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陽城西數十裏外,一隊西魏軍的偵騎正充滿警惕地一邊搜索一邊前進。
時間已是五月,平坦的大河兩岸,風和日麗。這裏原本是人煙稠密的膏腴之地,按理說應當正是是春和景明,粟黍飄香的時節。但是由於連年的戰亂,這裏卻變得罕見人跡,大片的土地都荒蕪在那裏。田野長滿了茂密的雜草,高至齊腰。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金黃色小花,花開似錦。大地如同是被披上了金色的錦緞,絢爛多姿。微風許來,花朵搖曳起伏,遠遠望去,如同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正輕輕抖動著地上這幅無邊的美麗彩緞。數不清的蜂蝶蠅蚋在花從中追逐起舞,甚至毫不顧及地隻衝人麵而來。這原本絢麗而祥和美景,卻因被這一群黑衣騎士們的悄然闖入而顯得突兀而詭異。
五月的驕陽已經逐漸體現出它的威力,烤得騎士們身上的鎧甲有些發燙。一滴滴的汗水,從他們戴著鐵盔的頭上滾落下來。但是這一小隊偵騎卻絲毫不敢鬆懈,東魏侯景的大軍就在河對岸的虎牢盛兵陳甲,隨時都有可能渡河發起攻擊。
十八歲的賀若敦位於隊伍的正中,其餘十餘騎西魏的偵騎從他身後雁行展開,排成一個寬大的人字形隊列。他們一邊前行,一邊目光警惕地四處搜尋。賀若敦今天穿了一領黑色的明光鎧,胸前兩隻護心鏡也被塗了漆色。他生的碧眼紫髯,目光銳利,頭戴一頂鐵盔,盔頂插著兩根白色的羽毛。賀若敦是原東魏潁州長史賀若統的兒子。 父子倆去年在沙苑大戰後擒拿潁州刺史田訊,歸降西魏。後來侯景反攻,潁州陷落,賀若統父子突圍至洛陽,投奔獨孤如願。獨孤如願愛賀若敦英勇,就用其為帳下都督。
自從侯景發動反攻以來,西魏河南諸州盡失,洛陽成為一座孤城。獨孤如願知道下麵侯景必定將全力圍攻洛陽,所以他一方麵 飛報長安請求援助,一方麵極力加固洛陽城防。並不斷派出偵騎,哨探對麵東魏軍的動向。今天賀若敦就是領了獨孤如願的命令前來哨探的。
賀若敦和他手下的騎士們漸漸遠離了洛陽城。前麵出現了一道土梁,土梁上長滿了榆、槐等各種喬木,樹木繁密,形成了一個 蔥鬱的小樹林。穿過這個小樹林,上到土梁上,就能依稀望見遠處的黃河渡口。
當他們快要接近那片小樹林的時候 ,賀若敦突然心中一動,一種危險的感覺本能似的鑽入他的腦海。他 忙輕勒馬韁繩,停下了坐騎,同時舉起右臂。看到他發出的信號,偵騎們齊齊勒馬而立。
賀若敦神色凝重,仔細地掃視著麵前的樹林。陽光從樹林的頂端直照到他的眼睛上,讓他有些眼花,無法分辨樹林中到底是否有危險。賀若敦微微回首,避開刺眼的光線,想仔細聆聽出些動響。但除了微風輕輕送來陣陣樹葉的撞擊聲,他什麽也聽不到。就在賀若敦凝神細聽的時候,突然,一道在陽光在金屬物體上反射的光亮在他眼角一晃。
“敵襲!”賀若敦眼疾手快,一個鐙裏藏身,避過了從樹林中飛出的一陣箭雨。但他手下的幾名騎士猝不及防,被來襲的弓箭射中,慘叫落馬。這時,一隊騎兵從樹林中衝了出來,他們約有二十多人,衣甲都為大紅,顯然是東魏軍的偵騎。東魏軍的偵騎們一擊得手,又見對方人數較己方少,便衝出了埋伏的樹林,準備全殲這隊西魏軍。他們手舉長槊大刀,口中呼喝作聲,列隊向西魏軍的偵騎們直衝過來。
