”
錢銘走後,李辰再欣賞了一會兒這對茶盞,便忍不住起身前往前堂來尋裴萱。
此刻,裴萱正在前堂審閱一份布政使衙門呈來的公文,那公文報告自雲逸的科學宮開館以來,所用去的礦料、藥材、丹沙等已經總值超過十萬錢。蔣宏含蓄地提醒李辰,在整個蘭州還不富裕的情況下進行開支如此耗靡,卻罕見實效的煉丹活動是否得當。
裴萱看了不禁微顰蛾眉。當初李辰將雲逸從長安請來,她就頗不以為然,為此還暗自勸諫過李辰。裴萱自幼受業,自詡是儒家傳人。自然不會相信煉丹求長生的事,她將之統統視為無稽之談。令她想不通的是,李辰素來不信鬼神靈異之事,在思想上似乎也更接近儒家多一些,而且又正當盛年,怎麽會突然想起要煉丹求長生來了呢?李辰對於裴萱的置疑隻是淡然一笑,
“你誤會了,我請雲真人來可不是為了煉丹,我是要讓他替我做些化學方麵的研究。”
“化學?”
饒是裴萱飽讀詩書,也從未聽說過這個東西。
李辰點頭道,
“化學即是物質轉化之學。是一切現代科學的基礎。算了,這樣說你也不明白。葳蕤,你當是知我的,請相信我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裴萱沒有被說服,但是出於對李辰的信任,也就不再置喙了。
但是裴萱沒有想到,這個“化學”研究竟是如此靡耗。如今蘭州還很不富裕,所有的人包括李辰在內都非常自覺地厲行節儉。李辰對自己的飲食起居要求之嚴,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可為什麽要對這個看不到任何結果的事情如此大方呢?
“也許該要向郎君再次勸諫一下。”
裴萱心中默默思忖著。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咳。裴萱扭頭一看,卻是不見人影。隻見一隻手悄悄地從門外伸了進來,衝她輕輕招了兩下。
裴萱不覺莞爾,心中湧過一絲甜蜜。整個驃騎大將軍府裏也隻有這個人最無正形,時常會對自己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一點兒也不顧忌自己一品大將軍的形象。但是話說回來,這些事雖然在意料之外,卻往往透著親密,又讓裴萱覺得很受用。
自從李辰和裴萱二人和好以後,二人似乎放下心結,能夠以一種平常心看待相互之間的感情。但二人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始終堅守著最後的防線。對於裴萱而言,她家教良好,自是不會輕易就將自己的身子交出去。此外,她驕傲的性子時刻提醒她在李辰麵前要保持自尊,不能讓他輕易得手。而李辰則因為始終沒有得到迦羅的諒解,所以也不願意先斬後奏,做更傷害迦羅的事。所以他們二人就這樣謹慎地曖昧著。
裴萱掃了一眼自己的屬下,見他們都在伏案疾書 ,忙於處理各自的事情,並沒有人察覺這邊的動向。裴萱想了一想,然後她將自己案上的公文收拾一下,開言道,
“我有幾份緊要的公事須得麵稟使君。汝等若有急務,可來後堂尋我。”
幾位屬員一起起身行禮道,
“職下遵命。”
裴萱拿了公文邁步出門,卻見李辰正在簷下相候,滿麵喜色。她展顏微笑,揖手為禮,
“郎君尋我何事?”
裴萱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官袍,朱色單衣,白色小單,腰係赤色虯紋錦帶,上垂左環右璜,她頭戴雙梁進賢冠,明眸皓齒,風姿綽約。裴萱出得門來,在春日的暖陽下微微展顏一笑,李辰隻覺天地一片明媚,心中頓時似有熱流湧動。
李辰收斂心緒,揖手笑道,
“我有一件好東西給你看。隨我來。”
二人來至後堂,李辰取了那木盒給裴萱。裴萱打開一看,頓時眼睛一亮。她小心地取出一隻,放在掌心仔細欣賞把玩。裴萱雖說出身高門,見慣珍奇,卻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漂亮的瓷器,
“色如玉,明如鏡,聲如罄。可謂神品矣!”
裴萱不由讚不絕口。
“敢問郎君,此物從何而來啊?”
李辰得意地一晃腦袋,
“這是錢鐫石剛剛送過來的,是咱們的工坊燒出來的,喚作雨過天青瓷。”
裴萱聽了,麵色漸漸變得有些凝重,她放下茶盞,然後對李辰深施一禮,
“妾有肺腑之言,欲諫與郎君,還請勿怪!”
李辰不方裴萱突然變色,不覺有些愕然。他雙手輕輕扶住裴萱的雙臂,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有話你直說便是。”
裴萱起身肅容道,
“如今創業未半,世事維艱,郎君才要臥薪嚐膽,奮發圖強。孟子雲,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祈郎君以國事為念,萬勿玩物以喪誌。”
李辰心中感動,行禮謝道,
“多謝葳蕤提醒,吾斷不敢忘此。”
他接著又道,
“不過你錯怪我了,我造如此精致的物件可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而是為了販賣。”
“販賣?”
裴萱疑惑地反問。
“不錯。”
李辰點頭道,
“我來問你,你覺得此物如何?”
