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辰在屋中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卻是似曾相識。那香氣雖淡,卻依然依稀可辨,從中仍然可以感受到它富麗而高貴的氣息。房間已經空置數日,這香味仍是經久不散,足可見它的名貴。
這股香味也喚醒了李辰腦海中某些未曾留意過的記憶片斷。李辰隻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聞到過相同的香味,卻一時間怎麽也想不起來。這麽名貴的香料肯定不是施蘭兒這個衣食無著的寒門的女子可以用得起的,而且李辰在剛才和她的接觸中也沒有聞到她用香。努力回憶起來,身邊似乎隻有迦羅喜歡熏香,但是迦羅喜歡淡雅的花香味。和現在這股富麗濃鬱的香味卻大有不同。
那為什麽好象是似曾相聞呢?李辰思索了半天也沒有什麽結果。他搖搖頭轉身準備離開,左手一邊習慣性地扶住佩刀。刀柄握在手中的堅實的感覺突然讓他腦子裏如同是閃電劃過般一亮。
對了,那天遭遇刺殺,李辰麵對最後一名刺客縱身越起,拚盡全力揮刀猛斬時似乎也聞到了同樣的香味!李辰當時全神貫注,拚死一博,並沒有意識到這點。今天突然問道了相同的氣味,卻是將他沉睡的記憶喚醒。
李辰不禁心中一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他腦中炸開,難道最後那名刺客竟是個女子?
李辰反複回憶了當時的情形,隻覺得對方武藝高強,身手利落之極,若不是自己寶刀在手,又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那日勢必就要喪命在對方刀下。而且此人凶悍無比,雖然背上中箭,卻身法不亂,轉瞬之間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李辰思忖再三,還是無法肯定對方就是個女子。
李辰想到這裏,不禁抬頭看了一眼施蘭兒。蘭兒見李辰進屋以後一言不發,臉色卻是越來越冷,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由的提心吊膽起來。此刻正垂首肅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李辰見了,平靜心緒,故作漫不經心地道,
“這屋裏收拾的一塵不染,暗香幽然,足見施小娘子是勤快整潔的持家好女子啊!”
蘭兒聽見李辰誇獎,心中鬆了一口氣,她臉色微赧,俜婷行禮道,
“大將軍謬讚了,自那位小娘子去後,小女子還未入此屋。那位小娘子生性好潔,屋內都是她自己收拾的。”
李辰點點頭,
“原來如此。你方才言道她是來長安尋親的,不知她可否找到親人啊?”
蘭兒搖頭道,
“似是未曾。她日日出去尋訪,都未有結果。前幾日不料又染了一場病,就在家中靜養,未曾出門。”
“哦,真是造化弄人!那後來她又去哪裏了呢?”
李辰繼續問道,
“三日前她喚了兩個伴當出門,說是要去秦州麥積崖禮佛,以嚐夙願。臨別時曾言,待她從秦州回來時,還要住在我家。故我鎖了此屋,以待她回轉。”
蘭兒對這位未來夫君的上官畢恭畢敬,有問必答,言無不盡。
李辰問了幾句,似乎也找不出什麽破綻。他對自己的嗅覺也不是那麽有信心。聞香識女人,隻不過是一種修飾性的說法。李辰也無法肯定自己聞到的這兩種香味確定無疑就是同一種。
李辰一邊退出屋子,一邊隨口問道,
“那小娘子乃何方人氏啊,又為何來長安尋親?”
“她倒未曾說起,不過聽口音像是關東人氏。”
“哦?”
李辰不由心中一動,
“關東人氏?那她名諱上下如何稱呼?”
“她自稱姓薑,閨名蟬兒。因年長我幾歲,便叫我喚她蟬兒姊姊。”
“薑蟬兒…”
李辰心裏將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幾遍。當初關東反抗高歡的起義風起雲湧,但是大都被東魏軍鎮壓了下去。特別是西魏軍河陰大敗以後,大批關東義民隨之遷往關中,西魏朝廷也對他們盡力進行了安置。所以長安出現關東口音之人並不鮮見。薑蟬兒這個名字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
李辰見問不出什麽,也就罷了。他返回院中,見自己一番舉止問話,使蘭兒有些惴惴不安,心中不免過意不去。便對蘭兒道,
“今日冒昧登門,倒是擾了施小娘子清靜了,還請恕罪。”
蘭兒忙行禮道,
“大將軍哪裏話,大將軍屈尊蒞臨寒舍,送來這許多衣食,還帶來費大哥的音訊,小女子感激不盡。”
李辰含笑道,
“改日,我便讓費琦請人上門問聘,以成好事。汝且毋庸擔心,汝雖孤身一人,但我的手下必不會仗勢欺人,必因循禮法,讓你風光過門。”
蘭兒垂淚大禮伏拜,
“大將軍的恩情,小女子粉身難報!”
