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我回家處理這起“無妄之災”，使我錯過了總場發生的一件大事。
嚴進學2月17日去哈爾濱參加的“抓革命促生產會議”，是省裏專門為了組織春耕工作而召開的。盡管各地奪權仍在火熱進行中，但春耕不能耽誤，否則再鬧出大饑荒來，文革也會像大躍進那樣搞不下去。這一點毛澤東很清楚。於是春節剛過兩天（2月11日），《人民日報》就在頭版頭條發表社論《抓革命，促生產，打響春耕第一炮》，其後一個多月幾乎天天都念這本經。
為了把不同派別的群眾攏在一起搞春耕，那時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讓軍隊出來牽頭，故而省裏給我場下達的兩個參會名額中，指定武裝部要出一人。這種做法被迅速提升到中央層麵。2月23日，作為文革的首席執行官，周恩來與各大軍區負責人談話，要求省、地、縣都要以軍事部門為主，立即行動起來，組織各級生產辦公室，領導春耕生產。並說：要快一點，季節逼人。各級生產辦公室由軍區領導拿總，吸收省地幹部參加。領導幹部有些沒過關的，可以先出來工作，以後再過關。
有了“周總理2月23日指示”，嚴進學在867農場的政治份量陡然增加，成為“抓革命促生產第一線指揮部”的“拿總”。這個指揮部是省裏要求的，嚴進學3月9日已經搞了個“籌委會”，到了3月12日下午正式宣布成立——其時我剛接到家中失火的消息，正倉皇騎行在去往一隊的路上，故而與他的大喜之日失之交臂。
說他“大喜”，一點也不誇張。因為就在那一天，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表了一篇社論《建立抓革命促生產第一線指揮部》，明確指出：“成立這種指揮部是當前抓好整個工農業生產，特別是抓好春耕生產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措施。”“‘三結合’的抓革命促生產第一線指揮部就是領導好春耕生產最好的組織形式。”這簡直是灶王爺顯靈，“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嚴進學把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開幕詞都不要了，幹脆拿著報紙念社論，每念一段，台下500多名群眾就熱烈鼓掌，感覺人民日報是專門給他們寫的稿。
過去一個來月，紅聯一直在謀劃成立能夠取代“臨管會”的新政權，“一線指揮部”的出現恰逢其時。靠著嚴進學拿總，參會人員全是清一色的紅聯成員，或持紅聯觀點的人員。會議開了三天，最後選出“抓革命”和“促生產”兩個領導班子，裏麵沒有一個捍總成員。捍總派出代表前去抗議，被攔在會場門外喝風。會後紅聯成立了號稱有275個戰鬥隊參加的統一戰線——“紅色造反者聯合司令部”（“紅聯司”），在青衛山敲鑼打鼓地狂歡了一個下午，熱烈慶祝新政權的誕生。
捍總當然不服，跑到省革委會去告狀。省裏對867農場的兩派之爭早有耳聞。上次嚴進學在哈爾濱阻擋捍總代表參會，已經在會場鬧出活報劇，讓主辦方“省生產委員會”頗有意見。這次成立“一線指揮部”，嚴進學仍是一如既往地排斥異已，把春耕變成一派向另一派奪權的機會。更為“惡劣”的是，嚴進學還允許八名場級領導均作為“三類幹部”列席大會，相當於說867農場根本沒有“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類人員在人民日報社論裏，是和“地、富、反、壞、右”相提並論的“階級敵人”，對其“要百倍地提高警惕”，防止他們的“陰謀破壞活動”，哪能讓他們借機翻身呢？
麵對捍總的控訴，省革委會指示生產委員會給867農場發了一封信，嚴進學收到後未予傳達。過了兩天，省革委會和縣武裝部派人來了解情況，提及這封信，嚴進學才不得不公開。內中有雲：
“你場各單位革命組織之間意見還有分歧，沒有實現革命的大聯合，在當前的情況下，急需建立一個堅強的領導班子，把群眾的積極性調動起來。根據周總理的指示和三月十二日人民日報社論精神，你場可召開全場革命造反派代表會議，成立‘三結合’的抓革命促生產第一線指揮部，吸收革命群眾組織負責人、武裝部代表、革命領導幹部參加，負責全場工作。”
這等於說先前開的大會無效，需要重開。捍總因此士氣大振，宣稱“一線指揮部”是非法成立的，臨管會才是真正的革命政權，並趁熱打鐵，組建了有182個戰鬥隊參加的“捍衛毛澤東思想工農造反總團”（“捍總團”），在廣場連續開了六天的“鬥批以石濤為首的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大會”，把場領導鬥了個一溜八開。鬥批大會結束後，臨管會於3月29日下達第二號令，宣布“奪實權”，派出“戰鬥員”開進辦公樓收繳公章、貼封條。
沒想到嚴進學並不是一個傀儡，而是一個狠主。他完全無視省生產委員會的來信，斷然以“拿總”身份發出命令，宣布原公章一律作廢、新公章將帶有“一線指揮部”字樣，並迅速通知銀行，因此捍總一分錢也沒搞到。當然，這後麵少不了伍滌非的策劃。財務部與銀行之間的往來規則，本來就是捍總那些人難以掌握的。而銀行駐場開辦業務，離不開“地主之誼”，在職工住房、子女入學入托等方麵都要仰賴總場相關部門的幫助，所以天然屬於“紅聯觀點”。
捍總在奪實權的過程中，與紅聯發生了激烈對抗，造成三名紅聯人員被打傷，其中一人為重度腦震蕩。這是兩派成立以來第一次武鬥。紅聯的幾十名戰鬥員用擔架抬著傷員，送殯似地在通往場醫院的路上迤邐而行，口中悲憤地唱著語錄歌：“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犧牲了，犧牲了……”
武裝部背後的力量迅速作出反應。公安局發表聲明，宣稱“攻擊一線指揮部，就是破壞春耕生產”，將對肇事者進行嚴懲。合江軍分區也發函支持武裝部和一線指揮部，對“3.29暴行”表示強烈譴責。
經過這麽一折騰，“一線指揮部”領導春耕生產的地位算是坐實了，但省革委會並沒有承認它是867農場的唯一權力機構。它與“臨管會”的較量還將繼續進行下去。】
2023-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