賀若敦翻身上馬,順手摘下自己的三石強弓,搭箭上弦,然後彎弓如滿月。他對準當頭的那名東魏軍騎士,穩穩地鬆開了弓弦,隻聽“嗖”的一聲,那箭疾如流星,直向為首的東魏軍騎士飛去。就見那名正在策馬飛馳的騎士如同是狠狠地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整個身子猛然一頓,隨後向後飛起,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他的坐騎卻依然向前飛奔。
賀若敦射出第一箭後,沒有絲毫停頓,又從箭袋中抽出第二隻箭,對準第二個東魏軍騎士射了出去。就在呼吸間,賀若敦如行雲流水般連發三箭,對麵三名東魏軍騎士應弦落馬。這時,東魏軍騎士已經衝至近前,賀若敦丟開手中的弓,怒吼一聲,揮槊迎了上去。他手下的西魏軍騎士,也大呼著跟隨他催馬向來敵迎去。在開滿鮮花的原野上,一紅一黑兩隊騎兵猛烈地對撞在一起,發出轟然巨響,不少人翻身落馬,而剩下的騎士則開始追逐廝殺。
卻說賀若敦雙鐙狠敲坐下戰馬的腹部,戰馬立時四蹄騰空,疾馳起來。他右手緊握長槊並用右臂緊緊地夾在脅下,直指對麵衝過來的一名東魏軍騎士。兩騎交錯,賀若敦猛力挑開對方刺來的長槊,順勢將自己手中的長槊往裏一送,長槊長約尺餘的側刃一下子就切斷了對方的脖頸。就見那東魏騎士的頭顱衝天飛起,而戰馬仍馱著無頭的屍體向前飛奔,屍體脖頸上的斷口處鮮血狂飆,飄灑一路,良久,那依然挺立的無頭屍體才最終萎然從馬上墜下。
賀若敦斬了來騎,勒馬回旋,又與東魏軍騎士們廝殺在一起。賀若敦勇不可擋,隻見他長槊舞動如飛,將他對麵的東魏軍騎士一一戳下馬來,須臾之間,已連斬七八人。剩下的東魏軍騎士心膽俱裂,發一聲喊,掉頭往回就逃。賀若敦不舍,與手下的西魏軍偵騎們在後緊緊追趕。
賀若敦追著東魏軍騎士繞過小樹林,登上土梁,他猛地勒住了韁繩。他坐下的戰馬頭頸後仰,前蹄騰空,好容易才停了下來。賀若敦注目眼前的景象,瞳孔不禁微微收縮。
隻見的大河兩岸寬闊的土地上,如同是被一片無邊無際的紅色地毯所覆蓋,數不清的身穿紅色衣甲的東魏大軍已經渡過了大河,正在河邊列陣。而一隊隊隊列嚴整的東魏軍,正緩緩地離開紅色地毯的邊緣,向洛陽開來。東魏軍的隊伍如一條蜿蜒的長蛇,又像怪獸的觸角,正向洛陽襲來。遙遙望去,隻見人喊馬嘶,旌旗招展。數不清的馬蹄人腳踩踏在幹燥的大地上,引得浮土飛揚,塵囂四上。似乎原本炙熱的陽光和蔚藍的天空也失卻了應有的顏色,眼前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黃色的煙塵中。透過這片煙塵,遠處依稀可見東魏軍在渡口附近搭設了三座浮橋,東魏的大軍仍然在源源不斷地渡河而來。
賀若敦二話不說,回馬便走。敵軍已經渡河,往洛陽而來,他必須將這個極重要的消息報告給獨孤大將軍。
賀若敦一路狂奔,回到洛陽。此時獨孤如願正在城頭視察防務,就見賀若敦飛馬衝進城門,滾鞍落馬,然後快步登上城牆,來在他麵前下拜,
“啟稟大將軍,賊兵已大舉渡河,須臾將至矣!”
獨孤如願麵沉似水,問道,“可探知來了多少兵馬?”
賀若敦躬身答道,“末將隻見旌旗遮天,兵甲耀日,怕不啻十萬之眾!”