“好啊!……”
這時周圍突然傳來一陣歡呼之聲。原來蘭兒的鄰裏們見今日凶神惡煞也似的一隊武士突然登上了蘭兒家門,大家不知到發生何事,便忍不住紛紛從牆頭、門縫望裏麵張望,想要一探究竟。當聽說一個將軍要明媒正娶地娶蘭兒過門,蘭兒也意有所屬,大家都忍不住一齊鼓噪喝彩。
蘭兒聽見好心的鄰裏為自己歡呼,直羞得小臉紅得如同一塊紅布似的。
李辰笑著向周圍一拱手,
“今日就請諸位街坊鄰裏做個見證,我那下屬必定六禮齊全,風光迎娶施小娘子過門,斷斷不會委屈了她。大喜之日,還請諸位前來觀禮!”
眾人忙一起七手八腳地還禮,口中紛紛道,
“那是自然……”
李辰見時已不早,便向施蘭兒告辭,叮囑她如果有事,就來李府求助。蘭兒將李辰一行人送出門外,紅了眼圈,伏地大禮拜謝。
李辰衝她點點頭,然後率一眾衛士催馬離去。
蘭兒待馬蹄聲去得遠了,方才抬頭起身。左右鄰裏們將她圍住,隻管七嘴八舌地道,
“好人啊……”
“蘭兒這孩子有福啊……”
“好啦好啦,總算是苦盡甘來……”
蘭兒哪裏還說得出話來,隻覺得如同做夢一般,隻是不住淌淚。
卻說李辰策馬回轉,一邊策馬緩行,一邊心中卻仍在想著剛才的事。他總是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身邊八名衛士,個個全身貫注,一麵在馬上手扶刀柄,一麵充滿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當行至半途,李辰猛然醒悟問題出在哪裏。那女子所用香料、金簪皆非凡品,應該是身份非常尊貴之人。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人到長安怎會住在一個寒門女子的家中?而且身邊居然一個服侍的奴仆下女都沒有?這根本說不通!
想到這裏,李辰猛地一勒馬韁,
“回去!”
李辰和侍衛們重新返回槐蔭裏。當施蘭兒見到李辰去而複還之時,不覺萬分驚訝。
李辰一邊伸手虛扶作禮的施蘭兒,一邊道,
“我忽又想起些事來,故回轉來問你,你要如實答我。”
蘭兒見李辰顏色冷峻,不覺心驚膽戰,隻是惴惴然低聲應諾。
李辰用盡量和緩的語氣問道,
“那薑小娘子來時是孤身一人麽?她那兩個伴當又從何而來?”
蘭兒想了想道,
“蟬兒姊姊來時確是孤身一人。她那兩個伴當卻是三日前上門,說是和她約好的。”
李辰又問道,
“你曾言為她去城外還願,卻是如何情形?”
蘭兒怯怯地道,
“蟬兒姊姊病後,就央我去一趟城外菩提寺,將一箴紙兒放在天王殿廣目天王像前的蒲團下。她說她幼時曾發宏願,隻有如此才可使她去病消災。她贈我那支金簪為酬,我便去了。”
“那紙上寫了什麽?”
李辰追問道。
蘭兒垂首道,
“我不識字…”
李辰心中冷哼,行事如此詭秘,看來絕不是什麽好人。
李辰耐住性子對再對蘭兒溫言道,
“你再好好想想,那薑小娘子染病是哪一日的事?”
蘭兒低頭思忖了一番道,
“應是這個月初八。那日我為王家娘子縫補一件衣裳到晚,燈兒昏暗,我還被針戳了手,故我記得牢的。蟬兒姐姐那日天黑方回,隻說身上不爽利,飯也沒吃就歇下了。明日,她就病了。”
“初八!”
刺殺就發生在初八!難道真是這個女子?李辰的瞳孔不禁又是一縮。
李辰先安撫了蘭兒,讓她回屋休息。然後他轉身厲聲大喝,
“來人!”
侍衛們一齊叉手應道,
“職下聽命!”
李辰伸手一指西屋,
“給我進去好好搜一遍,掘地三尺!”
眾侍衛轟然應諾,然後衝進西屋開始搜查。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隻見一名侍衛出來行禮道,
“啟稟大都督,有情況!”
