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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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九十四章 餘波獨湧(二)

(2014-07-22 19:20:33) 下一個
 

一盞雙虯龍回旋盤繞的修長的青銅燈台擱置在一個小小的條案上,古樸雅致,若花朵般綻放的口沿上燃亮寸許的燈芯,一點豆大的水滴形的光焰宛若靜止般的挺立。光焰的周圍似乎被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真空所籠罩,在這層真空的外麵
,衍射著由明至暗次第衰減的柔和的橙黃色光線,將這一個小小的密室照亮。
密室不大,也沒有什麽裝飾,隻在一處牆壁的正中開了一處佛龕。 佛龕中供奉了一尊釋迦牟尼佛等身坐像。佛像趺坐於蓮花寶座之上,左手施說法印,右手施無畏印,麵容慈悲安詳,嘴角暗含一分神秘的微笑,雙瞼微合,目光略略下垂,似乎正滿懷悲憫地俯視人間大眾,洞悉一切苦樂因果。
佛像衣紋貼身流暢,修骨清像,氣韻生動,表麵貼了一層薄薄的金箔,更現寶像莊嚴。佛像身後的牆壁上,用彩繪描繪出了背光。多重背光的周圍,以釋迦牟尼佛為中心,則遍繪諸天神佛聽法,人間信眾禮拜。整個畫麵富麗堂皇,形象逼真,精美絕倫,營造出神秘而震撼的氛圍。
在佛像前麵的錦墊上,跪了一人,就見他身穿青袍,腰係錦帶,發挽玉簪,正雙手合十,虔誠禮拜。在昏暗的燈光映襯下,他高大的背影略顯佝僂,卻是象一座山一般紋絲不動。
突然,一扇暗門悄悄開啟,旋即又悄悄合上。一陣暗風飄過,原本靜止不動的燈燭,猛然一陣搖擺,整個暗室內頓時光影掠動,釋迦牟尼佛安詳的麵容一時明晦不定。
一人隨著風動已經悄無身息地閃進了密室,他象一隻貓一樣輕手輕腳來到佛前,在青衣人之後跪下,頷首合十。
一陣律動過後,風止燈靜,光焰又變得如同靜止一般,密室內又恢複到以前沉靜的狀態,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仿佛時間也在這個神秘的空間裏停止了流轉。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得當前跪拜的青衣人出聲道,

“命你查訪的事情可有了結果?”


青衣人身形未動,依然保持著合十禮佛的姿態。他聲音平和渾厚,卻又隱含著上位者的威嚴。


後來那人作禮道,


“啟稟主上,臣下查得明白,那件事確實不是我們的人幹的。”他停了一停補充道,


“一應人等和他們的家將部曲門客都一一查驗過,確實無人與聞此事。若無主上之命,確也無人敢如此膽大妄為。”


青衣人冷冷地道,


“若不是我們的人做的,還會有誰?難道是對方的苦肉計不成?”


後來的人沉吟道,


“臣下曾去實地查驗過,那裏血流成河,屍橫滿地,確實不像是作假。若說是苦肉計,他們難道不怕弄假成真?或道是李天行也參與其中?”


青衣人沉默片刻,緩聲道,


“那李天行秉性尚好,斷行不了這般手段。”


“可是那李天行可是好相與的?這次聽說他的錦衣衛也死了三人,若真是對方的苦肉計, 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後翻臉麽?”


密室內一時寂然。


過得半響,卻聽見後來那人長歎道,


“此番誠乃天賜良機,原本舉國而出,正好借機除卻奸佞,重振綱紀。卻不料那奸賊命不該絕,竟然靠著李天行死戰斷後,安然逃回。卻是將念蓋盧(念賢字)推到了風口浪尖。”


他搖搖頭又道,


“這趙青雀也是個無用的東西!真正該死,這麽多天功夫竟然掌握不了一個長安城。大軍家眷俱在長安,若能將長安握在手中,則一聲號令數萬大軍盡握於掌中矣!那奸賊黨羽雖眾,又何足道爾。不料事有不濟,一至於此,寧不惜哉!”


