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記事（219） 金箍棒

【石書記拉著麥子到總場報喜，是一次成功的廣告營銷活動。沒過多久，總場就向大湫窪增派了200名隊員，都是全國各地來的支邊青年，新場從此有了第三支生產隊。石書記躊躇滿誌，覺得又可以大幹一番了。而新隊長邱從德亦非等閑之輩，上任沒幾天，就向他提出一個重要建議：煉鋼。

邱從德鐵匠出身，來前在山東老家搞土法煉鋼，是這方麵的能手。他剛到新場，就瞧上了旁邊那座鐵鏽色的秤砣山，專門抽空去考察了一番，回來便說那簡直是一個大鐵疙瘩，至少能煉出一百萬斤鋼來。當即去找石書記，報告這個“特大喜訊”。

近幾個月來，全國到處都在大煉鋼鐵，新聞報道比比皆是。石書記雖然為之興奮和鼓舞，但從沒想到自己能夠摻和進去，現在聽了邱從德的報告，當真“一語驚醒夢中人”，直拍大腿道：“這秤砣山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從來隻當它是個廢物，哪曉得裏邊藏了根金箍棒！還是你這樣的新人有想法，我思想僵化了，光盯住黑土地，旁邊立個大寶貝也看不見。你說的沒錯，這‘大煉鋼鐵’別的分場沒什麽可幹，我們場太有可為了！”

石書記雷厲風行，馬上召集爆破隊和打釺班，用上所有剩餘炸藥，把秤砣山炸成一個亂石崗。然後令三隊就地紮營，從此專門煉鋼。這200人便轟轟烈烈地幹起來，不出一個月，二十多個小高爐就平地而起，遠遠看去，像擺了一串泡菜壇子。接著泡菜壇子便開始冒煙，晝夜不熄，我們在荒地裏搞完“火祭”收工，他們那邊仍然燈火通明。

石書記有一次在我隊訓話，指著遠處的煙火鞭策道：“別看人家以前是農民，可現在搞的是工業。你們再不加油就會落後的！大躍進時代一日千裏，人要躍進，腦袋先躍進。瞅瞅三隊晝夜奮戰的幹勁，真有幾分提前進入共產主義的氣象。你們要想到，自己睡大覺的時候，人家又拉你們一截！”

李克文提醒道：“石書記，他們也睡覺，隻不過是三班倒。”石書記瞪了他一眼：“李克文，你少說風涼話。就你這個思想境界，睡覺做夢都跟人家差一截。你還別笑！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天天盼著進入共產主義的人，做夢也是共產主義的夢。大躍進開始以後，我就經常做這種夢，我想很多人都在做這種夢。魯迅說過：走的人多了，沒路也有了路。我要說，夢的人多了，沒影的事也有了影。隻要中國人做同一個夢，這夢就一定能實現！”話說得既有哲理，又有詩意，讓我對石書記刮目相看。看來他的腦袋確實有了一個大躍進，否則語言水平不會提高這麽快。

再過十來天，三隊終於煉出一個大鐵錠，大家奔走相告，紛紛去看熱鬧。這東西黑乎乎的，模樣比較怪，有點像個小號的秤砣山，所以有人打趣說是秤砣山下的崽。石書記高興壞了，像孫悟空首次見到金箍棒似的左摟右抱。李克文對旁邊的大羅說：“石書記沒力氣，還是你上吧！”大羅靦腆道：“這麽大的鐵砣子，少說也有三四百斤，連個抓手都沒有，我哪裏抱得動？再說我這腰還沒好利索呢！”

老鍾比較有懷疑精神，說這東西看著也不反光，跟一塊大黑石頭差不多，能算是鐵嗎？邱從德聽到了，一言不發，當即從兜裏掏出一塊吸鐵石來，湊到黑疙瘩旁邊，叭地一下就吸上了，然後挑釁地看著老鍾：“是不是鐵，我說了不算，它說了算！”老鍾不敢吭聲了。石書記大笑：“鍾發，這怎麽不是鐵呢？咱們隊那個秤砣不就這個顏色嗎？秤砣山裏產秤砣，這還能有假？哈哈！”眾人皆笑。

石書記故伎重演，叫人把鐵錠搬到卡車上，披上大紅花，帶上邱從德到總場報喜。對867農場來說，開荒打糧不算新聞，煉出個大鐵疙瘩來，倒真是“蠍子屎獨一份”，所以轟動總場的程度遠遠超過上回去獻的那筐“處女糧”。石書記至此功德圓滿。】

2019-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