李辰騰地起身,身下的胡凳都被帶得摔在一邊。李辰隨侍衛進入西屋,就見屋中的坐席被掀在一邊,地麵被挖了個大洞,幾個侍衛正在裏麵仔細地搜檢。那侍衛道,
“吾等見這席下的土地似新有翻動,就扒開了看,不想果有所得。”
這時,搜檢的侍衛們將發現的東西呈給李辰過目。卻是幾片衣物焚燒所剩的殘片,還有一隻箭頭。
那衣服被焚燒過,灰燼被埋入土中。僅幾塊指甲蓋大小的殘片餘留,依稀看得出是件黑色的衣物。那箭頭埋在土中已經鏽色斑斑,但上麵似乎仍殘存著血跡。這時,當日刺殺中幸存的一名侍衛行禮道,
“大都督,這,這好象是我的箭上的。”
李辰此刻已是臉色鐵青,他咬牙道,
“果然是她!”
李辰大步出了西屋,來到院中。此刻蘭兒也已經聞聲從屋內出來,她不知發生何事,但見李辰一行人個個臉色陰沉,早已經嚇得縮作了一團,隻是流淚。
李辰見了,麵色稍霽,上前安慰道,
“此事與你無涉,你毋庸擔心。隻是你這裏卻是住不得了,你且收拾細軟,就隨我回府去吧。唔,這個,我知如此不合禮法,然你孑然一身,又無人可以投靠。事急從權,就隻好如此了。”
蘭兒拜謝了李辰,自去收拾細軟準備離開不提。
李辰又吩咐去將槐蔭裏的裏正找來。待那裏正來到,李辰從懷中取出自己的官印,用手托了在他麵前一亮,道,
“某乃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李天行。這裏是我的印綬。”
那裏正哪裏敢接過驗看,瞥一眼隻見金章龜紐,上係紫授,便知麵前這位乃是當朝一品大員,慌得立刻大禮而拜,
“小人乃是本地的裏正,凜遵大將軍之命。”
李辰將官印納入懷中,道,
“這裏住的施小娘子已與我屬下正七品上武毅將軍費琦議親。然她舍間有賊人滋擾,所以我今日要接她去我府中暫住。今日喚你來作個見證。“
那裏正聽得臉都白了。自己管轄的坊中有賊人滋擾一個七品將軍的家眷,少說這也是一個“怠懈職守“的罪名,這簡直是禍從天降啊。
正當那裏正欲哭無淚之際,卻聽李辰又道,
“你每日安排人手在此暗中守候,若有行跡可疑之人在此地流連窺探,立刻拿了,解送京兆郡府!”
那裏正躬身連連應諾。李辰轉念一想,那女刺客手段高強,又有幫手,幾個坊丁哪裏會是對手,便一擺手道,
“也罷,不用你們動手,到時隻管速報京兆郡府便是。你們隻要把人盯牢就好,到時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勞,”
裏正如蒙大釋,腰都快彎到地上了,隻是沒口子稱謝不已。
施蘭兒家徒四壁,不多時就已經將細軟收拾完畢,打了小小一個包袱挽在手上出來。
李辰命兩個侍衛找了一輛牛車,先送施蘭兒回府,交給迦羅安置,然後自己率侍衛來尋蔡佑。
蔡佑聽見李辰上門,忙出府將李辰迎進門來。二人在堂上坐定,李辰便將剛才的發現對他說了一遍,並呈上取得的物證給他過目。
蔡佑仔細聽他說完,又看了物證,點頭道,
“天行兄所言不差,看來當是此人所為。若施蘭兒所言不虛,那凶手才離長安三日,當尚未抵達秦州。我即請大行台行文秦州及沿途州縣嚴加緝拿。請天行兄放心,此番隻要她露了行跡,就不怕她飛上天去!”
李辰拱手道,
“多謝承先兄!回頭我請你喝酒。”
蔡佑撫髯大笑,
“好說,好說。”
李辰自轉回府中不提。
蔡佑即刻去尋了大丞相府長史、大行台尚書於謹。很快,一道加急的公文就被快馬傳送到秦、雍等沿途各州縣。要求嚴查一女二仆,持關東口音的三人。公文中特別警告這三人乃窮凶極惡的悍匪,一經發現,要重兵圍剿,如遇反抗,則格殺勿論。
各州縣接報如臨大敵,大小道路哨卡林立。秦州更是將麥積崖圍得連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但折騰了很久,卻始終沒能發現那三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