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離五泉山陣亡將士陵園不遠的山腳下,赫然聳立起了一座新的塢堡。這座堡壘如同是當初的安寧堡一般,也被修作了棱堡的式樣。這座堡壘並不大,但是依山而築,牆高壑深,氣勢雄偉。
在李辰進入金城以後,隨著蘭州的建立和華部的不段發展壯大,金城已經日益顯得狹小,捉襟見肘。所以對金城的改造也就被提上了日程。在進行了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李辰沒有簡單地對原來金城進行擴建,而是在金城附近興建了一些較小的塢堡。這些塢堡一方麵分流了金城的人口和功能,另一方麵也和金城一道構築起一個完善的防禦體係。
這裏麵比較著名的有這座位於五泉山下的“太平堡”,它的規劃的主要功能是科研教育中心。還有位於現在雁灘附近的“康樂堡”,它的功能規劃是工業製造中心。而金城本身,將成為蘭州的政治和商業中心。
這是一座位於太平堡內的院落,從外麵被高達三丈的圍牆四麵圍住。石礎上黃土夯就的圍牆,看上去很新,夾雜在其中的秸稈顏色還依然金黃透亮,走近了似乎還能聞到泥土潮濕的氣息。在圍牆內院落的兩個對角線上還建有兩個高高的望樓,原木搭就的望台高聳入雲,可以看到上麵有手持弓弩的軍士值守。整個院落看上去警備森嚴,氣氛詭秘。
在一個冬日午後,李辰輕車減從,由劉大郎陪同來到了這裏。李辰在院門前下馬,他將韁繩和馬鞭交給侍衛,立於門前。
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懶洋洋的。此刻滿城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有些地方已經露出物體本來的顏色,但大都被融化了的雪水浸得濕漉漉的,深沉凝重。而還沒有化開的地方,仍然是一片瑩白,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隨眼一掃,在雪白的表麵上很多已經凝結成冰的地方溢彩流光,將陽光折射出彩虹般絢爛的光彩。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流動的充滿寒意的清新氣息。在冬日暖陽的照射下整個世界似乎格外明麗。
新修的院門還沒來得及上漆,仍是木頭的本色。飛簷上麵的積雪融化,滴水成串。濺起地上的泥點,將路邊堆積著的積雪弄得有些髒。李辰站在門前,望著門楣嶄新的黑漆匾額上“科學宮”三個朱紅色大字,不禁心中莞爾。這不由讓他想起了當日與這科學宮掌教雲逸真人見麵時的情景。
話說河陰之戰李辰回到長安後,痛感東魏軍重騎的威力,所以下決心要將火器發明出來。李辰經過反複思忖,覺得當前可能還是煉丹的道士們也許最具有相應的應用化學知識,可以幫到他這個文科生進行火藥等的發明。但他回到長安後,發生了刺殺等一係列的事情,使他潛心求訪道門的計劃落了空。所以當李辰率軍返回蘭州的時候,他將劉大郎悄悄留了下來。劉大郎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尋找到一位願意到蘭州去進行化學研究,不,煉丹的道士。
劉大郎不負所托,費盡周折,最終找到了雲逸這位當代天師道北宗丹鼎派嫡傳弟子。那劉大郎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隻管將金城吹得天花亂墜。他向雲逸指天畫地發誓蘭州李大將軍一心向道,如果雲真人願意前往金城,李大將軍願意為他建一座大大的道觀,讓他廣施符籙,立鼎煉丹,弘揚道門。
在那個時代,整個社會更崇信的是外來的佛教。天下九州,浮屠林立,迦藍嵯比,更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謂。而產生於本土的道教,其發展卻一直無法於佛教抗衡。雖然道教也曾先後出現過葛洪、寇謙之、陶弘景等大師,還曾一度被立為國教,甚至北魏皇帝登基時,都要設壇受符籙。但在與佛教的競爭中道教還是始終處於劣勢地位,更多的是在社會上層流行,而整個社會大眾則更為接受佛教。
所以當自幼入道修行的雲逸聽說有一位手握實權的大將軍願意助他弘揚道門,也不由心動了。雖說金城偏遠寒鄙,但想到也許可以到一個可能完全沒有道教根基的地方開辟一個新天地,不由讓他躍躍欲試。於是雲逸派遣兩個徒弟跟隨劉大郎先期來到金城,自己則收集鼎爐、丹砂、藥材、典籍等一應物品用具,輾轉隨後而至。
劉大郎見了雲逸喜不自勝,忙親自引了他來見李辰。此時,蘭州刺史府已經改稱驃騎大將軍府。劉大郎躬身將雲逸讓進後堂,然後對坐在堂上的李辰行禮道,
“大都督,這位便是樓觀山太清宮的雲逸雲真人。雲真人乃是寇天師(寇謙之)嫡派子弟,道行深厚。”
雲逸聞言上前一步,揖手而禮,
“見過大將軍!”