青衣人喟然長歎,


“若事事遂如人意,要神佛何用?”


後來的人又道,
“實不得已,臣下策動程不器上書彈劾李天行,意為投鼠忌器之計。原想逼使對方罷手,保得念蓋盧無礙。卻不料又橫生枝節,驟然興波,有人偏偏此時行刺李天行。結果朝野風向大變,人人皆以為吾等所為,遂生同仇敵愾之心。若不是主上當機立斷,貶斥程不器,則人心盡去矣!”
他憤憤不平地道,
“那奸賊殺了梁景睿這個無足輕重的閑人,平息長安之亂的猜疑。卻又轉頭以未戰先退的名義將念蓋盧趕出中樞!為平眾怒,他罪左軍怡峰先退,為全軍敗原,使怡峰出鎮夏州。卻不道左軍主將乃是趙貴。他不罰主將,卻單罰佐貳,還不是因為趙貴乃是他的心腹爪牙。當初賀拔嶽身故,卻是趙貴最先要推這奸賊上位。這奸賊這般目無法紀,徇私蔽短,難道真堵得天下人悠悠之口麽?”
卻聽青衣人緩緩道,
“此戰我軍大敗,精銳盡失,關中留駐諸軍皆為此人爪牙,卻毫發未損。於今人心思定,倒也奈何他不得。”
他幽幽而歎,
“念蓋盧一去,吾折一臂矣!”
後來者憤然道,
“也不知是誰,卻是恰好此時行刺李天行,壞了主上大計。可惜了程不器這忠良臣子!”
青衣人沉默片刻,出聲道,
“那程不器一家可安排妥當了?”
後來者答道,
“請主上放心。程不器要去的地方的刺史是咱們的人。沿途的州縣,也已經派人暗中打過招呼,當是無豫。”
青衣人輕歎道,
“若有一日能掃除奸佞,重持國柄,切不可忘了似程不器這般的忠良啊!”
後來者作禮道,
“程不器托臣下稟奏主上,他求仁得仁,了無遺憾。唯願主上忍辱負重,計慮長遠,必得朝堂清明,神州一統之日!”
青衣人冷聲道,
“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自是要與那賊子周旋到底!”
後來者又道,
“還請主上示下,今後吾等該如何行止?”
青衣人沉吟道,
“此番諸軍皆潰,唯李天行力戰得勝,又陣斬高敖曹,足見其用兵之能。總要讓他與那奸賊起了間隙,不能為之所用才好。”
後來者道,
“此事誠恐不易,李天行已娶了那奸賊的侄女,已然休戚一體矣。”
青衣人冷笑一聲,
“隻不過一女子耳,又怎能成為一體?這些六鎮野人自詡鮮卑爪牙,內裏將我洛陽諸公視作寇讎,又怎會真心接納李天行這個漢兒?”
他停一停又道,
“再者,李天行才高位重,功勳顯著,年紀雖青,已隱然有一代名將之風。那賊子諸子幼小,就算子侄輩中最著力簡拔栽培的那個四郎,也去李天行遠矣,他又如何安得下心?此後必定然要對李天行百般壓製。吾等隻要坐等這二人起了摩擦,再推波助瀾就是。”
後來者伏拜道,
“主上神機妙算,臣下唯五體投地而已。”
青衣人又緩緩道,
“若要使這二人從心生間隙變為視若寇仇,隻怕還是要著落在那奸賊的侄女身上。隻要李天行對這個女人起了嫌惡之心,就不怕他不與那奸賊反目成仇。”
後來者稱是道,
“臣下這就去安排。就算李府門禁森嚴,隻要滴水穿石,也一定會找到機會的,總是要讓他們翻臉了事!”
說罷,他深深伏拜。然後起身,又是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密室。
密室內一陣光影浮動,旋即又恢複了平靜。就像從來沒有人進入過一樣。
青衣人雙掌合十,再三禮拜。然後又作入定一般,唯見他口唇微嚅,默默誦經不止。



