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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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六十八章 居安思危(二)

(2014-04-08 17:21:41) 下一個

卻說裴萱淚奔而出,回到自己的房舍,不禁伏床痛哭。聞訊趕來的裴老夫人見女兒哭得傷心欲絕,心中難過,忙摟住裴萱的削肩道,“這又是怎麽啦?你對他全心全意,可他每次回來卻都讓你傷心成這樣,這真是孽緣啊!莫哭,莫哭,究竟是怎麽 回事?是不是他又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若當真若此,為娘就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為你討回公道!”裴老夫人從心底裏恨透了李辰,這個壞慫不禁害了自己的丈夫,現在又欺負自己的寶貝女兒。可憐自己女兒出身高門,向來眼高於頂,卻被這個來曆不明的壞小子一次一次的傷心。裴老夫人打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勸說女兒辭了這個勞什子官,回隴西老家去。
裴萱見驚動了母親,更是悲從中來,撲到母親懷裏痛哭失聲,“嗚嗚……他又要去打仗,而且還是送死!嗚嗚……他心裏隻有他自己的想法,從來不在意我的感受!嗚嗚……我在家裏幸幸苦苦為他看護家業,可他根本就沒有將我放在心上!嗚嗚嗚……”
待裴老夫人最終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沉默半響,輕柔地撫摸著愛女的秀發道,“乖女兒,這男兒啊,和咱們女子不一樣。對咱們女子來說,家就是我們的一切,丈夫就是我們的天,所以女子的誌向就是守著自己的丈夫孩子過小日子,琴瑟和諧。可這男兒心中,裝著整個家國天下。他們是不會安分地呆在家裏終老的,他們總是想著金戈鐵馬、江山功名。在他們眼裏,咱們女子隻不過是點綴、是陪襯。也許他們會一時沉醉溫柔鄉,但他們最終還是會醒來,會去至死不悔地追求他們平天下的理想。就象你的父親……”
說到這裏,裴老夫人心中一陣劇痛,不由地禁閉雙眼,兩行清淚順著她的麵頰滾落。
“他明知那樣與事無補,可他還是毅然拋下我們去了。我們會覺得他好傻,好無情,可是…,那是他的道!他是為自己的信仰而殉道!大丈夫生當如斯,不亦偉哉?可苦了我們女子……”
母女倆一時不禁抱頭慟哭。良久,方哭聲稍歇,隻聽裴老夫人幽幽輕歎,“這都是女子的命啊!”
想到父親,裴萱禁不住淚如雨下。現在她的心中似乎對李辰已經沒有太多的怨氣了,但是一想到李辰將會和父親一樣一去不回,她的淚水就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裴夫人輕輕道,“乖女兒,不然你就辭了這官,我們一起回隴西老家去吧。我們今後相依為命便是,何必總為無情傷!”
裴萱一時無言,與李辰相處的一幕一幕場景在她的腦海中翻卷。裴萱隻覺得得心如針刺,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但漸漸地,有個場景似乎固定在腦海裏,這就是上次她聽說李辰要娶大丞相的侄女而傷心離去,李辰聞訊飛騎追來,指天發誓,要嗬護她一生,還動之以情要和她一起為大同理想而奮鬥。這似乎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裴萱緩緩搖頭,“我曾發誓,要與他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她用衣袖拭了拭麵商的淚水,“不管今生他如何待我,我心已屬之,矢誌不渝!”
裴老夫人隻是充滿憐惜地摟緊了癡情的女兒,在心底長歎一聲。


