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高歡三路大軍氣勢洶洶而來,在所有人都預計宇文泰在劫難逃之際,宇文泰卻以一個漂亮的突襲,全殲竇泰軍,高歡隻得全線退兵。這一戰役之所以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勝利,宇文泰的決策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宇文泰不愧是個卓越的軍事統帥,他敏銳地察覺了敵軍的戰略意圖,力排眾議,大膽地決策,並堅定不移地執行,最終取得了勝利,盡顯梟雄本色。而與之相比,高歡則犯了一係列的錯誤,他首先過於輕敵,低估了宇文泰的能力和決心,沒有想到宇文泰在他重兵壓力之下,仍敢回軍突襲;其次,高歡雖然大軍壓境,卻有些心存僥幸,沒有和宇文泰正麵對決的決心。而是寄希望於竇泰的偏師,一旦竇泰失敗,就無計可施。第三,高歡顯然起兵倉促,準備不足,他在黃河上搭設浮橋,卻因冰薄而重騎不得而過。隻能眼睜睜看著竇泰覆滅,卻無法渡河反擊。歸根揭底,還是高歡想贏怕輸的心理在作怪。想要滅掉宇文泰,卻不願意付代價與之正麵決戰。結果偷雞 不成,反蝕一把米,大將竇泰全軍覆滅 ,自己也不得不狼狽退兵。
卻說宇文泰大獲全勝,下令休整數日,然後全軍返回長安。獲得勝利的西魏軍甲兵耀日,人驕馬壯,押解著大隊的東魏軍俘虜,浩浩蕩蕩地向長安開來。待大軍行至長安城外十裏,卻見前麵人潮如織,鼓樂齊鳴,數不清的旌旗、羅蓋、儀仗層層疊疊。原來是大統帝親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大軍得勝而歸。宇文泰滾鞍下馬,於道旁伏拜。卻見大統帝邁步下了輦輅,親手將宇文泰扶起 ,道,
“有勞丞相征戰於外,安定國邦。”
宇文泰躬身再拜道,“此臣本分也。幸賴陛下神明,將士用命,方陷陣克敵,奏凱而還!”
大統帝以手引宇文泰,欲與之同輦。宇文泰再三遜謝,隻是不肯。最後還是騎馬跟在皇帝的輦輅後麵進入了長安城。
軍隊得勝還朝首先要進行的是太廟獻俘。被俘的東魏軍將領被縛雙臂,頸係白綾,一個一個地牽進太廟,在大殿前的廣場上跪列成行。大統帝以太牢之禮祭拜祖先,向自己的列祖列宗通告這場意義非凡的勝利。
之後,大統帝返回皇宮,升座萬歲宮紫宸殿,接受群臣的朝賀。
李辰因官拜刺史、昭武將軍、金城縣開國子,剛好有資格進入大殿朝拜,不過位置被排在了最後,背後就是殿門了。
眾臣山呼已畢,丞相宇文泰出班奏明,本次出征取得了全麵勝利,眾軍已經班師回朝,並向皇帝呈上了敘功的奏章。大統帝收下奏章,並對宇文泰及所有出征的將士表示慰問。這一套是都已經是程式化的東西。
接下來,就是對有功之臣的封賞。
敘功第一位,當然是大丞相宇文泰,他因“內詢帷幄,外克強敵。”被加錄尚書事,安定郡王。以前宇文泰就曾經被授予上述官職,但被他堅決推辭了。這一次,他仍然不肯接受,幾番推讓,最後隻接受了錄尚書事的加官,而堅決推辭了郡王的封號。
敘功第二的是李弼,他因“斬獲居多”並得到竇泰的首級,進位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宇文泰還將自己的坐騎和竇泰的甲胄賜給了他。竇泰的甲胄是爾朱兆的遺物,上麵綴滿金釘,華貴非常。
李辰還是頭一次來到皇宮,並參加這種如此隆重的朝會。他隻在進殿之前,被突擊培訓了一些基本禮儀。還好他排在最後,屬於那種誰都不會關注的位置。他就學著前麵那人的舉動,別人跪他也跪,別人起他也起,別人山呼,他也跟著哼哼兩聲,倒也被他混了下來。
等到前麵的程序結束,開始論功行賞之時。李辰就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這座宏偉的宮殿。由於薛孤延的頑強阻擊,李辰渡河追擊的戰果有限,所以他今天對自己的封賞並沒有太放在心上。而是這個宏偉的殿堂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相比起西方建築的多用石材,中國古代的建築多為木製結構,所以很難保存下來。這也是在西方幾百上千年的建築並不罕見,而在中國,唐代的建築都已經是屈指可數,個個都是國寶。更不要說比唐朝還要早的北朝建築。李辰隻感覺這北朝的宮殿沒有後世故宮的華麗多彩,它的色調相對單一,卻是別有肅穆沉穩的韻味。正當李辰眼睛四處亂瞄的時候,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他連忙出班跪倒。
李辰所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被宇文泰排在敘功的第三位,他因“獻計奇謀,追亡逐北”被加為從三品下冠軍將軍、散騎常侍、威遠伯,餘官如故。邊上的小黃門引他進階,在指定的地方跪拜謝恩。李辰原來隻能跪在大殿門口,現在終於可以進到大殿的中間了。李辰叩拜謝恩,卻聽見上頭大統帝出言道,
“昔年朕曾收到華部進獻的水車和築城圖樣,可是卿所獻?”聲音渾厚平穩,但又隱含著帝王的威嚴。
李辰連忙再次伏拜道,
“回稟陛下,正是微臣所獻。臣等本是刑餘之人,然陛下如天之仁,不忍屠戮,反授顯爵,可謂皇恩浩蕩。臣等感激涕零,此雖臣家傳秘技,又何敢藏私?”