“十萬!”在場的人聞言心中全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命全軍戒備!”獨孤如願冷聲下令道。
不多時,洛陽城警鍾長鳴,所有的城門已經關閉,吊橋也已經高高拉起。西魏軍將士在獨孤如願的指揮下,登上城牆據守,人人神色肅穆,如臨大敵。
不多時,就見東方漸漸地煙塵大起,東魏的大軍如同一條流淌的紅色洪流,緩緩而至。
獨孤如願在東城牆上眺望,就見東魏軍軍容嚴整,前麵哨騎橫衝,步兵在中,騎兵在兩翼護衛。列成一個個正麵極為寬大的整齊的方陣,依次而進,中間有遊騎互通聯絡。東魏軍軍勢極大,前麵的軍列已近洛陽,而後隊仍然看不到盡頭。隻見數不清的各式旌旗招展,令人眼花繚亂。盔甲和兵器在陽光下閃亮一片,奪人雙目,令人不敢直視。東魏軍如同是鋪天蓋地的洪水一般,以不可阻擋地氣勢洶湧而來。麵對如此威勢,呈上西魏軍人人心中大震,似乎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洛陽北拒邙山,東魏軍大隊人馬在城外分道而進,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將洛陽團團圍住。之後,東魏軍便開始修建營盤,隻見他們忙而不亂,分工協作,一時伐木和金屬的敲擊之聲大作。獨孤如願原想乘敵軍立足未穩,派軍出城衝殺一番,挫敗敵人的士氣。但是他見敵軍鐵騎四出,防備嚴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到了晚間,東魏軍的營盤已經初成。在南麵的 大營當中,一杆高高的主帥大纛豎起,在洛陽城前迎風飄揚,正是東魏軍主帥,西道大行台侯景的旗號。
卻說侯景在城南的中軍大帳前冷然注視著洛陽高大的城牆,他本是羯胡人,卻是身材矮小,生得高鼻深目,麵長膚白,唇上兩綹髭須細長,一雙灰藍色的三角眼,閃爍出如同豺狼般冷酷的光芒。侯景觀察了一陣城上西魏軍的防衛,轉身傲然對身邊 一眾東魏軍高級將領道,“期彌頭(獨孤如願)名頭甚響,其實不過爾爾。上次與他交手,還是在荊州。他被我殺得大敗,最後逃到梁國去了。此番定要將其生擒,獻俘於鄴!”他隨即下令道,“高司徒(敖曹),你明日與李猛、宋顯攻東門;萬俟受洛幹,你與莫多婁貸文、可朱渾道元攻西門。我自率眾將攻南門。明日三路大軍一起發動,誓破洛陽!”東魏軍眾將轟然應諾。
第二天,初升的太陽照在洛陽高大的城牆上,千古名城洛陽霞光萬道,雲霧氤氳,它如同是一座永遠矗立的聖城,雄偉而壯麗。這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但洛陽注定將迎來極為血腥的一天。
隻聽得東魏軍大營中號角長鳴,而爾營門大開,大隊東魏軍魚貫而出,在城下列陣。獨孤如願趕到南門,向城下了望,卻見東魏軍傾巢而出,龐大的陣列無邊無沿,殺氣盈城。最令人心驚的,是東魏軍中推出的數十架高大的攻城器械,如同是數十丈高的怪獸,正張牙舞爪地向城牆撲來。獨孤如願心中一沉,“侯景這是有備而來,今次怕少不得又是一場血戰!”他扭頭下令道,“傳令,多備滾木引火之物!”周圍的人應一聲,趕忙四下準備去了。
獨孤如願環視周圍,見大家多有惶恐之色,便大聲道,“洛陽城堅糧足,敵軍縱有百萬,又何懼哉!今朝廷已大發援軍,旦夕將至,我等隻需堅守城池,必當裏應外合,破賊於城下。立功報國,隻在今日!我獨孤如願在此起誓,定於洛陽共存亡!他日若有封賞,某一無所取,誓與諸君共之!”
獨孤如願待下甚厚,深孚軍心,聞他如是言,手下眾將士士氣大振,無不振臂高呼,“誓從大將軍破賊!死守洛陽!”
此時東魏軍已經在城下結陣完畢,靜候主帥的命令。今日侯景金盔金甲,騎一匹黑色駿馬,神色冷倨,立馬中軍大纛下,左右甲士環立。就見他揚起馬鞭向前一揮,中軍傳令官見狀忙舉起手中的紅色令旗左右晃動。頓時,中軍力士將數十麵大鼓一起擂動如雷。
隻見位於最前的東魏軍聞訊而動,紛紛搬開了陣前的阻馬,讓出幾個通道。接著,大隊東魏軍,從留出的通道中湧出,在陣前列陣。這些士卒全都手持弓箭,足有數千人之多。東魏軍的弓箭手們列成三個巨大的方陣,向城牆緩緩逼來。在他們的前麵,則是一人多高的盾車,由後麵的士卒們推動前行,為他們遮擋來自城上的弓箭。當他們前行到離塹壕不遠處,隻聽一聲令下,他們立時停住腳步,就在盾車後麵列陣。此時,他們已經處在在城上的西魏軍弓箭的射程之內。西魏軍在獨孤如願的指揮下弓箭齊發,但大多都被盾車擋住。這些東魏軍的弓箭手人人都穿鐵甲,偶爾有西魏軍的弓箭射在他們的身上,發出鏗鏘的響聲,但並不能給他們造成致命的傷害。隻聽東魏軍中一陣梆子響,東魏軍的弓箭手們一起開弓,向城上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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