卻說李辰被裴萱一番話震得呆立當場,等他醒悟過來,裴萱已經流淚離去了。李辰想要追過去向他解釋,走到門口卻停了下來 。去和她解釋什麽?她說的沒有錯呀,自己做這些決定的時候,是沒有考慮到裴萱的感受啊。李辰回到案前,將肘支在案上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他隻覺得頭疼欲裂,裴萱的一番話像千鈞重錘一樣,直砸得他腦海中混亂一片。
李辰不斷地反問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啊,自己愛阿仁娜嗎?顯然是愛的,那為什麽在危急時刻,自己卻一個人逃跑了?裴萱就不用說了,自己心裏知道,在外麵的時候,隻要一有閑暇,腦海中就滿是她的身影,一想起她,就是滿心刺痛。自己當初麵對她們的誓言都是發自內心,可為什麽總是辜負她們。為什麽自己覺得最愛她們,可是緊要關頭卻總是將她們犧牲。至少這次軍議自己提議與東魏舉國之決的那一刻,真的就沒有想到裴萱!想到這裏,李辰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為什麽會這樣?我總是傷害最愛自己的人?難道是因為自己下意識地覺得,她們愛自己,所以就可以犧牲嗎?李辰隻覺得殘酷的現實讓他痛苦萬分。
如果這次大敗之後自己真的遭受不幸,那裴萱將會怎樣呢?她會真的為自己殉情嗎?李辰覺得她十有八九真會這麽做,這個外表溫柔美麗的姑娘,內心卻是執著堅持。她所認定的事,那是九頭牛也拽不回來的。不行,必須要想個辦法,不管自己是否能回來,都要使她好好地活下去。她畢竟還不到二十歲,正是花樣年華,還有太多美好的人生尚沒有體驗。不能讓她為一個已死的人去枉送如花的生命。可是自己又該怎樣做呢?軍議已經決定,出兵已經無可挽回。自己難道可以逃避掉這次出征嗎?李辰思前想後,再三考量。如今雖然形勢險惡,但是曆史的大勢不會改變,北周必將取代西魏,並最終滅掉取代東魏的北齊,統一中國北方。自己現在已經搭上了宇文泰這輛方向正確的列車,隻要順著曆史發展的軌跡走下去就是了。所以雖然此次大戰會失敗,但是總的發展趨勢是光明的。現在宇文泰對自己信任有加,自己又娶了宇文迦羅。大家的利益已經高度一致了。在這樣一個重要的關頭,如果自己刻意不出力,不承擔一定的風險顯然是不現實的。沒有風險就沒有收益。而且自己在來時就已經和宇文泰約定了歸期,逾期不回將受軍法。也許自己可以謊稱生病、騎馬摔斷腿等謊言為借口不去參加這場大戰, 但是這種小把戲如何瞞得過宇文泰這個梟雄。宇文泰可不是高歡,絕對是心狠手辣的主。前幾天,東魏軍大將賀拔仁攻陷南汾州,刺史韋子桀投降。宇文泰聞訊,竟下令將留在長安的韋子桀全家滅族,以示懲戒。宇文泰如果知道自己有意欺瞞,會怎麽樣?也許現在他大戰在即,所以無法前來征討。但一旦戰事平息,他一定會派大軍前來滅掉自己。華部軍雖強,畢竟人數太少,根本無法抵擋宇文泰全力一擊。李辰自認根本不是這個平定關隴的絕世梟雄的對手。
李辰苦思整夜,覺得還是必須出兵,可他又覺得對裴萱愧疚不已。矛盾的心情使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李辰率蘭州文武在五泉山為出征陣亡將士舉行的葬禮。山風嗚咽,青鬆垂首,五泉山聖地一片肅穆。葬禮儀式一如從前,進行得莊嚴而感人。李辰以華部軍大都督名義,授予費木華部軍最高榮譽勳章。烏蘭朵低泣著接過了李辰遞過的勳章和戰旗。李辰還宣布將請名匠為費木在五泉山樹立一尊雕像,以紀念他無可比擬的英勇和悲壯絕倫的戰鬥。在那個時代,通常隻有神佛才能被雕塑,還從來沒有一個普通的士兵能夠在戰死後享受神一樣的待遇。李辰宣布之後,全場一片嘩然,烏蘭朵隻是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淚留滿麵,口不能言。而華部軍的士氣,則高漲得無以複加。

 
參加完葬禮李辰回到城內的此時官署已經有些晚了。由於兩天之後就要出兵,時間緊迫,李辰也顧不上休息,就繼續忙著處理公務。一直忙到掌燈的時分,李辰這才停下來喘了口氣。裴萱奉了一碗茶給李辰,“都督,歇一歇吧,請用茶。”
李辰連忙道謝,接過茶兩口喝幹。李辰昨夜一直沒睡好,左思右想,不知該如何安慰裴萱。今早提心吊膽地來到前堂,卻見裴萱已經在這裏處理公務了,方才將提著的心放了一半。裴萱見到李辰進來像往常一樣起身行禮。李辰回禮時,卻見她雖是上了胭脂,但仍依稀可見她雙眼微紅,想來昨夜也是痛哭了一夜。李辰心下不安,但也不好說什麽 。隻是命她留守官署,不必車馬勞頓,去五泉山參加葬禮。
李辰用完了茶,輕咳一聲,“葳蕤,我……”
李辰方欲開口,卻聽裴萱道,“都督不必多言。葳蕤已明都督心意。昨日葳蕤言語無狀,冒犯都督,祈都督原宥!”說罷,她對李辰斂衽而禮。
李辰忙跳起來將她扶住,“你我之間,何須如此!何況你昨日所言,多是有理,我豈會怪你。”i

沉默了一會兒,裴萱有點害羞地道,“今夜葳蕤在屋中略備薄酒,請都督小酌,以為賠罪。”

李辰聞聽不禁大喜過望,忙道,“你不怪我了麽?”

