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由於關係已經穩定，我和王露婷的戀愛不再有什麽懸念，兩人集中精力對付高考。大多數約會仍是在瘦西湖度過的，我們已經熟悉了那裏的一花一草，一亭一橋。王露婷最近上班非常辛苦，紗廠搞勞動競賽，大幹一百天，向“五一”獻禮。她幾乎天天加班，晚上還要熬夜複習，搞得疲憊不堪。好幾回我考她課文，她背著背著，就靠在我肩頭睡著了。她的臉也日漸消瘦，讓我看著心疼。我帶她去吃館子，可她總是沒什麽胃口。
我很擔憂：這樣下去，她非崩潰不可。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請長假，可是王露婷非常不情願。她所在的小組是“青年突擊隊”，個個爭強好勝，她要是臨陣脫逃，豈不讓人恥笑？於是咬牙硬挺。撐到4月中旬，有一天她神情恍惚，左手中指讓梳棉車給鏇掉一塊皮，登時鮮血直流。師傅把她領到辦公室塗紅藥水，然後臭罵一頓：“我瞅你這陣子心不在焉，就知道要出事！二車間有個姓魏的小子，進廠沒半年，就讓梳棉車鏇掉了三個指頭。你這丫頭想什麽呢？丟了魂似的！”王露婷嚇得不住地哭，抽抽噎噎地把實情告訴了師傅。師傅見她一副可憐相，便領她去找車間主任請假。
車間主任聽罷緣由，不以為然地說：“小王，你咋就不能安心生產呢？去年這個時候，你就鬧著要考大學，我做過你多少思想工作？原以為你都通了，現在又跑來鬧。你說這節骨眼上，讓我找誰頂班？大家都在爭分奪秒，為社會主義建設做貢獻，你咋就那麽特殊呢？當工人有啥不好，非惦記著考大學？你瞧咱廠那倆新分來的大學生，窩囊廢似的，整天還挺傲，我看著氣就不打一處來！”王露婷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師傅替她求情：“這孩子就是倔，你不讓她考，她老不死心，成天神魂顛倒的，搞不好出個事故，也會影響車間生產。不如就讓她請三個月假，回去踏踏實實準備考試。”車間主任想了想，對王露婷說：“這樣吧，今年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參加高考。你要是考不上，回來老老實實給我上班，再也別提這檔子事。不過剩下這半個月你還得安心工作，把‘大幹一百天’搞完，別拖咱們車間的後腿。‘五一’以後我準你請假，可醜話說在頭裏：這完全是你的個人私事，所以休假期間不能拿工資。要不是看你師傅的麵子，我才不會批給你假——咱廠還沒誰休過這麽長的事假！另外，你走了我得找人頂你的位置。將來你回來，叫你幹啥就幹啥，別挑挑揀揀的！”
王露婷回家，把此事告訴父母。王父聽後大發雷霆：“這麽大的事，你也不先和我商量！領導明擺著不同意，你還非要請假，人家能對你有啥好印象？你就等著穿小鞋吧！我早就說過，女孩家家的，找個有能耐的嫁了就行，讀狗屁大學呀！現在算怎麽回事？三個月拿不著工資，在家裏白吃白喝，回去還得待崗，你傻不傻呀！去把煙雨蒙給我叫來，他這麽大個人也不懂事，給我女兒出的啥餿主意？”
王露婷一肚子委屈，跑來找我哭訴。我安慰她：“能搞到假就是勝利，其他事情別太計較。”當下跟她一起去家裏。王父見了我麵，仍是一臉慍怒，好在沒說太難聽的話：“小煙，你們年輕人做事欠考慮。當年婷婷進紗廠容易嗎？150個名額，800多人搶！我到處找關係，求爺爺告奶奶，才把她弄進去。她在廠裏也吃夠了苦頭，今年才熬成正式工。你這一折騰，領導對她有看法不說，將來沒準連飯碗都砸了！我也不知婷婷有沒有告訴過你，她處的第一個對象是人事科長的侄子，剛見兩麵便吹了。——婷婷，我當時勸過你，別太直截了當，至少再跟人處一陣，可你就是不聽。為這事科長意見大了，我拎著禮盒到他家，兩次都給撅回來。這下倒是報應不爽，考不上大學，回去準落在他手裏。不說開了你吧，給你安排個掃地的差事，一個月掙18塊錢，你幹還是不幹？”
我試著向王父解釋：“婷婷高考已經準備這麽久，怎能功虧一簣？最後兩三個月對她非常重要，隻要好好複習，我相信她一定能考上。廠裏的事應該沒那麽嚴重，車間主任最後不還是準假了嗎？婷婷工作一向兢兢業業，得過好幾次先進，師傅和同事也會幫她說好話的。畢竟讓一個熟練工去掃地，也太說不過去了！我知道她這幾個月沒有工資，會增加家裏的負擔，我會替她出這筆錢的。”
王父手一擺：“小煙，你誤會了。我自己的女兒還能讓別人養？我並不在乎這點錢，而是為她的未來擔心。婷婷都23了，照理早該自立門戶了。也就是我遷就她考大學，才讓她拖到今天。她這一鬧騰，工作肯定會受影響，將來考不上大學，她一個人怎麽承擔後果？這孩子，真不讓我省心啊！”
王母坐在一旁，開始拿手絹抹眼淚。我沒想到我的一個主意會讓王家陷入這樣的困境，心裏感到十分愧疚：也許我真不該勸王露婷請假的，考什麽樣就什麽樣唄！其實她能不能上大學，並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我幫助她高考，起初是因為同情她，現在則是因為愛她。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我隻想做一件讓她高興的事。
王父長歎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鄭重地對我說：“小煙，我知道你是個好青年，婷婷現在已經離不開你了。你要是真對她好，就和她訂婚吧！這樣的話，我和她媽心裏也踏實一些。她考不上大學，丟了工作，至少還有你在！”
此話一出，我和婷婷都感到極為突然。我倆相識不到半年，從沒考慮過這件事。王父以前十分驕傲，拿自家閨女當宰相千金。我還沒提出求婚，他怎麽能送貨上門呢？婷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顯是大受刺激。此時我別無選擇。王父話已出口，我如果推諉，則是對王家的極大羞辱。婷婷自己也受不了——她現在已經對我如此依戀，我的拒絕會給她造成極大傷害。
我抬起頭來，麵對著婷婷，四目相照，疑懼和期盼交織在一起，都要在這一刻了斷。當初我因為懦弱丟了婉如，現在我不能再因為懦弱丟了婷婷！一股勇氣從我體內升騰起來，我轉過頭，迎著王父審視的目光，堅定地說：“好的。我願意和婷婷訂婚！”
屋裏一下顯得非常安靜，空氣都仿佛凝固住了。良久，王父長出了口氣，一拍桌子：“痛快！我就知道沒看走眼。你是我的好女婿！”我再回頭看婷婷，她已經是淚流滿麵。】
2009-0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