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記事（40） 生死由命

【車坐到通化的西豐縣才算抵達終點，單位即駐紮在平崗鎮。教導大隊是為各速成學校培訓師資，我調到這裏，意味著基層鍛煉結束，重新回歸本行。我成了文教中隊的一名學員。學習知識本是我的強項，在眾多學員中我很快就脫穎而出，得到領導和老師的青睞。

我在通化從5月呆到7月下旬。教導大隊隨即接到緊急命令，須在48小時內進赴朝鮮。有人推測這與即將簽訂停戰協定有關：大量基層幹部即將轉業複員，需要對他們加緊文化培訓，以適應地方工作需要。再次赴朝我並不激動，而那些留守人員卻興奮異常，因為他們從未去過朝鮮。當時流傳兩句含有諷刺意味的打油詩：“抗美援朝不過江，留在通化保家鄉。”就是指這些人。

由於實際上已經停止交戰，部隊行動不用再怕敵機轟炸了。先坐火車，又乘汽車，最後在光天化日之下步行了一天。火車還是那種“悶罐車”，經過大同江時，突然停住了。大橋有兩個橋墩被炸掉了半截，搶修時用枕木十字交叉一層層地碼上去，然後再鋪設鐵軌。我們車廂正好停在這裏。大橋很高，車廂在風中搖晃，非常驚險。

列車停了半小時還不開動。當時飲水供應不上，大家吃的又是壓縮餅幹，愈吃愈幹。有人出主意：把背包帶接起來，放桶下去。看著清澈的江水在下麵流淌，大家的嗓子眼更像著了火似的。於是十幾雙手一起行動，這邊放桶，那邊係帶，一條、兩條、三條……車廂離江麵太遠了，有些人怕偷雞不著蝕把米，開始動搖，但堅定者居多。現在已快觸及水麵，隻能一不做，二不休，加快速度放繩。

好啦！終於打了一桶水，可是往上提卻格外費勁。帶子太長，水桶蕩來蕩去，不聽指揮，還老讓枕木架給掛住，急得提桶者滿頭大汗。眼看還剩兩根背包帶的長度，忽聽當啷一聲，列車又緩緩前行了。幾個人奮力拽桶，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墜入江中。大家氣得直罵司機缺德，口裏卻越發幹渴了。

好容易熬到終點，大家狂飲一通後，又換乘小嘎斯，翻越興高山。這是一座有名的高山，十分險峻。有一首流行歌曲，開頭幾句對白便是提醒司機的：“同誌，前麵就是興高山了，小心點！”（狼曰：啥子“流行歌曲”？我在網上搜了一圈也沒找著。）

朝鮮公路等級不高、路麵窄，大山裏翻車是常有的事。在當時，載人的自然都是卡車，連赴朝慰問團也不例外。像這次，就是把貨物和行李先裝上車，然後大家在上麵橫七豎八地或坐或躺，高度早已超過車幫。卡車開起來搖搖晃晃，非常不安全，所以上車後的熱門話題自然是：坐在哪個位置最保險？一旦翻車何處跳車最方便？

軍排球隊有次到兄弟部隊比賽，也翻一座高山，因雪化路滑，刹車失靈，眼看就要出事。車上隊員驚惶失措，隻有隊長林君反應最快。車猛一晃動，他以為即將墜落山澗，便“嗖”地魚躍而出。甫一落地，誰料一隻空汽油筒也飛出車廂，正好砸在他後腰眼，當即斃命。而另幾位緊緊抓住車廂板，不敢跳，最後反倒安然無恙。所以說，反應太快未見得是好事。

我們乘坐的小嘎斯嚴重超載，所以爬山時挺費勁，繞過九曲十八彎，好容易爬到山頂，往下一瞧，老天爺！澗底躺著七八輛卡車，小得就像火柴盒一樣，估計是停戰前出的事故。

走了一半山路，大家鬆了一口氣，可是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坐汽車，十幾條性命全捏在那嘴上無毛的司機手裏了，萬一刹車失靈……

在山頂，我們的車與迎麵而來的另一輛車交會。戰士相見，都很興奮。有一高個兒手舞足蹈，乘勢把一顆煙頭扔了過來。當時我沒在意，下山才聞到異味。一查找，後襟下端燒了一個雞蛋大的洞，真倒黴！

最後還安排了一天的步行，較之第一次入朝的3天行軍輕鬆多了。白天走，看得清路；加之氣候適宜，背包分量大大減輕。如此行軍，使我想起學生時代搞的童子軍露營活動。這一聯想還真有了根據，因為晚上歇腳就選擇在一個山坳的草坪上。一班人把各自的雨披聯成幾大塊，很快就搭成一個馬架。大家並排躺在鬆軟的草鋪上，從雨披連接的縫隙仰望滿天星鬥。一些小資情調十足的教員激動得吟詩唱歌，鬧到半夜還不肯入睡。】

2009-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