裴萱輕輕搖了搖頭,李辰隻覺世界一片清明。

 
入夜,裴萱的屋舍內燭火通明,屋中的彩屏前的漆案上擺了幾樣精致的小菜。裴萱命兩個服侍的小婢女退下,然後舉杯對李辰道,“此第一杯酒,為昨日言語魯莽,舉止無行,向都督賠罪!”
李辰忙也舉杯而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怪你,你勿要再放在心上。說起來,是我對不住你,請你原諒!”李辰言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裴萱以左手袖掩在麵前,右手持杯慢慢將被中酒喝幹。
裴萱為李辰和自己的杯中再注滿酒,然後再次舉杯道,“此第二杯酒,就祝都督此戰平安!若得都督無豫歸來,葳蕤願舍身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區區之身,吾何惜也!”說著,豆大的淚珠已經撲簇簇直掉下來,滾落到麵前的酒杯裏。
李辰隻覺的心中一痛,也不禁紅了眼圈,隻是默默地仰頭將酒喝幹。裴萱陪李辰喝幹了杯中酒,忍不住掩麵流淚道,“我知都督從來身先士卒,為一軍表率,惟恨身為女流,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在都督身前遮擋斧矢!”李辰哪裏還說得出話來,隻是輕輕地將裴萱攬在懷裏,用手緩緩地在裴萱的背上溫柔撫摸,想讓她好受一些。裴萱趴在李辰胸前淚如泉湧,竟將李辰衣服的前襟都打濕了一片。
裴萱哭了一 會兒,慢慢收住悲聲,她輕輕推開李辰,很是不好意思的道,“請都督恕罪,出征在即,我本不當如此,隻是心中難過。難以自己。”
李辰放開裴萱,坐正身體,“你勿多慮,你知我從不在意這個。”
兩人一時無語,過得半響,卻聽裴萱低聲道,“其實,其實今日是我二十歲生辰。”
李辰聞言立時跳了起來,“啊也,你怎不早說!我什麽禮物都沒有準備。”
李辰急得在地上團團轉了幾圈,突然,他一拍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對裴萱道,“你且等我一等!”說罷,他疾步衝出了屋子。
李辰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回到自己的書房,一通翻箱倒櫃,終於找出了一卷書帖。這卷書帖還是他早前在書房讀曹植的《洛神賦》,一時興起,就模仿王羲之《蘭亭序》筆意,順手寫了下來。他當時寫 的時候,心中就將洛神想作了裴萱的模樣。那時他們二人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般 親密,所以李辰寫了以後就偷偷藏了起來。今天李辰為未及給裴萱準備生日禮物而犯愁,突然間心裏一動,想到了這副書帖,就將它找了出來。李辰見卷末還有空白的地方,就再添了四個大字“金風玉露”,然後署名並寫上今日的日期。李辰寫畢,吹幹墨跡,卷起來就往裴萱的房舍而去。行至半途,他心中一動,又轉回花園裏摘了幾隻鮮花,捧在手裏,興衝衝地來尋裴萱。
再說裴萱見李辰一溜煙跑出去了,心中詫異,不知他弄什麽古怪。左等他不來,右等他不來,索性就將兩個小婢女喚進來,重新梳理了剛才已經弄的有些散亂的妝容發式。她剛剛重新坐端正,卻見李辰一頭撞進來,將手中的一捧鮮花送至麵前,“生辰快樂!”
裴萱雖然不解其意,但也明白這是在向自己示好。她麵帶嬌羞地接過鮮花,“這可是‘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之意麽?”
李辰道,“這是我們泰西的風俗,女子過生辰的時候,愛她的男子要送花給她。”
裴萱頓時羞紅了臉,“你們泰西的風俗真奇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可惜我今日沒有瓊瑤回贈啊。”
李辰又將自己的書帖遞給她,“倉促之間,無以為賀,謹以此卷,恭賀葳蕤雙十花誕。”
裴萱斂衽而禮,“謝都督之賜!”然後雙手接過展開,瀟灑雄逸的王羲之體《洛神賦》映入她的眼簾。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裴萱如何不知李辰的意思,隻覺心中如同吃了蜜一般甜美。她讀到最後,“金風玉露……”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李辰輕聲地吟出了全詩。
裴萱雖然地第一次聽到詞這種藝術形式,但身為才女的她,還是很快就體會到了其中的意味。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裴萱反複品味這結語的兩句,濃稠得無法化開的愛意和離愁將她的整個身心占據的滿滿當當。
裴萱合上書卷,再向李辰斂衽而禮,“君之厚賜,妾無以報也。”
就見她臉色緋紅,神態有些忸怩地道,“妾為先父守製,於今已滿三年。”
李辰突然聽她說這話,一時不明究理。
就見裴萱臉又紅了幾分,似乎連脖子上都有了好看的粉紅色。隻聽得她低頭輕聲道,
“我現在可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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