卻說這幾日長安城內風聲鶴唳,蔡佑指揮大隊軍士將全城如過篦般細細理了一遍。雖然朝廷全力緝捕在逃的刺客,卻始終沒有結果。倒是將長安城內的閑漢、蟊賊一掃而空。
每日裏長安城四門雖說依舊可以出入,卻是盤查得異常嚴密。特別是對出城的人,隻要是的年青男子,幾乎人人都被解開衣襟,查驗身上是否有傷。如果有可疑之人,就當場擒下,帶回京兆郡府仔細審問。一連多日,人抓了不少,但那個刺客確實始終未見蹤跡,如此一來,守門的軍士們心中不免有些懈怠。
這一日早晨,城門剛剛開啟,卻見東門外有兩個人趕了一輛牛車匆匆而來。這二人全都年紀不大,看樣子像是城外的莊戶人家
,全都麵帶焦慮之色,車上也不知載了什麽人,就見用一床被褥遮蓋得嚴嚴實實。
當值的駐守東門軍的軍士們照例攔住盤問,
“什麽人?做什麽去?”
隻見為首略年長的一人上前作禮道,
“吾兄弟二人家住城外臥龍塬李家村,喚作大郎、二郎。今日老娘突發急症,我二人恐是時疫,這才載了她前來想在城裏找個醫士給看看。”
守城的士卒們聽說可能是時疫,不禁人人麵上失色,紛紛退開兩步。那個時代急性傳染病幾乎是無藥可治,無法可防,弄不好就是泛濫一時的大疫。
這時領隊的軍官卻產生了懷疑,他將手按在刀柄上,用眼睛緊緊盯住二人大聲問道,
“你說你就住在臥龍塬,為何卻是關東口音?你們究竟是何人?”
就見那李大郎從容不迫地行禮道,
“好叫這位大人得知,小人全家本世居關東,隻因恨那賀六渾欺淩君上,殘害百姓,故憤而參加了義軍。後來關東舉義失利,這才全家遷到關中。”
那軍官見他神色鎮定,言語有理,心裏也放鬆了警惕。但口中仍道,
“奉上命,這幾日要對出入人等嚴加盤查,在下職責所在,少不得要驚動老夫人一番。”
李大郎有些遲疑道,
“這倒是無妨的,隻恐若真是時疫,沾染了大人貴體,卻是不美。”
那軍官道,
“無妨。戰陣之上鋒矢如雨,吾尚且不懼!”
那軍官口中如是說,卻是行事謹慎。他先向牛車上被褥下蓋的人一拱手,
“在下冒犯了!”
然後他取了佩刀,用刀鞘輕輕挑開被褥一角往裏麵一瞥。卻見被褥下真是躺著一老嫗,隻見她白發如霜,臉色蠟黃。此刻雙目禁閉,口流涎水,鼻中有進氣沒出氣,眼見已是活不長了。
那軍官見了,
忙將被褥放下,往後跳開。胡亂行個禮道,
“得罪了!”便揮手放李大郎一行入城。
李大郎連連稱謝,忙和二郎趕了牛車進城去了。
直到他們去得遠了,眾軍士仍心有餘悸。那軍官命人去了一趟旁邊的寺廟裏,捐了一把香火錢,在佛前進了香燭,求了一個去病消災的如意袋,掛在廟裏的大樹上,大家這才覺得心裏稍安。

大約過了個把時辰,卻見李大郎兄弟頭上紮了孝帶,一路大哭著趕了牛車回來。道是才尋得一個醫士看了,開了方劑,兄弟二人就在醫館裏熬了藥,可還未及等得藥熬好,老娘已經去世了。


