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整風開始以後，頭一周基本上是熱身運動：每天分組學習，挨個念報上的社論和指示，念完之後便結合實際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這樣的套路在以往的思想改造中用過多次，所以大家都駕輕就熟，用不著特別動員。不過，抖落出來的也淨是些陳芝麻爛穀子，沒什麽“生猛海鮮”。校長對此很不滿意，在總結會上對骨幹分子們進行了一番教訓：
“這次整風運動是整我們共產黨的作風。‘三害’中的頭一害就是官僚主義，大家必須緊緊圍繞這個主題展開鳴放。官僚官僚——不當官哪兒來的官僚主義？所以矛頭要衝上，而不是衝自己或普通群眾。中央這次決心是很大的，不光要在地方上搞，而且要在軍隊上搞，尤其鼓勵黨外人士向共產黨提意見。你們當中的團員和入黨積極分子，要成為整風運動的排頭兵。你們目前的身份還不是黨員，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便於鳴放。我知道你們對共產黨忠心耿耿，渴望有朝一日加入這個偉大的組織，那麽現在就用實際行動來表達你們對黨的忠誠吧！黨需要你們幫助她清除身上的灰塵和汙漬，從而讓她變得更加光輝燦爛。
“共產黨來自人民，與人民是魚水關係，所以從來不怕人民的批評，從來歡迎人民的批評。這一點與國民黨有本質不同。國民黨害怕人民的呼聲，他們用手槍和匕首來回應像李公樸、聞一多那樣的呐喊者，所以他們注定沒落、注定失敗。世界上沒有哪個黨像共產黨這樣追求真理、追求光明，所以隻有共產黨才能真正做到胸懷坦蕩、光明磊落。我們共產黨在中國是執政黨，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可是毛主席卻要求‘開門整風’，這是何等的偉大！古往今來，‘聖主明君’不少，但有哪一位能比得上毛主席的氣度？我常說，毛主席是曠世不遇的偉人，這是有根據的。我的本行是曆史研究，我知道像毛主席這樣的人在中國是沒有過的。速中某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敢批評共產黨，怕共產黨秋後算賬。我可以拿我的腦袋擔保，決不會有這樣的事！你連毛主席都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呀？這本身就是思想落後的表現。
“你們這些骨幹分子，組織上都很器重。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衝鋒陷陣的時候了，你們不能再像小腳女人那樣扭扭捏捏。你們要帶頭鳴放，你們不放，那些舊知識分子更不敢放了。整風已經開始了一個禮拜，你們瞧瞧地方上的火熱勁：大字報鋪天蓋地，討論會暢所欲言，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多高啊！反觀我們速中，真叫做冷冷清清，連一份拿得出手的材料都沒有。昨天我去軍區開會，讓主任給批了一通，說我們交上去的材料不痛不癢，美其名曰‘反對官僚主義’，其實這種敷衍了事的作風本身就是官僚主義。作為一校之長，我要對速中的官僚主義承擔責任。你們鳴放，完全可以衝著我來，也可以衝著在座的各位領導來。我們確實要通過這次整風運動，把速中的風氣整頓好。希望從明天開始，你們這些骨幹分子都像小老虎一樣，向著‘三害’發起猛攻！”
校長一番話，說得大家熱血沸騰。是啊，我們沒有充分理解這次整風運動的意義，犯了保守主義錯誤。現在必須奮起直追，趕上運動的步伐。當時我已躍躍欲試，感到肚子裏有許多話要說，隻是不知從何說起。
會議結束時，蔡處長找到我，讓我晚飯後到他辦公室談話。我感到有些驚訝。訓練處是速中知識分子的大本營，訓練處長理所當然地成了這次運動的掛帥人物。雖說上麵還有兩位中校軍銜的領導，但蔡處長的作用無可取代。對於這位頂頭上司，我一向敬而遠之。蔡處長平素謹小慎微，不苟言笑，讓我感到城府很深，難以接近。他從未找我單獨談過話，所以這次讓我覺得不同尋常，甚至有些神秘。
蔡處長的房間在辦公樓二層，南邊有個小陽台，一簇爬山虎從牆上伸過來，探頭探腦地好像在打聽什麽秘密。空氣中彌漫著丁香花的氣息，溫馨而甜蜜，讓我想起王露婷。眼下，她正一個人在閨房中用功備考。我因為忙於運動，一直顧不上去看她，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婷婷家的院子裏也有一棵丁香樹，一樣的花氣襲人。此時此刻，不知她是否也想起我來？】
2010-07-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