大統帝道,
“朕觀那水車之法,精巧絕倫,若能大行天下,必可惠及萬民,澤被蒼生!怎奈朕實是德薄,甫登大寶,便天降大災。然朕失德衍,上天降罪朕一身可也,黎庶百姓何辜?”言至最後,已是語 帶哽咽。
殿中群臣哪裏還敢立著,齊刷刷跪倒伏地請罪。丞相宇文泰奏道,
“陛下仁德恭敬,實乃萬民之表率。皆是臣等德行有虧,屍位素餐,與聖君何幹?臣請罷丞相、都督中外諸軍等職事,以安天下!”
大統帝隻得道,
“如今國事艱辛,強敵未銷,丞相何忍棄朕去焉?”
太尉念賢奏道,“於今大災已過,旭日重曜。高虜凶獗,亦敗之於小關。此皆為君明臣賢之故也!”
廣平王元欣也奏道,“於今高虜已退,正可將水車推行天下,必可大利於民,從此饑饉無豫也。”
大統帝點頭道,“糧民為國根本,若水車之法用之得當,可活萬民。此功不亞疆場陷陣殺敵,朝廷豈無厚賞?”下恩旨加李辰正三品平西將軍、侍中、金城縣開國伯。宇文泰聽了,不動聲色地看了李辰一眼。
李辰再次得以進階,然後大禮拜謝聖恩。李辰起身時偷眼看了一下大統帝,隻見他頭戴衝天冠,身著絳紗袍,玉麵黑須,豐姿神采,隻是眉間似有鬱結。
分封功臣以後,大統帝宴饗群臣。說是皇家宴會,但由於大災,朝廷窘迫,隻不過每人一碗羊羹,一碗黃米飯而已。
宴罷,群臣謝恩而退。李辰隨著人流沿著禦道慢慢往宮外走,他誰也不認識,也沒有人上來和他搭話,李辰樂得一個人清靜,一邊走,一邊仔細觀賞皇宮景色。西魏建國倉促,加上國力弱小,地少民貧,又適逢大災,所以皇帝力行節儉,西魏的皇宮簡陋得近乎寒酸。但是仍不失皇家氣度。高台上灰瓦白牆歇山頂式大殿巍峨聳立,屋頂上的兩隻鴟尾曲線優美。高台之前的禦道兩側,分立著高達十餘丈的雙闕,威嚴壯麗。整個皇宮建築簡單而富有韻味,顯露出魏晉風骨特有的審美取向。時間已近黃昏,夕陽在雪白的宮牆上拉出長長的人影。這令人沉醉的美景讓李辰一時有些恍惚,竟有莊生夢蝶之惑。
李辰正在出神,卻猛聽見身後有人喚道,“金城伯請留步!”
李辰回頭一看,卻是蔡佑。蔡佑趕上李辰,行禮道,“恭喜李將軍!”
李辰忙還禮道,“同喜同喜,辰也要恭喜蔡將軍晉爵。”蔡佑此次也因戰功晉爵為侯。
蔡佑道,“前次有言要請李將軍喝酒,不知你何時有暇?”