李辰定睛一看來人,不由心裏一驚,
“這人好年輕!”
但見雲逸身材不高,玉麵無須,顴骨微凸,一雙眸子熠熠生輝,頭頂束發,橫插一隻木簪,看上去不知幾許年紀,但甚是年輕。身上一件白袍飄飄搖搖,腰係一束素色絲絛,全身竟似一塵不染。望上去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出世之氣。
李辰不敢托大,忙起身揖手還禮,
“辰見過真人。”
然後李辰將雲逸讓至客座,劉大郎陪坐在下手。
待請雲逸坐定,李辰拱手道,
“真人仙姿道骨,飄飄乎仿佛神仙中人。今不棄辰愚鈍,跋涉千裏來教我,幸何如之!”
就見那雲逸一揖手,淡淡地道,
“不敢當。”
然後便再無一言,端坐不動,麵上平靜如水。
李辰說這番話,原也隻是客套。按照道理,李辰地位尊崇,如果恭維別人,一般人都會謙遜一番,再反過來恭維李辰幾句。大家就此可以展開話題,繼續後麵的談話。沒想到這雲逸隻回一聲“不敢當”便沒了下文,倒叫李辰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李辰不覺一陣胸悶,他看了劉大郎一眼,心說你怎麽給我找了這麽一個不知四六的家夥。劉大郎滿臉尷尬,隻得起身行禮道,
“雲真人半仙之體,性子清淡,不喜多言,請大都督勿怪!”
李辰隻得擺擺手,
“無妨!”
大家一時間都沒了話說,大堂之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眾人幹坐了片刻,還是李辰咳了一聲,開言道,
“不知真人所修是何種道門?”
這雲逸年紀雖幼,在教中輩分卻高。他入門甚早,平日裏潛心典籍,靜心無為,並不善與人打交道。他倒不是有意怠慢李辰,隻是平素便是這一般寡淡的性子。因此他在教中名義上地位不低,卻暗下飽受排擠,若不然怎會被劉大郎說動,遠赴千裏來到金城。他之所以甘受艱險辛勞來此,便是為了光大道門,一掃胸中塊壘。今日他見這位大將軍位高權重,卻是態度親和,不禁心生好感。聽見問及自己的道門修行,立刻打起精神揖手道,
“貧道所修行的乃是丹鼎。”
“哦,可否請真人試為解之?”
李辰所問,正是雲逸平生修行得意之處,隻見他雙目一揚,神采流動,聲音清廓,
“丹鼎之修,可分內丹、外丹。內丹者,是以肉身為鼎,以乾坤為本,逆自然之易,奪造化之功,陰陽和合,返本歸元。”
李辰聽得如雲山霧罩,但他聽到陰陽和合,腦中靈光一閃,不禁脫口而出道,
“這修內丹便是房中術了吧?”
