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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兩個月中，我和王露婷就這樣不食人間煙火地談著戀愛。不過王露婷身上也在發生細微變化。第一次約會時她素麵朝天，顯得有幾分老相。後來就開始搽雪花膏，這讓她的臉上有了青春的光澤，更讓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嫵媚的氣息。我一直覺得雪花膏是一項偉大發明，它對女孩子的改變是革命性的。與此同時，王露婷也開始注重衣著。那個時代，女孩的服裝樣式並不多，所以打扮起來更費心機。她的外衣比較素，不是淺灰就是淺藍，最多帶些小格子。於是她總把碎花襯衣的小翻領露出來，這使她看上去活潑多了。有時她也在辮梢紮個蝴蝶結，但那樣顯得有點幼稚。
王露婷這番努力讓我感動。“女為悅己者容”，可惜她的道具實在太少，能做到兩次見麵不重樣，已經不容易。我很想給她買身衣服，但又怕時機未到，弄巧成拙。王露婷工資不高，卻不願意花我的錢。她從不拉我逛街，甚至連吃飯都想輪流坐莊，經我強烈抗議方才作罷。我寫信告訴三姐，說王露婷非常樸素節儉。三姐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不是節儉，而是見外，說明你的功夫還沒下到。”
三姐讓我掏錢，在上海為她買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短大衣。她倆身材相仿，所以不需我拿皮尺找王露婷測量三圍。王露婷的生日是12月5日，但那天是星期三。於是我選在12月2日見麵時，把這份生日禮物送給了她。她把衣服拿在手裏，半天沒說話。我有點緊張，生怕她退貨。沒想到她卻哭了起來，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慌得我渾身上下掏手絹。
王露婷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問道：“你真的這麽喜歡我嗎？”這話問得我心裏沒底，但還是肯定地點點頭：“我真的喜歡你。”她哭得更厲害了。她說這些年沒人送過她生日禮物，爸爸媽媽好像都把她的生日忘了。我有點不知所措：本來隻想給她一份驚喜，沒想到卻整出這麽大動靜。對我而言，這隻不過是件生日禮物，但對她而言，倒好像變成定情之物了。
靠著這件呢子大衣，我倆的關係陡然上了一個台階。從那以後，王露婷便不拒絕我為她花錢了。大衣雖然很漂亮，但與她的褲子和鞋子並不般配，於是我又從上海給她置了兩套衣服，一雙皮鞋。她穿起來顯得很高貴，好似出水芙蓉一般，讓人想不出是紗廠女工。我為自己的導演水平感到吃驚：王露婷確實長得不差，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天生麗質。我開始迷上自己創造出來的灰姑娘了。
愛情的發展完全不以我的意誌為轉移。本來以為毛毛雨至少會下半年，沒想到才過兩個月，就變成傾盆大雨了。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我對這個女孩子的愛，到底有多少經得起時間考驗。然而，當王露婷偎依在我身邊時，那份幸福和快樂卻是無比真實。我與婉如相戀11載，“執子之手”不過兩三回，還是在童年時代，全沒有王露婷帶給我的情欲衝擊。我先前的種種設想和判斷，都在這股衝擊下瓦解了。
不過王露婷具有超強的意誌，耳鬢廝磨之後，照樣要我幫她複習功課——考大學是她雷打不動的目標。她仍然很少跟我去逛街，隻是到劇院看過兩場《紅樓夢》，出來時眼睛都是紅紅的。我對《紅樓夢》下過一番功夫，雖然沒什麽心得，情節卻很熟悉，於是給她講解來龍去脈。王露婷聽得入迷，每次複習完畢，都要纏著我為她說書。有一次我問她：“你最喜歡《紅樓夢》中的哪個女孩？”她說是晴雯。她喜歡晴雯身上的剛烈，敢愛敢恨。
我想起婉如來，她喜歡的是史湘雲。她喜歡史湘雲身上的恬淡與超脫。】
2009-09-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