李辰略一沉吟,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李辰一直想著怎麽從宇文泰那裏討些糧食,見蔡佑上來攀談,心中不禁一動,“此人是宇文泰心腹,也許可以和他搭搭交情,或許可以在宇文泰麵前美言幾句。”當即決定今日就和他一起喝酒。
蔡佑見李辰答應得如此爽快,心中大喜,忙道,“如此甚好!”兩人約定,待蔡佑回家換了官服,就來李辰下塌的館驛,然後兩人再一道去酒肆。
卻說大統帝回到後宮,卻見皇後乙弗氏率了宮人在門外盛裝跪迎。他忙上前輕輕扶起乙弗氏,“何必如此?”
乙弗氏道,“今日大軍凱旋,得克強敵,臣妾為陛下賀!”
大統帝道,“全賴丞相運籌帷幄,披堅持銳,方有此勝。”
乙弗氏聽聞大統帝提及宇文泰,不禁神色黯然。
這皇後乙弗氏不僅姿容絕世,好詩文,能與帝相和。更為難得的是生性善良仁和,從不妒忌。自嫁與大統帝以來,深得皇帝敬重。兩人琴瑟和諧,鶼鰈情深。但是命運就是這樣無情,當初宇文泰為了穩定北方的局勢,力主與柔然聯姻。並許以皇後之位,為大統帝禮聘了柔然公主。麵對宇文泰這樣的權臣,大統帝也無可奈何。眼看迎娶柔然公主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乙弗氏倍受煎熬。她雖貴為皇後,卻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隻要那個叫鬱久閭氏的柔然公主一嫁入皇宮,她就要失去皇後之位。
大統帝見乙弗氏神色黯然,也知其心意,不覺心中愧然,遠望群山巍峨,不禁歎道,“朕年若五十,當委政儲宮,尋山餌藥,不能一日萬機也。”
乙弗氏見皇帝愀然不樂,在旁勸道,“於今神州未一,金甌有缺,陛下春秋鼎盛,當以國事為重,請勿以逸道為念。”
兩人攜手進入寢殿,乙弗氏親自服侍大統帝更衣畢。大統帝命一眾伏侍的黃門、宮女退下,殿中隻餘帝後二人。
大統帝握了乙弗氏潤澤如玉的柔荑低聲道,“於今國事為艱,不得不接好茹茹。隻是苦了你。你且放心,即便那茹茹公主進了後宮,你也隻是遷居偏殿,一應用度、儀衛如故。”
乙弗氏垂淚道,“茹茹公主入宮,後宮自當以其為主,臣妾怎可僭越。隻是扇有秋風之悲,相如有長門之賦,隻盼陛下勿要娶了新人,忘卻舊人。”
大統帝滿心憐惜,輕聲安慰道,“待渡過難關,自當複你皇後之位。”
乙弗氏道,“人無信則不立,國無信則衰,皇後之位,豈可兒戲?臣妾隻求陛下得空一見,更無他意。”
二人一時無語,乙弗氏幽幽歎道,“國事艱難,權臣強淩,滿朝文武竟無一人可為君王分憂!”
大統帝忙道,“低聲!”,過了一會兒,他輕輕道,“賀拔勝、斛斯椿、王思政皆忠直老臣,怎奈人單勢孤。不過我今日,卻見一人或可用之。”
乙弗氏繡目一亮,“是何人呀?”
大統帝道,“乃是華部酋長,蘭州刺史李辰。”接著,他將所知李辰的來曆給乙弗氏說了一遍。
乙弗氏點頭道,“此人也真乃奇遇。不過一年,便由庶民直升三品。”
大統帝道,“這李辰曾斬了宇文黑獺親侄,當非宇文一黨。其人頗有韜略,此次破敵,便是他獻計立功。今又割據金城,權重一方。今日朕有意格外擢升於他,冀日後他能思報君恩,匡扶社稷。”
乙弗氏若有所思道,“不知這李辰年紀如何?曾婚配否?
大統帝訝然道,“其人望之年方弱冠,卻不知婚配否。這又如何?”
乙弗氏道,“若是其尚未婚配,何如擇一宗室女嫁之。不愁他不與皇魏同心,休戚與共。”
大統帝擊掌道,“果然妙計!若能聯姻此人,則社稷無憂矣”
乙弗氏得大統帝誇讚,心中悅然,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她本是人間絕色,如此一來更是明豔動人。大統帝看得不禁怦然心動,隻覺得有一團火熱慢慢從下腹升起。他將手伸到乙弗氏衣內,輕聲道,
“時辰已經不早了,我們歇息了吧。”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