裴萱點頭道,
“精美絕倫,世上罕有。”
李辰道,
“非獨世間罕有,我可以毫不誇口地說,此物世間隻有我蘭州工坊才可以造得出。若將此物販至天下豪門富貴之家,獲利甚巨。”
裴萱還是有些將信將疑。李辰興致勃勃地道,
“你想想看,如果我用上好的檀木為匣,塗以大漆,再描金彩繪,窮極華美。然後我再以錦緞為襯,鋪以絲絹,放入我們的瓷器。這樣一套瓷器你說它還是普通的瓷器麽?那可是價比金玉!還有,我們還可以特別定製,譬如說你來訂我一套瓷器,我就在碗底給你刻上‘李氏雅玩’或者‘宇文珍藏’。以後主人拿出來待客,多有麵子。你若是士族高門或是名爵顯宦之家,要是家裏沒有我們的雨過天青而隻有普通的青瓷、白瓷,見了同僚的麵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你說,這樣一套瓷器得賣多少錢?”
裴萱遲疑道,
“怕不要五千錢?”
李辰將眉毛一揚,
“五千錢?那是成本!起碼一萬錢起,還不還價。你要分析那些買家的心理,能出得起五千錢的,決對不在乎再加五千。這就叫最好的東西一定就是最貴的!”
裴萱不禁目瞪口呆,半響方開口言道,
“逐利若此,恐非君子之道。況且,如今舉國上下,上致天子。下致黎庶,都厲行節儉。你這麽昂貴的瓷器,卻是賣於何人?”
李辰道,
“誰與你說我要在境內販賣。這瓷器我一套都不會賣給本國之人,隻會賣到東虜、南梁這些敵國。這麽貴重的器物,哪裏是一般百姓用得起的。當然隻可能是那些權貴之家。既然如此,那我何妨多賺一些。這樣一方麵,我們可以不斷從敵國賺取財富,充實自己。另一方麵,也要引得他們奢靡成風,上行下效,則必然國嬉民疲,我們才有機可乘。”
裴萱聞言,不僅雙眉緊顰。她未料自己一番勸諫,李辰卻回了這麽一番大道理,卻讓她覺得簡直難以置信,這麽一件東西竟成了傾覆敵國的利器?
李辰看了她一眼,又道,
“我知你尚有疑慮,但請你相信我。我做的事也許當下還不能馬上看到效果。但是你終有一天一定會明白我這麽做的道理。我決不會隨意揮霍蘭州百姓的血汗。”
裴萱聽了這番話,雖一時難解,但也不覺釋然。她相信李辰,這一點從未改變。裴萱對李辰躬身一禮,
“郎君見識卓遠,妾萬不及也!日後唯君命是從。”
……
過了一段時間,李辰招來商曹主事李由,商討向各處派遣商隊,開展貿易。時間過得很快,李由加入華部已經數年過去。他經常會回想起前後這些年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就如同做夢一般。在當年李辰攻破金城,隴西李氏家敗人亡的情勢下,他卻安然無事,還由隴西李氏的管事變成了現在蘭州的官員,深得李辰信重。這讓他心中倍感慶幸,行事也愈加小心。
李由這幾年身體也微微有些發福,此刻正仔細地向李辰稟報道,
…商隊可分作兩隊,一隊向南入梁,將我們的特產和西部販賣過來東西賣過去,然後從他們那裏換回茶葉、絲帛、糧食等。另一隊往西去突厥,換他們的馬匹、牛羊、鐵料等。”
李辰聽了點頭道,
“自知長於此道,所言甚合吾意。”
李由揖手道,
“使君謬讚。”
李辰道,
“此番我們初次行事,須籌劃仔細,必得選派得力人手,以成其事。向南一路不必說了,你從前走通過。向西一路則是未曾去過。我意此番你親自往西走一趟,去見那突厥可汗,敦睦交鄰,結識友好,以為長遠。”
李由躬身領命。李辰又道,
“我們的商路非西止於突厥,而是要設法一路向西,經曆西域諸國,最終通至波斯、大秦。此外,也要設法打開與東虜的商道。正麵不行,就南經梁國至青徐或北經柔然至並州。”
李辰站起身來,對李由深施一禮,
“通商之事,關乎我華部興衰大計。就拜托自知了。”
李由慌得大禮回拜,
“由敢不效死!”
李辰點頭道,
“你下去速速仔細籌劃。此外,此去商隊之中,保安總局會派人同往,他們主要是勘察地理路徑,探查沿路駐軍。你到時要給於方便。另外,蘭州退伍的將士不少,你可以多選一些充作護衛,務必保得商隊平安。我還是那句話,許你失財保人,務必平安回來。”
李由連連行禮稱諾。
李辰將李由送至門口,忽又停下腳步,他若有所思般道,
“我還有一件私事要拜托自知。”
李由忙道,
“請使君盡管吩咐。”
李辰伸手入懷,再拿出來時,手裏已經多一串項鏈。那項鏈不是什麽金銀嵌寶之類的貴重物件,隻是一串磨得圓圓的小石子,看上去很普通。隻是貼身佩帶得久了,那些小石子表麵已經被肌膚滋潤得光滑如玉,呈現出一種瑩潤的光澤。李辰將項鏈拿在手中細細摸挲了一遍,方下了決心般將它交到李由的手上,
“你此番一路西行,勞煩你沿路尋訪一位叫阿仁娜的小娘子。她應該是吐穀渾人,大約二十歲。你如果見到她,就把這串項鏈給她看,告訴她我一直在找她。如果她願意,就帶她回來見我。”
……
謝謝理解。
謝謝給與這麽高的評價。我唯有說,隻有加倍努力,才能回報書友的厚愛。
至此博主已搭建起宏大的框架, 兼容曆史,軍事與文化,人物眾多且愈發豐滿,深深期望精雕玉琢之下能欣賞到一件完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