雲逸有些不屑地瞥了李辰一眼,那意思好象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問……。
雲逸輕輕咳嗽一聲道,
“吾教自寇天師起便已除去三張偽法,租米錢稅及男女合氣之術。”
雲逸又道,
“人所稟軀,體本一元,元精雲布,因氣托初,陰陽為度,魂魄所居。陽神日魂,陰神月魄,魂之與魄,互為室宅。乾動以直,坤靜以翕,氣布精流,攝情歸性,而歸根返本,此為結丹之要。”
李辰不覺連上一陣發燙,訕訕地道,
“受教了。那麽敢問何為外丹?”
雲逸道,
“廣采五嶽之奇珍,配以五金,並擷天地之精華靈氣,入鼎煉之,功成九轉,可得金丹,是謂外丹。這金丹乃是天下至陽之物,服之可固本補元,久服可得長生,乃至蛻去肉身,羽化登仙。”
李辰聽了心中不信,問道,
“這金丹真可長生麽?”
雲逸遲疑了一下,答道,
“葛天師(葛洪)《抱樸子》有雲,‘凡草木燒之即燼,而丹砂煉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其去草木亦遠矣,故能令人長生。’故當如是吧。然貧道愚魯,道行不足,煉丹至今,十有餘年矣,未嚐煉得金丹。”
李辰從現代穿越過來,自然是不會相信這種長生,甚至成仙的說法。那些煉出來的丹藥,都是重金屬化合物,萬萬吃不得。李辰心中不無惡意地揣度,那些所謂羽化成仙的,恐怕都是中毒身亡了吧。不過,李辰對雲逸本人的看法大有改觀,他至少還比較誠實,說出來自己還從來沒有煉成過可以長生的丹藥。如果他吹噓自己能夠煉成金丹,並拿出來一定要獻給自己,恐怕自己早就忍不住翻臉,要將他當騙子哄走了吧。
“看來他還算是個當代的化學家,隻不過搞錯了研究方向。”
李辰心裏在心裏想道。
雲逸見李辰聽了自己一番話沒有反應,不由心中有些惴惴。他向李辰揖手問道,
“大將軍使貧道來此,是要煉內丹乎?外丹乎?抑或煉金乎?”
“啊。”
李辰猛得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拱手道,
“此番請真人前來,是想做些那個那個化學方麵的研究。”
“化學?”
雲逸有些糊塗了,他還從來未曾聽說過化學這樣一門學問。
李辰見狀忙解釋道,
“化學者,轉化之學也。譬如那個……”
李辰絞盡腦汁地回憶著記憶中殘存的中學課本上的那點化學知識,就如同是在茫茫大海上尋找一條肚皮朝天的魚。可憐他這個文科生沒想到穿越過來以後居然還要當化學老師。奶奶的,老子當年要是數理化如果學得好,怎麽會去學文科。李辰憋了一頭汗,堂中另外兩人盯住他的嘴,心裏直替他著急。
“譬如,譬如……”
李辰突然腦中如夜晚綻放的禮花般劃過一道光亮,
“譬如說,那個鐵器放在潮濕的地方,表麵就會生起一層黃鏽,這就是物質的轉化。化學就是研究這個的。”
雲逸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抬頭對李辰道,
“河上姹女,靈而最神,得火則飛,不見埃塵,鬼隱龍匿,莫知所存,將欲製之,黃芽為根,望之類白,造之則朱。這算不算化學?”
