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文燕之前曾經有過一個戀人，是她在30中的同學，名叫隋一平。兩人當年都是學生幹部，交往比較多，彼此均有好感，但從未說破。後來隋考上重慶大學，文燕則奔赴北大荒。雖然天各一方，兩人一直保持著聯係。隋的身體不好，大一沒讀完就患上肺結核，不得不休學一年。他家挺窮，而這是一個富貴病，需要養。文燕知道後很著急，打算寄100塊錢給他，於是向隊長申請預支4個月的薪水。因為這件事，大家知道了她在老家有個“大學生男朋友”。起先文燕還總聲明“我們隻是同學關係”，但別人聽了大都付之一笑。漸漸地，她也接受了“名花有主”的事實，這樣至少能夠打消一些沒來由的情書。
不過文燕給隋一平寄錢，並非感情投資，而是覺得義之所至，不得不為——媽媽都能把乞丐領回家來養活，好友得了重病難道不該幫忙嗎？文燕性格中的一大特點，就是分不清“情”與“義”，往往用“義”代替了“情”。並且她確實很仗義，比大多數男人都要仗義。她在867學琵琶時，董淑珍聽說大馬哈魚好吃，就讓她回863時“順便”捎一條。事後文燕真花了20多元買來一大條，而小董隻從兜裏掏出8塊錢給她，還假意問夠不夠。文燕窮大方，笑著說：“不要錢！我送你的。”
小董經常從李秘書那裏收東西，這次也就按慣例笑納了。其實小董遠非文燕的密友，文燕隻是覺得答應了人家，就該履行諾言。當初並沒有說是買是送，現在再討價還價，就太跌份了——她這小姐身份是骨子裏帶的，幹不得有失體麵的事，所以花一個月工資給一個普通同事送了一條魚，仍然無怨無悔。
對於隋一平，文燕表達的關心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同學，他當然會產生除了感激之外的其他感情。盡管隋是大學生，但那時正值落難，性命尚且難保，豈能輕看文燕？何況文燕的美貌並不多見，重大的女生雖然有才，長相勝過她的怕也沒幾個。1961年文燕回家探親時，隋就急切要和她相見。文燕明白他的用意，自己也想讓這段感情有個歸宿，於是在羊安祭奠完母親後，她先去成都看文芳，再去重慶見隋一平。
文芳知道兩人的關係，但一直不看好此事，說男人得了癆病，再多才學又有何用？文燕卻沒這麽勢利，當初隋一平消沉時，她還寫信寬慰他安心養病，不要認為這是不治之症。一年後隋一平的病情大有好轉，度過傳染期，學校允許他回去上課。隋是有自知之明的，倘若病情不見起色，恐怕也不會和文燕進一步發展關係，那不是害人嗎？眼下有了回報的可能，他當然不願再等了。
文燕到了重慶，住在一個女同學薛芬家，白天就由隋一平陪同，故地重遊。那會兒正值寒假，隋有的是工夫，同時也想證明自己的體力，所以舍命陪知己。文燕跟他相處了三天，最後一天去逛琵琶山公園，本來應該表明心跡，但兩人轉悠了一個多小時，卻無甚話可說。隋見路邊有個照相亭，就提議照一張合影留念，文燕卻興味索然地說：“算了吧，咱倆還是保持同學關係為好。”隋沉默了一刻，提出要把這兩年收到的錢還她。文燕拒絕了：“錢是我送給你的，不用還。”於是就此作罷。
所謂“相見不如懷念”，文燕本來對這段感情有所期待，見了麵卻大失所望。隋一平已經沒有了少年時代的朝氣蓬勃，而像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年男人，胸中裝有無數丘壑，每每欲說還休。文燕也不明白他是受這個病的拖累，還是歲數大了使然，總之對他產生了強烈的陌生感，覺得難以親近。他倆初中畢業後就沒有單獨見過麵，這回見麵卻是一拍兩散，也是無法可想。
文燕到現在才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是愛情，而隻是同伴之情，所以割舍了並不覺得有多麽痛苦，但也不覺得過去幾年為他“擔了虛名”有多麽委屈。說實在的，她真正割舍不下的另有其人。
剛轉到30中時，因為膝蓋還沒好，文燕走路很慢，經常遲到，每次打鈴後都站在教室門口，乖乖地喊聲“報到”，等待老師處罰。老師對她很好，從未責怪過她，但全班同學難免會向她行注目禮。
文燕的前排坐著薛芬，再往前則是一個叫王樹林的男生。薛芬是班上的老大姐，已經結婚，因此懂男女之間的事。有一次閑聊，她對文燕說：“王樹林跟別人不一樣。你每次報到，別人看你一眼就完了，他卻盯著你不放。你坐到位子上，他還扭過頭來看——那眼神絕對不是在看我！”文燕懵懵懂懂，聽了也沒太往心裏去。不料到了初二，兩人居然成為同桌。當時比較封建，他們在教室裏麵基本上不說話，隻是鋼筆沒水了讓對方擠一點，橡皮用完了問對方借一下。時間長了，這類事也心照不宣，不用說話就能解決。但不知為什麽，文燕就是喜歡王樹林坐在自己身邊，有一種特別舒坦的感覺。
到了初三，他倆下課後經常呆在一塊，不過往往還加上隋一平和另外一個比較要好的學生幹部，借口總是要組織活動。畢業前兩個月，王樹林似有某種預感，開始頻繁約她出去，其實出去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聊聊天、逛逛街（純屬白逛，二人兜裏都沒錢）。王樹林家住在黃沙溪，離菜園壩有段距離。文燕是幾何課代表，經常要去那邊給一個女同學補課，時間太晚了就住在她家。如此瓜田李下，鄰居不免議論——鄰居也是好心，拿文燕當自家人，害怕她出事。母親得知後就不要文燕和王樹林來往，不過又多加了一個理由——一旦吃虧，不光沒地申訴，還會落得個“勾引貧下中農子弟”的罪名。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這是由階級屬性決定的，不能亂來。文燕和母親爭辯過幾次，漸漸也沒了興致，就不跟王樹林約會了。
王樹林比隋一平家更窮，他下麵還有三個妹妹，全靠父親挑大糞維持生計。不過王樹林的窮是自來窮，與文燕的窮有著天壤之別，所以人家順利考上了高中，高中畢業後更是考上了空軍。王樹林起先和文燕還有通信往來，入伍後很快就中斷了，估計也是與涉密有關。她一個地主後代既然被軍校拒之門外，想來也沒有資格與“天之驕子”保持個人友誼。
這段感情雖然無疾而終，但正因如此，文燕始終對王樹林留有美好印象。其實王長得並不帥，也不像老煙那樣健談，然而沉穩有力，給她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這是她9歲以後很少能夠獲得的感覺。文燕多麽希望未來有一個像王樹林那樣的男人，在她需要墨水的時候，默默地把鋼筆遞過來。
她能這麽幸運嗎？
2021-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