醫士道這是時疫,要他們盡速將老人帶回去下葬了。兄弟二人隻得匆匆出城回家。


守門的眾軍士聽了,人人麵無人色,哪裏還敢上前查看,個個躲得八丈遠。那領隊的軍官隻是不住拱手求李大郎兄弟快些出城去,生怕他們在城門口多呆哪怕一刻。


李大郎兄弟倒是通情達理,也沒有在城門口耽隔,隻是一路號泣著出城去了。


待他們去得遠了,眾軍士方才重新聚攏一處。他們猶自議論,
“娘也,真是嚇殺人!”
“好可憐見!”
……
那名帶隊的軍官突然抽抽鼻子,
“什麽味道?怎麽好像一股子血腥味?”
他突然睜大眼睛,指著正經過他麵前的一個男子道,
“抓住他!”
軍士們一湧而上,將那人按倒在地。他們七手八腳解開那男子的衣襟,發現他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傷口。
“抓住了刺客了!”
“就是他!”
“看你往哪裏逃!”
……
眾人立時高興地大叫起來。就見聽那男子隻是滿口叫屈,
“我是好人啊!哎呀,輕點輕點!胳膊要斷了……”
“各位大人呐,我那傷口是昨日殺雞時不小心弄傷的…”
“冤枉啊,真不是我幹的啊…”

“把他捆起來,立刻解送京兆郡府!”
帶隊的軍官絲毫不聽他分辨,隻是一迭聲地下令道。


 
卻說,李大郎兄弟趕了牛車往臥龍塬方向行了數裏,見長安城漸漸遠去,估計已經走出了守城軍士的視線,就立刻轉向東行。當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小樹林,李大郎兄弟見前後無人,忙將牛車趕到道邊停下。
二人四顧一番,方湊近牛車。李大郎輕聲喚道,
“此處無虞了,女郎請出來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車上的被褥掀開,一個身影騰身躍起。剛才進城是的那個病危的老嫗,卻已經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女子。就見一身男裝,麵罩黑紗,隻露出一雙清亮的大眼睛。如果李辰在這裏,他一定能認出這個人就是在刺殺現場唯一逃走的那個刺客首領。此刻她手持短匕,警惕地向四周掃射一遍。見四周沒有什麽危險,女子方放下手中的匕首,拱手道,
“十八郎、十九郎,多謝你們今日設計相救!”
就見兄弟二人一起躬身行禮道,
“不敢當女郎相謝。為主家效命,乃分內之事耳!”
那女子道,
“此番來長安報仇,謀劃良久,卻不想那狗賊武藝高強,他手下的爪牙也是凶悍無比。韓都督他們幾人都以身殉難,我也身負重傷,若無你二人相救,必無幸免!我死事小,隻是這血海深仇未報,我又豈能瞑目!”
十八郎道,
“那日女郎失期未至,便道事恐不協。吾等欲進城探查,卻見城門查驗分外嚴密,遂未敢輕入。那日收到女郎設計從城中傳出的訊息,我兄弟方才定下此計,接應女郎出城。”
那女子問道,
“那老人家你可安頓好了?”
十八郎道,
“都安排好了,給她服的藥隻管幾個時辰,過後就沒事了。她現在自有人照顧,過幾天李家兄弟就會接她回去。”
女子點點頭道,
“此番行刺不成,倒叫那狗賊生了戒心。如今機會不在,我們就此回山東去吧,待日後再尋機行事。”
十八,十九郎躬身應諾,轉身從樹林中牽出三匹馬來。
那女子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她在馬上遠眺長安方向,目光寒若潭水。她在心中念道,
“李天行,你隻要活在世上一日,我誓取你頸上首級,以報此仇!”
然後她撥轉馬頭,往馬臀上加了一鞭,三人風馳電掣般策馬往東而去。

此刻,正在府中的閑坐李辰沒來由地突然渾身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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