李辰聽了苦笑道,
“真人道法神通,論述玄妙,在下難解其意,還請為解惑。”
雲逸微笑道,
“古人修行煉丹,多喜隱語。這裏姹女為水銀,黃芽乃是硫磺。”
雲逸給李辰解釋了一遍,原來中國古代的煉丹家很早就發現,水銀加熱以後就會蒸發不見了,如果想要固定水銀,就要加入硫磺。這樣白色的水銀和硫磺一起加熱,就會生成紅色的硫化汞。
李辰聞言大喜,連聲道,
“這個就是化學,這個就是化學。”
李辰高興地對雲逸道,
“我這裏有一急務,還請真人相助。如精選硝石七分,硫二分,木炭一分,將這三種事物細細碾碎成粉混合,就叫做火藥,可燃有煙。若將此物密閉於一狹小之物內,若燃之……”
李辰將雙手握拳,然後十指突然張開,嘴裏發出,
“砰”
的一聲。
“就會爆炸。”
雲逸思忖道,
“若藥物非種、分劑參差、失其紀綱,則飛龜舞蛇,愈見乖張,乃至傷人……這也是有的。若是有心若此,又有丹方在手,倒是不難。”
雲逸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是煉丹的大家,原指望憑著一身奇術,可以得到這位大將軍的信重,借著大將軍的威勢,他可以在這隴右這荒僻之地開壇符籙,立鼎煉丹,弘揚道法,光大道門。可這個大將軍著實有些古怪,他不遠千裏禮聘自己前來一不為煉丹求長生,而不為煉金以求財,卻是要自己去搞什麽化學。在雲逸看來,這所謂的化學相對於他精深博大以求長生為目的的煉丹學而言,都不過是些枝末小道而已。特別是他剛才說到的什麽火藥,方子都有了,隨便找個工匠都能辦到,更本用不著他這個當世煉丹大師來幹這個,這簡直是用牛刀宰雞,大材小用了。
李辰看到雲逸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心中頓時明白。他好不容易請來一個可以算得上當代水平最高的化學家之一,當然就不能將他就這麽放走了。李辰雖然不懂化學,但是他會忽悠。
李辰笑對雲逸道,
“我知此事對真人不過雕蟲小技耳。然化學一道,幻化無窮。適才真人言及硫磺,若用硫磺與它物合煉,可得硫酸。此物極毒,狀若凝液,無色有味,當者衣肉皆爛,可融金鐵。若化之以硝,則可得硝酸,再加甘油,便是硝酸甘油。硝酸甘油加以固化,喚作梯恩梯。嘿嘿嘿,那可是世間無敵的神物啊!真人可有意為我製此物否?”
雲逸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也不明白這世間無敵的神物是什麽意思。他隻是本能地從煉丹家的角度思考李辰話語的技術可行度。他似乎記得好像有一次他將紅丹和綠礬還是什麽別的一種東西化煉,的確產生過一種奇怪的物質,將他的鼎爐都燒壞了。這樣看來這大將軍所說的什麽硫酸、硝酸還有那替什麽,似乎倒是都可以煉出來。
李辰見雲逸低頭沉思不語,忙趁熱打鐵道,
“此物若能製成,必是驚天動地,鬼泣神愁之舉,真人之名必永載史冊。真人憑此,足可開宗立派,為一代宗師!便是葛、寇二位天師也難望項背,道門千年以承第一人非真人莫屬。”
雲逸聽得一時心馳神往。長生不易,金丹固然難得,但是開宗立派,名垂青史可能更讓修道者動心。天師道南宗的陶弘景,潛心茅山修行數十年,終成一代宗師,開創茅山宗。這就是相距不遠的例子啊。雲逸覺得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
李辰見了,繼續忽悠道,
“《道德經》有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乃是萬物之至理。真人所修的,便是窮究這世間萬物之至理。我看真人這新門派,不如就叫科學宗好了。科學便是世間萬物之至理之學。”
“科學宗,科學宗……”
雲逸有些迷茫地念叨這這個有些古怪的名字。突然,他精神一振,長身向李辰行禮道,
“敢問大將軍,貧道的道場設在何處?”
李辰道,
“我已經在太平堡修了一所大宅子,便為真人清修煉丹之所……”
“什麽?已經建好了?哎呀這煉丹之所頗多講究,若布置不當對成效大有影響啊!”
說著,雲逸起身對李辰一禮,
“貧道這就告退了。我須得速去查看一番。”
雲逸說完,轉身望外就走。
李辰不及還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往外疾走。李辰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高聲喊道,
“真人留步,我們還沒有商議你的薪俸是如何的!”
“悉隨尊意。”
雲逸頭也不回出門去了。
李辰,
“……”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場後世文科生和當世理科生曆史性的會麵,將會在曆史上留下怎樣濃重的一筆。
謝謝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