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斤肉”坦白曾經參與寫1968年上海炮打張春橋的大字報,這勾起對自己一段未付諸行動的絕密衝動的回憶。這個衝動隻對一位已不在世的哥兒們講過。不知他有沒有對他的另一半說過。如沒有,那就沒有旁證了。
那是1966年那張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剛剛正式公開時,可能就是中學紅衛兵大鬧清華園的那陣。看到偉大的領袖號召炮打司令部,以為他認識到全民挨餓是自己的盲動造成的,要改正了。興奮,多好的領袖呀,號召人民像上甘嶺的王城那樣向自己開火。比王城更偉大,王城是沒有辦法隻能指引炮火打敵人也打自己,毛主席是引來批評自己缺點錯誤的炮火。以為領袖真的是號召人民炮轟他自己,忘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不知他要轟的不是司令而是司令部裏的同誌。忘了反右,相信了。
興奮之餘想起在班上政治學習時響應曝露思想的號召,在輪到我發言時脫口而出的困難時期是“中央犯了方向路線錯誤”造成的。全民挨餓(毛也挨餓,為了和人民同甘苦,他不吃豬肉改吃魚蝦了。)是決策錯誤造成的是皇帝的新衣那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難道那麽多的大官小官看不出來,就我一個落後份子看出來了?這是妄議中央,不,是妄評天子,是逆反。話一出口就記起反右的教訓,知道這不能想,想了也不能說,說了要給自己惹來大禍。話已出口無法收回,隻好用“這是我以前的想法,現在認識到自己錯了”來補救。正好那時經濟情況已開始好轉,這檢討還說得過去。
還好沒人揪著批評上綱上線。也許因為我講話像含著個茄子,沒人聽清。也許聽眾是比皇帝的新裝中的圍觀子民更膽小的一群,連響應都不敢,可這又是事實,那就裝作沒聽見吧!雖沒人提過,誰知有沒有人聽清,誰知有沒有記錄,可這是我的心病。畢業前我已到入團年齡上限,沒想到居然動員我入團,介紹人是組織委員和班長。受寵若驚,順杆爬了。
還是害怕。畢業鑒定時害怕,聽了周總理和陳毅對應屆畢業生的講後清理思想時害怕。沒人提起,但害怕有人記得。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總是先自己檢討。真的沒人把這當回事,想著分配後就沒人知道了,放心不少。誰知宣布分配時我留校當了倒黴的研究生。一開學就又清理思想,又害怕一次。那害怕勁就別提了。但不知怎麽就是沒人提這茬。
炮打司令布的大字報一出,人人寫大字報。自己沒什麽好寫,又要響應號召。想著老毛這麽開明,就蠢蠢欲動,想把我說過的大躍進總路線是“中央犯了方向路線錯誤”的觀點寫成大字報貼出去,當然還是表揚為主,捧老毛的開明。就在動手前,和一哥們兒商量,他勸我再想想。想到反右的“引蛇出洞”,怎麽糊塗到連政治人物的話也敢相信?加上毛筆字太爛,最後忍住沒寫。要是信了老毛的,我爸媽就要交錢給我買“花生米”了!
怎麽我的“反動言論”沒進檔案?現在從網上知道當年蔣校長為清華學生做過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蔣校長反右整了很多學生老師,可能後來翻然悔悟,專門派人清理畢業學生的檔案,把思想匯報的那些材料統統抽出去另行存檔,可是老百姓不知道。
庸貓,2018年二月8日。